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
一般來說,周一早上的課,和星期五下午的課,是大學生普遍逃課率最高的時段。想到周休二日,學生的心早野了,索性蹺個課,自動延長成周休三日,玩得更過癮更瘋。
但這個禮拜五,尚德大學的氣氛卻是與往常迥然不同的,向來到了周五就人潮稀落的校園,竟然隨處可見黑壓壓的年輕身影。
所有人潮都擠往同一方向──靜弘樓,也就是尚德大學新落成不久的會議中心。
不知內情的人,還以為是學生會舉辦活動,邀請了當紅的年輕歌手或是樂團來表演,但走近靜弘樓前的布告欄仔細一看,這不是任何有趣的校園活動,而是學校與教育部合辦的嚴肅演講──
主題︰二十世代該往哪里去‧勇敢創業追夢
演講人︰雷光恆
雷光恆是誰?他很紅嗎?他憑什麼讓一場無聊的演講,變成必須提前兩個月上學校網站登記,可容納三百多人的會議中心座位瞬間秒殺的演唱會?
如果拿這個問題詢問排隊進場的人潮,很可能得到一記白眼,或是「你是生活在台灣的人類嗎」這類的質疑。
雷光恆,年紀剛屆三十,知名連鎖百貨業的執行長,身價粗估至少也有數十億。
由于母親是中英混血,擁有四分之一異國血統的他,五官俊美秀朗,配上得天獨厚的健碩高大體型,幾可說是得到上帝眷顧的優秀完美。
他是商界明星,上盡各類雜志的封面,最多的當然還是影劇娛樂類,他的名字時常跟某某女星或名模連在一起,他受盡女人的寵愛與歡迎。
夏恬馨目無焦距的跟著人潮走進會議中心,手中還捏著學校單位特別印制的宣傳單,上頭詳盡記載了今日演講人的風光偉業。
包含他是怎樣從父親手中接過原本搖搖欲墜,差點面臨倒閉的建設業,最後成功轉型成為百貨業霸主,笑傲商場的年輕執行長。
以及他又是怎樣運用自身財富,透過精準犀利的投資,讓錢滾錢,輕松不費力的賺進更多財富。
至于他的感情生活,自然是一概略過。這是嚴肅的演講場合,可不是綜藝節目。
夏恬馨很幸運,她抽到第一排正中間的位置,可以毫無隔閡的看向演講台,看清楚雷光恆的每個動作,還有他的表情變化。
她單手捂著跳動劇烈的心口,一手捏緊宣傳單,清秀水靈的眼眸緊瞅著前方。
當演講時間一到,坐滿會議中心而且比率佔了八成的女學生開始嘩然,或是竊竊私語,嘰嘰咕咕羞笑。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演講台,緊緊盯著那個踩著從容步伐,穿著一襲剪裁硬挺合身西裝的俊美男人。
光線流泄在他身上,將寬敞厚實的肩膀與後背照亮,一雙長腿強而有力的持續邁動,彷佛前方迎接著他的是一場加冕儀式,他的年輕霸氣在行走之間表露無遺。
他的頭發豐厚,色澤是近似摩卡咖啡的深棕,習慣順著發流往後梳理,露出飽滿天庭,聳高的鼻梁透著幾分高傲,細長深邃的眼眸像西方人,那四分之一的異國基因在他身上發揮到最大,他看起來俊美得像座雕像──
冷冰冰沒有溫度的雕像。
他縮緊漂亮的顎線,瘦削的面頰在充足的光線中更顯英氣,厚實的手掌扶在演講台兩側,寶石般的眼眸像刀鋒一樣湛亮,但也顯得冷酷無情。
夏恬馨整顆心都糾結了,霧氣在眼底滾動,印著雷光恆彩色照片的宣傳單,已經被她的雙手蹂躪得皺巴巴。
「各位同學好,我是雷光恆……」
當那抹熟悉低沉,一如提琴音律的男性嗓音透過麥克風傳遞,回蕩在挑高寬敞的會議中心,夏恬馨閉上雙眼,不讓淚水流下臉龐,卻能感覺到洶涌的眼淚流進心底。
他今天打的領帶,是去年結婚紀念日她送的禮物,那兩枚琉璃袖扣是她前年聖誕節送的……
「真搞不懂,雷光恆都已經結婚了,為什麼大家對他還是這麼感興趣。」旁邊的女同學邊欣賞俊男邊八卦。
夏恬馨垂下被霧氣染濕的眸子,心不在焉的听著,藉此轉移動蕩難安的情緒。
「不是已經結婚,而是曾經結婚。」另一位女同學立刻出聲糾正。
「喔,他離婚了?」
「不,他老婆……半年前發生車禍,被發便當了。」
「哇塞,好戲劇性噢!」
後來女同學又說了一堆從雜志上看來的八卦,自然都是攸關雷光恆的,例如他在妻子車禍猝逝之後,有好一陣子沒出現在公開場合,直到這一兩個月才陸續恢復之前排定的行程。
這些消息,夏恬馨都知道。舉凡跟雷光恆相關的新聞,哪怕只是記者捕風捉影的小報導,她都沒漏下。
揚起沾著淚珠的雙眸,她屏氣凝神,仔細端詳起佇立在台上的男人,他的存在感令人無法忽視,就像一個強大的聚光體。
曾經,他是她恆定不變的光,是她生命中的溫暖……
結婚兩年余,生活有苦有樂,他們可以為了牙刷擺放的位置吵架,也可以因為一個微笑的眼神分不開彼此。
雖然總是大吵小吵不斷,但他們越吵越有愛,可以邊拌嘴邊親吻,透過親密的擁抱宣泄怒意。
她知道,他畢竟還年輕,外面的誘惑很多,他也許哪天會對婚姻生活感到厭倦,也可能在某天醒來,嫌她煩,嫌她膩。
也不是沒幻想過,他們看似甜蜜的婚姻,可能哪天就倉卒畫下句點,或是出現裂痕,甚至是……他可能愛上另一個女人。
就是沒想過,這段婚姻會因為她的死亡而終止。
夏恬馨怔忡的望向前方,深瞅那個曾經與她體溫相融的男人,演講的內容根本沒進她的耳朵。
光恆,她永恆的光……可是,她已經「變成」另外一個人,這模樣的她,他可還會傾心相愛?
★★★
一個小時的演講終于結束,在場的女同學全都一臉痴迷,彷佛意猶未盡,少數的男同學倒是听得相當認真,希望有朝一日能復制他的成功經驗,也成為跟他一樣財權名利樣樣擁有的極品男。
散場了,可是一大群女同學還追著雷光恆跑,比追星還精采,有的要簽名,有的要合照,千奇百怪的糾纏理由都有。
雷光恆冷沉著俊臉,琥珀色澤的眼珠像淬著寒冰,抿緊的唇色有絲蒼白,盡管身旁的男特助和負責清場的工讀生拚命擋,但是人潮真的太洶涌,一下子就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將高大聳立的他困在人牆之內。
如果不是因為這場演講在半年前就敲定,無法取消,他根本不想出現在這里。
他覺得自己好像被掏空了,身體內只剩下清冷的空虛,寂寞佔據了他,靈魂已經飄到不知名的遠方。
因為她已經不在他身邊,她已經不存在于這個世界……
「雷光恆,你憑什麼走在我前面!」驀地,一聲嬌氣跋扈的清脆甜嗓,震動了他周遭死寂的空氣,像一支無形的鐵箭射入他的心。
雷光恆英挺的身姿倏地一僵,停住腳步回望四周,他相信自己的听覺,不會錯的,那個命令的口吻確實是她!
他空洞的雙眼轉為焦灼,開始瘋狂找尋烙印在腦海中的身影。
宥心,他永遠的摯愛……
「雷先生,可以請你幫我簽名嗎?」
「可以跟你合照嗎?一張就好!」
放眼望去,全是一張張稚氣的小女生臉孔,哪里會有那個嬌媚卻又淘氣的慵懶身影。
一顆心逐漸冷下來,先前心理醫生評估過,他會出現創傷後的幻覺與幻听,當時他還冷笑不在意,結果這麼快就出現了,他該慶幸自己有一個高明的心理醫生嗎?
雷光恆轉正視線,繼續往前走,湛亮的琥珀色眼眸又變回先前的冰冷,就像一頭沒有感情,只剩下狩獵本能的豹。
就在他準備從會議中心後方出口離開時,他看見一個身形清瘦,臉色蒼白,留著栗色鮑伯頭的女孩站在階梯下方,嘴唇似乎在顫抖。
對上她的視線,他忽然一怔,早被掏空的心口一瞬間起了震蕩。
琥珀色眼眸一凜,莫名的仔細端詳起來。
她穿著一件款式簡單的棉質長上衣,袖口綴著有點泛黃的蕾絲,兩條細瘦的腿則是包裹在黑白相間的內搭褲中,腳上一雙磨痕累累的白色帆布鞋。
她的骨架瘦小,臉蛋略尖,那雙眼楮特別大,眼角微微上揚,像極貓兒眼,眸清似水,花瓣狀的嘴唇,配合著可愛的鮑伯頭發型,看上去像極了應該出沒在森林間的精靈。
平心而論,她的氣質清新,身型單薄嬌瘦,個人特質突出,但絕對不在他欣賞女人的範圍里。
她太年輕,只是不解世事的女孩,盡管甜美,但也青澀,他這年紀的男人,沒心思陪小女生牽手親嘴。
「雷……光恆。」她的唇瓣蠕動著,好像用盡了全身力氣,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個名字。
他沒反應,很快就恢復正常,冷冷瞟她數眼,歸類為年輕犯花痴的大學生,根本就不想理睬。
雷光恆腳步加快,撇開視線看向遠方,男特助緊跟在後,眼神充滿防備的瞄向夏恬馨。
夏恬馨站在出口的階梯下方,動也不動的看雷光恆拾階而下,眼眶不爭氣的泛濕。
曾經每晚交換體溫的人,如今卻是相見不相識的陌路人,為什麼上天要這樣惡整她?
就在雷光恆高大的身軀準備擦肩越過時,夏恬馨突然伸手捏住他的袖管。
男特助第一時間急欲靠過來想阻止,雷光恆更是俊臉發冷的瞥向她,凜目以瞪。
剛才在會議中心被太多年輕花痴阻擋去路,他的不耐煩早已經累積至頂點,現在又跑出一個不知輕重的女孩隨便踫觸他,他本就不怎麼好的脾氣立刻被挑起。
這世上,敢跟他大眼瞪小眼,不畏懼他凜人氣勢,甚至敢一再挑戰他怒氣底限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雷光恆,你過得好嗎?」明知不應該,明知他不可能認得她,夏恬馨終究還是按捺不下心中渴望──想知道他真實近況的渴望。
听她用著無比熟稔的口吻問自己,雷光恆陰柔的眉宇皺出一個川痕。她以為她是誰?
「同學,快點放手。」男特助不好動手,擔心被賴上個性騷擾罪名那就麻煩了,只好嚴聲厲色的命令她。
以前的她,幾時被他身邊的特助吼過,他身邊的人見到她,無不親切有禮,誰敢惹惱她這只暴躁小貓啊。
一時之間,夏恬馨的倔脾氣也被挑起了,忘了自己的靈魂正寄宿在別人軀殼,撇頭睜亮那雙大大的星眸,瞪向男特助。
「李元修,你今天是吃錯藥,還是出門前忘了先通腸!」
特助聞言大愣。這……這個女學生怎會知道他的名字?
雷光恆眉間的褶痕加深,很自然的將她與特助聯想成舊識。「李特助,你認識她?」
「不認識!」李特助立刻喊冤。
雷光恆也沒心情深究,垂下琥珀色的冷眸,瞥向她擰在袖管上的白皙小手,口氣森寒的親自下令︰「放手。」
就算是兩人吵得再凶,也從沒見過他這副宛若冷血修羅的模樣,夏恬馨不由瑟縮了下,大概是這副軀體太常受到暴力相向,靈魂寄宿久了,連她原本的個性多少也受到影響。
怕歸怕,她還是沒撒手。「這半年來……你過得好嗎?」
听見半年這個敏感的時間量詞,雷光恆像被激怒的獸,長眸瞇寒,像是想把眼前所見的每樣東西都撕裂。
他不言語,狠狠甩開夏恬馨的手,用力之猛,害她倒退了好幾步,差點跌跤。
知道這個女學生踩爆了大Boss的地雷,李特助往前一站,適時隔開兩人的視線接觸。
「總裁,司機已經把車開過來,為了不耽誤時間,我們還是快點離開。」對上雷光恆野獸般的怒眸,李特助的背一瞬間全濕透了。
夏恬馨好氣,好急,好恨!
為什麼上天當初不讓她死透算了?結果現在靈魂寄宿在別人軀殼,把她弄得都快精神分裂,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誰,更別奢想說出來會有誰相信。
假如她真沖到雷光恆面前大喊︰「我是柯宥心,跟你結婚兩年多的柯宥心,你又氣又愛的柯宥心!」她想,下場十之八九不是被當成精神病患帶走,就是被看作妄想接近他,故意編造荒謬謊言的花痴女。
看著雷光恆逐漸走遠的偉岸背影,夏恬馨凝聚的淚珠已然滑落,浸濕了年輕秀麗的臉蛋。
直到那抹烙印在靈魂深處的高大身影完全消失,她才走到玻璃門前,端詳起自己,濃濃的陌生感,以及對未來的不安再次襲上心頭。
有時候,連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是早該死去的柯宥心,還是代替夏恬馨活下去的一抹失憶幽魂?
★★★
夢世代百貨,地下美食街。
假日的用餐尖峰時刻,用餐區人潮滿滿滿,清潔人員必須花上比平日快三倍的整理速度,火眼金楮片刻不得眨的掃描,只要客人一離座,十秒鐘之內就得趕緊上前收拾善後。
「夏恬馨,妳最近好怪。」同是假日兼職清潔人員的明菁整理著廚余桶,眼角余光瞟向正在迭餐盤的女孩。
沒給響應,夏恬馨垂著鬈翹的睫毛,面無表情地將餐盤中吃剩的廚余倒入收集桶,動作不像往常熟練,殘渣濺上深藍色圍裙,她閉緊雙眼,忍下想嘔吐的念頭,強迫自己麻木繼續。
看她不搭腔,明菁覺得自討沒趣,把心思轉回手邊工作,只是余光仍時不時地飄到夏恬馨身上。
她跟夏恬馨是因為這份工作認識的朋友,兩人同樣來自弱勢家庭,她是經濟狀況不好的單親家庭,夏恬馨則是有一個喜歡賭博又懶惰的繼父。
夏恬馨的母親身體不太好,是個藥罐子,平常只能做點家庭代工補貼家用,她從高中開始就是半工半讀,去年也幸運考上一間風評普普的國立大學。
半年前,夏恬馨為了趕赴打工,發生一場嚴重的車禍,昏迷了近一個月才恢復意識,差不多三個月前才回來美食街兼差。
可能是經歷過生死關卡的磨難,夏恬馨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無論是個性還是脾氣都跟以前不大一樣。
「妳繼父最近還會對妳動手動腳嗎?」推動整理車,明菁覷向走在身側的夏恬馨。
夏恬馨眼神張望兩旁,觀察哪張桌椅需要收拾,漫不經心的回道︰「他上個月跟一群酒肉朋友跑去澳門賭博,沒空對我動手動腳。」
「那妳媽還好嗎?」明菁又問。
「老樣子,吃飯配藥。」
「妳媽就是死心眼,愛錯人還死拖著不肯清醒。」明菁嘰嘰咕咕。
「愛這種事,太復雜,一旦栽進去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不會醒。」夏恬馨苦澀的牽動嘴角,眼底的那抹滄桑看傻了明菁。
好奇怪啊,恬馨才十八歲,車禍後說話卻像是老了十歲,眼神也不像從前那樣懵懂。
沒發現明菁一臉奇怪的打量自己,夏恬馨視線一轉,看見某張空桌上待整理的吃剩火鍋,立刻走過去著手整理。
就在她將火鍋殘渣倒入整理車上的廚余桶,不經意揚起的目光忽然捕捉到一道英挺身影。
她驚詫的愣住,貓兒似的一雙精靈大眼瞠著,前方不遠處,雷光恆正從美食街的角落電梯大踏步走出。
而且他並不是一個人,他身邊還跟著一個女人,柯紫苓。
柯紫苓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這個「她」,說的自然是她靈魂的本體,原本的身分,柯宥心。
「她」的父親柯旻雄當年是靠著炒地皮翻身的暴發戶,後來靠著投資不動產業以及知名建設公司,慢慢建立人脈財勢躋身上流社會。
柯旻雄的元配,也就是柯宥心的生母,早年陪著丈夫做生意,因為操勞過度,最後積勞成疾,來不及享受榮華富貴就病逝。
母親死後隔一年,父親便將早養在外面的情婦和私生女領回家。那時她還小,沒立場抗議,加上繼母生性溫柔,流有一半相同血脈的繼妹也乖巧聰敏,當時極度渴望母愛、又怕寂寞的她並沒有太反對新成員的加入。
十多年過去,她和繼母繼妹就像一家人,關系親密並無隔閡,繼母也待她如同親生,她跟繼妹的感情更是融洽。
可是,此時此刻,「她」的繼妹柯紫苓兩只玉手挽在自己丈夫的臂上,一張與「她」酷似的清麗臉蛋輕靠在丈夫肩側,嘴角揚得高高,眼神填滿眷戀。
夏恬馨如遭雷殛,全身血液凍結,心髒的跳動也猝快得像是快蹦出胸口。
「姊夫,姊姊說過,她最喜歡故意在工作的時候把你拖到美食街吃飯,感受一下普通人的生活……我知道姊姊不在了,姊夫你心底難過,但是我會代替姊姊陪著你。」
柯紫苓被家人寵慣了,說起話來嬌聲嬌氣。大概是遺傳父親那脈較多,她與同父異母的姊姊生得有七分神似,但兩人的個性與脾氣卻是天差地遠。
柯宥心直率得有點小任性,雖然小時候苦過,但大小姐的脾氣還是挺可觀;至于柯紫苓,她的個性遺傳母親,溫柔貼心,懂得察言觀色,從不會跟男人大聲爭論,更懂得怎麼順應時勢迎合對方。
雷光恆眼神很冷,很空,像是一具沒靈魂的俊美雕像,但是當他垂目,在柯紫苓可人笑顏上看見某人的痕跡,他的心髒又恢復溫熱跳動。
只要刻意忽略不去看那些跟宥心不像的特質,他可以假裝宥心還在自己身邊。
那個淘氣又頑皮的女人,總帶給他數不盡的麻煩,兩人見面總大吵小吵不斷,但吵到最後總以激情的歡愛作結,兩人間的濃烈愛火,一直是靠甜蜜的吵架燒熬。
漂亮的眉峰緊緊一皺,雷光恆強迫自己把腦中的殘影掃盡,不許過往回憶再左右他的心緒。
他必須把所有與宥心相關的記憶全都鎖閉,否則他會徹底的失去理智,陷入瘋狂,終至毀了自己──心理醫生嚴重的警告他。
「姊夫,你想吃什麼?我听李特助說,你今天忙到連午餐都沒吃,這樣很傷身的……」
听著柯紫苓心疼的關切,夏恬馨霎時耳鳴得厲害,憤怒的火焰在胸口醞釀,握住餐盤的指節緊得泛白。
「她」才死了半年,他怎麼可以就這樣和紫苓在一起?
好惡劣!好過分!那他這半年來的削瘦和落寞寡歡又是做樣子給誰看?難道他只是想營造出痴情的形象,博得外界的同情與贊賞?
「恬馨,妳發什麼呆?妳沒看到樓管已經在瞪人,快點收拾啊!」明菁忽然推了她一把。
這一推,將自困怒焰中的夏恬馨推出來,她的心髒重重地震蕩一下,理智像月兌籠飛遠的鳥,抓不牢,全身意識都被妒恨與憤怒霸據。
她咬住泛白下唇,扔下餐盤,揮開明菁搭在肩上的手,全身彷如著火似的沖到雷光恆面前。
雷光恆才剛聚焦在那張眼熟的面孔上,不出兩秒,一個響亮的巴掌火辣辣落在他右側俊臉。
人聲鼎沸的美食街,一下子好像跌入了冰窖。
氣氛凍結,目睹的旁觀者錯愕張大嘴巴,認出雷光恆身分的樓管已經腿軟走不過來,穿梭在用餐區的清潔人員嚇得停止整理。
柯紫苓瞪著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嬌聲痛斥︰「妳干什麼!妳以為妳打的人是誰?!」
雷光恆冷透的眼眸也迸出怒焰,認出她就是兩周前在尚德大學演講完踫見的精靈女孩。上次發花痴還不夠,現在竟然跑到他面前撒野,現在的青少年大概都不知道家教兩字怎麼寫!
「雷光恆,你怎麼可以跟她在一起!」夏恬馨才不管這麼多,她的心被忌妒和絕望灼痛,眼中滾動著淚霧。
倏地,那個倔強含怨的眼神,像鋒銳的匕首,刺入他心髒,一抹腥熱的紅滲出來,卻奇跡似的溫熱了胸口。
想斥責的聲音噎在喉頭深處,他只覺得自己的靈魂好像又飄回空蕩蕩的軀殼,又好像沒有,但是傳自心窩的凶猛悸動卻很真實,無法忽略或漠視──
她,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