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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花記 一  馬兒駝回童男女

作者︰荻宜類別︰武俠小說

乒乒乒乒乓乓乓乓……

聲浪一波又一波,一串又一串。

終于,有人按捺不住.

正是用飯時刻,平日生意興隆的唐家客棧,今日只有稀稀落落幾名客人,大家皺著眉頭用餐,忽然歇在一邊,身材矮胖,人長得粗黑的江寶生眉毛倒豎沖出來,一直沖到櫃台前,雙手猛力拍打櫃台,嘴巴哇哇叫道︰「你們這里是不是死了人!從早到現在乒乒乓乓釘個不停,釘棺材啊?」

眾人循聲一望,揪揪江寶生,又瞧瞧唐掌櫃。那唐掌櫃一托鼻梁的老花眼鏡,冷聲冷調道︰「是有幾家在釘棺材,其他的都在釘房子,再不釘啊,只怕要釘棺材了!」

江寶生張大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在座只有四個各人,全都是面孔陌生的外鄉客。一個足二十歲出頭,儒生打扮的馮悟凡;一個是三十歲左右,身著八卦衣的相士陳悟塵;另一個則是年約六十,臉孔瘦削,神情落寞的林老爹;在老爹身旁的是綺年玉貌,眉眼煥發英氣的燕燕飛。

馮悟凡听掌櫃話有蹊蹺,忙站起身,朝掌櫃雙手合十,唱了聲阿彌陀佛,

隨即說︰「掌櫃的,您一言語甚是奇怪,莫非貴地出了什麼事?」

唐掌櫃緩緩搖頭,苦笑著,不徐不急道︰「太慘了,昨晚外頭紛亂,狂風大起,有十幾匹馬沖入,馬上各臥一個孩子,大慘了!」

燕燕飛想起昨夜在古廟,听到風聲怒吼,江濤呼嘯,萬馬奔騰,莫非與此事有關?正疑惑間,儒生馮悟凡又追問一句︰「那些孩子怎麼樣?」

「那些孩子們,都死了,可憐啊,有十一、二歲,有的十五、六歲,跟人沒怨沒仇,不知怎地竟遭此毒手。」

眾人聞言一呆,馮悟凡再唱了句佛號,說︰「都是本地人嗎?」

「是。」唐掌櫃眉頭一皺,說︰「全都是本地人,有童男童女,也有少女,三個多月前先擄去童男童女,半個月前又擄去少女,昨兒半夜,十五個給送回來,真慘,全都給扼死的。」邊說邊捏住自己脖子作手勢。

「竟是如此殘忍。」馮悟凡搖頭嘆氣,凝著臉問︰「他們一大早敲敲打打,跟這有關嗎?」

「有!」掌櫃說︰「那些孩子都是睡夢中給抓走的,大家都嚇壞了,趕著把自家房子釘牢,免得被采花大盜侵入。」

「采花大盜?」馮悟凡訝異追問。

「是。」掌櫃眉頭皺得更緊︰「十五個孩子中,有九個少女,沒有一個完璧。」

所有人都沉靜了,馮悟凡、陳悟塵面面相覷,眼珠幾乎凸出來。

燕燕飛突然一拍桌子,咬牙切齒道︰「好個采花大盜,竟如此毫無人性!」

林老爹緩緩抬頭,憔悴的臉上閃過苦笑,喃喃道︰「這采花天盜,犯了十五條人命,在這里已天翻地覆,張獻忠那孽種,更加惡貿滿盈。」把碗筷一放,再也吃不下飯。

燕燕飛見他憂愁滿面,遂道︰「老爹,您好歹多吃點,路途遙遠,您又負傷,再不吃,恐怕人沒追上,身體就已支撐不住。」

林老爹搖搖頭,說︰「我想立刻動身,姑娘,你我若有緣,後會有期。」

一抄手上包袱,就要起身,估瘦的手卻被燕燕飛按住。

「老爹,您負傷在身,恐怕寸步難行,不如歇息兩天,把傷養好,再走不遲。」

「如此,」他眉頭深鎖,憂形于色,說︰「豈不是要多擔擱嗎?」

「老爹,依我看,您老人家不妨買只牲口,等傷勢梢好,可騎牲口前往。」

林老爹臉色一黯,僵澀澀開口︰「姑娘,別說牲口,就是住客棧,老朽也是阮囊羞澀,這一路上,老朽邊走邊行乞,衣衫檻褸跟個叫化子沒兩樣了。」

燕燕飛看了看他,林老爹一身破衣檻褸,的確與叫化子相去不遠。她思索一下,說︰「牲口無論如何要買,您老人家別擔心,我身上還有些銀兩,客棧還住得起,等會我到附近看看,給您找匹馬回來,您可騎得慣?」

林老爹無神的雙眼有了神采,但瞬間不安道︰「萍水相逢,怎麼好意思?」

「老爹,您以天下蒼生為己任,我不過略盡棉薄,算得了什麼?」站起身,揚聲道︰「掌櫃的,勞煩給間房。」

唐掌櫃堆著笑臉說︰「姑娘要房間,可以,不過我話說在前頭,縣里捕頭大人來過,要我們早早打烊,入夜之後,客棧再不許各人進出。」

燕燕飛訝道︰「這是為什麼?」隨即明了過來。「莫非與采花大盜有關?」

「是,地方不靖,大約方便緝拿采花大盜吧。」

燕燕飛道︰「既是如此,我們大夜不出去也就罷了。」

「這位老爹是?」

燕燕飛想了一下,說︰「是我義父,他受了傷,請問掌櫃,哪里可以買到傷藥?」

「姑娘要傷藥?附近就有藥店。」

「還有,哪里有牧場?我打算買只牲口。」

「有,有,出了門朝東走,離此約三十華里,有一家牧場,什麼牲口都有,驟子、毛驢、馬匹、牛羊,統統都有。」

燕燕飛拱手謝過掌櫃,掌櫃喚來伙計,叫他領著燕燕飛二人往內院去,那江寶生看燕燕飛行到跟前,一伸手攔住去路,嘻笑道︰「這位姑娘,長得這般標致,可要隨時留意采花大盜。」隨之又是一串輕薄浪笑。

燕燕飛板著臉,瞧了他一眼,江寶生看她眉眼,英氣夾殺氣,不覺一呆,眼光落在她手上三尺長劍,粗黑的臉孔霎時繃得僵硬,笑容也凝住。燕燕飛這才目不斜視,扶著老爹往內院走。

江寶生一件舌頭,嘀咕道︰「好凶的婆娘,枉費她生得這般美貌。」

燕燕飛走向牧場正是午後,九月的陽光懶洋洋照著,牧場空曠,感受不到陽光的溫煦,反而覺得陰冷,輕柔柔的風,帶著冷例,畢竟,秋天了。行近了,燕燕飛放眼一看,牧場四周有柵欄圍住,人站在欄外,泥土、草香和著牛羊異味撲鼻而來,

柵欄向四周迤邐過去,很遼闊,似看不到盡頭。

柵欄之內,不見人影,想是牧場堡人午歇去了。燕燕飛尋來尋去,尋不到柵欄門,便一抬腳,躍入柵內,正想找個人來問問,忽見眼前竄出七、八個漢子,各人手持棍棒,不由分說,團團圍住她,其中一個高喊︰「好啊!總算逮到你了!」

燕燕飛不解望向眾人,心中困惑,愕然無語。

「這個偷馬賊,今天給逮到了吧?」

燕燕飛斥道︰「胡說,誰是偷馬賊?」

「就是你!」那人指著她︰「倒是出人意外,竟是個女偷馬賊!」

燕燕飛啼笑皆非,正待分辯,又听喝道︰「這娘兒硬是厲害,竟偷去二十來匹馬,大家抓住她!」

擯棒齊向她打來,燕燕飛一舉劍,托住三支,嚷叫道︰「你們在干什麼?」

「就是你!」大家叫︰「趕快動手,非打死這娘兒不可!」

一陣吆喝,另三支棍子朝她後腦擊來,燕燕飛舉劍往後格擋,三支棍子驀地月兌手飛開,立刻听到嚷叫︰「這娘兒好生厲害,恐怕是采花大盜的同黨!」

燕燕飛越發氣悶,當另兩支棍子朝她月復部狠命打來,她一挺劍,霎時兩支棍子飛出,持棍的兩個踉蹌倒地。大家警戒圍成圈圈,將燕燕飛困在中心,燕燕飛惱道︰「你們胡鬧什麼?我是來買馬的。」

「買馬?別說得好听,若不是咱們大伙兒守牢了,恐怕你早已將馬騎跑了。」說話的大聲呼喝︰「大家夥兒,一齊動手,我不相信這娘兒有多大本事,上!」

忽听有人喝道︰「住手!」

燕燕飛循聲一看,那端一個魁偉漢子緩步而來,四十許人,著黑衫、布鞋,臉上有微微笑意。走近了,他朝持棍漢子一揮手,說︰「你們下去吧!」

一邊睜著亮灼灼的眼打量燕燕飛,道︰「我是牧場主人,姓吳,姑娘莫非是外地來的?」

「是!我打貴地路過。」

吳場主嘴邊仍一逕笑著︰「怪不得口音十分陌生,姑娘既是來買馬,那就隨我到里頭挑選吧。」

燕燕飛隨他前行數十步,在一寬敞的馬廢停下,里頭有各種顏色的馬,白的、黑的、灰的,棕的。燕燕飛正逐一打量,突听得吳場主冷笑道︰「姑娘,這些馬你看著眼熟,是不是?」

燕燕飛愕然抬頭,只見吳場主嘴邊微笑已消失,陰著一張臉,眼里放出寒冷的光。

「這些馬,前陣子被偷走了,昨天深夜馭著死人出現,如今又回到牧場,姑娘,你有什麼話說?」

燕燕飛氣惱道︰「你這人,為何如此不講道理?」

「你要講理?」斜著眼梭她,說︰「好!我找一個人跟你講理!」立即揚聲道︰「張捕頭,請!」

一個身個挺拔,身著公服,腰間佩刀,約廿七、八歲的青年閃身而出,這年輕人雖凝著臉,卻有禮地朝她一拱手︰「我是本縣捕頭張俊明,此時此刻,姑娘在此出現,倒是奇怪。」

燕燕飛越發氣惱,恨聲道︰「有什麼奇怪,我來買馬,招誰惹誰,竟生出這許多是非,如今,我不想買了,我不管你什麼捕頭捕尾,請讓開路,我不與你們多說!」說罷,一甩袖,轉身欲走。

「等等,姑娘,事關采花大盜,不得不謹慎。」

燕燕飛更加惱怒,氣忿忿道︰「我只是打此地路過,想買匹馬代步,采花大盜與我何關?倒是莫名其妙!」

「喝!」吳場主上下打量她一番,冷言冷語道︰「姑娘家尖嘴俐舌,竟然敢頂撞捕頭大人,好大的膽子!」

燕燕飛听若未聞,瞧也不瞧他一眼,只把眼望向張俊明,冷冷問︰「我不知道什麼采花大盜,我想走了,行嗎?」

「等等。」張俊明和顏悅色道︰「姑娘,不是張某硬要刁難,此地采花大盜做下大案,張某職責在身,但凡有點蛛絲馬跡,便要盤查。」

燕燕飛無奈道︰「既然如此,你盤查吧。」

「眼下,我只想請教姑娘幾個問題,只要姑娘從實作答,張某絕不刁難。」

燕燕飛听他語氣誠懇,一肚氣去了大半,這才緩緩說︰「我叫燕燕飛,滄州人氏,捕頭大人有話請問。」

「原來是燕姑娘。」張俊明沉吟一下,問︰「燕姑娘既是滄州人氏,兵荒馬亂,怎會來到本地?」

「我來尋家父。」見他眼色疑惑,燕燕飛索性道︰「家父在寧靖王府供職,前日尋到荊州,寧靖王為避張獻忠,已遷往福建,我從荊州一路跋涉到此,想繞過兩湖邊境,直奔福建,此去福建,路途遙遠,難道不能買匹牲口嗎?」

張俊明和吳場主面面相覷。吳場主眼光閃爍一下,隨即道︰「捕頭大人,這丫頭尖嘴俐舌,千萬別上她當!」

燕燕飛置若罔聞,只微笑望向張俊明,語氣平和道︰「捕頭大人,我話已說得明白,能走嗎?」

張俊明作了手勢,道聲︰「請。」燕燕飛微微一笑,飄然前行,只行數步,張俊明緊緊喚住︰「燕姑娘,你落腳何處?」

「唐家客棧。」

「地方不靖,燕姑娘請多保重。」

燕燕飛一拱手,說︰「多謝。」向外遇邏而去,只是當她甫出牧場,便聞後頭馬蹄踢踏,有一人策馬奔來,到她跟前,急急勒馬。

「燕姑娘。」來者是一捕快,他道︰「此去唐家客棧,有一段路程,我們捕頭大人囑咐,這匹座騎借與姑娘。」

燕燕飛嫣然一笑。「多謝你們捕頭大人。」牽著馬小跑幾步,一陣旋風,躍上馬背,俐落身手,看得那捕快目瞪口呆,忍不住低喝︰「好身手!」只是瞬間,燕燕飛已疾馳而去,一陣煙塵揚起,人馬早已不見蹤影。

入夜的唐家客棧,淒淒冷冷,跟往日的高朋滿座簡直無法比擬,稀稀落落的客人,全都是準備夜宿的。

儒生馮悟凡和身著八卦衣的陳悟塵一桌,伙計上前問他們吃點什麼?馮悟凡說︰「給我來點紅燒一口豆腐,白菜。」他轉頭看陳悟塵︰「你還要什麼?」

陳悟塵說︰「炒豆牙菜。」

伙計堆笑道︰「兩位客館,中午吃素,晚上也吃素?」

「是。」馮悟凡說︰「我們習慣吃素。」

長相粗黑的江寶生突然把碗筷一放,粗聲大氣沖著唐掌櫃叫︰「掌櫃的,能不能把門打開透透氣,悶死人了。」

唐掌櫃瞄他一眼,不理不睬。

江費生無奈,滿月復怨氣轉向伙計。「伙計,悶死了,打開前門透透氣。」

「你多擔待吧,什麼時候了?」伙計冷冷閣下一句話,頭忙活去了。

江玉生百般無聊,東張西望,眼楮攸然一亮,立即露出森白的牙,笑顏逐開挪步向陳悟塵。

「看相的!你要真靈光的話,你就算算,采花大盜何許人?住在何處?免得大家麻煩!」

陳悟塵瞄他一眼,輕輕摩掌下顎,慢條斯理說︰「山人論相,有一定規矩,你要卜卦,二十文。」

江費生呸一聲︰「二十文?倒是好意思要?二十文我可以吃喝兩頓,還吃不完哪!」他一拍手,叫︰「伙計,給一壺白乾,再來盤牛肉!」

林老爹的位子,隔陳悟塵一張桌子,燕燕飛看他不斷朝陳悟塵張望,好奇問他︰「老爹,您可有事?」

林老爹微微頷首,道︰「那位相士,長相斯文,看來也讀了不少書,何況又在外頭闖蕩,想必見多識廣,我倒想過去聊聊,看看能不能探出張獻忠消息?」

「我陪老爹過去。」燕燕飛挽著他手,同他倆走去,到近前,林老爹朝二人一揖,馮悟凡二人忙起身還禮。

「阿彌陀佛,兩位施主……」馮悟凡雙手合十,不防陳悟塵桌底踫了他一下,馮悟凡忙改口,朗聲道︰「這位老丈,這位姑娘,有什麼指教?」

「我姓林。」林老爹指指一旁︰「這位燕姑娘,我們萍水相逢。」

燕燕飛忙說︰「我是老爹的義女。」

馮悟凡說︰「兩位有何指教?」

「不敢。」林老爹抱拳,問︰「二位府上何處?」

二人面覷相望,馮悟凡說︰「我們都從湖南來。」

「一路可有張獻忠消息?」

二人皆驚,陳悟塵困惑道︰「那個殺人魔王,老爹為何要探他消息?」

一旁的馮悟凡雙手合十,連呼︰「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燕燕飛看他分明儒生模樣,舉止卻似僧人,遂疑道︰「這位公于,莫非佛門居士?」

馮悟凡先是一訝,繼則點頭道︰「我信佛,自幼扳依謹守五誡,我叫馮悟凡。」

「原來馮居士。」再看桌上俱是素菜,便道︰「這位半仙,也是佛門居士嗎?」

陳悟塵遲疑一下,點頭道︰「本來佛門居士,不與人看相論命,出門在外,要點盤纏,所以……」

「既如此……」燕燕飛從袖中取出制錢,連數二十文,說︰「半仙,我義父有事,還煩請您指點迷津。」

陳悟塵轉臉揪緊林老爹,問︰「老丈,您想知道什麼?」

林老爹稍一沉吟,一字了清清楚楚說道︰「老朽想知道張獻忠正確行蹤。」

兩人俱是一驚,我望你,你望我。半晌,陳悟塵才開口︰「此人殺人千萬,血跡太多,已淹沒去路。」把錢往前一堆,道︰「什麼人都可算,就是張獻忠,山人無法效勞。」

燕燕飛一見他推得如此干脆,不覺變色道︰「你既穿八卦衣,怎可如此輕率推拒?莫非欺世盜名?」

陳悟塵不覺怒火竄起,盯住她,不樂道︰「山人為了盤纏,才替人看相卜卦,如今已把制錢退還,怎叫欺世盜名?」

林老爹忙勸阻道︰「不算也罷,大家出門在外,別傷了和氣。」

馮悟凡在旁已按捺不住,定定瞧林老爹,疑惑道︰「老丈為何打听張獻忠?昨天路上听人談起,他已殺到長沙,老丈要問他行蹤,此刻已在長沙,何須卜卦?」

「他行蹤太快,變幻莫測。」林老爹長長嘆口氣︰「等我追到長沙,他又不知去向。老朽的意思,陳居士指點一條明路,以免徒勞無功,也免得老朽心著急。」

二人聞言,再次面面相覷.馮悟凡唱了句佛號,不解看著林老爹說︰「老丈,那張獻忠乃罪大惡極大煞星,別人避之猶恕不及,您為何苦苦追他?」

這端正說著話,外頭有人拍門。大家全眼灼灼望過去,伙計一臉遲疑,轉臉看往唐掌櫃。唐掌櫃遲疑一下,這才揮手示意開門。

門一推開,外頭站著兩人,一少女一青年,少女十五、六歲,青年是個盲人。少女一手懷抱琵琶,一手拾包袱,瞎子則手持拐杖,靜靜站在少女身旁。

江寶生眼楮鼓大,拍掌道︰「哈!唱拍的妞兒,太好了,正悶得慌,來,快進來,給老子開懷解悶。」

伙計硬繃繃回絕︰「兩位要賣唱,去去去,別處唱去!」

就要掩上門,少女急道︰「不是要賣唱,小扮,我們來宿店。」

「不成,不成,官府有今,入夜以後,不許客人進出。」

伙計說罷,急要掩門,少女更急,縴瘦身子往前一站,硬生生攔住,慌忙道︰「小扮,請行行好,方圓數十里,無棲身之所,又听說采花大盜猖撅,我們兄妹倆也不敢住在外頭,請小扮千萬通融,讓我兄妹住下來。」

「是啊!」瞎眼青年也說︰「我一個大男人,無關緊要,我妹子是個女孩家,怎好宿在外頭?我兄妹兩個,一個眼瞎,一個軟弱,小扮,您無論如何行個方便。」

「我也想給你們方便。」伙計愁著臉,無可奈何道︰「官府有令,誰也不違抗!」

少女越發著急,軟聲軟語求道︰「小扮,你行行好,行行好嘛!」

伙計被她求得心軟,轉頭看唐掌櫃。掌櫃沉吟一下,朝前行了幾步,說︰「小泵娘,不是我們不肯行好,而是官府有令,我們規規矩矩做生意,也不敢陽奉陰違,這麼著吧,告訴你一條明路,這兒有位白少爺,做人古道熱腸,你們到他那里,他自會安置你們的。」

少女喜形于色,急間︰「白少爺,他住在哪里?」

「離此二十里的白家莊。」

少女喜色消失,一臉惶恐,瞎眼青年遲疑一下,澀澀道︰「既然如此,天紅,咱們模黑走一段吧。」

燕燕飛看他兄妹滿臉迷茫、恐懼、無奈,不知何去何從,心生不忍,忙制止道︰「等一等。」轉臉看掌櫃。「听你們口口聲聲說官府,也不知道附近可有衙門?」

「衙門在縣城。」掌櫃凝著臉,說︰「我們規規矩矩作生意,只要官爺說什麼就听什麼。早上那位捕頭大人來過,他說得明明白白,我們老百姓也不敢多問。」

燕燕飛想了一下,問︰「那位捕頭大人,你可知他歇在何處?」

「在白少爺府上,這幾天,捕頭大人來辦案,一直住他那兒。燕姑娘,你問這做什麼?」

「他兄妹不宜走夜路,我想走一趟白家莊,把這二人容許他們住你這兒。」

唐掌櫃頷首道︰「這樣也好,燕姑娘真是古道熱腸。」

「好姑娘!」江寶生一旁嚷嚷︰「你要去白家莊,我與你作伴!」

燕燕飛別過臉,懶得理他。

「省省吧!」一旁的伙計揪揪他,說︰「到時候刀劍無眼,生意沒做成,把命倒送掉,不劃算吧!」

「這位姑娘都不怕刀劍無眼,我怕什麼?」

唐掌櫃冷冷瞧住江寶生,冷冷發話︰「官府有令,入夜不得進出,燕姑娘是有要事,你湊什麼熱鬧?」

江寶生一抹鼻子,再不言語了。

氣氛冷凝。

酒菜雖豐富,大家卻少動筷。主人眼楮梭著,勸道︰「大家好歹吃點,待會兒有事商量。」

這主人,而立之年,白皙的一張臉,眉清眼秀,甚是溫文儒雅。席間頻頻勸吃勸飲。眼看吃喝得差不多,他起身,修長的身個,看來如玉樹臨風。他舉盟向眾人,朗聲道︰「各位干了這盟酒,我白禹奇有話說。」

眾人一飲而盡,白禹奇環顧眾人,說︰「采花大盜猖撅,鄉親父老人心惶惶,昨夜又見尸體回來,事態更加嚴重,白某以為,唯有合眾人之力,才能將采花大盜繩之以法。」他稍停頓,作個優雅手勢,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白某願盡棉薄。」

眾人定定看他。他神閑氣定,輕聲說︰「鐵龍,東西捧出來。」

侍立一旁的鐵龍,忙人內,稍頃捧出一個木匣來,恭恭敬敬呈與白禹奇。

白禹奇慢條斯理敢開匣子,里頭鋪著一方白錦鍛,錦鍛之上一錠錠黃澄澄、亮閃閃的金元寶,白禹奇一梭眾人,微笑道︰「這是二百兩黃金。」

把臉朝向張俊明,字字清晰說︰「當著眾人面,白某將這二百兩金子交與張捕頭,算是緝拿采花大盜賞金。」

張俊明忙拱手道︰「白少爺如此慷慨,二百兩金的確大手筆。」

「不大,不大。」白禹奇閃過得意色。「采花大盜這等厲害,能逮住他,談何容易,二百兩金不算多。」

那幾個士紳交頭接耳密議一下,公推一位代表說︰「我等地捐出一百兩黃金。」

「太好了!」白禹奇雙眼一下興奮的發亮,興奮道︰「三百兩賞金,想必引來更多勇士!」

一家丁匆匆進來,報道︰「有位姑娘找捕頭大人。」

張俊明告罪一聲,往外行去,至外院,見一身形修長的女于佇立月下,張俊明暗暗訝異,女子聞腳步聲,轉過臉來。張俊明這才認出是燕燕飛,不覺訝道︰「是你!」

「素昧平生,捕頭慷慨借馬,多謝!」

「還不錯吧,騎得慣就送與姑娘。」

「這怎麼好?原說借與我的。」

「怕姑娘不受,才說借的,姑娘若喜歡留下好了,不值錢的牲口。」藉月光緊緊瞧她。「天黑了,找我有事?」

「听說你下令,入夜後,不許客人進出客棧。」

「是。」張俊明凝重道︰「怕采花大盜和同黨混入,滋生更大事端。」他說︰「我們沿路設有崗哨,燕姑娘沒踫到麻煩嗎?」

燕燕飛淡淡道︰「都是小麻煩,不足掛齒。」

張俊明听她說得輕松,臉頰頓時熱起,吶吶道︰「我那手下真該糟,他們,難道沒盤查你?」

「你的面子大啊!」燕燕飛笑道︰「我一提捕頭大人,他們讓我過關,還詳細指引路徑,怕我走岔了,還特地護送我前來吶!」

順手往牆角一指,果然,張俊明一眼認出是他手下捕快,正站在暗處盯住。張俊明一寬心,揮揮手,道︰「沒事了,你忙活去吧!」

轉頭看燕燕飛,問︰「你模黑來,莫非有事?」

「有一位瞎眼青年,帶他妹妹欲投宿客棧,掌櫃的不敢收留,我特地來求情,請張捕頭給他兄妹方便。」

張俊明遲疑一下,凝重點頭。

「也罷,既然你這麼說,就讓他兄妹歇下了,只是燕姑娘,你自已也要小心才好,大伙兒都沒見過采花大盜頁面目,任何人都有嫌疑。」

燕燕飛沉沉點頭。

「沒別的事,我走了。」

張俊明送她往外走,她忽地嫣然一笑︰「怎地先前住宿的任他們留下,倒是後頭的不收留,也許采花大盜及早混入呢!」

「先前住店的掌櫃報備過,何況……」他只笑笑,住了口。

燕燕飛知他不便明言,便也不追問,沉默間,張俊明倒又開口︰「為了揖拿采花大盜心已有人懸賞三百兩黃金,不知燕姑娘可有興趣?」

「三百兩黃金,倒是筆大數目。」她微笑道︰「張捕頭認為我有能耐賺這三百兩黃金?」

「在牧場見識過姑娘身手,想必姑娘不是泛泛之輩。」

「張捕頭見笑了,不過花拳繡腿。」她雙手一揖。「我走了,再謝謝你的馬。」

但有人朗聲攔她︰「姑娘,請留步。」

燕燕飛回頭一看,是個長身男子,神情穩重,一派溫文儒雅。

「這位姑娘,想必是張捕頭朋友。」黑暗中仍看出眸光灼亮,只听他誠懇道︰「我奉張捕頭為上賓,這位姑娘既是張捕頭的朋友,也是我白禹奇的朋友。」他偏臉看張俊明︰「張兄,您說是嗎?」

張俊明說︰「多謝白兄。」

「姑娘,請進屋奉茶。」

燕燕飛被請到東廂房,僕人送來茶水後,白禹奇微笑望燕燕飛,問︰「姑娘從何而來?」

「滄州。」

「好地方。」白禹奇說︰「高人輩出,听說不但男人會武功,婦人小孩也不例外,武風昌盛,燕姑娘想必身手不凡?」

燕燕飛不答,卻反問︰「何以見得?」

「當此亂世,一個女孩家,敢外頭闖蕩,不是簡單。」

燕燕飛淡淡道︰「我沒那麼了不起,只不過為了尋家父,才四處奔波!」

白禹奇愕了一下,立即關切問︰「今尊……」

燕燕飛不想多言,只是微笑,張俊明一旁道︰「燕姑娘的的父親在靖王府供職,燕姑娘曾到荊州尋親,不料寧靖王已遷往福建。」

白禹奇哦了一聲,問︰「這麼說來,燕姑娘去過江陵?」

燕燕飛點點頭,輕嘆一聲︰「晚了一步。」隨即淡淡道︰「此事不勞白少爺操心,我一路尋去,總會找到他老人家。」

白禹奇點點頭,說︰「這樣倒好,有緣千里來相會,要不是有這番周折,燕姑娘說什麼也不曾打這條路過,這是緣吧。」

「不敢叨擾白少爺,」燕燕飛起身。「我得走了。」

「不急,」白禹奇手勢制止。「真巧,你今日來此,解我燃眉之急。」

「燃眉之急?」

「是。」白禹奇拍掌,進來一僕人,他說︰「去請小姐。」僕人去了,他親自給兩位客人斟茶,邊解釋道︰「采花大盜橫行,家中雖有護院,卻不便進出內宅,燕姑娘能否在此暫留數日,以便陪伴我家小妹。如此一來小妹有人照應,二來也免我睡不安忱。」

「睡不安忱?」

「燕姑娘請想,我家小妹,年方一十六,活潑調皮,采花大盜橫行,我如何能夠安枕?」

說話間,外頭急急腳步聲,一個纏了瓣子、圓臉的少女咄啦啦一掀簾子,嘴里嘰喳道︰「哥,你喚人找我,什麼事?」

「看看這丫頭野的!」他愛寵笑斥說︰「來……小薇,見過你燕姊姊。」

小薇定在原地愕了一下,黑白分明大眼滴溜溜盯緊燕燕飛,半晌,燦然而笑,上前拉她手,甜言甜語道︰「燕姊姊,你好漂亮哦。」

燕燕飛微微一笑,說︰「哪里,你才可愛呢。」

「哥老是說我調皮。」朝白禹奇一嗽嘴,得意道︰「瞧瞧燕姊姊一見面就夸我。」

眾人被她天真無邪的語態逗笑了。

「你乖一點,燕姊姊才肯留下來陪你。」

小薇大眼一眨,意外地︰「這位燕姊姊要陪我?」兩道濃眉一揚,喜孜孜看住白禹奇,嘴里嚷道︰「太好了!是不是燕姊姊陪我,你就不會多管我?」

白禹奇頷首柔聲道︰「是,只要有燕姊姊陪你,我就放心,不多管你。」

「太好了!」小薇一聲歡呼,但立即困惑望同燕燕飛。「你肯不肯陪我?燕姊姊。」

燕燕飛笑道︰「我暫時陪你一宵,至于明天,明天再說。」

「好嘛!」小薇有些無奈,神情卻顯得歡喜,笑盈盈地問︰「從現在起,我想做什麼,你就讓我做什麼?」

燕燕飛笑而不語。

白禹奇卻說︰「不成,燕姊姊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的,不是燕姊姊听你的。」

「好嘛!好嘛!」她嘴唇蹶起來,嘀咕道︰「總是要我听話,都說听好多話了,還听不完!」豆豆書庫圖檔,fsyzhOCR,豆豆書庫獨家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