天一寺,位在京城城郊,蕪園在東北,而天一寺在西南。
「妖氣沖天啊。」張萸站在天一寺妖氣凝結成的結界之外,往上看去,還能看到掃地的僧侶,若是普通人,根本不會察覺任何異狀,但張萸很清楚那些掃地僧只是幻象,整座天一寺此刻感應不到一點活人的生氣。
上次抓狐妖也沒抓到,問書呆,書呆又不肯說一句。張萸好久沒能大展身手,幾乎有些期待呢!
而躲在樹干後只敢露出半個圓滾滾身體的阿肥,眼神凝重得不能再凝重,胖鳥也有認真思考的時候。它該先去通知文潛呢,還是跟著張萸比較重要?
吃了那麼多好料,是該報恩的時候了!阿肥鼓起勇氣,拍著翅膀飛沖向籠罩在重重妖氣中的天一寺——
啪嘰!白毛球被電成灰毛球,咚咚咚地掉在地上,暈了過去。
天一寺的台階上,空無一人,早一步踏進天一寺結界內的張萸,早已不見縱影。
這妖蠱究竟什麼來歷?老是搞出這種死氣沉沉的鬼結界。
張萸一踏上台階,才發現景物就和大荒村一樣,草木不生,天色血紅,最讓人訝異的是,在結界外看起來仍完整的天一寺,原來幾乎成了廢墟,斷垣處處,看起來就像突然遭到重大破壞而一夕傾倒,少數沒倒的佛舍看上去也岌岌可危。
天一寺僧人眾多,但就算加上前來參拜的信徒,應該也不至于跟桃花村一樣,張萸心想趕緊把中了妖蠱的倒霉鬼找出來,盡快收了他也就行了,還沒有人發覺天一寺的異狀,隨時有人會進到廟里來,拖得越久,無辜被牽累的人就越多。
張萸來到寺廟中央,天花板像是炸飛了,殿內石柱或斷或倒的大雄寶殿,大佛同樣被毀,但最明顯的卻是血紅蛛網盤據了整座佛殿,仿佛有一只巨大蜘蛛在殿內結出天羅地網。
網中央被萬絲穿身,鮮血淋灕的,卻是陳大娘的兒子!從他身上穿過的蛛絲被染得血紅,大殿中央一片已干或未干的血漬。
「救……」陳大娘的兒子發出微弱的求救,張萸見狀,立刻要斬斷蛛網。
「萬萬不可!」不知從哪竄出來的數名男女豁出了性命似地拉住張萸,有的抱住她身子,有的抱住她下盤,張萸直覺地出手反擊,卻在察覺阻止她的全是普通人時收住刀勢。
「你們做什麼?」
「他們在救你,並且阻止妖蠱的力量變得更強……」一個顫抖的聲音道。
張萸順著聲音的方向,才發現大殿角落有個人盤坐著,她感覺不到對方的妖氣,便走向前,看到了可怕又不敢置信的一幕——
「一元大師!」一元大師便是答應替溫頤凡淨化妖蠱的得道高僧,此刻卻宛如被萬針穿身而過那般,袈裟破爛,一身傷口與鮮血。張萸感覺得出,和當日拜訪大師請求他淨化妖蠱時不同,大師法力盡失,如今只剩下最後一口氣。
張萸立刻盤腿坐下,要以術法護住大師的心脈和元靈。
「張施主不必白費力氣,貧僧留這最後一口氣,只是為了警告你……」一元大師又吐出了一口鮮血。
「大師!」
「有人偷偷放出了妖蠱的封印,卻不知何人所為……張施主請當心,這妖蠱每次會將一個人抓到網中央吸盡鮮血,直到那人斷氣,就再抓下一個,若在這期間有人妄想救出網中央的人,雖然能夠把人救出來,但救人的會代替前一個犧牲者受萬絲穿身之苦……」
「所以……」陳大娘的兒子是因為救了一元大師?
「不僅如此,如有法力修為者,或許能與之纏斗,但在這結界之中,每使一分法力,便會被妖蠱吸走一分,老衲慚愧,一時不察,以為能救下全寺的人,拚盡了全力與那妖蠱一戰,最後卻反被吸盡法力,成為蛛網上的牲者,是那位施主進到大雄寶殿之後,一時善心,卻害苦了自己……」
張萸萬萬想不到,妖蠱的能力根本比在桃花村時更可怕。
「所以現在只能束手就擒了嗎?」張萸生氣的是,這妖蠱為何盡是做一些玩弄人性的可惡舉動?這不就擺明逼所有人見死不救嗎?
「老衲原想等文潛施主與張施主發現此處異狀,你二人聯手或許有一絲希望。」
張萸無語。她原以為這次就跟過去一樣,她單槍匹馬……
不,霎時間她突然領悟到了過去她根本不在乎自己橫死與否,單槍匹馬地收妖,若是不成功便成仁。
但失敗了之後會如何?就像如果桃花村一役,她最後沒有成功呢?那些鬼魂仍會繼續受苦——她從來沒想過失敗後的下一步,自己爛命一條就算了,那些無辜的人呢?
「對不起……」她沒和丈夫商量便擅自作了決定,天一寺里的情況如何?
會不會像上次一樣,進了結界卻出不去?若是丈夫最後趕不上為她援手呢?
張萸決定試著先聯絡溫頤凡。
一元大師沒有阻止她,如果可以他早就做了,但他心里也有一絲死馬當活馬醫的期待。張萸是道家,他屬佛門,佛門做不到,也許道家術法可行,大師只能默默在心里為眾人唯一的希望祈禱。
張萸試遍所有的術法卻都無法突破妖蠱的結界。
「難道是天意……」一元大師又咳出一口血。
她最討厭什麼「天意」了。但張萸也怪不得誰,都怪她自己莽撞,「只好等了,我離開前交代了要到天一寺來,書呆每天會接我一起回家,只要他發現我還沒回敝帚居,石頭會告訴他我的去處,他一定會趕過來的。」
但,就算丈夫趕來,在結界會吸取法力的情況下,他們還有別的法子嗎?
這時,蛛網中央,陳大娘的兒子卻發出了哀號。
「啊——」他口中吐出鮮血如注,蛛網正在收緊力道,張萸抽出符紙,卻被旁人拉住。
嘿嘿嘿嘿……陰險尖銳的笑聲在整座結界之中忽遠忽近地飄蕩。道貌岸然的家伙,全是一些見死不救之徒,你們的善心到哪里去了?那聲音道。
除了張萸以外,所有人都低下了頭。大雄寶殿四周不少已經被吸盡鮮血的尸體,而仍活著的這些人,有的曾經獲救,四肢還用布條纏緊包扎著,卻再也無法鼓起勇氣,只能看著出手救自己的恩人代替自己受萬絲穿身之痛。
張萸握緊拳頭,「躲起來放話的孬種,有種出來一決勝負!」
面對你們這種偽善者,我何必?呵呵呵呵……
就在那聲音挑釁張萸的同時,陳大娘的兒子終于被吸干了血,斷了氣,血紅絲線又開始飄動。
「不要啊!」眾人爭先恐後跑出大雄寶殿,張萸手中妖刀立刻出鞘。
「施主住手!」
住手個鬼!難道要等死嗎?
一名腳程慢的女子,被某個逃命的人一推,跌倒在地,血紅絲線立刻如靈蛇一般纏上了女子的腳。
「救我!我不想死——」女子大哭。
張萸在那當下根本顧不得其他,千鈞一發之際,她僅能想出的死馬當活馬醫的辦法,就是替自己的心脈設下防護咒,然後出手斬斷絲線,一把推開那名女子。
紅絲線轉而纏住張萸的手腳,她也許能躲,但在當下她所想出來的辦法卻只有這一招——
絲線穿透她的四肢與身軀,她代替女子成了妖蠱的祭品,絲線雖然無法穿透她施下防護咒的心脈,痛苦卻是同樣的,每一根絲線都穿透她的血肉,而她每一次心跳與呼吸,就牽動一次身上的肌肉與血管,就像抽她的筋一樣痛苦。
她太愚蠢了。竟然妄想自己可以撐久一點,現在她痛得只想暈死過去。
「書呆……」
京城內某處。
正在給學生上課的溫頤凡,突然感覺到左手腕一陣抽緊的疼,好像手腕上綁著無形的絲線,並且有一股力道正在狠力地收緊那條絲線,接著是心窩一陣劇烈的抽痛,連他手上的筆都不由得月兌手掉在地上。
「夫子?」
溫頤凡立刻想到的是張萸,當下再也顧不得其他,宣布結束今天的講課,施展術法直接回到敝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