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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代3.0刺金時代 第八章 (2)

作者︰郭敬明類別︰青春校園小說

周五下班之後,我去了久光的超市,為我自己買咖啡——當然,這是次要的,主要是為宮洺買咖啡,否則我就直接去樓下大賣場了。我剛剛打听到他之前習慣喝的那種加了金箔粉末的日本礦物咖啡,在久光負一層的超市里就有賣。因此我不用費盡周折地在網上找人國際代購。當然,我們倆的咖啡擺在不同的貨架上,我的在國產商品區域,那里人流涌動,接踵摩肩,榨菜和尿布齊飛,鵝肝共螃蟹一色。而他喝的那種,則擺在進口食品貨架區域,那里人跡罕至,呵氣成冰,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我在萬徑人蹤滅里,遇見了衛海。他站在日本進口家居用品區的貨架邊上,手里正拿著一個罐頭樣的東西端詳著。

隔著好幾米,我也能看到他那一身結實渾厚的肌肉,就算大學畢業之後他就退役了,不再參加羽毛球隊的專業訓練——這一點和唐宛如一樣,但是他依然維持著念書時被我們稱作「移動的大衛」的性感身材。

他穿了一件緊身的灰藍色棉布運動背心,手臂和肩膀的肌肉線條清晰分明,肌肉間的陰影像大雨沖刷出的山谷般朦朧而又潤澤。他整個人看起來很新鮮,應該是剛剛理了發,濃密的短發凌亂地簇擁在頭頂上,發量又多又厚實,看起來很精神、健康,有一種年輕男孩子獨有的氣場。他和宮洺崇光那種軟軟的英倫氣息的發質不同。那兩只是北方雪地里的裹著裘皮的傲慢貴族,衛海卻是海邊閃著金色皮膚的逐浪獵人。

我朝他走過去,他抬起頭,發現了我,他笑眯眯地和我打招呼,我看清楚了他手上拿著的東西,是一盒用來淨化空氣的活性炭粉末。

「你買這個干嗎?」我沖他揚了揚眉毛,「家里剛刷了油漆麼?」

「哦,不是我家,是唐宛如剛剛搬了新家,她房子剛找好,之前她非要把臥室刷成粉紅色,已經晾了一個禮拜了,但是還是有一些味道。她準備明天把東西搬進去,所以我想買些活性炭,多多少少能減少點毒氣。」

「她就不能多等幾天?」我皺了皺眉毛,唐宛如總是喜歡把自己搞得特別悲壯,她無論是看小說還是看電影,只要一听到「背水一戰」或者「釜底抽薪」「壯士斷腕」抑或「飛蛾撲火」之類的詞語,她就跟打了200毫升雞血一樣渾身哆嗦。她喜歡的中國古典女子形象里,大多數都是類似孟姜女啊,嫦娥啊,王昭君啊,白素貞啊之類的DRAMAQUEEN。唐宛如和她們之間的區別就在于,這些古往今來的奇女子,都是性格太dramatic,但唐宛如的問題在于她長得也dramatic。

「這段時間她都住在爸媽家里,她在電話里和我說,每天早上听著收音機早起,豆漿油條外加一個水煮蛋,傍晚吃飯準時收看新聞聯播,夜晚九點半準時拉電閘。她說她感覺像回到了改革開放時的歲月一樣,就差腰里別一個尋呼機了。」衛海笑呵呵的,漆黑的眼楮眯起來,毛茸茸的。「她說昨天晚上她不小心看到她爸爸買了一本新版的《毛主席語錄》回來,于是她就打給我,說要立刻搬進去。」

「哦是麼?唐宛如沒有和我說啊。她這次怎麼良心發現想要放過我們幾個了……」我話說到一半,電話響了,我拿起手機屏幕,唐宛如那張寫滿中國人民五千年苦難的臉閃爍在我的屏幕上。我接起來︰「唐小姐,看來你還是不打算放過我啊。我過于高估了你的道德修養。」

「小姐?你有沒有禮貌啊林蕭,你還不如直接管我叫雞。」唐宛如的聲音在電話里震耳欲聾。

「雞,你找我干嗎?」

「……林蕭,明天來幫我搬家,我剛數了下,我靠,十三個紙箱子,就靠我一個人,那得弄到什麼時候我才能住進去啊,全世界都實現共產主義了吧。」

「你是不是在衛海腦門上裝了個攝像頭啊,我和他剛好聊到你搬家的事兒,你在監听我們吧?」我把手機稍微拿遠一點,她的聲音實在太大了,我總感覺我舉了個收音機在耳朵邊上听。

「什麼堅挺不堅挺的,你在說還是人民幣啊?我听不清楚,你那邊信號太差了。明天上午十點,準時到哦。我把地址回頭短信發給你。我先掛了,明天見。」唐宛如的聲音漸漸遠去了,但很明顯,她忘記了掛斷電話,只是把手機放下來了而已,因為我還是能隱約地听到她喪心病狂地在電話那頭低吼,「媽,你不要再把你的潔爾陰放在我的漱口水旁邊了好嗎?!」

我掛了電話,沖衛海攤了攤手,他非常理解地對我報以同情的微笑。我說︰「那明天見吧,我明天不用上班,我盡量早點過去。」

衛海︰「沒問題。」

我正準備和他告別的時候,隨口說了句︰「你叫過南湘了吧?那我明天和南湘一起過來吧。」

說完這句話,衛海的臉色明顯地僵硬了起來,他那張英氣勃發的臉上就像是涂上了一層透明的薄蠟,此刻在颼颼的冷氣里凝固了起來︰「還是……不要叫了吧。」

「怎麼了?小兩口又吵架了?」我就是個豬。

「她沒跟你說?」衛海臉上的蠟變成了玻璃。

「最近我倆都忙得四腳朝天,我沒怎麼和南湘踫頭。不過呢,小兩口吵架很正常,她沒對我說起,就代表不是多大的事兒。你男孩子嘛,就大氣一點。」我就是個腦袋被門擠了的豬,我應該被絞碎了灌進腸子里一截一截地在屋檐下掛起來準備過年。

「我是說,她沒和你說,我和她已經分手了麼?」衛海的臉色緩和下來,松了口氣,但看起來卻不是如釋重負,而是淡淡的失落,仿佛台風過後寧靜的邊城,零星飛揚的塑料袋襯托下的荒蕪。

我愣住了。

人的欺騙分為兩種︰一種是她扭曲了黑白,顛倒了左右。她明明在你臉上蒙了一層紗,但是她卻告訴你只是外面突然刮起了霧;她明明在你的後背上灑了一攤血,但是她卻告訴你只是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這種欺騙是捅進肩胛骨的匕首,是抓進胸口的指甲,是咬在胳膊上的森森白牙。

而另一種欺騙,卻只是隔離了信息的傳遞,仿佛抽取了世界里所有的聲響。亙古冰涼的浩瀚宇宙里,一個超新星的爆炸,千萬朵鑽花的飛濺,幾百個新的物種崛起又衰亡,上千個文明誕生了再湮滅,幾百億年或者須臾一秒,所有的聲音都隱匿于暗無天日的謊言之海。而你背對著這個宇宙,你以為身後的世界空無一切,什麼都不曾發生。

我知道,南湘從來不會對我進行第一種欺騙。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出發去唐宛如家了,我沒有叫上南湘。

一方面是我故意為之,而另一方面,我也沒有機會。我晚上睡覺的時候,她都還沒有回來。第二天清晨,當我醒來,她又已經出門去了——又或者,她一晚上都沒有回來。我分辨不出。因為她每天起床之後,床被都收拾得異常整齊,完全看不出幾分鐘之前,里面還裹著一個軟玉溫香的惹火妹子。

我其實不太清楚這段時間她究竟在忙些什麼。但我多少能夠想象,因為當初我作為實習助理的那段時間,我也一直錯覺自己是不是殘疾人,我真心覺得我比別人少了一只手、兩張嘴、四只眼楮、八條腿。

但有另外一個人,代替了南湘,和我一起去了唐宛如家,幫她一起收拾東西。

當唐宛如拉開大門時看到我身旁的那個人時,她頭上正綁著一塊白布,看起來仿佛時刻準備著抽出武士刀剖月復自殺的悍婦,但當她尖叫起來的時候,她又瞬間變成了一個來自陝北的民族歌唱家。

和我一起去的人,是崇光。

他戴著黑色的口罩,綠幽幽的眸子露出來,看起來像寂林里溫柔的狼。

我是真心對崇光感到抱歉,我又一次忘記了和他的約會,我們本來約好去還未開放給公眾的新修整完成的外灘美術館,那里面正在展覽曾梵志的美術作品。所幸的是他也沒有惱我,只是微皺著眉頭,按住我的肩膀,認真地對我說︰「林蕭,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他的語氣低沉而磁性,像一根被無意中撩響的大提琴弦。如果他眼神再輕浮一點,我一定會覺得他是在撩騷我。我本來覺得他一定會拒絕我的邀請,來幫忙唐宛如搬家,因為我知道他不喜歡人多的場合,他說過他寧願待在松江屠宰場的冷藏室里,也不願去人民廣場的來福士一樓。

但出乎意料,他竟然同意了。

不過我想他此刻一定很後悔。

與其說是他和我一起來幫忙唐宛如搬家,不如說是他來接受了一個持續不停的高密度八卦專訪,唐宛如就仿佛一籮筐盛開著艷俗花朵的毒藤一樣牢牢地掛在他的身上,每兩分鐘問一個問題,饑渴得仿佛在撒哈拉中央被暴曬了三天三夜一樣。

就在唐宛如的不停詢問里,就連衛海這個被我們稱為「肌肉多腦子少」的體育猛男,也恍然大悟面前站著的這個外國人,竟然就是之前名動全國的著名作家周崇光。我用「說來話長」為借口,屢次打斷了他向我詢問的目光。並且我也用「不要引火上身」為理由,叫他不要對外聲張,否則很容易「有可能哪天你只是下個樓買瓶可樂,隔天就在蘇州河上看見一個麻袋順流而下,麻袋里裝著你」。

——「哦,你說陸燒這個名字啊,是我鬧脾氣隨便取的。當時沒想那麼多,我想應該是潛意識里想起了我父親的名字吧,他的英文名字是Shaun,所以我就想,那就叫‘燒’吧。同歸于盡?沒有沒有,我不想縱火。」

——「最痛的地方是眼楮吧,打麻藥的時候我痛得快暈過去了。我其實所有的五官包括臉部輪廓都有稍微地改動過,雖然不是大動,但是因為改動的地方比較多,所以整體看起來,已經幾乎沒什麼過去的影子了。現在的我,就是一個標準的西方人長相,至少也是一個非常明顯的混血兒。」

——「我眉毛里墊高了一塊骨頭,看起來眼窩變得更深,但這樣就會顯得我的眼楮沒有以前大。以前比較男孩兒氣,現在,就更陰郁一點吧,我想。他們喜歡這種。我嘴唇有稍微動得薄一些,用時尚界標準的喜好來說就是那種‘刀鋒樣的薄嘴唇’,他們覺得這樣的嘴唇有一種危險的吸引力。」

——「你說眼楮的顏色麼?我每次出門都戴綠色的瞳片的,我現在摘下隱形眼鏡,我依然是黑色的眼楮。眼珠的顏色確實沒辦法改呢。」

——「我以前在國外長大的,所以英文沒什麼問題。我還會一些德文,但說得不好。」

——「身高還是以前的身高,只是我把肌肉練得壯了一點,看起來就顯得更高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