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們笑得肩膀直顫,大家見秦瑾也沒說什麼,只當他是默許了,便玩了起來。
簡琦緣自然也參與其中,但好在運氣不錯,玩了數盤輸得很少,喝得並不多,而完全沒輸過的人則是秦瑾。
再接著玩下去,她漸漸瞧出了不對,不管是什麼游戲的輸贏都是差不多的。
眼見著那四個姑娘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得雙眼迷離,笑聲都憨了起來,可其它四個男人卻是一瓶酒都還沒喝完,只在某個姑娘搖搖晃晃眼看著就要倒下時,他們才會輸上一次,然後掏出十兩銀子,姑娘收到銀子,又樂得打起精神,繼續和他們玩了起來。
相較于這四個姑娘,秦瑾更像是個旁觀者而非參與者,因為他從來沒有輸過,簡琦緣終于明白了,這根本是一場為討好秦瑾而做的另一場表演。那四個人有意灌那些姑娘酒喝,又適時丟些銀子給她們些好處,就像是給驢前面栓胡蘿卜一個道理,他們根本是在戲弄那幾個姑娘,以此來給秦瑾取樂。
其中春紅喝得最多,人家給她倒多少她就喝多少,到了這會,外紗都從肩上滑了下來,人也半趴在桌上,可手里還拿著酒杯,痴痴地笑。
簡琦緣有些看不下去,而秦瑾似乎也瞧出了她的不自在,在挾了口菜後輕輕地說︰「他們知道佔不得你的便宜,你該慶幸自己沒成為他們戲耍的目標。」
簡琦緣心下有些駭然,她沒想到這一切秦瑾都是清楚的。
「秦公子是要奴家識趣些?」簡琦緣做嬌嗔狀,心中卻失望之極,以為秦瑾儀表堂堂,言語行為中也並不輕浮,和經常往來于花街的男人該不是一路人。
最重要的是,他對待自己的家丁都能表現出那樣的尊重,為什麼卻能如此冷漠地瞧著幾個弱女子被人戲弄?而那些人像對待玩具一樣地戲弄那些姑娘,全是為了做給他看,讓他高興,他還真能看得下去?
秦瑾並沒回答,這也是最好的回答,簡琦緣都不知自己當時走的是什麼心思,下意識地抬頭去尋找華君昊的身影。
那個人哪都沒去,一直站在她和秦瑾身後,用著如同秦瑾一樣的冷漠目光,瞧著這飯桌上正在進行的可笑一幕。
意識到她的目光,他低下眼皮與她對視,後又立即抬起,做個盡忠的護衛。
簡琦緣突然覺得喝下的酒成了冰冷的水,讓她身上一陣陣的發寒。
那邊又到了新一輪的下注,簡琦緣說了聲︰「小。」兀自站起,巧妙地先那人一步將三顆骰子拿了過來,笑道︰「怎麼能一直讓爺親自擲骰,還是讓緣兒代勞吧。」
那三顆骰子一入手,簡琦緣便察覺到與平常的骰子相比,這三顆未免太重了些,聯想到剛才擲骰時那人的動作,她馬上就明白了這其中的門道。
「緣兒押小?那我就大!」春紅拍拍桌子,紅紅的臉像發了燒。
「春紅你真笨,總與緣兒反著押,可哪次贏了她?」旁邊姐妹也醉醺醺地取笑她。
「要你們管,你們這些沒義氣的家伙!」
簡琦緣學著那人擲骰的樣子,將那三顆骰子壓在桌上一拍,然後抱在雙手中晃動,再擲出,骰子在桌上打了幾個滾,最後停在了四六六上。
「四六六點大!」簡琦緣端起酒杯,對那骰子的主人吐舌一笑,很不好意思的樣子,「還以為自己運氣不錯,看來我的好運氣也到頭了呀。」
那人嘿嘿笑著,臉上的表情不太自然。
又玩了幾盤,秦瑾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明天我還有事,咱們今天就到這吧。」
「好好,秦公子早些回去休息,我們今晚就不走了。」那四人道。
秦瑾點了點頭,對他們的去留也不感興趣的樣子。
那四人見主賓都走了,他們留著也沒啥意思,紛紛抱著四個姑娘,一臉賊相地離開了。
待人都走光,簡琦緣發覺還有一個人同她一樣留在了室內,那就是一直充當著護衛角色的華君昊,真是奇怪,他還留在這干什麼?
簡琦緣心頭悶悶的,可她不動,對方也絲毫沒有要動的意思,不動也就罷了,還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盯著她看,弄得她想先走都覺得很別扭,他那副有話要說,又憋著不說的樣子真讓人急得冒火!
「你家公子都走了,你怎麼還在這待著?」他不說,她來問總行了吧。
「外面有馬車候著,我可以過會再去。」
哇塞!讓主子等?當真好大的架子啊!
簡琦緣听都沒听過這種事,不禁噗哧笑了出來,卻也並不是真的覺得好笑,「真是的,看來秦公子對你相當特別啊,真不知你們誰當誰的主。」
「誰當主又有什麼關系?」
「那倒是,誰當主都是一樣的,反正我看你們兩個都是一條心。」
「這話怎麼說?」他表現出饒有興趣的樣子。
他還有臉問!
簡琦緣冷著臉,懶得跟他來笑里藏刀那套,直接表現出了自己的不悅,說︰「你家爺瞧著姑娘們被他那群狗朋友戲弄,不只不出言阻止還看得心安理得,他明知道那些人是為討好他,只要他出口,無論什麼要求那些人都會听,可他就偏不,偏是接下了這份禮,也把咱們姑娘當成了供人消遣的玩具。而你也同你家爺一樣,根本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不然你也不可能和他一樣,臉上連一絲同情的神色都沒有,雖不指望你能以下犯上指使自己主子,但我也真沒想到,原來你會是這種性情冷漠的人!」
她的一長篇責怪,原來到了最後,責怪的人竟是他。
華君昊瞧她氣呼呼地瞪著他,把心里的氣都爆發了出來,還說他性情冷漠,他倒沒看出來,原來她才是個性情火熱的人。
「你說你想錯了我,那原在你的印象中,我該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他問。
簡琦緣一愣,竟有種自己說錯話的感覺,她別過頭去,表現出不屑于和他說話的樣子。
見她不應,他不但沒識趣地離開,反而問她︰「那些人對你懷有敵意,她們被整你該高興才是,就算你為她們打抱不平,她們也不會領你這個情。這種場所,任何的付出都只會被看成是虛情假意不是嗎,你不怕她們說你虛偽?」
「你的意思是我也要加入你們幸災樂禍的行列里,眼瞧著一些和我每天都會見面生活在一起的人,被那些髒男人欺凌取樂!」說到這里,簡琦緣真有些激動。
「是不是對你不好的人,你就一定要讓他不好?是不是別人不領你的情,你就什麼都不會去做?青樓妓院本就是供男人玩樂消遣的地方,但這里的姑娘也是人不是嗎?活在這種討好男人的虛華環境中不是她們自己願意,她們每天都要喝大量的酒,生活作息和他人完全顛倒,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只能在這小小的兩棟樓里求一條生存的路,沒有尊嚴地迎合每一個出得起錢的人,但不表示她們就活該被作賤!而剛剛那些人所做的事就是作賤。」
「我知道她們不喜歡我,而我也對她們沒什麼好感,但你知道這青樓里每年會有多少女子為了男人墮胎而死,因為長期顛倒的生活和長期大量酗酒,就在某天那麼莫名其妙地走了?就算要放棄自己的尊嚴,她們也是有血有肉要和你們吃一樣的飯才能活下去的人,活著和死都是因為這些恩客,有必要非得耍這種小手段,把她們弄得神志不清、出丑不斷用來取樂嗎?」
一大串話,倒像是他把那些姑娘們逼上這條路的了,華君昊總算明白她的角度和他們這些男人有多大的不同,男人只把青樓做一個短暫放縱、尋歡的場所,而對姑娘們而言這里就是她們生活的全部,她們為了能在這里生存下去什麼都會干,她氣的是那些仗著這點就隨意作賤那些女人的男人。
她在替生活在這青樓中的所有女子,包括她自己悲哀,而並非要以小恩小惠去拉攏誰。
「你對我說這些,而不去對那幾個始作俑者說,是覺得我還有改邪歸正的可能性嗎?還是說,怕我被帶錯了觀念,慢慢的就和那些人一樣了?」
「這……」瞧他那得意樣,好像她多瞧得起他似的,她剛一氣把心里的話都吼了出來,心里的火也小了很多,再看他竟然還有臉笑,都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對牛彈琴了。
「我說是因為你問啊,再說你怎麼會和那些人一樣。」
「嗯?怎麼就不會?」
她一揚頭,哼他一聲,「你沒有銀子啊!沒銀子逛妓院,找打啊,你到死也只能躲在邊上看著別人吃姑娘豆腐。」
「看得到吃不到,真是壓抑,瞧著那些貴公子們嫖,自己還要讓你教化有一顆正義的心,我也夠可憐的了。」
噗哧!這下簡琦緣是真的忍不住笑了出來。
「只是讓人不要落井下石,誰讓你非得正義了,又不是衙門老爺。」
這麼一說,剛才沉重的氣氛已不知被哪陣風吹跑了,不過換來的又是另一種緊張。
心還是悶悶的,不過是輕飄飄的那種悶,簡琦緣也形容不清,只當是自己喝得也多了,這會酒勁上來,瞧著誰都覺得全身發熱又輕飄飄的。
「你還不去找你家公子,難道還真要他上來請你不成?」簡琦緣晃晃腦袋,又問他︰「還是說你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講,才有意留到現在?」
後半句她用開玩笑的語氣問他,是怕萬一不是這樣,她豈不是很沒面子?
誰想他听後,還真的點了下頭。
「你真有事找我?」她瞪眼,想不通他找她能有什麼事。
「嗯,我想告訴你,你今晚戳破了那人骰子里的伎倆,要當心那人懷恨在心,找你麻煩。」他說,「晚上睡覺關好門窗,用你的話說,會找姑娘麻煩的男人可都不是什麼心胸寬大之人。」
簡琦緣愣愣地站在原地,對方話已說完,從她身邊擦肩而過,換得她半天回不過神來。
他說什麼?說要她小心?
那人的伎倆本就是小兒科的水平,她一掂那骰子加上那人配合的動作,就知道他是在骰子里都灌了水銀,等大家都下了注,便把自己想要的點數朝上,然後用力拍在桌上,這樣水銀就都沉在了下面,再擲骰時因為重量關系,重的一面還會在最下面,上面則就是他想要的點數了。
她的模仿就是在告訴對方她已經瞧出了這拙劣的千術,就算是在青樓這種地方,使這種手段玩弄姑娘也不會落下什麼好名聲,畢竟姑娘們都是趙嬤嬤生財的工具,如果讓趙嬤嬤知道自己手底下的姑娘被人這麼折騰,今後難免會上了黑名單。
那人有所顧忌,也怕在一群男人面前丟了面子,當時沒有發作,但對她懷恨在心,這倒並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華君昊是知道那男人今晚就住在怡春院里,怕他會趁機對她做些什麼,特別留下來提醒她多加注意,她還以為他是為秦瑾傳什麼話,哪知道,竟然是這種可以稱得上關心的事。
真是個讓人無法理解的男人。
第一次與他在後花園相遇,他就對她說在水邊當心著涼,這次又叫她注意安全,可她與他並不熟識,說他是個天生熱心人嘛,但他對著那些被人灌酒的姑娘又表現得那麼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