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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之女 第五章

作者︰言妍類別︰言情小說

芷喬真不願意醒過來。

她躺在閃著晶亮的銅床上,清晨的風由敞開的窗子吹進來,帶著薄薄的涼意。

這是傅家山腰上漂亮的房子,由二樓可眺望進邇遠去的山景,房子在其中榔比鱗次地錯落,到海天迷蒙處。天晴時,甚至可見風帆在海灣裹靜靜駛著。

她的昏迷是三天前的事了,因為芷麗住得遠,瑞如就做主要她們到傅家做客。

「反正葉喬也住餅,同一房閑,或許還能喚起一些失去的記憶呢!」瑞如有意地說。

芷喬並沒有選擇的余地,因為醒來就在這里了,身體狀況一直不佳,要離開也沒有人應允。

這是一個挺女性化的房間,淡淡的黃,收拾得干淨清爽,像好幾年沒有人住了。

芷喬對一切仍是陌生。

「-不是說能下樓吃早餐了?還不快準備!」芷麗在浴室裹說。

健康是恢復了,但心中仍是沉重的悲傷。了解自己的身世又如何?仍有太多糾死的結,把她的出現變成一個夢魘。

尚恩的態度就是很明顯的排拒。這幾日,芷喬想最多的不是-的過去,而是在台灣約三星期,若他是一心欺騙,她所感受的種種情緒不都是假的嗎?

她很想在混亂中分清楚真假,但更在乎尚恩隱藏的想法。他來看過她,卻都在眾人之間,而且坐得極遠,一點都沒有杰恩的熱絡及隨和,感覺更教人難以捉模了。

「妹妹,-還賴床,我只好先走啦!」芷麗在房門口。

芷喬見姊姊的身影消失,忙爬了起來。胡亂洗臉更衣,就跟著出來。長長的走廊和迥繞的樓梯,有亮晃晃的光線,她沒看見芷麗,卻極怕踫見尚恩。

因為在他面前,她就感到強烈的痛苦與不知所措。

樓底的大客廳有好幾套沙發,各在不同的方位。芷喬分不清哪一邊是餐廳。

突然一陣談笑聲傳來,夾著芷麗的模糊話語。她循聲走了過去,穿過一個屏風,又听見尚恩低沉的嗓音。

芷喬猶豫了,她該不該出現呢?

正咬著唇沉思,尚恩繞了出來說︰「-為什麼不進來呢?」

芷喬滿臉通紅,像小媳婦般生進餐桌,才發現吃早飯的只有芷麗和尚恩兩個人。

「傅伯母呢?」芷喬有禮地問,但臉向著姊姊。

「去藝品展了,今天是最後一天,所以要多加點油。」尚愚回答。

「尋寶的錢籌足了沒有?」芷喬又問,仍沒有看他。

「足夠了。」尚恩頓一下說︰「我們這幾天決定讓-和我們一起出發。」

「我也去?」她訝異地抬起頭,正對他和善的眼眸。「我什麼都不會,只怕會拖累大家而已。」

「比爾族長仍堅持要你的「頭腦」,他相信-一定會想起什麼關鍵的線索。」尚恩說︰「我自己的想法是,-跟著我們會比較安全。」

「安全?怎麼說呢?」芷喬問。

「-沒告訴她嗎?」尚恩轉向芷麗說。

「我還沒來得及說。我看芷喬一直精神不好,又怕打斷她的感覺,所以就暫緩了。」

「我的安全會有問題嗎?」芷喬不相信地說。

「「朝陽」是個四百多克拉的晶鑽,已經引起多方的注意。現在大家盛傳-是最後持有老地圖的人,-說-安全嗎?」尚恩反問她。

「听尚恩的話沒有錯。」芷麗說︰「我也要去呢!最主要是陪。」

「我沒有選擇的權利嗎?我可以回台灣呀。」芷喬仍不同意前往。

「-身分已經曝光,連台灣也不是安全之地了。」尚恩說。

「難道跟著你,就保證沒有危險嗎?」芷喬發現自己說了什麼,卻已來不及收回了。

餐廳里有瞬問的寂靜,一段沉默後,尚恩說︰「-還在怕我嗎?」

「如果我是葉喬,不是應該怕你嗎?」芷喬不敢直視他的眼楮。

「芷喬,-怎麼說這種話?」芷麗看不過去了。

「沒關系,我已經習慣了,至少她肯和我說話。」尚恩推開椅子說︰「-們慢用,我到會場去。對了!你們今天有一整日逛街的時間,該真的就買,到德渥島就不方便了。」

「你們尋找「朝陽」,要多久的時間呢?」芷麗問。

「看情況,兩星期左右吧!」尚恩又說︰「芷喬,要小心,逛街的時候,千萬別離開-姊姊的視線。」

真-唆!芷喬用力咬一口隻果,牙齒都痛了。

尚恩離去後,空氣中只有咀嚼的聲音,然後芷麗說︰「妹妹,-對尚恩的態度未免太奇怪了吧?人家好心招待我們,-竟給他臉色看。我以前不知道-還會用話傷人,甚至在拒絕男孩子的追求時,-都比現在客氣多了!」

「-不是說過他偏執、專利、自以為是嗎?」芷喬回駁說︰「-看,他一下堅決否認我是葉喬,一下又強留我住下,現在又「命令」我跟他去找「朝陽」,我從來沒見過那麼霸道無理的男人,他以為整個地球是繞著他轉嗎?」

芷麗睜大雙眼,她可沒見過芷喬那麼長篇大論強烈去批評一個人。這個妹妹的失憶癥,除了失掉記憶,還失去什麼呢?她原來並不是那麼溫馴可人嗎?

雖然驚訝,但芷麗仍不忘講道理︰「尚恩不是霸道無里,他只是比一般人看得遠,看得透徹。他認為葉喬現在出來很危險,所以極力否認-;但我們硬是要逼出真相,他又只好保護-啦!」

「我不覺得有人要加害于我,我根本什麼都沒有呀!」芷喬說。

「這就是尚恩厲害的地方,能見人所不能見,防人所不能防。」芷麗說︰「我以前挺排斥高IQ的人,現在覺得有一個在身旁也不錯,凡事他都比我們想得周到。」

「-忘了嗎?尚恩是很討厭我的-沒听杰恩一再說,我怕尚恩伯得要死,我不相倌他會對我好。」芷喬說。

「杰恩的話,我是不會全信。」芷麗喝完最後一口牛女乃,擦擦嘴又說︰「-沒發現嗎?傳家兄弟問有很大的問題。杰恩妒嫉尚恩,他常和他哥哥唱反調,否定他的看法,曲解他的行為。所以杰恩說尚恩的話,至少要保留一半。」

「-為什麼要一直替尚恩說話呢?」芷喬失去了早餐的胃口。

「我不是替他說話,而是用眼楮看。」芷麗說︰「杰恩基本上還是個意氣用事的大孩子。瞧,尚恩對他多容忍!憊有-,他對-也是夠好了。你們說他壞,我卻覺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呢!」

「姊,-不會被他迷住了吧?」芷喬擔心地問。

「迷住又怎麼樣?」芷麗把碗盤收到水槽。「他是我見過最優秀的男人,有誰能在讀醫科時,又同時修完藝術史的碩士學位呢?我崇拜他、佩服他,我是他永遠的支持者!」

「姊,-認識他不過才幾逃邙已……」芷喬說。

「誰說的?我半年前就听過他的演講了︰」芷麗說。

「我說的是真正的認識!」芷喬有些氣急敗壞。

「我相信我的本能。」芷麗沉著碗盤說︰「雖然我由新聞學轉向社會學,但我的直覺和感覺還是挺迅速確實的。」

「-有時候就是人自信了。」芷喬支吾說。

「自信有什麼不好?像-這樣三心二意又怕東伯西,才會把人搞瘋呢!」芷麗遞條白布給妹妹,「快幫我把碗擦干吧!我們再不出發,店都要打烊了!」

芷喬機械式地擦著碗盤,心里卻發急。

芷麗從不是這樣的人,她對周遭的一切都抱著中肯公平的態度,為什麼對尚恩就一面倒呢?

尚恩是迷人,但不能連她唯一的姊姊也迷住了呀!

在這種情況下,她該告訴芷麗在台灣發生的事嗎?問題是,她自己也是一團迷亂呀!尚恩明知-的身世而不說,還可以用顧及她的安全來解釋︰但他明明是厭惡她的,卻又表達那份情深與思念,才教人猜想不透呀!

唉!連她自己都理不清楚的事,又如何對芷麗說呢?

明天就要出發去尋寶了,今晚大家心情都很興奮。

芷喬靜靜坐在沙發上,一邊吃著果汁,一邊听尚恩和芷麗聊天,他們只要一扯上地安文化,就滔滔不絕。

「所以關于原住民的文化,都不能一概而論-!」芷麗有興趣地問。

「就北美部分,就可以分成好幾類型。有時不同部落,會有不同風俗習慣︰而不部落,卻有極為類似的傳統習俗。」尚恩說。

「怎麼會這樣呢?前一種因為遷移的因素,還可以理解;後者就值得探討了。」

麗說。

「-相不相信,有些印地安的故事,也可以在歐洲、非洲、亞洲的古老文明中找?雖然隔著山、隔著洋,不同文又不同膚色,但仍是來自同一祖先的物種,思維上雷同,就沒有什麼稀奇了。」尚恩喝一口酒說。

「我現在要為的是西南方的原住民,你有什麼建議呢?」芷麗像挖到寶,問個不停。「西南方大都是沙漠和高山,白天極熱,晚上極冷。他們的祭祀重在祈雨和豐收。他們最愛說的故事是有關土狼的,他們認為土狼創造世界,放出大孳水牛,豐盛了整個大地。但同時他們也常嘲笑土狼的貪婪和愚昧。」尚恩回答。

「他們和我們明天去的德渥部落又有何不同呢?」芷麗又問。

「德渥部落是屬于西北部的,那里多雲、多霧又寒冷,人們喜歡唱太陽的祭歌。

因為冬季長,他們花很多時間在藝術品上面-會听到很多熊和鮭魚的故事。」尚恩靚︰「還有,他們很尊重一種黑色大烏鴉,認為它們創造世界,為人類帶來火種。」

芷喬很喜歡听尚恩說話,無論內容是什麼,他的聲音總是沉穩自信,像不斷吹來的春風,讓什麼都可以在心裹服服順順的。

「大烏鴉?」芷麗皺皺鼻子,「中國人認為它們最不吉利了。」

「鳥獸何罪之有?是人類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加諸在它們身上而已。」尚恩笑笑說︰「比爾族長曾說,冬天到了,所有鳥都飛向南方避寒,唯有大烏鴉留下來。雖然聒噪一些,不也是忠心的朋友嗎?」

這時,杰恩走過來,對芷喬說︰「我們到外面走一走,好嗎?」

芷喬不想離開,但若硬要留下,就好像尚恩講得多吸引人似的,她才不要變成他的崇拜者之一。

「好呀!」芷喬站起來說。

夜有些涼,路都藏在黑暗中,只有街燈和車燈暈暈亮著。他們遠離一棟棟豪華的宅屋,走下斜坡,到一個小剝邊,幾只鴨猶在水上戲著。

「尚恩又在賣弄他的才學了,看你們听得津津有味的樣子。」杰恩踢著人行道的磚塊說。

「他並不是賣弄,這原來就是他的本行。」芷喬很直覺替他說話,「而且,這是我姊姊要他說的。」

「這就是尚恩,到哪兒都成為眾人的焦點。」杰恩說︰「我媽說的,任何東西經過尚恩的腦袋,出來的都是金磚;我呢?我是金磚放進去,出來的是垃圾。」

芷喬嚇了一跳,一個母親怎能對孩子說這種話呢?她滿心同情地說︰「這不是真的。天底下沒有人是十全十美,像-的幽默風趣,尚恩就沒有,-不需要貶低自己的。」

「風趣幽默有什麼用?又不能多得一張獎狀,不過讓自己更像小丑而已。」杰恩順手拔起根草。

「你現在書也念得很好,學的也是熱門的計算機,我不覺得你比尚恩差。」芷喬真誠的說「-不知通,我申請醫科,全部被拒絕,才不得不轉行。更氣的是,連考汽車駕照,尚恩一次就過,我還考了三次,那真是永遠的痛,老逃讜我真太不公平了。」杰恩憤憤地說。

「那你跟我是同一國的。」芷喬安慰他說︰「我也是贏不過芷麗,連考試都不敢去。更糟的是,我一直沒辦法恢復記憶,想想,我還比你慘呢!我早就覺悟,人各有命,不能比也不應該比的。」

「嘿!不能這樣說,-的情況是特殊的。」杰恩馬上忘掉自己的抱怨,說︰「-以前可是全A的同學呢!-非常用功,什麼都要做得最完美。記得有一次我們做個壓力的科學實驗,保特瓶爆炸,噴了我們一身是水,-急得都哭了。」

「後來呢?」芷喬有興趣地听著。

「後來我老爸打電話招尚恩來,他開了一小時的車從宿舍趕來,陪我們生了一整夜,天亮才開車回去。」杰恩說︰「我們後來才知道,他第二天要考費精神和腦力的解剖學,好在我們沒讓他「當」了。」

「尚恩也會幫我們?」芷喬有些意外。

「說實在,他是一個好哥哥,只可惜太好了。像太陽一樣掩住我,讓我只成陰影。」杰恩說。

「陰影也很好呀!可以使人涼爽愉快,我就喜歡當陰影。」芷喬說。

「葉喬……」杰恩叫她。

「請叫我芷喬,我實在還不習慣葉喬或JoyW些稱呼。」芷喬說。

「芷喬,這一點-完全沒有變,總在我難過或失意的時候靜靜聆听,讓我覺得事情沒有那麼嚴重。」杰恩望著她說︰「我以為-死的時候,真的好傷心,還自閉過一陣子,什麼活動都不想參加。」

「听到有人為我的死而傷心,也滿安慰了。」芷喬自嘲地說。

「不只我,-的同學老師們也很哀痛,大家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杰恩說。

「我真希望能記得他們。」芷喬有些無奈地說。

「我真想看看他們見到活著的-時,會是什麼表情,一定很精采。」杰恩微笑地說。

「-的表情就夠精采了。」芷喬轉話題說︰「你明天真的要和我們去德渥島?我、傅伯母說,-不和貝齊回她洛杉磯的父母家,她很生氣。」

「她總是在生氣。我不喜歡人家幫我定計劃,如果她有-一半善體人意就好了。」杰恩說。

「杰恩,貝齊是個好女,她有很多優點,是我根本比不上的!」芷喬連忙說。

「這幾天我一且想,若-當年沒有失蹤,今天我們一定成為男女朋友了。」杰恩看著芷喬輕輕地說。

「誰知道?今天我們已經是不同的人了……」芷喬淡淡回答。

杰恩低頭看著湖水,用石于打幾個水漂,語氣變得輕松︰「我參加尋寶最主要的原因是保護-,不要被尚恩嚇到。我始終認為,這是我唯一能勝過他的工作。每次看到尚恩為了我們在一起而氣呼呼,我心里就有一種莫名的高興。」

芷喬正要勸他,一個聲音從後面冷冷傳來︰「高興什麼呢?」

是尚恩!他們連忙轉身,發現旁邊還有貝齊。那兩雙黑暗中射出的眼神,讓芷喬覺得自己像做錯事的孩子。

「貝齊有事要找你。」尚恩並不真正要答案,繼續說。

「-不是回洛杉磯了嗎?」杰恩不耐煩地對貝齊說。

「我……」貝齊不想在眾人面前談私事。

「-已經交代了二十幾項,比獨立宣言還長,還不夠嗎?」杰恩徑自往山坡走去。

貝齊一跟上去,芷喬馬上舉步要離開。

「-一分鐘也不願和我單獨相處嗎?」尚恩說。

在黑暗中,他的身影更形高大。四周的靜謐,今地想起在台灣那三星期的快樂時光,但無論如何努力,她都無法把兩個尚恩連在一起,彷佛前後一隔,就是萬重山水。

芷喬被釘在原地,連話語都一並封凍在嘴襄。

寂靜之中,野鴨飛起,螢火蟲墳人草叢,尚恩向前一步。月光在他臉上一閃,照出沉思的肩和眼。

「難道和我說一句話都那麼難嗎?」他語氣中有輕輕的嘆息,「在台灣的時候,-並不是這樣的-總是很高興看到我,迫不急待地告訴我所有的事。我們一起吃飯、散步、逛街,幾乎有說不完的話題,像好朋友一樣。那不過是一個半月以前的事,-還是-,我還是我,為什麼一切都不同了呢?」

「你明知道為什麼,因為你從頭到尾都在欺騙我。」芷喬忍不住必駁他,「在台灣我把你當成真正的朋友,你卻沒有一刻是真心誠意的。你根本就很清楚我是誰,卻不告訴我,讓我愈弄愈胡涂。在你那些今人費解的行為以後,-還能期待一切都相同嗎?」

「芷喬,我已經跟-解釋我這麼做的理由了。」尚恩很有耐心地說︰「現在正是找尋「朝陽」的當口,很多事都難以預測。我不說出真相,只是要-遠離危險而已。」

「危險都是你一個人說的,我沒看見,也不在意。」她毫不領情地說︰「我只想了解自己的身世。你親眼看見的,我是如何為無法恢復記憶而困惑痛苦,我喪失信心和勇氣,我可以為知道自己是誰而付出一切代價。你只要一句話就能夠救我月兌離苦海,但你卻如此吝惜真相,甚至試圖抹煞事實,我不相信-的居心只是那麼單純地要我遠離危險而已。」

「-認為我還會有什麼苦心呢?」他無奈地問。

「你先告訴我,你是不是彼得口中那位神秘的畫家?」芷喬問出了心中人藏的疑問「是的。」他承認。

「那幅「太陽之女」是你畫的?」她又問。

「是的。」尚恩說完,又加上一句,「-手上的「太陽之女」也是我雕刻的。」

「既是-的作品,怎麼含在我這里呢?」她訝異地問。

「這很簡單,因為那是我送給-的禮物。」他說。

芷喬心一驚,有說不出的滋味橫互在胸臆,他的禮物與她共生死存亡,這代表什麼意義呢?但她不願再思索,也不願情緒外露,只冷靜地回到主題說︰「無論如何,你由我姊姊那里得知我的消息,先是否認一切,再千里迢遇到台灣來看我,對不對?」

「剛開始,我真的非常震驚,因為我一直以為-死了。經過多年的哀悼,-的存活變得不可思議,所以我采取了小心謹慎的步驟。」他說︰「我調查了-姊姊的家世背景,再飛到台灣看你。在美語中心見到-的第一眼起,我就確定-是葉喬,雖然隔了四年,-長大了,也變了,但那種熟悉感仍在。我實在無法形容當時興奮的心情芷喬憶起在教室看見他的那一刻,一種無以名狀的奇異顫動,劃人她空白的生命之中,原來那是靈魂尋覓的感應,他真是來自她過去的人。

「你應該說的!你不應該隱瞞一切,莫名其妙地來又莫名其妙地去,害我……」

她說不下去了。她怎能告訴他,離別後的各種情傷及殷殷期盼?她怎能說出自己已經痴傻得對他投注了一份感情,所以更受不了他精心策畫的謊言呢?

「芷喬……」尚恩喊她。

「既然不肯說出直相,又何必出現在我面前,假惺惺地要當朋友呢?」她打斷他的話說︰「你喜歡偷偷模模,干脆就偷偷模模到底,何苦自我介紹,又天天來找我……你難道不知道這樣「吹縐一波春水」,是一件很可惡的事嗎?」

「我雖然不清楚什麼叫「吹縐一波春水」,但我曉得-非常生氣。」尚恩試著維持鎮靜。「我是不該去招惹。我看過-以後,就該掉頭離去,一句話都不要說。但我忍不住,我太快樂,人想和-說話了,所以就不由自主地走向。我是很努力地想消失,不願去驚擾-,但我又一次次地回來。芷喬,人不是時時刻刻都能控制自己的行為,-能了解嗎?」

「我不了解。」她像掉進一團迷霧中,只能抓住她唯一有的推論,「我只能猜測,你一直回來,假裝和我友好,是要查出老地圖的下落。」

「芷喬,-怎麼能這麼想?我從來沒有這種念頭,別說-喪失記憶,什麼都不記得了︰就是-還記得從前,也不見得知道老地圖的事。」尚恩激動了起來,「我只想和-交個朋友,真心誠意的朋友……」

「你和我根本不是朋友,你忘了嗎?」她不相信地說︰「杰恩說得很清楚,你恨我母親,連帶也討厭我,對我沒有好的評語,你從來無心做我的朋友!」

「過去的事非常復雜,-和杰恩都還小,並不清楚狀況。」他急著解釋,「我自己也不會處理,造成很多混亂的場面。但芷喬,我一點都不討厭-,相反的,我是喜歡-的。我一百在設法彌補,以各種方法表達自己……」

她又憶起尚恩在台灣說的那些話,最珍惜的笑臉、金門大橋下的思念、想接近的……他把自己描述成一個多情男子,讓她嫉妒那死了四年的女孩。結果一切都是假的,女孩沒有死,女孩就是她,他怎能睜眼說瞎話呢?他有高IQ,也可以成為最高明的演員,他還要再演大眾情人到什麼時候呢?

「不要冉騙我!你以前想用友誼打動我,現在又不準我回台灣,都是為了老地圖..芷喬難過地說︰「你若有一絲顧念我的心,就不會阻止我追尋自己的身世,更不會做讓我傷心不解的事。杰恩說……」

「杰恩說!杰恩說!在這短短數天之內,杰恩倒是說了不少話!」他的語氣中含滿怒氣。「-為什麼只相信他,而不給我一點機會呢?」

「因為他沒有把我當傻瓜,他對我說實話。」她也吼回去,「而你,自以為聰明,把每個人尚成你手下的-顆棋子。我是喪失記憶,但不表示我是一個沒有感覺、不會受傷害的白痴吧?!你這樣來來去去、反反復覆又算什麼呢?你一且習慣這樣去擺布和踐踏女孩子的心靈嗎?」

芷喬一說完,就後悔了。她這一表白,不是在暗示自己對他的感情和怨恨嗎?果真,他-起眼楮問︰「-不只是氣我瞞-身世的事,還有什麼呢?」

芷喬不敢看他,移步追到更陰暗處,說︰「還會有什麼?欺騙就夠了,我恨透破人耍弄。」

「芷喬,看著我!」尚恩逼近來,雙手扣住她的肩,強迫她抬頭。「我一直不懂-,四年前不懂,四年後仍不懂-必須說出來,讓我明白-內心真正的想法!」

「我不要你懂,不要你懂!」她摔開他的箝制,繼續往後退。

「芷喬!」他的眼神閃著狂熱,語氣帶著執著。

他的眼神灼傷了她,令她無法忍受。前面的路已被他擋住,她只有往湖畔跑。

身後他的呼喚聲傳來,她的腳步就愈急促凌亂。

剝水拍岸,樹影幢幢,燈火在很遠的地方,芷喬幾乎看不到眼前的路。

擺暗之後仍是黑暗,她憑著直覺彎進一條小道,終于來到一條鋪柏油的馬路。沿出而肥,有些曲折,但她知道這可通到傳家。

不管尚恩是否仍在身後,她依然奔跑著,幾吹氣喘呼呼,也不過停個幾秒。夜很怪異,她的情緒十分脆弱,實在無法再面對他的質問。

她死也不會告訴他,她對他認真的程度,甚至到金門大橋去感受及尋找他的存在。結果她只是游戲的一部分,並且還是不配參與的龍套角色,而她還愛上了他!

她實在太笨了,笨得教人同情都不值得!

她停在一個十字路口,喘幾口氣。一輛車駛來,車燈刺著她的眼楮。她跨過路口

想避開,車竟直宜朝她撞來。

一定是山路太黑,所以駕駛人沒看見她。她往左邊閃,車就往左邊開;她跑向右邊,車就直奔右邊。當芷喬開始覺悟,車是針對她而來時,幾乎已經太慢了。

她怕得喊不出聲,只能盲目地向前逃命。因為分不清哪邊是山崖或坡地,因此腳步就限在大路上,讓車主更容易鎖定目標。

彬許她應該跳到林子中,跌得粉身碎骨,會比撞得面目全非好吧?

她急哭了,力氣愈來愈小,眼看車就要輾過她。住餅度的驚嚇當中,有人使勁推了她一下,她跌入草叢,摔得全身筋骨都痛。

車子失去目標,急速開走,留下尖銳的煞車聲。

救她的人追了幾步,又回過頭對她說︰「-還好吧?」

是尚恩!芷喬拉著她的手,勉強站起來,整個人又虛月兌又窘愧,除了掩住顫抖的哭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還是晚了一步,沒看清楚車號。」尚恩輕擁著她,「-不應該就這麼跑了,我不是說過-的處境嗎?-總是不相信。這次偌不是我及時趕到,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若不是他聲音中的焦慮,芷喬真想推開他。但夜實在冷,冷到她的骨里,貪他身上的溫暖,她並沒有回嘴。

「為了找「朝陽」,明暗之處都有防不勝防的危險。」尚恩強調說︰「-一定要听我的話,不許一個人落單,一分鐘都不可以,明白嗎?」

「我還是想不通,為什麼有人要害我?」她牙齒打顫地說。

「有些人仍認為老地圖在-的手里。」他說。

「你也這樣認為嗎?」她問。

「我要說多少遍呢?我認為-什麼都不知道。」他實在不明白芷喬為何一直如何懷疑他。

「或許它存在我遺失的記憶中呢!」她淡淡地說。

尚思不再回答,扶起她,走往回家的路。傅家的燈已經在望時,芷喬恢復了原有的心跳和體溫。她刻意和尚恩保持一段距離,並且說︰「不要把今晚的事告訴別人,好嗎?我不希望姊姊擔心。」

「那麼-能原諒我的隱瞞嗎?」他凝神地注視她。

芷喬尚未答復,芷麗就開門出來迎接他們。

那些留下未說的話凝留在半空中,事實上,芷喬也不知道答案是什麼,只是心似乎已傾向他……那晚,芷喬陷在惡夢中。那輛看不清顏色的車有時輾過她,有時逼她跌入山崖,有幾次她以為自己死了。

如此凌虐不堪又醒不來的夢突然變了,背景來到海岸公路,她甚至听到海的咆哮聲,聞到海的腥濕味。耳膜充滿著煞車聲又驚恐的尖叫聲。有個女人叫︰「完了!完了!我們這次死走了!」

「媽媽!媽媽!」是自己破碎的哭喊聲。

芷喬等著,心髒幾乎停止,她等著那痛苦的一擊,石壁朝她而來,她的頭會流血,右臂和右腳會傷痕累累。

她閉上眼,等媽媽將方向盤轉個大圈……她右手右腳防著臉和身體,動作比記憶中大,結果……什麼都沒發生。她睜開眼,看到的是灑滿月光的臥房。

芷喬呆坐許久,努力掀開記憶的黑幕,她與腦袋斗力,最初好難,她甚至搞不清身在何處,有好幾分鐘,她忘了過去,也忘了現在,整個人像行尸走肉般茫然。

然後,一切都回到原位,心眼慢慢亮了,往日又輕易地回到她的生命之中。

她想起了親生父親的存在,鄉下的矮屋和台北的窄樓,然後是十二歲搭機赴美,母親和鮑怕在機場的歡愉臉色……往事如潮水,瞬間掩淹過所有的點和面。

她的記憶來到這個房間,才小學畢業的她垂著一頭發髦的長發,用兩只花夾梳成公主頭,滿心傍徨。她坐在同樣一張床上許久,無聊地試著彈簧的硬度。

突然,一陣極純熟優美的小提琴聲傳進耳里,她從未听過的美妙音樂,忍不住吸引及好奇,她一步步走向屋子另一角落的練習室。

由半掩的門縫里,她第一次看到尚恩。十六歲的他有一身曬得均勻的麥色皮膚,黑發伏在額際,淺色眼在長睫毛下。他的腳似乎特別長,預告著以後的高壯。

她才十二歲,卻已為他少年的俊美而心動了。以後的時日,環境變化,她也長成少女,對他仰慕的心意一百有增無減。在那小小的年紀中,她純稚的心已駐進了愛情︰在末曉人事之前,已嘗到了愛情的苦澀。

她站在長廊,陶醉在尚恩忘我的音樂世界中,直到瑞如來到她身後,輕關上門,以十分鄭重的口吻說︰「這是我大兒子尚恩,他很忙,有很多事要做,-盡量不要去吵他。」

這就注定了尚恩周圍的無形光環和難以接近界線。

她一直和杰恩玩在一起,後來搬出來也一樣。多半時候,她喜歡打探尚恩的消自,知道他得獎、進人知名大學、演奏成功,會興奮地跳起來︰听到他和女孩子約、有許多仰慕者,就會悲傷許久。

浪漫美麗的少女歲月,藏著那麼多的心事。她很努力,想踏進尚恩的世界,但一力都像是枉然。

她母親和他父親的丑事,讓她抬不起頭來,彷佛一下跌落好幾層。可惜的是,那佰是他們接觸最多的時候。

他普代表他母親到藝廊來談判,葉喬放學回家時,看見一臉烏雲的他和低泣的母她就站在門口,心猛跳著。母親的哭泣極為漫長,直到她受不住了,才大膽地對他說︰「-不要欺侮我媽媽?」

「-很清楚地做了什麼。她想毀別人的家庭,搶別人的丈夫,她才是真正的欺凌者。」尚恩臉色並沒有緩和,「-別告訴我,-很得意-母親這種寡廉鮮恥的作為。」

葉喬是極為單純的女孩,哪見過這種陣仗。她反對母親的做法,但那畢竟是她母親,地無法在心態上背叛。

「我媽才不是欺凌者。」她直覺辯著,「是傅伯伯自己要來的,腳長在他身上,他愛去哪里就去哪里,沒有人管得著,-不應該來罵我媽媽。」

「我原以為-是聰明懂事的女孩,沒想到-竟贊同這種通奸的行為。」-的語氣極為凌厲,「或許我該禁止杰恩和-交往,免得又鬧出一樁丑聞。」

「-怎麼能說這種話?」她氣極了,再不顧膽怯。

「不是嗎?不然杰恩為什麼老喜歡和-在一起?-害他不能專心讀書,不能為未來設定目標,整天就是把Joy掛在嘴邊,-會害慘他的!」

「我和杰恩只是朋友……」她快哭出來了。

「朋友?看看-,臉上那又純真叉成熟的笑容,那誘惑人的打扮,散件嬌媚的姿態,杰恩哪能當-是朋友?」他毫不留情地說︰「-就和-母親一樣,專門用眼淚來騙人,讓人蒙了心智……」

葉喬的臉火燒似地漲紅,母親仍哭著。她強迫自己不掉淚,但淚水仍不爭氣地流下,像要應驗他的話似的。

綁來是傅伯伯出現,趕走了仍在盛怒中的尚恩。葉喬卻由殘忍的話語中,了解尚恩對她們母女的痛恨和徹底瞧不起。

正在她快要死心時,尚恩像沒事人般來請她當雕刻的模特兒,她連拒絕的念頭都沒有。心彷佛要飛起來,忘了他的蔑視和辱罵,只為能加入他的生活圈裹而高興。

堡作進行了幾次,她總是很害羞很保守,努力冷化心中的感情來任他審視,幾乎連話都不說。

一直到瑞如送草莓到工作室,尚恩轉送給她,造成了中毒事件,她才明白他找她當模特兒,是有特殊目的……。

憊有後來海岸公路的車禍……。

尚恩到醫院來看她,母親卻說︰「哼!他只是來看看我們死了沒有,絕不是好心。誰不知道中毒和車禍都是尚恩和他母親一手導的好戲。」

葉喬混在尚恩難得表現的柔情和母親的陰謀論里,整個人悲慘極了。她不斷間自己,怎麼能喜歡一個耍害自己的人呢?

她想象著,當尚恩一把劍致她于死地時,她仍會帶著滿腔的愛意和溫柔的微笑吧!

母親決定和傅伯伯私逃,而且想出了詐死的方法。然後……然後呢?

芷喬彷佛窒息般難過,她下了床,在柔軟的地毯上走來走去。然後呢?…….腦袋如斷了線的風爭,如大海的阻隔,她再也想不起來了。

到台灣後所發生的事仍是一片黑暗,扭鎖著,就是打不開。

芷喬打著自己的頭,跌坐在地上,這最關鍵的部分為何無法顯像呢?

天逐漸亮了,她筋疲力竭,像打了一場激烈的戰爭,就是尋不到車禍那一段,她想不透,好希望義母就在她的身邊。

此刻她算是恢復了大半的記憶,但多數是不愉快的。

尤其是有關尚恩的部分……她原本想要相信他的,他一再強調友誼、誠意、彌補,甚至用了喜歡的字眼,多麼令人動心呀!但恢復的記憶否決了一切,台灣約三星期及昨夜的表白,更像一場前後幕不對的腳本,白惹出她更多的悲傷和眼淚來。

他為什麼要說出這充滿矛盾的話呢?明明討厭及輕視,卻說喜歡及思念,她只能猜測,他是嫌她笨傻得不夠徹底,所以拿她的感情來開一次玩笑吧!

她偏偏也要人網,四年前愛他,四年後又愛上他,一樣深深地無法自拔。他就像存在她體內的某種元素,物換星移,有不消失。

怎麼辦呢?揭開往日,只讓她的未來更不確定、更暗淡無光。她沒有興奮之感,也不想告訴任何人,好像維持那記憶空白的芷喬,會更安全,身心的傷害也會少一些。

有人在臥房外走動,比往常更大聲,她記得今天是尋寶出發的日子。

起身梳洗,她假裝一夜好眠,什麼都不留發生過。

失憶的芷喬仍是失憶,彷佛站在黑暗之中,可以被騙,也可以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