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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代3.0刺金時代 第十章 (2)

作者︰郭敬明類別︰青春校園小說

那麼唐宛如呢,就更不用說了。對于她而言,我的優越感可以來自方方面面,我身體發膚的每一寸、每一個毛孔,都在散發著對唐宛如的居高臨下和頤指氣使。我認為我在拯救她,我潛意識里認為,如果沒有我,她不可能和南湘顧里成為朋友,如果沒有我,她只能日復一日地在羽毛球館里像一匹月兌韁的野馬一樣口吐白沫地揮舞著球拍直到年老色衰淒涼退役。她怎麼可能在聖誕節到佘山別墅里和宮洺崇光一起慶祝生日?她怎麼可能有幸讓崇光幫她搬家洗碗?

最後是南湘。她的確肌膚勝雪,細若凝脂,嫵媚不可方物,我是比不上她,我和她站在一起就像是範冰冰身邊站了一個葫蘆娃。但我深深堅信,紅顏薄命,丑女有福。南湘是紅顏,但是她命薄;我確實是丑女,但是我有福。這一直就是我和南湘相處的模式,也是我潛意識里的一條底線。她在人生的前二十幾年,確實太倒霉太悲催,她被席城那個掃把星糾纏得體無完膚。她家境貧寒,懷才不遇。她的人生就是大寫的「悲劇」二字。我羨慕她的美貌,但我又同情她的遭遇,我內心的天平維持在一個微妙的善惡平衡狀態。然而,當她有一天,可以優雅地和宮洺坐在一起吃著高級牛排,可以越過我直接走進她曾經二十幾年來都不曾接觸得到的層面時,我內心的那架天平轟然傾倒,它在我心牆內壁上,砸出了一個巨大的坑,滿壁的蜘蛛網裂痕快要將我撕碎了。我隱隱感覺到她正在越來越清醒地認識到她的美貌將是這個灰色血腥的社會里戰無不勝的利器,她正在覺醒為一個手拿巨劍的殺戮女神。

我的自卑讓我無法容忍這一切。

我害怕成為她們里面最平庸的那一個,我害怕成為她們不再需要的人。

我的自卑滋生了忌妒,我的忌妒升溫成火舌。

它最終將我們曾經擁有的一切焚燒成燙人的黑灰。

我才是最應該去死的那個人。

宮洺在主菜用完之後,沒有等甜點上來,就提前走了。對此我並不奇怪,他和人赴約用餐時,有大部分時間都是提前結束的。他能夠完整陪同對方直到整個飯局結束的場合,屈指可數。有好幾次,他甚至僅僅只是吃完了前菜和喝了幾口開胃酒之後,就匆匆離去了。甚至有一次他坐下來,喝了兩口礦泉水,然後就走了,留下我和Kitty與桌子上對方七個客人面面相覷。

我一直深信,他的身體里有一個碼表一直在滴答滴答地掐著點兒催促他做事情,他的腦海里有一個自動提字器在一直跑rundown的字幕。他的身體之外還有兩個秒表在精確地運行著︰我和Kitty。

但現在我有一點懷疑多了第三個秒表。

宮洺離開了之後,崇光和顧里的神色明顯放松了下來。他們和唐宛如衛海隨意地聊著天,然而我一句都沒有听進去。我的雙眼依然像兩顆圖釘一樣按在南湘那縴薄如同平板液晶電視一樣的身材上。

南湘的側面看起來仿佛一個精心雕刻的瓷器,而我直挺挺的僵硬後背再配合著我一動不動的腦袋,讓我看起來就像一把鐵錘。我真的想鑿碎點兒什麼。

南湘和顧準維持著一種不急不緩的聊天速度,這讓她看起來很高雅,不會過快而讓人覺得她輕浮,也不會冷場讓人覺得她無趣。在我們每天累得像條狗時,她究竟在干些什麼?她完全像是去參加了一場特工的培訓。

她完全沒有理我。她對我的忽視更點燃了我的憤怒,我目不轉楮地盯著她,企圖隨時捕捉住她轉頭看向我的瞬間,然後我就會將眼楮里的火一猛子燒過去。然而,她多聰明啊,她完全沒有給我這樣的機會,她甚至連轉過頭來看我一眼都沒空——或者說她不屑。我的怒目而視就在這樣一秒一秒得不到回應的堅持里,變得愈發可笑和可悲起來。仿佛歇斯底里地一拳一拳,卻揮進空無一物的黑暗里,一陣一陣的撲空和失落回打向我,我感覺像一顆敞開晾曬的干涸貝殼,被潮汐一陣一陣地沖刷,我可笑地插在這片悲涼的沙灘上。

我把手上的刀叉一猛子丟到盤子里。

巨大的脆響不出意料地引起了眾人的側目,鄰桌的幾個外國人皺著眉頭看我,顧里二話沒說推開椅子直接起身買單去了,崇光的聲音里明顯有一種控制的怒意,他用愛和溫柔將它包裹得不那麼傷人,他輕輕地朝我側過身子小聲問我︰「你想干嗎?」

我不想干嗎,我只想讓面前那個精致的瓷器轉過頭來看我一眼,這樣我就能如同失心瘋般朝她撲過去,像我們過去十年來一樣,披頭散發地扭打在一起然後再抱頭痛哭。

然而她沒有。

南湘自始至終沒有看我一眼。

倒是顧準從和南湘的對話里,輕輕地抬頭看了我一下,那不經意的一瞥里,充滿了憐憫和同情。

崇光拉著我離開了餐廳。

唐宛如和衛海也尷尬地離席了。她走的時候順手拿走了那瓶只喝掉三分之一的紅酒,因為她瞄到了菜單上這瓶酒的價格,「你會把兩千塊錢放在桌子上揚長而去嗎?」

後來,我們把這兩千塊錢喝光了之後,我們又從顧里的酒櫃里不斷地拿酒出來喝。

窗外的天已經非常黑了,此刻又開始下起了小雨。年代久遠的黃銅路燈早已亮了起來,散發著陳舊的光暈,橙黃色的燈光藏在樹冠的背後,像一只一只偷看我們的毛茸茸的眼楮。我的視線在喝掉幾瓶紅酒之後的微醺後,仿佛被加了一層毛玻璃濾鏡,那些毛茸茸的路燈,在寒冷的雨幕里對我悲傷地凝望著,我感覺窗外風雨里的景色,看起來異常熟悉,卻又想不起到底在哪兒見過。

兩個小時以前,我們就從思南公館挪回了顧里家。我 當一聲把刀叉丟回盤子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已經輸了。我變成了一個剛剛從獨輪車上摔下來因而被解雇了的小丑︰好笑、丟臉、悲劇。所以,把自己灌醉,就成為了我唯一剩下能做的事情,因為在酒精的作用下,所有人都會變得好笑、丟臉、悲劇。

我就不再孤獨。

喝到第二瓶的時候,Neil突然過來了。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他的領帶已經被他扯松了掛在領口上,領口敞開著,露出胸膛上一片發紅的白皙皮膚,他一喝酒全身就紅。他那雙迷人的眼楮此刻仿佛被刷了膠水一樣直愣愣地看著我們,他手上還拎著一瓶喝了一半的紅酒。他朝沙發上一倒,把頭擱在顧里大腿上︰「姐姐!我喝垮啦!」

我東倒西歪地撲過去,嘴里發出「嘿嘿哈哈嘻嘻」的婬笑聲,我此刻的樣子一定像一只被泡在酒壇里三天三夜的花雕雞,我明顯听到身後崇光發出的幸災樂禍的笑聲。每次我只要一喝醉,他就非常開心,就像一個三年級的小朋友在看《藍皮鼠和大臉貓》。

「誰把你灌倒啦?」我的膝蓋撞在茶幾的尖角上,我齜牙咧嘴地擠到顧里身邊揉著腿,「你穿成這樣是去婚禮還是葬禮啊?」

「我剛在外灘27號羅斯福樓上,宮洺和一幫廣告客戶在喝酒,我是被拉去扮演花瓶的,負責和三個明明年紀足夠做我女乃女乃了,但還硬要穿著晚禮服把大半個胸部丟在外面的貴婦們喝酒聊天。我有點後悔我站得離她們太近,而且燈光也亮,我看著她們臉上那些皺紋啊,哎,里三層外三層的。穿紅衣服那個女的戴著一頂羽毛帽子,看起來就像是一只貓頭鷹飛累了從天空上一頭栽下來撞死在她頭上一樣。另一個女的脖子上像戴了一個乾坤圈,我看著她都覺得吃力,她整個晚上被那個鐵環一樣的項鏈壓得抬不起頭來,全程在對著我的肚臍眼聊天。最後一個女的就更驚悚了,她那雙高跟鞋高得啊,我站在她身邊都替她擔心,隨時做好扶她的準備,說實話,就她腳上踩的那高度,如果摔倒的話,其實和從二樓跳樓自殺沒什麼區別。」

面前這個剛剛回上海,連普通話都說不好,三天兩頭對我們撂英文的小兔崽子,此刻說話 里啪啦仿佛嘴里含著一千響的電光鞭炮。

「話說回來,林蕭,你這是怎麼了?你看起來真糟糕,像一張被揉皺了的80克阿萊納卡蒙肯紙。」他說話越來越像《M.E》的人,滿口術語,自以為別人都听得懂。

「你們部門現在簽署合同也用這種紙了?」顧里轉頭看著Neil,Neil點點頭,繼續數落我,「你的法令紋看起來都快要趕上別人手術開刀的縫合口了。」

我不用照鏡子,我也知道此刻的自己看起來憔悴無比蓬頭垢面,再加上酒精的摧殘讓我雙眼充血,我就像一只被人掄起來朝牆上摔了三下的長毛兔。但是兔子急了也咬人,我指著Neil︰「你以為你比我好多少麼?你去照一下鏡子,鏡子都會哭的好嗎?」

「別提了,你要像我一樣,帶了兩天孩子,你肯定比我更垮。我已經出門前做了個面膜同時洗了澡洗了頭噴了香水了,」Neil看起來快哭了,「你要知道,前兩天我甚至連噴香水的時間都沒有。」那看起來事態有點嚴重,誰都知道Neil對香水的變態追求,他家里三個大櫃子九個小抽屜拉開,瓶瓶罐罐的香水讓他看起來像一個開中藥鋪的。

「帶孩子?你給我弄了個人出來?」顧里哧地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頭差點撞到水晶燈。

「不是我的,是你媽的。」Neil徹底把襯衣月兌了,露出他一身的腱子肉。我還沒來得及擦口水,就一把被崇光拖回了他的懷里,他非常善于把我的犯罪想法扼殺在搖籃里。「顧準前兩天交給我來帶了。」

「哦。你是說Jimmy,」顧里松了口氣,「我告訴你,小孩子很簡單的,難道你還不清楚嗎?一個兩歲的小孩,需要的僅僅是一條溫暖的愛馬仕毛毯,然後再塞一個LV的錢包到他手里,就行了。實在不行,你再給他掛上一條梵克雅寶的項鏈,噴一點嬌蘭的帝王之水,這兩管猛藥一下去,就算是孟姜女投胎,他也立刻閉嘴不哭。」

又來了。顧里在講述這番歪理邪說時的那副嘴臉,看起來就像是《今日說法》的女主播一樣大義凜然、苦大仇深。我要不是親自實驗過,我也絲毫不會懷疑她的權威性。

「沒用,我全部試過了。我甚至把我限量版的百達翡麗手表給他戴上了,他毫不留情地在他的木床欄桿上敲了一下……我當時的慘叫聲,怎麼說呢,第二天鄰居問我昨晚是不是在家里看《電鋸驚魂7》。」Neil的小臉煞白煞白的,看起來事後依然心有余悸。我能理解,我曾經在下出租車的時候,把顧里借給我的一個BottegaVeneta的包包夾在了車門里,當時要不是唐宛如拉著我,我真的鐵了心要往車輪子下面躺。

「而且你知道,Jimmy現在正在長牙齒,看見任何東西第一反應就是送進嘴里,」Neil說到這里,轉過頭沖唐宛如打了個招呼,「這一點和你很像。」說完繼續轉回頭來沖顧里抱怨,「他現在連滾帶爬的,把我家里咬了個遍,就算是養條狗,它也就滿屋子撒尿圈地盤而已,結果Jimmy企圖在每一樣東西上留下他的牙印,來證明‘老子到此一游’,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覺,我真的覺得我家的那個陶瓷馬桶上都有一圈牙齒印子。昨天晚上我一個朋友到我家來玩,坐下來三分鐘沒到,就問我是不是在家里養了一只海狸鼠。我和你們講,你們千萬不要隨便生小孩兒,一旦這坨肉從你肚子里鑽出來,那你的人生就只用一句話就可以形容了……」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顧里問。

「不是,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賊晚’。」Neil捂著腦袋,驚魂未定。

唐宛如笑得倒掛在沙發上,她披頭散發的樣子看起來像是顧里新買了一張黑色的長毛地毯。說起長毛地毯——

「顧里,你最近是不是內分泌失調啊,我看你每次洗頭發一掉一大把,池子里都是你的頭發,你掉得也太多了吧,嚇死人了,上個星期我半夜起來上廁所,我還以為洗手池里放了顆人頭!你還是少染點顏色,你和我說的‘橡木褐’和‘咖啡棕’,只有光譜測試儀才能看出區別好嗎,人類是分辨不了的!你有問過你那顆頭的心情麼?它想這樣每周被你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