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靜懷默思半晌,問道︰「他有玩股票嗎?」
「沒听說。我們關系不是很親密的。」她想了想,看著他問︰「你覺得他可能在玩股票,所以需要時時上網,然後可能賠了錢,所以才打算把我嫁給有錢人,好讓他未來能夠予取予求?」
他笑了笑,道︰「我沒想這麼復雜,只是猜測他或許有玩股票,才需要換支可以上網的手機和方便攜帶的平板電腦。」
若真是這樣,那叔叔賠了多少?為什麼變得那樣嗜錢?翁念慈看向窗外,突然悠悠開口︰「方園長,以後如果我叔叔打電話給你,不管他跟你說了什麼,你都不要理他,甚至是像這樣,還特地來接我。」
好糟糕呀,如果叔叔真因為他自己的私欲,而打著試圖利用她的婚姻來向她的對象要錢的如意算盤的話,她是不是要反抗,拒絕叔叔要她相親的要求呢?可是這些年,的確是叔叔供她吃穿、供她讀書的呀。
方靜懷愣了下,側首看她,卻見她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你誤會了。」他低聲開口,她毫無反應,他稍提嗓音︰「念慈?」
「啊?」她顫了下,回首時,神情茫然。
那樣的神色是幾次相見以來,頭一回看到,她恆常彎著兩道月牙般的眼,笑得甜蜜蜜的,這刻卻如迷途的孩子。
「你叔叔沒開口要我送你回竹山。」
她怔了怔,才想起他們的對話內容。
「是我問起你出門了沒,他說你跟你母親在廚房談話,我才想著應該還趕得上來接你回去。」他昨夜便做好的決定,只是不知她會搭幾點的車,她也沒先訂車票,一切踫運氣,卻不想真給他踫上了。
她慢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不是他要你送我回竹山的?」
「不是。」
翁念慈反復思量。是他自己要送她的?他……
「問個問題,好嗎?」
「噫?」她揚睫,困惑地看著他。
「你已經從前一段感情當中走出來了嗎?」昨夜傳訊息問她有無談過戀愛,他並非想追問當中細節——怎麼開始、怎麼結束、發展到什麼樣的程度等等的,其實都與他無關。誰都有過去,他也有,他只是想知道她有沒有戀愛經驗。
有過戀愛經驗,他才能問她情傷痊愈了嗎?若她不再惦念前一段戀情,他便可以放心追求;若她還眷戀,他或許就該放慢腳步,等她願意接受新一段感情時,他再表明心意。
想要開始對一個人付出感情時,若對方沒有同樣的感受,只是增添負擔。
念慈笑了笑。「嗯。其實好像也沒怎麼悲傷和糾結。我是不是太冷血?」
他先是疑惑看她一眼,才說︰「每個人都有自己一套面對感情的態度與想法,不是過程糾結才叫愛,也不是結局悲傷才叫刻骨。」
她目不轉楮盯著他俊俏的側顏。「我喜歡你這段話。」
她想要的不是糾結或悲情,她要的只是再平凡不過的生活。
兩個人可以一起在陽光明媚的清晨醒來,一起頂著一頭亂發擠在衛浴間,搶馬桶,或是為了牙膏怎麼擠而爭吵,而下一秒又牽著手去吃早餐;然後為了到底是吃燒餅油條還是果醬吐司,兩人繼續吵,可能一個勉強配合對方,卻在對方病了時,只想著陪他吃他喜歡的。吐司夾油條,燒餅夾果醬,誰說不行呢。
抿抿唇,她說︰「我只談過一次戀愛,大二時交的,是同班同學。他本來就知道我身體不太好,不過他不介意。我們感情很好,後來他也帶我去他家見他家人,本來我也以為他家人不在意我的听力的,但是他媽媽後來私下約我,我才知道他家人反對我們交往,他們只是不想刺激他,然後我就和他分手了。」
「你提分手的?」
「嗯。我騙他我喜歡上別人了。我從小就不大敢亂花錢,就怕叔叔討厭我。念大學時,除了學費不是自己賺的,其它生活費還是日常花費,我都是打工賺來的。我早上在學校附近一家早餐店打工,上到七點半,我請里面一個跟我一樣也是在打工的男同事假裝是我新情人,每天送我上學,我男朋友後來真相信我和我同事日久生情。大概因為知道自己的健康情況不大容易被外人接受,所以分手時我雖然難過,但也沒有難過太久。」
她笑了一笑,察覺他車速放緩,她看向窗外,訝道︰「啊,到了!你在前面讓我下車就好,別開過去了。」她解開安全帶,微傾身子將背包背上,戴上毛線帽和口罩,她轉首道︰「謝謝你送我。」
右手握上車把,正要開門,左手腕被拉住,腕上的手溫令她心口怦然一跳,她回首,怔怔看他。
「我拿個東西。」方靜懷拉上手煞,身子往後座探去,長手一撈,多了個袋子。坐正身子時,他從袋子里拿出幾樣顏色粉女敕的物品,然後他看看她頭上的毛線帽,道︰「我先把它拿下來?」
她還沒反應過來時,頭皮一涼,她的毛線帽便被他拿下了,換成了米色畫家帽。他細心調整著角度。「昨晚買的,先試戴看看,要是不好看還能換,只不過要等下次你回來時才能給你了,或者我拿下去給你。」
盯著面前那張薄薄的、不斷張合的性感嘴唇,念慈只感覺耳廓有他的手指滑過,熱熱麻麻的,擾亂了她心思,她什麼也無法想,呆呆地任他處置。
方靜懷瞧瞧她,笑一聲。她臉小小的,頭顱也小小的,沒了蓬松的頭發,更顯得她頭好小,加上她頭型又圓,戴上帽子更顯得特別可愛。
「很好看,顏色很襯你。你看看喜不喜歡?」他從置物箱中翻出一面小小的鏡子,遞了過去。
她接過鏡子,心思卻不在鏡里的影像。喜不喜歡不重要了,她想的是,這是他特地買來給她的?
「這是耳罩,看著挺可愛,好像也很保暖,買了一個……」他從袋里拿出一個珊瑚絨的保暖耳罩,純白色,還別上小小的粉色蝴蝶結。他一樣拿下帽子,幫她把耳罩戴上,看著她光溜溜的頭皮,又將帽子戴上,覆住了整個耳朵。
「這樣應該很保暖吧?」怕她听不清楚,他稍拉高帽子左側,移開耳罩。
他身子微傾,離她極近,說話的氣流在鼻間漫開,明知他是因為她的听力才靠她這麼近,她還是不受控地讓心跳亂了拍。拿高鏡子,借此動作想掩飾這刻的心慌意亂,卻在鏡里看見自己鼓起的右耳時,笑出聲來。
「怎麼了?」他湊臉,視線挪向她手中的鏡面。
「戴了耳罩,又戴上帽子,這樣看不到耳罩,會覺得我耳朵好像長了腫瘤哦。」念慈目光與他在鏡中相會,一手指著右耳,對著鏡里的他說。
他看著鏡里的她,一陣好笑。「是有那麼點像。」
「是很像嘛……」她笑著偏過臉容看他,他正好也轉過臉龐,四目相對,她幾乎屏息,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只因兩人距離這麼近,他們鼻尖幾乎相觸,她看見他深邃的眼底,有自己的影像。
方靜懷只愣了半秒,便回過神來。他動作輕巧,拿下他幫她戴上的帽子和耳罩。「還好,戴在你頭上都很好看。」他把東西收進袋子,遞給她。「里面還有兩雙保暖手套、一條圍巾。」
她猶豫幾秒,問︰「都給我?」
「昨天晚上繞去夜市買的,都給你。我想竹山應該比較冷,尤其夜里,你既然不能吹風,保暖工作一定要做確實點。」見她遲遲未接,方靜懷把袋子塞到她手上。「拿著,別有壓力還是覺得不好意思,只是希望你健健康康的。別忘了,你還欠我一瓶果醬,要是沒照顧好自己,我找誰要果醬呢?」
一定是知道她不好意思收下,才這樣說的。她笑了聲,晃晃那個袋子。「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
他淺淺地笑著。「先把口罩戴上再下車。」
翁念慈又是戴口罩,又是戴帽子的,然後拎起放在腳邊的兩個袋子,還有他給的那一袋。「我去搭車了,謝謝你送我過來。」
看著她推開車門的身影,他忽道︰「等一下。」扔下話人隨即下車。
她反應過來時,從車窗看見他繞過車身的身影,他拉開她右邊車門。「你東西有點多,重不重?」
「不重。我常搬水果和果醬,這個算輕啦。」
「怕你在車上不好拿,假日搭車的人很多。」
「放行李架上就好了呀。」她一派輕松的口吻。
「下車要記得拿。」
當她是小孩子啦?她笑一聲,眼楮彎成小橋,語氣卻是刻意的敬重又正經︰「是,方園長,我會記住。」
他揉了下她的頭,道︰「到竹山給我電話,簡訊也可以。」
她張嘴,好像有什麼話想說,又說不出口,她感覺眼眶微微發熱,好像有些舍不得。半晌,她才點了下頭。「會的。」
「什麼時候回台北?聖誕節正好是假日,會回來和朋友還是家人過節嗎?」他記得小時候聖誕節氣氛並不濃厚,後來也不知怎地,大家似乎都開始過起這個節日來了;交換禮物、發送糖果,小學也會在這節日前夕發送糖果餅干給學生,就連他們自己的園所,每年也都有聖誕活動。她還這麼年輕,應該也會和朋友出去聚會或是參加一些機關舉辦的晚會吧?
翁念慈搖頭。「沒有。我其實不常回來。」
「但是是聖誕節,你不過聖誕節嗎?」
「大學時代有啦,曾經跟同學去參加教會活動,挺好玩。有一年也跟我妹去听演唱會。不過現在情況不一樣,我有工作要做啊,而且回來一趟,得花一筆車錢呢。」
「我知道了。」看著她,他又叮嚀了句︰「路上小心點。」
見她轉身,等著她步入車站,卻見她倏然停步,回首望了他一眼;她像是意外他也看著她,忽而一笑,笑得不好意思,帶了點女孩家的羞澀。她抬起拎著袋子的手臂,揮了揮,才又轉身走向車站。
那一笑,他心口微感異樣,有點暖,也有點甜,還有點……像是舍不得的情緒。他忽然喊了她一聲︰「念慈!」
听見自己的名字,翁念慈稍頓,回身時,就見那男人朝她大步走來,速度有些快,她看著心驚,跑了過去。
「你走慢點呀。」她緊張地盯著他的左腳。
方靜懷喘了口氣,笑意將他五官染上光采,如此耀眼。「不要緊的。」她目中的關切在他心底曬出一團暖融。
她盯著他瞧,像在等他開口。
他偏頭看看自己的車,回首時,好溫柔地說︰「你等我一下好不好?我把車停好,再陪你等車。」
念慈呆愣好半晌,緩緩點頭。「……好。」
今日仍然是冬季常有的天氣型態,灰灰的天色,冷冽的風,她卻像被陽光包圍,暖烘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