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已經飄著細雪,冬天來了,但是蕭府一大清早卻是雞飛狗跳——
蕭水青被叫到大廳,蕭易松才開口,她就激動的大吼道︰「嫁什麼嫁,我不嫁!」
「已經說定的事,容不得你說不!」蕭易松這次是鐵了心,打女兒一出生,他心里想的念的便是把唯一的女兒嫁進知書達禮的人家,只是隨著女兒年紀漸長,原以為以她這月兌韁的性子已經沒了指望,沒料到老天有眼,望月小築的梁秀才竟派人來提親。
「嫁的人是我,你怎麼可以不先問過我一聲就答應?」她快要氣炸了。
「問你做什麼,你自己答應以後凡事都听我的!」
說到這個,她更是一肚子的火,「銀票我已經還給你了!」
「銀票雖然還給我,但是承諾既然說出口,就得做到。」蕭易松一臉得意。
想到梁紫陽就要成為自己的乘龍快婿,他樂得笑眯了眼,才不管他家的野丫頭氣得在面前跳腳。
「哥呢?」蕭水青看著四周,「我要找哥和嫂嫂替我評評理!」
「你哥跟你嫂子都上錢莊去了,不過這次就算天皇老子來,我也要把你嫁出去。」他的口氣沒得商量,「不知好歹的丫頭,你爹我可是拉著老臉去拜托人家大才子娶你為妻,能嫁給人家,是你高攀了!」
「既然高攀了就別攀啊!我管他什麼大才子,我不嫁,不嫁、不嫁!」蕭水青的眼眶都紅了,氣沖沖的轉身跑出去。
蕭易松心一驚,放下手中的茶杯,指著家丁命令道︰「快、快!快去把小姐攔住!」
這天寒地凍的,她沒披件衣服就往外跑,若是染了風寒可怎麼得了?雖然平日被這丫頭氣得半死,但終究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寶貝啊。
蕭水青紅著眼,也顧不得寒風刺骨,一古腦的就往望月小築的方向跑。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早晚得嫁人,只是沒有料到會來得這麼快。
想起了梁紫陽,到了這個節骨眼,那個死書呆子可能還是只會拿著書冊搖頭晃腦的。
梁紫陽撐著傘,怡然自得的走在望月小築外的一片蒼茫之中。
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他不由揚起了嘴角,不過看她穿著單薄,臉上的笑意盡失,連忙解下自己身上的袍子。
蕭水青一看到他,腳步一頓,用力的喘著氣,看著他。
梁紫陽拿著袍子,大步走向她。
她沒有拒絕他將袍子披到她身上,她本有滿肚子的話要說,可是一看到他,不知怎地,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最後只是問道︰「你在做什麼?」
「賞雪。」他老實回答,「春有百花秋望月,夏有涼風冬听雪,人生樂事也。」
果然,書呆子就是書呆子……她斂下五味雜陳的眸光,看著底下白茫茫的一片,腳無意識的踢著。
「雪有什麼好看的。」她咕噥著,「就是白白的一片啊!」
他寵溺的對她一笑,「賞景用的並非是眼楮,而是用心。」
「用心?」她低喃重復,他的文雅與她的直率,確實不同,「我這輩子可能只懂得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吧!」
「山本是山,水本是水,只要你開心,這又有何妨?」
他安慰的語調听在耳里,令她感慨萬千。
看著她略顯落寞的神情,他目光一柔,「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嗎?」
慣常掛在臉上的笑容不復見,蕭水青幽幽的說︰「我要嫁人了……」
他眼底的笑意更深,「我知道。」
他的回答令她有片刻啞口,她用力的眨了眨眼,回過神來,「你知道?!」
「是。」他帶笑的看著她,「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只是沒料到你會激動的跑來,還穿得如此單薄,小心受了風寒。」
他的溫柔令她再度紅了眼,她點了點頭,「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爹常說這句話,但是……我不想嫁!」
梁紫陽的心一緊,「你……不想嫁?!」
他從沒想過或許蕭水青打心底不願與他結成連理,他貿然的派人去提親,看來是唐突了。
她怔愣的看著他,「我爹沒問過我就同意了,你希望我嫁嗎?」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雙手不由緊握,忽略心頭的難受,才能順利的繼續開口,「這並非我希翼與否便能成或不成的,縱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你不樂意,也大可回絕,畢竟你向來都自在的做自己,不是嗎?」
她看著他將背脊挺得筆直,微退了一步,看上去似乎有什麼不太一樣。
「是啊,回絕……我是大可回絕,只是我以為你……算了!我真是腦子不正常才來跟你說這些,我還以為你會做些什麼!」她將他的袍子月兌下,交回他的手中,「我回去了。」
他若有所思的看著她走開,不想見她如此落寞,她原該有著爽朗快樂的笑容。
「蕭姑娘。」他輕聲說道,「別憂煩,我會親自上蕭府謝罪,這門親事,你就當我從沒提過。」
她的腳步才邁開,卻硬生生的停住,他的話听起來有點奇怪。
背對著他,她側著頭,仔細的想著。
突然,她用力的轉過身,心頭一陣陣激動襲來,手直指著他,「是你?!」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卻難掩失落的悄悄移開,「是我唐突了。」
她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她爹跟她提及要嫁人的事時,她怎麼沒先問她爹到底是允了誰家的親事,這下完了!
天氣雖然相當寒冷,但她卻開始覺得渾身發熱。
「你——」她咬了咬牙,硬著頭皮開口,「有派人上我家提親?」
聞言一愣,這下換他感到一頭霧水,「是,一早媒婆便回說,你爹滿心歡喜的同意這門親事。」
真是丟臉!蕭水青暗暗申吟了一聲,面子有些掛不住,「我爹說——我要嫁給一個大才子,而那個人,就是——你?!」
「我從不認為自己配得起大才子這個稱呼。」梁紫陽一嘆,「外人怎麼看我,並不重要。」
「怎麼不重要?你本來就是個大才子。」她忍不住辯道,「有好文采,笛子又吹得好。」
「是小姐謬贊了。」
她注意到了他改變對她的稱呼,不由扭捏的說︰「不要叫我小姐,之前你不是都叫我水青嗎?」
「之前喚你閨名是因為……」他嘆了口氣,「原想娶你為妻,但你不樂意,我也不好……」
「誰說我不樂意,我樂意得很!」她快步上前,不客氣的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都到這個時候了,你不準打退堂鼓!」
梁紫陽瞬間傻住了,她現在的態度怎麼跟剛才差了十萬八千里?
「小姐……」
「水青!」她怒斥了一聲。
他倒抽了一口冷氣,遲疑的喚了聲,「水青,這之中是否有誤會?」
她的氣焰倏然全消,傻笑了下,「應該、或許……是有一點。」
他側著頭,不解的看著她,「我可否要個解釋?」
她有些惱羞成怒的掃了他一眼,「還不都怪你,我爹跑來跟我說,他要把我許給別人!」
「你爹要將你許給別人?」他的心一驚,「什麼時候的事?稍早蕭老爺不是才首肯了這門親事,怎麼現在……這是怎麼回事?」
「還不都是你,下次要做什麼,記得先跟我說一聲,你這個呆子!」這家伙好像真的只會讀書而已,「我爹說話沒頭沒腦,把我叫到跟前,劈頭就說要把我嫁出去,我一氣之下,連問把我許給哪戶人家都沒了心思,一轉頭就跑來找你了。」
說穿了,明明就是她沒搞清楚,卻把罪過全都推到別人頭上,他輕嘆了口氣,「令尊不是沒頭沒腦,也不是我不尊重你,而是你自個兒……」看她嘟起了嘴,他不再多言,「成親之後,你想怎麼自在做自己都無妨,只是要穩重些,事情還未弄清楚前,先別急著暴跳如雷,你瞧,這不都白氣了。」
「知道了啦!」她不是很情願的咕噥。
「所以……」他將袍子重新披到她身上,低頭打量著她,「你願意嫁給我嗎?」
「當然!」他既然都來提親了,她爹也允了,她也沒必要裝模作樣,「這輩子我是賴定你了。」
他輕聲一笑,「我給不了你大富大貴的好日子,就怕你跟著我會吃苦。」
「那又怎麼樣?」她一點都不在意,「你都不知道,我每次看到你,我的心都會痛,反正我就是跟你耗定了!」
「小聲些。」他輕聲提醒,「若驚動這附近的人家可不好。」
她立刻用手捂著嘴,骨碌碌的大眼轉了一圈。
他溫柔的看著她,「今日我請娘親派媒婆向蕭府提親,慶幸蕭老爺不嫌棄梁家清貧,願將掌上明珠下嫁予我,我深感雀躍。」
「拜托,現在是我爹要樂得睡不著才對!想來,我從小闖禍不斷,總算孝順了他一次。」
他不解的看著她。
「我嫁給大才子啊!」她大言不慚,「這可是他日夜盼望的。」
看她說的得意揚揚,他忍不住揚起嘴角,溫柔的牽起她的手,將她拉進懷里,緊擁著她。
「紫陽!」
梁紫陽听到這聲熟悉的叫喚,不由微愣了下,轉過身,就見劉嬤嬤撐著傘,與娘親一起站在不遠處。
「娘!」沒料到母親會突然來到望月小築,他低頭對蕭水青說道︰「這是我娘親。」
蕭水青露出甜甜的笑,看著眼前莊重的婦人,想著等她嫁入梁家,他的娘便也是她的娘了,所以心無城府的跟著叫了一聲,「娘!」
听到她的叫喚,梁紫陽嘴角一揚,但一看到母親微皺的眉,立刻止住了笑意,或許他是極為欣賞蕭水青的直爽,但這不代表向來謹守規矩的娘親可以接受,他松開了握著蕭水青的手,解釋道︰「娘,她是水青,蕭家的小姐。」
梁夫人依然面無表情的打量著蕭水青,原來兒子和這姑娘早就認識了,難怪會堅持這段門不當戶不對的姻緣,看著她身上披著兒子的袍子,也沒想這天寒地凍的,未來夫君穿著單薄,看來真不是個知書達禮的好人家。
「我叫嬤嬤給你熬了些雞湯。」梁夫人冷著臉轉身,「天冷,進來吧,喝些雞湯暖暖身。」
「是。」看母親的神情,梁紫陽知道情況不妙,只能低聲向蕭水青說道︰「先回去吧。」
「別急。」偏偏蕭水青還真不會看人臉色,「反正我都出來了,難得有機會,我陪娘聊聊。」
他不好拂了她的善意,只能在心中嘆了口氣。
他娘出身書香門第,雖然嫁給他爹,清貧一生,卻依然難掩其高貴的出身,蕭水青的爽朗,只怕入不了娘親的眼。
梁紫陽伴著蕭水青跟在娘親的身後來到望月小築前,打開柴扉。
蕭水青帶著新奇的目光進屋一看,望月小築的陳設簡樸,門前的小院種了幾株寒梅,透出一番古樸雅致。
幾人圍坐在廳內的桌邊,梁夫人看著眼光忙著四處打量的蕭水青,眉頭不由輕蹙,而梁紫陽將母親的表情盡收眼底,不禁為蕭水青接下來所要面對的婆媳問題感到憂心。
「未出嫁的大姑娘家,本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會跑來望月小築?」
「因為……」蕭水青愣了一下,不太自在的瞄了梁紫陽一眼,「我以為我要嫁給別人了。」
梁夫人的眉頭越鎖越深,不是很了解她的意思,不過她就這麼直率的盯著紫陽,縱使是未來的夫君,也未免太不合宜,這姑娘實在不是她理想中的媳婦人選。
「既是誤會一場。」梁紫陽好脾氣的說道,「就別再提了。」
「不,讓她說下去。」梁夫人倒想听听她還能有多少令人驚嘆的作為。
「我不知道是紫陽派人上我家提親。」蕭水青也沒多想的老實說,「只听我爹將我許配給他人,一時心急就跑來了。」
「一個未出嫁的閨女,貿然跑來,成何體統?」梁夫人沉下了臉,「你可知女子三從四德?」
「知道。」蕭水青毫無畏懼的直接回答,「我爹從小到大就不停在我耳邊叨念著,我听得耳朵都快長繭了,娘,拜托你饒了我,可別再叫我背一次給你听了。」
听到她的回答,梁夫人一時語塞。
不可否認蕭水青長得美,但是除了那長相之外,她實在找不出半點好的形容詞可以用在她身上。
或許是因為出身商賈之家,所以做事顯得不穩當持重,听她的談吐,看來也是胸無點墨,琴棋書畫也別指望了,這樣的女子根本不配進梁家的大門。
「紫陽,這門親事——」
「娘,既已說定。」梁紫陽的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堅定,「自然沒有出爾反爾之理。」
梁夫人沉默了一會兒,兒子簡單的一句話,令她明白這件事已經沒有任何轉園的余地,更何況方才宮中來了消息,皇上下了聖旨指婚,就算她再怎麼不願意,也無法違抗聖意。
「將這雞湯喝了吧。」瞥了眼蕭水青,梁夫人受不了的在心中輕嘆了口氣,「我回去了。」
梁紫陽立刻起身相送。
「娘,你怎麼這麼快就走?」蕭水青不解的問。
「天冷,若沒事,你也早些回來吧!」看著蹦蹦跳跳的蕭水青,梁夫人只覺得頭隱隱作痛,不悅的將目光轉向兒子,叮嚀道。
「是。」
送走娘親,梁紫陽一轉頭就看到一臉愉快的蕭水青,他不是沒發覺娘親表情不對,不過也慶幸蕭水青的性子向來大刺刺的,絲毫沒有察覺娘親對她的不滿意。
「天冷又下雪,娘該坐暖轎,不然受了風寒怎麼得了?」蕭水青眨著水亮的眼眸說。
「梁家沒那種東西。」梁紫陽柔聲的解釋。
他爹一生清貧,他向來也對世俗名利沒有興趣,只希望不受人注目的過日子,自然那些享福的東西能免則免。
「喔。」她也沒多言,只是簡單的想著,反正等她嫁過來時,叫她爹買來就成了。她拉長脖子看著桌上還在冒煙的雞湯,「好香!」
「你想喝嗎?你喝吧。」
「可以嗎?」她興奮的問,「可是你娘說要給你喝的。」
「無妨,反正一個人也喝不完。」他樂于與她分享他的一切,只是……「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一下。」
她接過他手中的雞湯,一臉滿足的喝著,瞄了他一眼,等他開口。
「別再著男裝出門,娘知道了,不好。」
她沉默了一會兒,「我向來不做我做不到的承諾。」看著他輕挑了下眉,她嘆了口氣,「好吧,我想嫁人就是這麼一回事,沒以前自在,我盡量。」
「水青……」
「喝口雞湯,熬得真好!」她親手喂了口雞湯進他的嘴里,及時阻止他的叨念。
他當然明白她並沒有答應他的要求,但是就如同以往一般,他一句數落的話都說不出口,最後只能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