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妳真的沒事嗎?」霍依茵熟練地將方向盤一轉,紅色跑車駛入高級住宅區,邊注意路況邊覷著身旁女人的動靜。
「真的沒事。」楊思穎勉強牽起嘴角,心情還余波蕩漾著,始終無法平復。
「啊,好像有客人。」霍依茵停好車,發現庭院里停了另一輛奔馳轎車。
看清了車牌,楊思穎放松的心又揪緊,原就不怎麼好看的臉色刷得更白。
「謝謝妳今天陪我,回去路上小心。」拉開門把,楊思穎轉頭對霍依茵強顏歡笑。
「妳的臉色好難看,是討厭的人嗎?」霍依茵指了指院子里另一頭的奔馳轎車。
「不是……應該是我爸媽來了。」楊思穎虛弱的說。
「噢喔,那我明天再Call妳。」霍依茵尷尬的做了個鬼臉。
送走了霍依茵,楊思穎一推門進屋,迎面就看見沙發上臉色鐵青的楊明旺,旁邊抱著雪莉的高雅婦人,是她的母親張莉雯。
「爸……媽。」喉頭彷佛噎著異物,她梗了一下才困難的喊人。
「我打了妳手機一整天,為什麼都不接?」楊明旺瞪著從小捧在手心的寶貝明珠,表情像剛刮過暴風兩。
「我在逛街,可能百貨公司里太吵了,沒听見。」放下包包,她在沙發另一側坐下,余光掃了一眼蠢蠢欲動的雪莉,內心拼命祈禱牠不要撲過來。
「雪莉乖。」張莉雯拍了拍雪莉的頭,眼角凝向近來與自己關系疏離的女兒。
「你們怎麼會過來?」
「再不過來行嗎?打妳電話也不接,連娘家也不回,女兒都快變成別人的,我們兩個能不親自過來嗎?」楊明旺氣惱的說。
楊思穎臉色發白的咬緊下唇,放在腿上的雙手揪緊,指節泛著白。
「寶貝,妳老實告訴媽,是不是霍梓桀對妳說了什麼,還是做了什麼,強迫妳跟我們疏遠?」張莉雯問。
「沒有。」她立刻搖頭。
「可是,維文怎麼告訴我們,說妳跟霍梓桀關系親密,感情好得就像夫妻。」張莉雯盯緊女兒的臉,觀察她每一瞬的眼神變化,卻怎麼看怎麼陌生,要不是確定眼前人實實在在是自己的女兒,真要以為女兒是別人假扮。
「我跟梓桀本來就是夫妻啊。」她不解的低語,卻因為從母親口中听見許維文的名字而心頭一驚。
天啊,就連楊思穎的父母都曉得自己的女兒對婚姻不忠,私下與其他男人來往,卻反過來質問女兒怎會與丈夫親密。
這就是豪門世界的丑陋面嗎?連婚姻都只是利益斗爭的一環?
不期然的,親密相依的雷氏夫妻身影,從鬧騰騰的腦海浮上,她怔忡,一直不明白自己當時為何落淚,卻在這一刻恍然解悟。
她羨慕那樣的愛情,羨慕到整顆心發酸泛疼。
當雷光恆注視著「換了另一個人」的夏恬馨,彷佛全世界都消失了,眼底只有她,入了魔似的專注。
那個男人用他全部的生命,毫無保留的愛著現在這個夏恬馨。
別問她為什麼,透過那男人的眼神與一舉一動,她就是看得出來。
梓桀……也會像雷光恆那樣嗎?
「思穎,妳到底是怎麼了?自從出院之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連爸媽都不親了,妳是不是病了?還是有什麼困難?我們是妳最親的人,難道妳連我們都信不過嗎?」張莉雯不解的看著她。
楊思穎只能茫然的回視。要怎麼跟他們說,其實她根本不是他們的女兒?說出來,也只會被當作神智失常吧?
「爸、媽,我有件事想告訴你們。」整整心緒,她決定吐實。
「有事就說,別瞞爸媽。」楊氏夫妻臉色稍霽,盤算著女兒應該會透露一些與霍家有關的事情,諸如霍梓桀私下的商業動向。
「爸、媽……我……」她吞吞吐吐的垂下嬌顏,雙手握緊膝蓋。
「說啊。」楊明旺不耐的催促。
「我愛上梓桀了。」吐出一口大氣,她怯懦的揚起雙眸。
隨之而來的,卻是狠狠的一巴掌!
啪!
一個粗厚的手掌甩落,她的臉被打偏,僵住的身子往沙發里側倒去,往昔被繼父毒打的陰影,一瞬間籠罩了她。
「你發什麼瘋?!」張莉雯尖叫,趕緊抓住氣瘋了的丈夫。「你當她是菲佣還是你在外面的女人?她是你的女兒!」
「就是因為她是我女兒,我才更氣!」楊明旺甩開妻子,胖碩的身體散出源源怒氣。
楊思穎捂住腫脹變形的右頰,閉緊雙眸,淚水從眼縫滲出,滑過慘白的玉頰,顫抖著雙肩,害怕的縮起身子。
「你看你,女兒被你嚇壞了!」張莉雯扶起無助的她,擋在她身前,不讓丈夫再有機會動粗。
「我之前就一直覺得奇怪,每次我打來,電話每回都被那臭小子接走,原來霍梓桀就是算計好了。」楊明旺簡直氣炸了,指著倒在老婆肩上的慘白嬌顏破口大罵︰「當初我是怎麼跟妳說的?幫爸爸的忙,暫時嫁進霍家,幫我盯住霍梓桀,妳也一口答應我,還幫忙出主意怎麼整霍家,結果妳現在跟我說什麼?」
好可怕……好可怕……楊思穎閉緊濕潤的眸,越發往張莉雯懷里縮。
眼前的楊明旺,已與從前動輒暴力相向的繼父做連結,過去深埋于心的種種陰霾,化成張牙舞爪的惡魔,無情襲向她。
「好啦!你要逼死自己的女兒不成?女兒出院後,你來看過她幾次?說什麼疼女兒,結果還不是只顧生意,才讓霍梓桀有機會獻殷勤。」
「妳——」楊明旺氣急敗壞還想痛斥,手機卻突然響起。
「接電話吧,楊大老板。」張莉雯冷冷的說。
楊明旺哼了一聲,忙接起手機,對方不知說了什麼,他臉色駭變,又是勃然大怒。「王八蛋!」
手機被狠摔在地上,下一秒鐘,楊明旺已經甩開張莉雯,抓起楊思穎的手腕,逼她抬起頭。
「霍梓桀那臭小子去哪里了?」楊明旺整張臉都快爆血管似的,青筋爆浮。
「……台東。」她發出細不可聞的啜泣聲。
「他找外商銀行的人去台東洽談合作案,妳早就知道,卻沒跟我說?媽的,妳真的開始給我吃里扒外了!妳還算是我楊明旺的女兒嗎?」
「楊明旺,你瘋了是不是?」看丈夫氣到失去理智,張莉雯真的嚇壞了,就怕一牽扯到事業就六親不認的丈夫會真的一時氣不過,又對女兒動粗。
「我瘋?」楊明旺粗聲怒吼。「是妳生的好女兒在發瘋!居然說什麼她愛霍梓桀,分明是想吃里扒外!我不是早就警告過妳,別跟霍梓桀搞上,妳真把我的警告當耳邊風是不是?」
然後又是一巴掌下來。
然後她感覺一陣耳鳴,只听見張莉雯的尖叫,其余的什麼也听不見。
那些人不是說……楊明旺很疼女兒?把她疼到無法無天,性格刁蠻,對人態度惡劣……
為什麼傳言跟事實不一樣?還是,有錢人的世界就是這樣殘忍,前一秒慈愛珍護,等到妳沒有利用價值,便是拳腳相向。
楊思穎害怕的抱緊自己,用恐懼將自己裹起,努力縮成一顆蛹,嘴里無意識默念著一個名字。
梓桀,梓桀,梓桀……快來救她……她好害怕……梓桀……
時間像是凝止了,聆听著心跳聲,她維持著瑟縮的姿勢,不知過了多久。
期間,似乎听見張莉雯強拉楊明旺離開的踫撞聲響,還有楊明旺破口痛斥的咆哮聲。
然後,陳大姊靠過來,問她需不需要幫忙,她都恍若未聞,只是緊閉雙眸,任由一顆顆透明的淚珠滑過臉頰。
「太太,我幫妳撥個電話給霍先生好不好?」又過了片刻,不放心丟她一個人在空蕩蕩豪宅的陳大姊,好心的拿著話筒靠過來詢問。
縮在沙發上的脆弱人兒終于有了反應,面向外邊的腫脹右臉睜開一條眼縫,焦距渙散的看著陳大姊。
「梓桀……」啞透的嗓子只吐出這個名字。
陳大姊心一緊,不再猶豫,趕緊撥出男主人洽公用的聯絡手機。
「霍先生,我是陳大姊,對不起,打擾了。」線路一接通,陳大姊也緊張得差點舌頭打結。
「家里有什麼事嗎?」霍梓桀的嗓音很冷淡,背景聲相當吵雜,音樂與人聲交錯著,偶爾穿插鶯鶯燕燕的媚嗓。
是傻子都該曉得那頭正在尋歡作樂,識相一點也該快點道歉收線,陳大姊不安的看了一眼沙發上的女主人。
「霍先生,家里這邊出了點狀況……」
「等我回去再說。」
听見彼端預備收線,陳大姊趕緊開口︰「是霍太太!罷才楊先生跟楊夫人來過家里……他們好像起了一點沖突,楊先生情緒有點失控,就動手打了霍太太。」
那端一陣沉默。
「霍先生?」陳大姊屏著氣輕問。
「她怎麼樣了?」霍梓桀的嗓音沒太大起伏,像是不意外。
陳大姊趕緊將話筒轉給楊思穎,一手幫扶著她發抖的肩膀。「太太,是霍先生。」
一听見那能帶她遠離恐懼的關鍵詞,楊思穎握緊話筒,壓住發腫的臉頰,顧不上痛楚,哽咽一聲就哭出來。
「梓桀……」她好想他。這世上唯一對她好的人,大概只有他了。
從前,她總是不懂,繼父明明是個糟糕透頂的爛人,母親卻依然深愛著他,甚至願意拖著病弱的身軀,打零工或是在家熬夜做手工,卻把努力掙來的每一分錢,輕易的給了繼父去賭博。
每當提起這些,母親只會掉眼淚,然後不停的對她道歉,說什麼等她長大後就會明白。
她一直都不明白,卻在這一刻突然懂了。母親太愛繼父,才會心甘情願被傷害。
愛情不會使人盲目,而是陷入愛情的人,催眠或強迫自己必須盲目,只有愛過的人才懂。
「梓桀,你在哪里?」她好想現在就見到他,一秒鐘都不能再等。
「思穎,妳冷靜一點。」
那端傳來一聲淡淡的低嘆,莫名揪緊她的心。為什麼他一點也不驚訝?好像早就猜到會有這種事發生似的……
「我爸……以前也會像這樣打我嗎?」她突然這樣問。
「楊明旺是個披著文明外衣的野蠻人。」他拐彎抹角的回答她。「但他是妳父親,他不會做得太過分。」
是嗎?剛才那一副想撕了她的模樣又是怎麼回事?
「你從來沒告訴過我……我父親是這種人。」也不管陳大姊就在旁邊,她怔然的說。
「我不可能一一對妳說明楊家的情形,我不姓楊。」霍梓桀的聲音听起來沒太多情緒,他身旁傳來模糊的笑聲,而且,那是女人的嗓音。
心頭像被尖銳的巨物輾過去,濃嗆的酸意從身體深處涌上來,她突然覺得好冷。
「你在哪里?」垂下眼睫,她低低的問。
「台東。」他一回答完,幾道模糊的男人聲音便跟他交談起來。
對了,剛才楊明旺說什麼?梓桀跟外商銀行的高層到台東,就地勘查度假村的地形。
這些商人白天里西裝筆挺,一個比一個還光鮮亮麗,夜里一進了高級俱樂部或是安排好的飯局,又是另一種德性。
美酒和女人是談生意不可缺少的一環,不久前她就曾經親眼見識過。
只不過,那時候她還沒愛上他,心思全放在努力適應楊思穎的生活模式上。
她可以無動于衷的,看他與別的女人摟摟抱抱……但現在,她光是想象,光是透過話筒,听見一個女人倚在他身上媚笑,心就痛得快撕裂。
度假村是一筆很了不得的生意吧?大到可以讓楊明旺不惜吼自己的女兒,還甩她一巴掌泄憤,只因為她沒及時通風報信,告訴他霍梓桀帶了投資人去台東。
而霍梓桀,忙著在台束應酬,哪有多余心思管在家的老婆好不好。
對他們這種利益優先的人來說,女人只是一種消遣,或者放在身邊的裝飾品。
至于妻子……只是擁有合法關系的同居者,沒什麼了不起。
被許維文纏住的那一次,又該怎麼說?霍梓桀像個英勇的騎士,在第一時間趕到她身邊,難道不是因為在乎她?
或許是那時候剛好不忙?手邊沒大生意在談?商人最拿手的不就是傷人?眼中只有利益,利益當先,愛情親情都是其次,或者排在最後。
這個領悟,像一桶冰水淋了她一身,寒心徹骨。
「抱歉,打擾你了。沒什麼事的話,我先掛斷了。」單方面說完,楊思穎便將話筒掛回去,切斷通訊。
陳大姊錯愕的看著她,才想開口說點什麼,就見那張半腫的臉抬起,面無表情的道謝。
「謝謝妳特地留下來陪我,已經很晚了,回去吧。」她的嗓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清冷冷的。
「可是,妳一個人……」
「我會照顧自己的。」說話的同時,方才一直縮在沙發上的薄弱嬌軀已經站穩腳步,轉過身往樓上移動。
陳大姊打了個哆嗦,怔了好一會兒,才將客廳稍做收拾,離開靜得嚇人的豪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