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七上八下,想為何是誰不行,偏要是那個秦瑾。
這時只見門分左右被人推開,簡琦緣慌張地垂下眼簾,根本緊張到不敢去看,只覺得隨著穩健的腳步聲,一個男人站在了她的身前。
她坐在床上,低垂的視線中是一雙樸素到不能再樸素的黑色布鞋,鞋底還帶著土,顯然這雙鞋的主人走了不少路。
擺色布鞋?怎麼會這樣眼熟?而且,哪家公子會穿這種粗糙的鞋子,還把鞋弄得這麼髒的?
簡琦緣一驚,她看到了掖進鞋里的那棕色的褲角。
猛地抬頭,什麼羞澀緊張全忘了,她只當是自己看到了幻影,不然為什麼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會是華君昊?
「意外嗎?你等的人不會來了。」華君昊讀出她眼中的詫異,微皺了下眉。
他一伸長腿勾過旁邊圓凳,就那麼與她面對面地坐了下來,動作一氣呵成,自在又隨意。
簡琦緣像是被人在嘴里塞了什麼東西,費了好大力氣才將其咽了下去,這才能發出聲音︰「你……為什麼說秦爺不會來了?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嗯,是發生了一些小事,」華君昊毫不避諱地說︰「他娘子听說他最近迷上了怡春院的緣兒,整日郁郁寡歡;這會又听說他花了一千兩白銀買了人家姑娘初夜,一時沒受住打擊,離家出走了。」
「出……出走?」
原來秦瑾是有家室的,這倒不奇怪,但秦家還真的很與眾不同啊,養著敢指使主子的下人,還有個敢離家出走的妻子。
簡琦緣眨巴著大眼,腦袋里擰成了一團,「那……那今晚……」
「今晚他是說什麼都不會來了,他說,替我來妓院可以,替我花銀子也可以,但不能為了我把老婆丟了,剛才就追去了,我想以他娘子的腳程,沒追個三五天是見不到人的。」
簡琦緣更加地混亂了,華君昊的話她每句都听得懂,可怎麼連了起來就把人繞得雲里霧里的,什麼跟什麼啊,什麼他替他,又不能替他的?替他來妓院,替他花銀子?
「還不明白嗎?」看著她那張俏麗的小臉上寫滿了疑惑,華君昊沒跟她玩什麼文字游戲的興趣,直截了當地告訴她︰「想來怡春院听你彈琴的人並不是秦瑾,後來一次次來找你的人也不是他主動的,所以這次你叫我有本事就贖了你,于是我現在就坐在這里,你還有什麼可想不明白的呢?」
簡琦緣傻呆呆地,想到秦瑾對他的態度,那些讓她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一下迎刃而解,秦瑾對他的在乎,那是因為他根本不是什麼秦府的下人啊。
她臉上的不解、錯愕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事實凝結成冰,忽然那冰碎了,露出的是另一張冷冰冰的面容。
他騙了她!
「你到底是誰?」她卻只能傻乎乎地問。
豹君昊看到她表情的變化,就曉得她心中已有概念,這會也不再隱瞞,說︰「我的漢名叫華君昊,華是隨了母姓,而我還有一個名字,叫古拉噶。」
迸拉噶?簡琦緣不懂這詞的意思,但她十分清楚,這分明是蒙語。
她吃驚,圓圓的眼楮瞪著他,像在看什麼野獸,戒備之心頓時大起,「你是蒙人?」
他點頭,在她大喊起來之前先一步閃電般繞到她身旁,一只大掌摀住了她的嘴。
他的掌又大又熱,簡琦緣不知道是否因此自己才會渾身發熱,她瞪著一雙圓眼,真真是在瞪著他。
雖說近些年來新皇即位後,漢、蒙兩族的關系緩和不少,也訂立了互不侵犯條約,但誰都知道這是因連年戰亂,兩邊都借著這個時機調養生息,一旦兵力充沛,那條約便是形同虛設,在邊境的蒙族一直對漢人虎視眈眈,而新皇調去邊境的部隊也絲毫沒有撤回的征兆。
這些年來,大家對蒙人都頗為敏感,出現在漢境內的蒙人更是被當成異類防範。
而眼前正有一個漢話講得極好的蒙人要挾著自己,簡琦緣一想到他隱藏身份潛伏在京城不知多久,就覺得渾身冒冷汗,不過他隱藏得這麼好,如今又為何要告訴她?
「如果你覺得喊是明智之舉,那你大可放開了喊,但接下來我要講的事,與你是有著切身關系的。」他在她耳邊低語,聲音渾厚有力,簡琦緣的耳朵酥酥的,恨不得馬上從他的牽制下跳開。
所以當他松開手時,她並沒有大聲求救,而是向床內躲了好大一截,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過這樣就成了她臥在床內,而他坐在床沿,狹小的床鋪將他們包圍起來,壓得人心里悶悶的。
「你可真行,冒充漢人躲進秦府到底有何圖謀?」一想到他的出現恐怕並不單純,簡琦緣哪還有心思去想別的,「我和蒙族人相無往來,又怎麼會和你扯上關系,你何至于要騙我、耍我?」
「我哪有騙過你?」
簡直好笑!
「你沒騙過我?你倒是說說你哪里沒騙過我!」
「我從沒說過我是秦府的下人,也沒叫過秦瑾公子,是你自己那麼認為的。」
簡琦緣細想,好像的確如他所說那樣,但那又如何。
「你穿著這身下人的衣服分明就是誤導,而且你也不曾解釋過,我自然就當你是默認的了。」
「我穿這衣服是為了方便掩人耳目,而你所說的解釋,我現下和你解釋,你已經要叫救命,如果那時我說出身份,你不就是要把秦府賓客全都招了來?」
簡琦緣倒吸口氣,他一個可疑人士還不許人戳穿了?不過秦家三代鹽商,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怎麼會和他串通一氣,幫助他隱藏身份?
再者,他又是在怕誰識破他的身份呢?以他的漢語程度只要隨便換上漢人的衣服,大可不必擔心了啊。
越想越可疑,在她爆發出另一番質問前,華君昊搶先一步說︰「我要你幫我一個忙,幫完這個忙,我便替你贖身。」
贖身?簡琦緣愣住。
「你所說的與我有關,難道就是指這?」
「不錯,只要你答應,你想得到的我便全數滿足。」
簡琦緣瞇起眼來,「好大的口氣,你知道我的贖金要多少嗎?」
「管他多少。」他並不在乎。
簡琦緣細細地觀察他,她很會觀察男人,所以她看得出來,他是真的不在乎。
他能讓秦家公子為他做事,讓整個秦家配合他,卻還有事需要她的幫忙?
「你說。」
他定定地看著她,道︰「你知不知道郭新光這個人?他是個家中有點小財的古董商人,也做些走私之類的買賣,走私生意的據點就在漢蒙交界。」
簡琦緣哪里懂得這些,但她知道重點快要來了,于是仔細听他繼續說道︰「我所在的部族是個較為有名望的部族,先父一直提倡和漢人建立友好關系,但最近我察覺到有股暗流在各部族間涌動,意圖挑起蒙漢間另一場爭端,而那個在之間挑撥的人就是這個郭新光。」
「那……那又怎樣?既然知道是他,那對付他便是。」簡琦緣覺得自己听不懂,那個世界離她好遙遠,遙遠到她不確定這是不是這個男人的另一個謊言。
「郭新光把大量的瓷器、玉器作為疏通費流入蒙人貴族手中,但他膽子再大畢竟只是個商人,挑起兩國爭端對他有什麼好處,所以我想讓你去他身邊,借機套出背後指使他的人是誰。」
他的這個忙,真是要說好幫也好幫,可要說幫得好,就比登天還難了。
簡琦緣哪想得到這種家國大事會和自己扯上關系,但又不確定華君昊所言虛實,「你的路子既然這麼廣,什麼樣的女子不好找,偏要找上我?找個貼心听話的不是更好?」
早料到她會問這個,華群昊看著她說︰「我在這邊並沒有什麼人脈,更何況是女人,隨便找個女人難免會讓郭新光懷疑,而你名聲在外,誰也不會想到你的身份有什麼可疑。」
「你就這麼信任我,將這一切告訴我好嗎?如果我就是不幫這個忙,你是否要殺我滅口呢?」
他笑起來,「你不會不幫,我對你觀察了很久,知道你不是那種貪圖享樂的人,你的心中有一片藍天,你也不是貪圖錢財的人,雖然你需要錢。最重要的是,你有智慧,辯捷靈敏,明分善惡,我想你是不會拒絕我的條件的,我的條件對你實在毫無弊處。」
「所以說,你一直在暗自觀察我,審視我這個人夠不夠格作為你計劃中的一個環節?」
「本來我只是想從京城名魁里選一個,是那天在秦府後花園遇見了你,才讓我注意到了你。而後對你的觀察的確是我有意為之,有些事情也是為了考驗你而設,讓人滿意的是你都通過了考驗,我覺得,你就是上天賜給我的得力助手。」
他說得好像他們多有緣分一樣,簡琦緣听得卻是全身發冷。
他的意思是,他對她的接近從一開始就是有目的的,他只是認為她的身份適合便接近她、考驗她,在她毫不知情時給她設下一個個陷阱,看她是否選擇往下跳。
在她心緒不寧的每個夜晚,他卻在以苛刻的標準對她進行著評估,然後他天神一樣降臨,表示自己有只手遮天之能,她遇到他是她的萬幸,要她千萬抓住這個機會來個「互助互利」,否則她定會抱憾終生?
簡琦緣苦笑,突然想起了很多事,「這麼說那天翠風閣的事,也是你一早安排好的了?」
「當然。」
「你有意無意地跟我說話,掏出我的心里話,也是為了能更了解我這個人適不適合你的計劃?」
他沉默。
她揚頭,憤恨地望著他,「你不覺得自己有些太自大了嗎?我說過,我最討厭被人戲耍!」
「我並非是為了戲耍你……」
「都一樣!」她大叫,控制不住的。
那些一切她覺得美好的、溫暖的,全是他有意為之,全是他抱著自己的目的,將她當成一個候選品的考驗。
她的糾結,她的無奈,只是他給她設下的一個個陷阱,現在她成功被他剖析,他便抓著她的軟肋來向她耀武揚威。
「我偏就是不答應!避他兩國交戰你死我亡,和我絲毫關系都沒有,你能拿我怎樣?將這些事強加在我身上,然後再殺我滅口嗎?反正你也不是干不出,那隨你就是了!」
她沒頭沒腦地就要往床下沖,此時實在不想面對他那張道貌岸然的臉。
豹君昊哪里會讓她就這麼走了,一把把她按了回來,可又不敢使勁,她的肩那麼單薄,一用力就能捏碎一般。
可他不敢用勁,她卻是使出了全力,撥開他的手又要跑。
「你以為我沒了你那幾個臭錢就不能過日子了嗎?哪個男人的銀子不是銀子,身在青樓混的還不就是這口飯!」
「那你又要去找哪個男人!」一听她說這話,他的手勁也不自覺加大,竟是一下扳著她的雙肩用力過猛,將她整個後背撞上了床沿。
背後這麼一撞,簡琦緣人有些懵,而那個凶手倒是比她還氣的樣子,放在她肩上的大掌發著熱力,就是不將她撕碎也能把她蒸熟。
發覺自己行為的不當,華君昊也愣了下,可放開她,又怕她跑了。
他減了幾分力,趁著她還沒掙扎,沉聲說︰「你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麼,而且我保證別人也踫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