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喜歡我用這術法嗎?」溫頤凡問。
張萸回過神來,仔細想想,她憑什麼生氣?
「我憑什麼不喜歡?我是你什麼人?」結果,她仍是仿佛要逼他說清楚講明白那般地做出了質問,「就在我思考著該不該給你一些回應的時候,卻發現其實你一直躲藏著,最後我跟一個沒人看見的人示好,不是很蠢嗎?」
溫頤凡有些震驚,他真的沒想到這些。
張萸看他的表情也知道這書呆根本沒想那麼多,就像石頭講的,他只是想待在離她近一點的地方而已,其實這心思單純得讓她有點想哭,也許她只是在鬧別扭吧?
「算了。反正就這樣也沒什麼,當我沒說。」張萸聳聳肩,轉身走了。
但她才走沒幾步,立刻就感覺到整條街上起了明顯的變化……
「文公子!是文公子啊!」有婦女尖叫,而這一聲尖叫簡直就像破曉的第一聲雞啼,緊接著是此起彼落的更多雞啼……呃不,是尖叫。
連那些文人打扮的男子也開始引領張望,「文公子?是敝帚居的文潛公子嗎?」
「……」張萸無語至極地看著那些男男女女的視線或腳步,紛紛追逐向她身後的某個點。
不會吧?她轉過身,便見到溫頤凡被一群離他最近的女人包圍住,而溫頤凡卻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好吧,其實也沒有很多人都沖向溫頤凡,只是那聲尖叫讓她錯以為整條街的人都朝溫頤凡圍了過去,但顯然,名滿天下的「文潛」真的不是什麼無名小卒,不斷有人想上前和他攀談,但都被那群仰慕他的女人剽悍地擋下了。
呃,張萸總算發現,那群女人之中,好多常到她攤子上光顧,而且還是她黑名單上的刁客!那瞬間,她突然明白為什麼了……
「張萸。」溫頤凡看上去臉色有些死白,卻仍然只盯著幾步距離之外的她。
張萸心里有不好的預感,她終于明白自己真的錯怪溫頤凡了,他應該繼續躲在那強大又神奇的咒法之下,否則他這一聲深情呼喚……張萸考慮該不該腳底抹油開溜?那群女人一人一腳都能踩死她啊!
「章魚?」溫頤凡身邊一名女子想了想,立刻喊道︰「文公子想吃章魚!」眾女子嚷嚷著要回家烤章魚給公子吃,一哄而散。
「……」張萸真不知該覺得松口氣,還是該翻白眼。至少她安全了。
而認識張萸的街坊鄰居,則紛紛朝她看了過來。熄了灶上爐火的郭嫂子一臉恍然大悟,原來張天師的意中人是文公子啊?
溫頤凡仿佛猶豫著該怎麼開口,又或著他根本腦袋一片空白?張萸當下真的很想走過去告訴他︰算了,她不怪他。
「你留在我身邊好嗎?永遠都別離開。」他絞盡腦汁,用盡方法,甚至沒送那只笨鳥回天界,無非是想絆住沒有根,四海飄泊的她。
她為什麼遲疑?張萸其實思考過為何不能接受這書呆?她其實沒有什麼牽掛,唯一的牽掛就是有一天她可能會因為收妖而橫死……
「你知道我的使命是什麼。」他應該也是精通命理的吧?
「我知道,我會陪你。」
如果是這呆書生,也許……也許她不用替他擔太多的心吧?他自己就強得不象話,雖然完全看不出來。
街道上,明明那麼多人,此刻卻靜悄悄。張天師情歸何處?文公子能否抱得美人歸?唉呀這好戲一定要看到底,明兒個才能向全京城的親朋好友炫耀他們當時就在現場親眼目睹啊!
「臭書呆,你這是挖坑給我跳啊?」
溫頤凡一臉無辜,不明白她這麼回答是好或不好,只好一如既往,溫煦地笑道︰「那我在坑里等你,無論要我等多久都沒關系。」
「……」張萸原本想笑,眼眶卻有些熱。她得承認,有生以來頭一次,她終于有了歸屬感,而他和這份歸屬感月兌不了關系。
「跳就跳嘍!」她刻意滿不在乎地道。
「所以?」他似乎還有些不確定。
「人家姑娘說好,你是要一個姑娘家說得多明白啊?」路人大嬸啐道。
溫頤凡總算笑開懷,立刻便走向她,張萸也朝他走來。
「是我不對。早知道會有這陣仗,我才不會跟你發脾氣。」
「你不喜歡?」他又做錯了?
張萸搖頭,但這次顯然沒有責怪他的意思,讓他松了口氣。
不一會兒,整條街道又恢復了平靜,所有人沒事似地回去干自己的活兒去了,仿佛方才那一切從未發生過,而張萸已經拉著溫頤凡,大笑地往市集的另一處逛去。
兩情相悅,想必一切都有所不同吧?
答案是,並沒有。溫書呆仍是溫書呆,連不小心踫到手,牽手一起散步也要臉紅。
不過,張萸覺得這樣更好,她就是覺得兩人的相處很自在也很舒服才有些動搖,要是變得你儂我儂,她可能會受不了吧?
當然,有些改變,也許張萸自己也沒察覺。
現在,張萸會利用敝帚居的後院到蕪園去找溫頤凡,雖然她總會說,怕他一個書呆晚上回家危險,所以確認一下他到家了沒。溫頤凡總是保持微笑,不點破她的說法,因為最後仍是他把她送回敝帚居啊。
晚霞仍在天邊逗留,玉兔已酣游銀漢間,溫頤凡在蕪園內覓了一塊草地,架起了篝火,把晚市買的一些食材烤來當晚餐吃。
明明自小習慣餐風露宿的日子,過去張萸可一點也不覺得這有什麼樂趣,但如今一切顯得格外不同。溫頤凡把烤好的雞肉串成一串拿給她,她則挑了些小塊的在盤子上放涼,給在草地上打滾追地鼠的阿肥玩累了時享用。
「那個奇妙的咒法……叫什麼啊?是你想出來的?」張萸到現在仍覺得不可思議。
溫頤凡一楞,「我沒特地取名字。」
「那就叫……『你看不見我咒』!」張天師賜名,很不錯吧!
「……」她實在沒有命名天分,但溫頤凡也笑著由她,「與其說是咒法,不如說是為了某個目的,試盡所有我能用的方法,到最後試出最符合我理想的效果。其實我一出世就有異能,但這異能最初是必須經由書寫才能發揮。我出生自一個復雜的權貴世家,身分卻不能見容于世,這些能力被迫不停地自我精進。」就像還未進京那時,只要她找他聊天,平時溫吞沉默的他總會說上許多過去不曾對人說的話。
畢竟,不管前世他們有什麼樣的糾纏,在這世間給他最深的熟悉感的,就是張萸了。他也是說著說著,才明白原來這些年來,他那麼寂寞。
有她陪伴,真的很好。
「小妾的兒子?」
溫頤凡笑著搖頭,「若是小妾的兒子,也就是平凡一點罷了。我的母親『一直』都是正妻,先嫁給了我父親,有了我,後來又嫁了另一個權勢更強大的男人,我和我生父的家族,我母親只能保住一個,她做了外人看來最自私也最軟弱的選擇,她保住了我。
「但那是因為外人不明了,母親早就發覺我的能力,她需要我幫助她另一個兒子,也就是我同母異父的弟弟,在他的家族中鞏固地位……所以我很小就開始研讀各種咒術與奇門遁甲之術,當然……也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出來混,遲早要還啊。張萸看得出那些過往讓他很不愉快,「現在還需要做嗎?」
溫頤凡搖頭,「其實我一開始,只是努力想法子讓自己被遺忘,我不想卷入那些斗爭,這就是那個咒法的由來,經過很多次變化和試驗,每一次當我的能力更強時就能改試新方法——例如一開始在自己周身畫下法陣,讓靈魂出竅去做事,到現在只要在自己身上憑空畫下法陣便成。
「我靠著這個咒法躲過很多次麻煩,後來之所以答應出手幫忙,是因為我也開始研究命理,命無好壞,但人有使命,我知道弟弟的命格注定擁有他理應繼承的一切,我出手幫忙反而能改善很多事,例如我想要平靜的過日子,只有他能給我;我不想以自己的能力造孽,那麼就在他身邊輔佐他走向正道,至少在那時他能信任的只有我,他會听我的。最後他終于得到了一切,而我也終于能功成身退,比起他那些同父異母、與他爭奪繼承權的兄弟,他對毫無繼承權卻是血親的我更信任也更寬容,我如今的日子就是這麼來的,只是世人並不能得知『文潛』和他之間的關系罷了。」
也許她該問他弟弟是誰?但說真的,張萸一點興趣也沒有。
「你們兄弟現在還有聯絡嗎?」她想的是,最好別再聯絡,她不想溫頤凡再卷入身不由己的是非當中,這溫書呆不適合那種人吃人的環境。
「我就住在他能就近監視的地方。但如今他也不再需要我的幫助了,更何況現在的我若存心要躲他,他也拿我沒轍。」
就近監視?呃……好像……張萸總覺得答案很驚人吶,她決定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于是轉移了話題。
最後一抹霞影也了無痕跡,但他們並肩坐在一塊兒,一直聊到很晚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