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宅院外開始有人走動。
精巧的院落內,衣裳被扔得到處都是,從花廳一路散落到臥室,一件紅綢金絲肚兜就掛在床邊的茶幾上。
茵茵剛睜開蒙朧睡眼,就看見那件貼身的兜兒。
咦,貼身的衣物怎麼跑那麼遠,難不成她昨晚是光溜溜的——
睡意未消的粉臉,瞬間變成紅隻果,昨夜的點點滴滴,一下子全涌進她的腦中,過度鮮明的歡愛畫面,讓她羞得躲進被子里,赤果的嬌軀又開始發燙。
被褥里還留著余溫,以及一股熟悉好聞的氣息,茵茵探手在被褥間滑動,確定偌大的床鋪,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慵懶的舒展身子,最嬌女敕的那處,傳來些許的酸疼,再度讓她想起,石敢當昨夜對她的所作所為。他的手、他的唇、他的舌、他的——
噢,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粉女敕的臉兒染透嬌紅,茵茵咬著微腫的唇︰心里像是打翻了蜜罐子,甜得要惹螞蟻了。
床邊傳來動靜,她掀開錦被,看見他衣著整齊,正襟危坐的守在一旁,緊張的等著她醒來。瞧見那張粗獷的大臉,她心頭一軟,慢吞吞的把燙紅的臉兒,從棉被里探出來。
「你——你——你——」石敢當抓抓頭,滿臉通紅,「你」了個半天,才「你」出個下文。「你還好嗎?」他緊張的問。
茵茵的臉兒也紅了,雙手揪著被子,在心里暗暗罵他笨,怎麼能問女人家這麼私密的問題——
見她不回答,石敢當更急了,龐大的身軀擠到床邊,更緊張的追問著︰「我是不是傷了你?」
昨晚他被沖昏了頭,不顧一切的要了她。歡愛之後,當她臥在他的胸膛上,因為激烈的高潮而困倦,他卻因為擔憂而難以入睡,只能抱著她,注視著那張美麗的臉兒,睜眼到天亮。
她是那麼縴細嬌小,而他是這麼的高大粗重,昨天夜里,他是不是傷了她?他隱約只記得,彌漫的時候,她曾喊過一聲疼——
「小茵,你、你——」他太過擔心,又問不出口,沖動的伸手,就想去掀被子。
她連忙壓住被子,嬌嗔的瞪了他一眼。
「你要作什麼?」
「看看你的傷——」
「不用啦!」她連連搖頭,臉紅得可以跟他媲美了。「我沒事。」
「那——那你還痛不痛?」
她臉兒一紅,懷疑自個兒要是點頭,他會不會擔憂的沖出去找大夫。老天,要是因為「這種事」而驚動大夫,肯定會成為客棧里的笑柄,往後她的臉要往哪里擱?
往後——
這兩個字閃入腦海,茵茵只覺得心頭更甜了幾分。
地突然覺得,嫁給石敢當,從此作他的老婆,似乎也是件挺不錯的事,畢竟他是真的對好,處處疼著她、寵著她,不但對她言听計從,就連在閨房里也對她——
見她只是紅著臉不說話,石敢當握住她的小手,大臉湊得更近。
「小茵,如果你還疼,那我這就去請大夫。」石敢當認真的說道,龐大的身軀已經站了起來。
這個笨男人,還真的要去請大夫呢!
她又嬌又氣的瞪了他一眼。
「都跟你說了,我沒事啦!」她擁著被子,半坐起來,雙腿之間還有著他殘余的溫熱,讓她低呼一聲。「你——你——你去外頭,幫我端盆熱水,再絞條濕手絹來。」
他用力點頭,那雙盯了她一整夜的黑眸,直到這會兒才轉向其他地方。大腳才踏出去一步,就踩著一本落在床邊的書,他低頭一瞧,高大的身軀隨即僵直不動。
茵茵眨著眼兒,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嬌小的身子也跟著僵住了。
菜譜!
她的寶貝菜譜!
唉啊啊,真是糟糕,她把菜譜都藏在雕花架子床的床梁上,本以為安全無虞,絕對不會有人發現。哪里想得到,一夜纏綿,床梁因為他們的「劇烈運動」而晃動不已,藏在上頭的菜譜,被晃得摔跌了滿床滿地。
原來「那個時候」掉下來的東西就是這些菜譜啊!那時他們都太過「忘情」了,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討厭啦,要不是他「搖」得那麼用力,菜譜怎麼會掉下來?
石敢當拾起腳邊的那本菜譜,翻看了幾頁,溫柔的神情逐漸被嚴肅取代。他一言不發,把散落在枕榻間,以及床邊的菜譜,全數收拾成一疊,深幽的黑眸才又落回她的小臉上。
「你先前告訴我,菜譜已經燒了。」他語氣凝重的說道。「小茵,你又騙人了。」
「你早該知道了,我常常騙人。」
「騙人是不對的。」石敢當重復先前說過的話,坐回床沿。「答應我,以後不可以再犯。」
「好。」
茵茵低下頭,手指玩著錦被上頭的雲霧花樣,乖巧得有些反常。她今兒個心情好,懶得跟他爭辯,只想快快哄騙過關,拿回心愛的菜譜。
石敢當卻看出她的詭計,他伸出大手,轉過那張小臉,筆直的看入她的眼中。「小茵,答應了我,你就必須做到。」他慎重的說道。
「我——我——我——」
連篇的謊話滾到舌尖,那雙眼楮卻讓她胸口一窒。濃濃的罪惡感,就像一塊巨石,重重的壓在她的心口,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石敢當沒有再逼她,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拿著那疊菜譜,舉步往外走去。
她大驚失色。
「等等,你要去哪里?」
「替你端熱水。」
「端熱水就端熱水,犯不著拿著我的菜譜去端!」
「我要把它們交給龍姑娘。」
「為什麼?!」茵茵尖叫著質問,像是要被搶走孩子的母親,激動得想要咬人。該死的是這會兒,她只裹著被子,全身還光溜溜,否則早已經跳下床去跟他搶菜譜了。
「你答應過,會把菜譜給她。」他一板一眼的說道。「答應的事情,就得做到。」
「我答應的是,每天默寫一張給她,可沒說是要把正本兒交給她。」
「龍姑娘說,你寫的菜譜是假的。」石敢當單手一揚。「這些是真的。」說完,他就轉身往外走。
轟!
熊熊的怒火,在她腦中炸開,轟得她眼前發黑,整個人搖搖欲墜。
龍姑娘、龍姑娘、龍姑娘!這個男人居然敢在這個時候,提起另外一個女人,還要把她最寶貝的菜譜,拿去給那個女人!在他們纏綿過後的現在?在她剛剛決定,要做他的妻子,跟他共度今生的現在?
「石敢當!」茵茵放聲尖叫,氣憤得眼兒通紅。她拿起枕頭,用盡全力的往那張大臉扔去。
他單手接住枕頭,嘆了一口氣。「小茵,這是龍姑娘的——」
又是龍姑娘!
他的所作所為永遠都只有為了龍姑娘!他為龍無雙掌勺、為龍無雙熬湯,還為龍無雙搶她的菜譜!
「你干脆老實跟我承認算了!」怒火里滲進酸溜溜的醋味兒,她氣得好想哭,語氣更尖銳。「你愛的根本是那個龍無雙,不是我!」
這荒謬的指控,讓石敢當無言以對,他張開嘴,想要解釋,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女人氣惱起來時的不可理喻,根本不是他能對付的。
砰!
又一顆枕頭被扔出來。
「說啊!」
「我——」
「說啊!」
「我——」
「你說啊!」
「我不——」
「你給我說清楚!」茵茵愈來愈激動,丟完了枕頭,就去抓床邊茶幾上的精巧古玩,一個又一個的猛砸。「你愛的是不是龍無雙?!」
石敢當根本沒機會說話。
他被接連飛來的古玩,逼得連連後退,最後只能退到門邊。眼見一整盆的水仙,也被她扛起來,往他的頭臉扔過來,他決定此地不宜久留,先避開她的怒火,等她稍微冷靜些,再好好跟她談清楚。
「我、我晚點再回來。」扔下這句話後,石敢當跨出院落,避難去了。
茵茵半坐在床上,激動的直喘氣,雙眼狠瞪著他的背影,只覺得怒氣里混雜著痛苦,鑽得她的心好痛。
他沒有否認!
那個男人沒有否認——
他愛的真的是龍無雙?!
「石敢當!你這個王八蛋!」
茵茵握緊粉拳,憤怒的尖叫著,聲音在院落內回蕩,傳得很遠很遠。
人算不如天算。
茵茵從沒想到,自個兒居然也有失算的時候。
有生以來,她頭一次對男人有了好感,還心甘情願的把身子給了他,本以為從此之後,就可以跟他白頭偕老,恩愛一輩子,哪里想得到,他心里竟有著別的女人!
嫉護就像是一根針,扎得她坐立難安。
噢,老天,她無法留下,無法再听著石敢當提起龍無雙、無法再看著石敢當為龍無雙做這做那——
茵茵打定主意,要盡速離開這兒。但是,前門有黑無常,後門有白無常,那兩個黑白無常把龍門客棧守得滴水不漏,她壓根兒就走不出去。
一個人選迅速浮現,她想到了孟清川。
苞小丫鬟打探出,孟清川租賃的客房後,茵茵不浪費半點時間,直接去敲他的門。
「我需要你的幫助。」她劈頭就說道,對著那張盈滿狂喜的俊臉提出要求。
孟清川一見到她,高興得差點跳起來,雙手把她握得緊緊的,寫滿愛慕的雙眼緊盯著她。
「只要是為了你,赴湯蹈火我都願意。」他柔聲說道,稍微退開一步,打量著她的身段,仿佛怕這陣子的隆冬嚴寒,會讓她消瘦。
那過分親昵的目光,讓她覺得格外不舒服。只是,這種不舒服的感覺,跟她心頭的嫉妒相比,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我想離開這里。」她低著頭,瞪著自個兒的雙手。
她想離開這間客棧、想離開石敢當、想離開這股像烈火般燒灼她的嫉妒——
「茵茵,這就是我久留于此的原因。」
「是嗎?」她虛應著,眼兒仍舊沒有看他。
孟清川握住她的小手,俊臉上浮現殷勤的笑。「我知道,你只是被那拙漢子困住,不是真心想留下來。」
不,不是的,其實她也想留下來,但是——但是——
龍無雙與石敢當的臉,輪流在她腦子里亂閃,閃得她心煩意亂,聰明的腦子老早罷工,只剩下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的煩躁。
「茵茵,事實上,你哥哥已經在我府上作客,就等著你前去會合。」孟清川把她的手握得更緊,輕聲在她耳邊勸說。「跟我回羊城吧,其余的事情,就等見著你哥哥後再談。」
她不著痕跡的退開,繞到桌子的另一旁去,不讓他再有機會握她的手。
孟清川的手修長細致得像女人,不像她熟悉的那雙大手,有著厚厚的刀繭,雖然有強大的力量,卻在觸模她時,總是小心翼翼,甚至會微微顫抖——
不行!她不能再想石敢當了!
茵茵下定決心,深吸一口氣,轉身面對孟清川。「但是,這兒前後門都有人把守,我根本就出不去。」
他笑得更溫柔。
「放心,我老早就計劃好了。」他一撩衣袍,在桌邊坐下。「我會告訴客棧里的人,說我家中臨時有急事,得盡速啟程,你就躲在衣箱里,讓人一塊兒抬出門,到了京城外,我們再改乘馬車,連夜趕回羊城去。」
「不行。」她捏緊拳頭,感覺指尖深深陷入柔軟的掌心。「只要我一失蹤,石敢當就會追來。」
「這個簡單。」孟清川探手入懷,拿出一個小小的紙包,擱置在桌上。「那麼,我們就先讓他動彈不得。」
她認得那個紙包。
「這是你哥哥交給我的,他說,你曉得該如何使用。」孟清川稍微一頓,觀察著她的臉色。「這是迷藥吧?」
茵茵艱難的點頭。
對,這是迷藥,而且還是無色無味的上好迷藥!她曾經靠著這種藥,迷倒無數的男人。上一次在駝城,她詐騙石敢當時,用的也是這種迷藥。
孟清川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茵茵,你找個機會,把這些迷藥擱進石敢當的飲食里,只要他倒下,我們就有充裕的時間能離開。」
嫉妒在戳刺著她,一刀接著一刀,她從未體驗過這種滋味,愚昧的以為,只要遠遠的逃開,就能丟下這種情緒——
「我知道了。」茵茵抓起那包迷藥,塞進懷里。「入夜之後,我們就離開!」她咬牙說道,然後提起裙子,轉身就走。
孟清川待在原處,修長的十指交握,神情溫柔的目送她離去。
「對,茵茵,到我那兒去,我會好好待你的——好好的——好好的——」他用最輕最輕的聲音說道,然後自顧自的笑了起來。
那雙溫柔的眸子里,注視著那逐漸遠去的窈窕身影,悄悄的閃過一絲險惡光芒。
月落烏啼霜滿天。
客棧里外的喧鬧,在夜深之後逐漸轉為寂靜。客人們酒足飯飽的離去,大廚房里也蓋鍋收刀,熄了爐灶里的火。
石敢當疲憊的回到院落里,小心翼翼的探頭,往里頭瞧了一眼,就怕茵茵還在氣頭上,又要扔出什麼東西。
只是,不同于清晨時的吵鬧,這會兒屋內靜悄悄的,甚至連燭火都沒點上。
回廊的燈光,照透了窗上的絹紗,把屋內照得半亮。在昏暗的光線中,只見她坐在桌邊,清晨時的火爆脾氣,這會兒全滅了,她一動也不動的坐著,簡直像座白玉雕像。
石敢當走過去,站在她身邊,不曉得該說什麼,就怕自個兒一張口,又要惹惱她。
她捏緊粉拳,沒有看他,只是拍拍身旁的椅子。
「坐下。」
他依言而動,乖乖坐到她身邊,清澈的黑眸搜尋著她的臉兒。「你不生氣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垂敘著眼兒,避開他的視線,伸手把一碗芝麻糊推到他面前。
「吃吧!」
他松了一口氣,咧著嘴笑。「是你煮的嗎?」
「嗯。」
知道是她親手煮的芝麻糊,石敢當笑得更開心。他端起碗來,大手笨拙的持著湯匙。「那、那——我們一起吃吧!」他自個兒還沒吃,就惦記著她,怕她餓著。
「我不餓。」她的拳頭捏得更緊,雙眼盯著他的大手。「你吃就好了。」她勉強擠出笑容,嘴角卻有些顫抖。
閉騙男人,原本是她最擅長的伎倆,被她用這種迷藥迷倒的男人,起碼有十來個,這種惡劣把戲,對她來說根本是駕輕就熟。
只是,不知為什麼,如今的她竟覺得要欺騙他,是那麼的困難——
石敢當沒察覺出她的掙扎,舀了一匙芝麻糊,就要往嘴里送,才剛沾到唇,她就陡然叫出聲。
「等等——」
他停不動作,困惑的看著她。
「沒、沒什麼,」她困難的吞咽了一下,用力扭開臉兒,瞪著窗外稀疏的梅樹影兒。「你吃吧!」她的喉嚨緊縮,讓她幾乎無法說話。
「好。」
他愉快的猛點頭,大口大口的把芝麻糊舀進嘴里,濃甜的滋味,讓他吃得心滿意足,他一邊吃著,還努力在想著,該說什麼話來感謝她的甜品。
只是,一碗芝麻糊還沒吞完,他就覺得全身發軟,暈眩一陣一陣的涌來。原本強而有力的指掌,如今軟弱得連湯碗都端不住。
啷!
瓷碗從他手里摔落,碎瓷散得到處都是。
石敢當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茫然的看著俏臉雪白的她。他對她伸出手。但是指尖還沒能踫著她,又是一陣更強烈的暈眩襲來。
「怎麼——」
他的理智察覺到不對勁,但是他的心不敢相信。他申吟著半跪下來,眯起眼晴,設法抬起頭來,看進那雙飽含復雜情緒的水眸。
「小茵,這是怎麼回事?我——」他虛弱的問,聲音愈來愈低微。
門被推開,一個男人閃身走了進來。
「解決了嗎?他被你迷昏了嗎?」孟清川問道,握住茵茵的手,滿意的看見半跪在地上掙扎的石敢當。
她站在一旁,臉色蒼白,雙手不斷的顫抖。腦中不斷有個聲音在尖叫,要她留下別走、要她千萬別在這個時候丟下石敢當—
他雙眼蒙朧,卻盯著兩人相握的手,那雙幽暗的黑眸里,史無前例的閃過激烈狂怒。
孟清川側身,擋住她對石敢當的注視,急切的催促著。
「我們快走!」
「但是——」
「再遲就來不及了。」孟清川的手勁用得強了些,半強迫的就把茵茵拉出門去。
在石敢當逐漸模糊的視線中,兩人的身影雙雙消逝在夜色中。
她又騙了他!
石敢當無聲的咒罵著,縱然用盡力氣,卻仍不敵迷藥的藥力。那些迷藥麻痹了他的舌頭、他的身體,還迅速的麻痹他的神智,他掙扎著想起身,卻又無能為力。
接著,濃重的黑暗籠罩了他。他重重的倒在地上,再也無法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