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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手回蠢 第一章

作者︰煓梓類別︰言情小說

沉重的氣氛充斥在季二爺的花廳,在場的不只季二爺,還有季三爺和季五爺,他們都在思考著同一件事——如何才能除掉季玄棠。

……

這事兒很難,真的很難。

先別提他是如何聰明,就說他的陰險狡猾,恐怕他們三個人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況且他還有龐大的家產做後盾,這就更難辦了。

「二哥,你說咱們該怎麼辦才好?」沉默了大半晌,季三爺再也沈不住氣,問為首的季二爺。

「這事兒得再想想,急不得。」盡避季二爺心里已經有底,但對手是季玄棠,最好小心行事,以免未戰先敗。

「這渾小子,就會給人添麻煩!」季五爺越想越氣。「他是傻子時對咱們還不構成威脅,變聰明了以後倒好,下手比咱們還狠毒,真後悔當初沒有除掉他哪!」

原來,聚在這大廳上的老爺們,是京城最大家族「季氏」的兄弟,季氏的高祖幾代以來經商有成,再加上歷代皆有家族成員在朝廷為官,成就了季氏龐大的家業。不僅如此,季氏一族更是人丁興旺,開枝散葉傳到季玄棠這一代已經成為京城最顯赫的家族,據說季氏勢力之龐大,連當朝首輔都要敬之三分,懼之三分。

「五弟此言差矣,別忘了玄棠這小子沒撞傷頭之前即被稱為神童,二歲便能識字,五歲便能作詩,此外還擁有過目不忘、過耳皆入的本事,他現在只是回復原來的樣子罷了。」季二爺算是季家兄弟里頭最深沉、最富心機的人,不像其他兄弟一般意氣用事,想得也比較深入仔細。

「就是因為如此,他才會恃才傲物,看不起所有堂兄弟。」季五爺無論如何都不服氣。

「他瞧不起的可不只是堂兄弟,他同樣也不把咱們這些叔叔看在眼底。」

這是他們心中共同的恨以及痛,身為長孫的季玄棠幾乎奪走了一切——遍及京城內外的土地,和大大小小加起來不下百間的店鋪。當知季氏的家產可不只局限于京城,在留都應天那兒也有和京城不相上下的產業,這些足夠幾代吃穿的祖產皆落入季玄棠的手里,只因他是嫡傳長孫,他們的爹在世時又特別疼愛他!

「別說了,三哥。」季五爺氣的。「這不早就是人盡皆知的事?」

是呀!他們的佷子瞧不起他們當叔叔的,認定他們都是酒囊飯袋,生不出優秀的子嗣,至少生不出像他這麼優秀的。

「我就想不通,像大哥這麼仁慈的人,居然會生出玄棠如此冷酷的孩子,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哪里出了問題?恐怕哪里都沒出問題,真正出問題的是他的身分,季家長孫這個位子太吸引人了,間接練就他陰狠冷酷的個性。

「再這樣下去,別說是大哥的家產,只怕咱們自個兒的家產都保不住。」

這又是另一個問題,自從季玄棠恢復原先的聰明以後,他就流露出狼子般的野心,除了自己原先的家產以外,還想把其他叔叔的財產一並搶過來,讓他們不得不警覺。

「二哥,你說,咱們都代大哥保管財產這麼久了,如今要咱們一口氣全吐出來,你能甘心嗎?」

「不甘心又如何?還不是得交出來!」季三爺恨恨說道。

打從三年前大哥過世以後,他的龐大家產都是由他們四個兄弟代為保管,本以為會永遠如此,誰知道他們的佷子會突然變聰明,逼得他們不得不把代為保管的財產物歸原主。

「所以才得想辦法,畢竟這是季家的財產,不是他一個人的。」

是了,這就是重點。季家的產業雖多,他們各自名下也都繼承了為數不少的財產,但無論是數量或是價值,都遠遠不及季玄棠所繼承的那一份。如果拿肉包子來比喻,季玄棠拿到的是美味多汁的肉餡,他們只分到包裹的面皮,他們的兒子更糟,只能分到一點屑屑,這也是他們氣憤不平的主因之一,同樣都是季家的子孫,互為堂兄弟,為什麼他們的兒子只能撿掉落的面屑,季玄棠卻能大口吃肉,一點兒都不公平!

「為了咱們的兒子,咱們一定得除掉季玄棠!」季五爺已經恨到連名帶姓叫自個兒的佷子,其他兄弟也差不多。

「對,非除掉他不可!」季三爺附和,現場唯一稱得上冷靜的人,只有季二爺。

「兩位弟弟稍安勿躁,為兄的已經在想辦法。」季二爺勸季三爺和季五爺冷靜下來,大聲嚷嚷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小心隔牆有耳。

季三爺和季五爺這才冷靜下來,順手拿起茶杯喝茶。

「這事兒光靠咱們沒辦法,得把宗族的長老都拉進來才行。」季二爺幾經考慮認為這個方法最可行,利用宗族的力量將季玄棠拉下長孫的位子,他們的兒子才有機會。

「二哥,你是想請宗族里的長老,取消那小子的繼承權?」季三爺猜道。

「沒錯,我就打這個主意。」聰明。

「二哥你的主意雖好,但宗族那些老頑固不會輕易點頭,畢竟那小子是嫡傳長孫。」在宗族里享有不可撼動的地位。

「正因為如此,所以咱們三兄弟要加把勁兒游說各個長老,務必讓宗族的長老們同意召開宗族大會,取消玄棠的繼承權。」方法季二爺全想好了,剩下的只是執行。

「可是沒有正當理由,長老們很難被說服哪!」季玄棠既無揮霍無度,也沒有貪杯誤事。相反地,自從他重新執掌季氏的生意後,季氏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好,氣勢直追京城第一大商號「閔氏」,他們拿什麼去說服宗族長老?

「這個問題我也想過。」弟弟們莫急。「就說他的情況很不穩定,這會兒看似精明能干,誰知道哪一天他又要變回痴傻,就用這說詞說服長老。」

噯,二哥這招厲害,那小子確實一會兒痴傻,一會兒聰明,如果用這個理由,說不定真的有機會說服宗族長老。

「說起來真教人氣餒,那小子變傻就變傻,干嘛無緣無故又變回聰明,這事兒真令人費解。」季三爺想不透季玄棠為什麼那麼好運,在痴傻了十幾年以後,竟然還能回復聰明,簡直是奇跡。

「听說他跌了一跤撞到頭昏倒,等他醒來以後,就變回原來的樣子。」這事兒真玄。

「接著花不到半年的時間,就把藏書閣里頭的書全部看完,還把帳房里的帳本從頭清查了一遍,並且當場開除了馬帳房。」

「然後,就帶著幾車的帳本來向咱們要回家產。」

沒錯,季玄棠就是這麼一個可怕的人,想他做這些事的時候外表風平浪靜,沒人知道暗地里其實已經暗潮洶涌,他們甚至不知道他已經恢復聰明,等他們回過神來,家產已落在他的手上,他們連抵抗的機會都沒有便全被繳械。

「只是半年哪!」季三爺越想越覺得季玄棠可怕。「那小子僅僅花了半年的時間,就把失去的十幾年補回來。」如果不是才智過人,是不可能做到的,不愧被稱為神童,就算他們這些叔叔多恨他,都不得不佩服他的能力。

「正因為他這麼難對付,咱們才必須借助宗族的力量。」季二爺比誰都恨季玄棠,他和季玄棠的爹是雙生子,幾乎是同時間出生,受到的待遇卻有天大的差別,這口怨氣實在很難忍得下來。

「但是宗族的長老們大多住在京城,如要一一說服,勢必會驚動到季玄棠,他不會不吭聲。」

這又是另一個難題,幸虧季二爺早備妥了解決的方法,就怕季玄棠不肯買帳。

「咱們可以想法子把他調離京城,趁著他不在京城的這段時間,分別去說服宗族長老,召開宗族大會。」季二爺說道。

「有什麼法子可以將季玄棠調離京城?」季三爺看季二爺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經想到辦法,遂問。

「咱們就以關心他身體健康的名義,逼迫他去看大夫,如此一來,就能將季玄棠調離京城一段時日。」他們再利用這段時間進行游說工作。

「可看大夫用不了幾天,咱們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說服所有宗族長老……」

「不怕,我已經找到可以讓咱們爭取到足夠時間的醫館。」季二爺打斷五弟的話,要他不必擔心。

「哪一座醫館?」

「距離京城八百里遠的羅新鎮,有座醫館叫 回春堂 ,听說那兒有收留病奔。」

「我也听說過那座醫館。」季三爺插話道。「據說是由三位女大夫所經營,這三位大夫還是姊妹。」好像是姓花的樣子。

「居然還有女大夫?這真是稀奇。」季五爺沒有想到大明國竟允許女人到處活動,況且還是救人命的大夫,這世界真的反了。

「不只有女大夫,听說醫術還挺高明的,有不少人慕名而去,求診之前還得先寫拜帖。」

寫拜帖?這麼跩。沒听說過哪家醫館求診前要先自陳病情,這座醫館還真特別。

「二哥的想法雖然好,但那小子真的會乖乖听話,去那座默默無聞的小鎮?」季三爺沒季二爺的自信,季玄棠那小子忒難纏,恐怕他們無法如願。

「不去也得去。」季二爺已下定決心。「咱們可以來個先斬後奏,先寫拜帖,等對方同意了以後,再……」

吱吱喳喳。

三位季氏長輩埋首研究該怎麼教訓季玄棠並搶奪他的家產,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孰料他們的計劃早已被季玄棠派來的探子听仔細,一個字都沒有遺漏。

季玄棠的手下就這麼俯臥在天花板和橫梁夾層間,窺探花廳里的一舉一動。

「然後咱們……」

直到季氏兄弟走出花廳,季玄棠的手下依然維持同樣的姿勢不動,非得等到確定所有人都走遠後,才迅速離開季二爺家的花廳,直赴季玄棠的府宅回報消息。

「少爺。」季玄棠派去的探子——楊忠,是季玄棠最得力的手下,亦是他最信任的助手。

「有何動靜?」季玄棠手持書本,如往常一樣懶洋,仿佛幾位叔叔私下密會對他不痛不癢。

「啟稟少爺,季二爺、季三爺、季五爺這三位老爺,正打算施展調虎離山之計,將您調離京城。」楊忠回道。

「他們要將我調離京城?」季玄棠聞言微微蹙眉,楊忠趕緊趨前附耳。

「事情是這個樣子的……」楊忠將他在季二爺花廳偷听到的消息,一字不漏地呈報給季玄棠。

季玄棠邊听邊微笑,確實很像他那幾個叔叔的作風,為了他們那些敗類兒子,這幾位老先生真的是豁出去了,什麼事都敢做,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這些死老頭成天不安好心想搶奪我的家產,殺不了我現在改用這一招,還好意思說我狠毒。」拿宗族長老壓他?好啊!就順便讓那些宗族長老看清這幾個糟老頭的真面目,省得成天煩他。

「屬下猜他們今兒個就會送出拜帖,羅新鎮距離京城不過八百里,用不到幾天的時間他們就會逼您去 回春堂 ,您準備怎麼應對?」是要拒絕還是干脆翻臉……

「就依照他們的計劃,去他們想要我去的地方。」羅新鎮,嗯,這名字滿不錯的,搞不好是座有意思的小鎮,去散心也無妨。

「可是,這樣他們就有時間進行游說和串連。」楊忠模不透主子葫蘆里頭賣什麼藥,這麼做,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

「沒錯。」就是要這麼做。「這件事表面上對他們有利,但他們同時也給咱們機會搜證,實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屬下不明白少爺的意思。」楊忠不解。

「這幾年來,我叔叔們那些寶貝兒子也干了不少狗屁倒灶的事,有必要好好調查一下。」

季玄棠的意思很簡單,即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的叔叔們想找他麻煩,他就找他們兒子的麻煩,誰也不欠誰。

「屬下明白少爺的意思了。」楊忠頓時豁然開朗。「您是想藉著這個機會,抓那些堂少爺的把柄,反制眾老爺們。」

「聰明。」不愧是他最得力的手下,頗有幾條慧根。「他們若以為把我調離京城,我什麼事情也干不了,那就大錯大錯。」

「少爺您打算怎麼做?」楊忠相信季玄棠已經想好應對之策,他就是有辦法在最短的時間內編出一套計劃並且實行。

「不是還有飛鴿傳書嗎?」季玄棠回道。「我平日養的那些鴿子,可不是養著玩的,只有我那些笨蛋堂兄弟,才會以為我閑來無事養鴿為樂。」

季氏的五房堂兄弟,絕對稱不上是兄友弟恭,即使是同一房的親兄弟,都在上演諜對諜的游戲,彼此一有個風吹草動,不是默默放在心里衡量,就是爭相走告聚集起來想辦法應對,沒有人真正信任彼此。

「他們大概都以為你養那些鴿子是為了賭錢,沒有人會真正將那些鴿子放在心上。」楊忠極為佩服季玄棠的先見之明,他早料定了這些鴿子日後必定大有用處,很早就將這些鴿子移到他處做傳遞訓練,外人每日在京城看見的是另一批鴿子,根本沒有人會想到這兩批鴿子是不同鴿群。

「我是故意讓他們這麼認為,算是障眼法吧!」季玄棠不認為自己的計謀有什麼了不起,反倒認為是他們那些堂兄弟太不長進,隨便施點小手段便被唬哢過去。

「我記得朝廷好像在羅新鎮設了一處驛站。」季玄棠開始尋找對自己有利的情報,並開始組織。

「好像有,不過听說規模不大就是。」畢竟只是座小鎮,就算設有驛站,也不可能和大的府縣相比。

「馬上去給我調查清楚。」季玄棠命令道。「確認以後,打點好驛站的官員,方便日後行事。」畢竟飛鴿傳書還是有它的風險存在,驛站相對來說就穩當多了,只是在疏通方面得多費點勁兒,幸好他有的是錢,不怕買不動那些官爺。

「屬下遵命,屬下馬上就出發到羅新鎮。」

「我那幾個叔叔盡生些敗家子,相信宗族的長老們,一定也會對我那些堂兄弟干的骯髒事有興趣,你多調派一些人手,務必在這段期間把他們干過的所有壞事調查清楚,我要將那幾只老狐狸一軍。」

「是,少爺,屬下一定在期限內達成少爺交付的使命。」

「很好。」對于楊忠的辦事能力,季玄棠深具信心,一點都不懷疑他能否辦到。

「還有,你到了羅新鎮以後,順便把 回春堂 的底模清楚,回來以後向我詳細報告。」

「明白。」

「去吧,我期待你的好消息。」季玄棠隨意揚手,楊忠隨即消失無蹤,足見他輕功底子之深厚。

這是一定要的。

那幾個老不死的,只知道他恢復聰明,不曉得他暗地里還培養了一批厲害的手下,隨時準備為他賣命。

從書架拿起一本「三十六計」翻了翻,季玄棠隨便瞥了其中的一頁冷笑。

想跟我斗?本少爺就將計就計,讓你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春意盎然的庭園,花木扶疏。

巒峰相疊的假山,從中冒出清澈的山澗,順著攀附于假山的綠草緩流而下,注入人工開鑿的湖泊。水波盈盈的湖水,映出曲折的彎橋,紅色的欄桿之上,停著幾只飛倦了的蝴蝶,一只飛鳥從它們的上空掠過,蝴蝶因受驚而展翅,此情此景,彷若是一幅畫。

懊美呀,這地方。

報橙倩拎著醫箱,跟在花老爺子後面,邊穿越回廊,一邊好奇探望。

如果她不是那麼確定他們身在京城,會以為他們到了江南水鄉,這庭院到處都是水。

「茜兒,跟好,別亂看。」花老爺子最注重家教,不希望自己的女兒被人說沒規矩,花橙倩連忙回頭正視前方,再也不敢亂瞄。

「是,爹爹。」好不容易父親才肯讓她隨他出診,她可不能搞砸了這次機會。

「花大夫,這邊請。」總管領著花家父女二人穿越一進又一進的院落,直到最里面的院落停下。

「老爺,花大夫來了。」總管在其中一間廂房外喊道。

「快請。」季老爺明顯已經等候他們多時,總管連忙推開門請他們進去。

隨著雕花精美的門板開啟,花橙倩忘了爹親的吩咐——不可表現出好奇,忍不住拉長脖子窺視房間里的人影。

早在來季府之前,她就知道這次出診,是為了給季老爺的獨生子看病的,他在半年前撞傷頭,變得痴痴傻傻,連自個兒的親爹都不太認得。

「花大夫,這是小犬——玄棠,請您快過來幫他看看。」季老爺子比誰都急,他就靠這個寶貝兒子繼承香火,務必得治好才行。

「好,我看看。」花大夫走到季玄棠的面前,總管立刻為他搬來椅子,花橙倩站在父親的身後,目不轉楮地看著對面坐著的男孩。

她發現這位叫季玄棠的男孩,長得眉清目秀,眼神流露出天真,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如果不說,還真看不出來哪里傻。

「茜兒。」花大夫先是檢查了季玄棠的眼楮,找不出什麼異狀後跟花橙倩要醫箱,花橙倩趕緊回神把醫箱從肩頭上卸下來交給父親。

只見花大夫從醫箱中取出針包,拿出針在季玄棠的前臂和手腕處各施了幾針,季玄棠沒什麼反應。

報大夫接著又仔細模了一下他的頭,半年前撞到的傷口早已愈合未留疤痕,貿然施針恐有危險,不宜動手。

報橙倩好奇地看著她父親,在仔細為季玄棠把脈後,眉頭緊蹙地將季玄棠的手放下。

「怎麼樣,花大夫,小犬有沒有可能好轉?」季老爺在一旁心急如焚,而花大夫只能嘆氣。

「只怕在下的醫術不精,無法醫治令公子。」花大夫據實以報,季老爺听了以後臉色慘白,幾乎承受不住。

「花大夫,請您無論如何都要救救小犬。」季老爺焦急哀求。「我就玄棠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季家龐大的家產都要靠他繼承,他若是這麼一直痴傻下去,將來如何是好?」現在他的身體尚稱硬朗,還可勉強維持家業,但他總有老去的一天,真到了那個時候,恐怕是後繼無人。

「季老爺可以再娶一房偏門為您生兒育女,繼承家產。」花大夫建議。

「不瞞花大夫,老夫在多年前因打獵誤傷了要害,再也無法生育,玄棠是老夫唯一的希望。」他也想過納妾,然而任憑他娶再多偏房,都不可能有子嗣,何必自找麻煩。

「這……」

「花大夫也應該听說過,小犬玄棠未跌傷頭之前被稱作神童,無論是行棋作畫或是寫文章皆難不倒他,就此放棄任他變得痴傻,老夫實在是不甘心哪!」

季玄棠是季老爺幾近不惑之年才得到的獨子,身為季氏家族的繼承人,季玄棠可謂是集三千寵愛于一身。宗親們重視他,老太爺疼愛他,就連老天爺也對他照顧有加,賜予他俊絕清秀的長相,更賜給他一顆常人望塵莫及的腦袋,據說年紀不過十來歲,文章卻寫得比狀元還來得精彩,「神童」的稱號因此不脛而走,幾乎大明國的所有百姓都知道,京城季氏出了一個了不起的人物。

「季老爺……」花大夫面露為難的表情,不是他不想救,而是他救不了,然而他又不想傷季老爺的心,拒絕的話一直說不出口。

一旁的花橙倩這時再也看不過去,于是開口。

「爹爹,我可以帶季公子一同去花園玩耍嗎?」花橙倩覺得季玄棠很可憐,大人們在他的面前討論他的病情,他卻只能一個勁兒地傻笑,無法表示任何意見,讓她看了于心不忍,直想幫他。

「茜兒……」對于女兒突兀的提議,花老爺有些驚訝,但隨後想想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妥。

「也好,你就帶季公子出去走走吧!」花老爺點頭答道。

「花大夫,這位是……」季老爺打量花橙倩,似乎到這一刻才發現她存在,但其實她已經在一旁站立多時。

「這是小女,小名茜兒,她跟在下學了三年醫術,已經懂得不少東西。」花大夫解釋。「季老爺盡可以放心將令郎交給小女,她一定會好好照顧令郎。」

「是的,季老爺。」花橙倩在一旁搭腔。「我一定會照顧好季少爺,請您不必擔心。」

報橙倩小小的臉龐上,有著超出實際年齡的沉穩,季老爺轉向花大夫尋求他的意見,花大夫點點頭表示沒問題,季老爺方才露出笑容。

「原來,你是名女大夫啊!失敬失敬。」季老爺本意是要開花橙倩玩笑,沒想到她卻異常認真。

「我要繼承爹爹的衣缽,和他一樣當個出色的大夫,醫治全天下人的病。」花橙倩堅定的眼神證明她不是隨便說說,她必定會追隨她父親的腳步鑽研醫術。

「你真了不起,那麼玄棠就拜托你照顧了。」花橙倩出色的表現教季老爺不由得一陣感慨,如果他的兒子當初沒有摔壞腦子,現在必定和她一樣優秀吧!

「是,季老爺。」花橙倩乖巧地點頭,轉向季玄棠。

「季少爺,咱們一道出去玩,好嗎?」她像個大姊姊似地牽起季玄棠的手,他看著她傻笑,用力點頭。

「好,出去玩。」季玄棠的表情純潔天真,花橙倩溫柔地笑了笑,心想嬰兒不過如此。

報橙倩就這麼領著季玄棠到花園玩耍去了,說是玩耍,花園里其實也沒有什麼可玩的,除了茂盛的花草和翩翩起舞的蝴蝶,最有趣的要算隱藏在花葉之間的各類昆蟲,偏偏花橙倩又最怕蟲,因而遲遲不敢靠近。

「你看,蝴蝶飛來飛去,好漂亮哦!」花橙倩覺得無聊,季玄棠倒認為有趣,小臉閃閃發亮。

「是呀,真漂亮。」花橙倩注視季玄棠的眼楮,他的眼神清澈純淨得仿佛一面鏡子,反映出人間的喜怒哀樂,唯獨反映不出他自己的想法。

這瞬間花橙倩更同情他了,如果他未曾跌傷腦子,該是一個多麼令雙親感到驕傲的男孩啊!

「你幾歲了?」她猜他不超過十歲,頂多上下。

「十歲。」季玄棠笑嘻嘻。「你幾歲?」

「我九歲。」她還真會猜,一猜就答對。

「那你比我大一歲。」季玄棠肯定的說道。

「不對,是小你一歲。」花橙倩搖頭。

「是嗎?」季玄棠的雙眼流露出困惑,一邊還伸出十根手指細數,怎樣都數不清。

報橙倩見狀不禁月兌口而出——

「听說你沒跌跤之前被稱為神童!」她一說完就後悔了,罵自個兒多嘴,說不定他根本听不懂。

「什麼是神童?」他果然听不懂她的意思。

「就是很厲害的小阿,幾乎什麼都會,一般人管這種小阿叫神童。」她盡可能解釋得簡單一點兒,怕季玄棠越听越迷糊。

「我很厲害嗎?」季玄棠只會傻笑,花橙倩壓根兒多慮。

報橙倩頓時說不出話,他曾經是個連狀元在他面前都要覺得汗顏的天才神童,如今卻連自己厲不厲害都無法辨別,更別提他還算錯了年齡。

她真的非常、非常同情他,雖然他的遭遇不關她的事,她還是忍不住辦了眼眶,為他感到悲傷。

「你快到這兒來!」

可季玄棠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悲傷,臉上充滿終于找到玩伴的快樂神采。

「你看這些花,開得好漂亮,聞起來很香哦!」

看來他平日的玩伴只有這些花花草草,和不時停留在身上的蝴蝶,難怪他開口就是這些東西。

「我家也種植了一些花草,我還姓花哦!我叫花橙倩。」只不過她家種的都是些藥材,不像他家種的純為觀賞之用。

報橙倩主動報上姓名,但季玄棠听話只听一半。

「那你一定很適合戴花。」他順手拔了一朵玫瑰,插在花橙倩的頭發上,花橙倩登時愣住。

從來沒有人送花給她,更何況還在她頭上插花,她真的很不習慣。

「這、這個樣子好奇怪……」她伸手想把花拿掉,季玄棠笑了。

「才不會,我覺得你這個樣子看起來好漂亮,好像花仙子。」

他天真的笑容有如冬陽,曬得她的心暖暖的。

「謝謝你。」六歲起,她父親就明白告訴她,未來她們三個姊妹都要繼承家業,她排行老大,要負起更多責任。

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成天與醫書、藥草為伍,學習該怎麼施針,該怎麼煎藥,該怎麼為患者清洗傷口,也因此她的指甲永遠都是髒的,不是卡著藥草的殘屑,就是患者的髒血,這是第一次有人送花給她,還稱贊她是仙子,說她不高興是騙人的。

「不客氣。」季玄棠好高興他的善意得到回應,一般人只會指著他的臉笑他傻,沒人肯跟他玩,頭上戴著他送的花。

靶染到他朝陽般和煦的笑意,花橙倩的嘴角也跟著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巴風徐徐,吹拂在兩人稚女敕的臉龐上。

在這一刻,愛苗已在兩人的心中滋長,雖然幼小,雖然模糊,但是彼此都留下極好的印象,盡避這可能只是花橙倩單方面的感覺,但季玄棠從此在她的記憶里面佔據一塊角落,直至成年。

一條黑色的毛毛蟲,不知在什麼時候無聲無息爬上花橙倩的衣服,嚇得她連聲尖叫。

「啊,有蟲!」她嚇得想把毛毛蟲撥開,又怕手會踫到毛毛蟲,幸好這時季玄棠幫她解決了這個問題。

「是毛毛蟲。」他伸手拿走蟲子,花橙倩以為他會像一般小阿那樣,將它丟在地上用力踩死,沒想到他卻把毛毛蟲小心放回葉子上,轉頭對著她笑。

「現在看它很丑,可是它以後會長成漂亮的蝴蝶。」

他善良的心地一覽無遺,花橙倩的心頭霎時更溫暖了,在這一刻真正喜歡上他。

「你以後會常常陪我玩嗎?」季玄棠也喜歡她,希望她能一直陪著他。

「我是隨我爹爹來的,恐怕以後沒有機會再來。」爹爹既然開口說他沒指望,就不可能再特地到京城來為他診治。這是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面,真的很遺憾。

「哦!」她的回答讓季玄棠整個人都泄氣,臉上光采盡失。

「但是我不會忘記你的。」花橙倩見狀連忙為他打氣。「我會永遠記得這一天!」

「我也不會忘記你。」季玄棠的小臉又回復原先的光采。「咱們是好朋友。」他沒有朋友,沒人願意跟他做朋友,他的堂兄弟們都討厭他,不跟他玩。

「嗯,咱們是好朋友。」花橙倩用力點點頭,季玄棠也是她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對她來說一樣珍貴。

「打勾勾。」季玄棠伸出手,對花橙倩做出承諾,她伸出手,抓住這份承諾。

「少爺,您在哪兒?該進屋喝藥了!」

正當花橙倩以為時間會就此凝結,僕人的呼喚聲打破了這溫馨靜謐的一刻,她只好回過神。

「茜兒,咱們也該走了。」花大夫順道跟僕人離開,來花園呼喚愛女,花橙倩再不願意,也只能跟季玄棠道別。

「我要走了,再見。」她紅著眼眶,臉上寫滿了不舍。

「你不要走,留下來和我一起玩嘛!嗚……」季玄棠亦是淚眼婆娑,臉上盡是落寞。

「不要哭,咱們一定會再見面的。」她安慰他。

「什麼時候?」季玄棠嗚咽著要答案,而花橙倩答不出來,怕這一去就是永別。

初識的兩個稚幼孩童,只能被大人牽著手越分越遠,眼淚越流越多。

再見!

在眼眶里打轉的淚水終于決堤,流下臉頰,流進內心,流進多年後的夢境。

……!

猛然張開眼楮,花橙倩看見的不是小男孩的臉,而是架子床的床頂。她轉過頭看向窗外,天邊的月亮大而圓宛若銀盤,反映出來的卻是她空虛的心,或者該說是空白的感情。

報橙倩足足瞪了床頂的格板好一會兒,才掀開棉被,下床穿鞋。

她走到窗邊,倚著窗框仰望天際,仿佛在月亮中看見季玄棠的臉。

已經好久沒作過這個夢,原本她以為自己再也不會作這個夢,如今又想起那多年不見的小男孩,究竟是為什麼?

擺在案上的信,給了她最好的答案,她走到案前將蠟燭點著,藉著微弱的燭火將來信的內容重看一次。

這封信是季玄棠的二叔捎來的,內容大意是說季玄棠約莫在一年前,因為撞擊到頭部突然間恢復聰明,族人不放心,希望能將季玄棠送到回春堂好好檢查,並在回春堂休養一個月,請求她收留季玄棠。

坦白說,這信寫得語焉不詳,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沒交代清楚,這若換做是別人發信,花橙倩根本不會搭理,問題是她只要瞧見「季玄棠」三個字,整個人都呆了。

季玄棠,多教人懷念的名字。自從當日一別,已過了十二個年頭,這十二年之中,他過得可好?曾經想起過她嗎?還是一樣只會傻笑?

一股濃濃的思念之情,頓時塞滿她的胸口。為了再見他一面,她毫不猶豫地提筆回覆季二爺,說她很樂意收留季玄棠,而那已經是六天前的事。

一想到明天便能見到季玄棠,她的心就不听使喚地狂跳,整個人心神不寧。

她知道自己很傻,恢復聰明以後的季玄棠並不見得還記得她,可她就是無法冷靜,無法如往常一覺到天明。

不過,說也奇怪,他都已經痴傻了十多年,為何能在一夕之間恢復聰明?她記得爹當時明明說過他已經沒有救。

報橙倩百思不解,但她只要一想到明兒個就能見到季玄棠,到時候再親口問他還來得及,也就沒有那麼在意。

將信折好放回到黃色信封,花橙倩強迫自己再回到床上睡覺,只是任她再怎麼努力,她都睡不著,都無法從興奮的心情中跳月兌出來。

街上的更夫,每隔一個時辰就會打更要大伙兒小心火燭,隨著他手中的銅鑼打響,終于來到五更天。

鏘!

報橙倩反正睡不著,干脆起來做些家事。自從花橙蕾嫁到京城以後,回春堂又少了一個幫手,她除了得干原先的活兒,還得再分擔花橙蕾之前的工作,病人一多便會忙不過來。

只見她一會兒跑藥房,一會兒跑廚房,忙碌得像顆陀螺。即使她已經如此忙碌,還是無法平復緊張的心情,最後索性去內院照顧花草。

她種在盆子里的藥草叫「天仙子」,是一種能安神定痛的藥草,只是有大毒,使用時要小心。

她預計季玄棠不會這麼早抵達回春堂,如果他到了她一定會知道。有錢有勢的公子哥兒最注重排場,往往還沒抵達醫館就先敲鑼打鼓,怕鎮民沒瞧見有錢大爺到羅新鎮一游,一般的有錢人家都如此了,季氏是京城最有錢的家族,他們的繼承人出門排場一定更驚人,說不定後頭還會連排好幾輛車,她只需要耐心等著。

報橙倩十分專心整理盆中的藥草,根本沒想到會有人膽敢未經她的允許隨便進到內院。

踩著有如風一般輕盈的腳步,季玄棠無聲無息來到花橙倩身後,居高臨下看她整理藥草。

報橙倩未發現背後有異狀,一直到季玄棠開口。

「我當是什麼寶貝,原來是天仙子。」

自身後突然竄出的說話聲,使得花橙倩猛然停止拔雜草,轉頭看向季玄棠,驚訝地瞠大眼楮。

「你就是花橙倩吧?」他俯視她陡然放大的瞳孔,她看起來似乎吃了一驚,或許他應該先自我介紹。

「我是季玄棠,你的病人。」他的態度非常輕松,幾乎稱得上是輕佻,花橙倩依然只能張大眼楮凝視他。

季玄棠揚起一邊的嘴角,看樣子他不該貿然闖進人家內院,都嚇壞了人家。

「哎呀呀,看到了一樣令人厭惡的東西。」他瞄到藥草的葉片上有只毛毛蟲,于是彎腰抓起毛毛蟲。

報橙倩根本還沒有意會到發生什麼事,就看見他五根手指用力一掐——毛毛蟲原先還豐碩肥滿的身軀,頓時裂成碎塊。

報橙倩當場呆住,仰頭不可思議地看著季玄棠,猶如他們當年打勾勾,時間也在這一刻凝結成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