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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里雲羅一雁飛 第十九章 狼山九丑

作者︰孫玉鑫類別︰武俠小說

在十里遠近以外的劉家店,是個荒僻破落的小村莊,按說這時應該寂悄無聲,都在沉睡才對。可是今夜出了怪事。老農夫劉全忠家里半夜三更進去了人,是九個僵尸般的怪物。

他們不像強盜,並不搶奪金銀財寶;而且劉全忠家里耕田度日,除了有幾斗米糧以外,根本沒有銀錢可搶。他們也不是尋仇,劉全忠是出了名的劉老實,有生以來沒得罪過人。

可是他的兒媳婦倒了楣,她懷孕已經九個月,再過一個月就要臨盆;他們找的是她,要取她的胎。

正房里燈燭輝煌,正中燒起了一個大火盆,火盆上架著一口鐵鍋;鍋里空無所有,已經燒得里外通紅。一個半人半怪的家伙還在火盆里添柴煽火;另一個身高丈二,同樣是半人半怪的家伙則在火盆前往返踱步,焦灼中帶著緊張。其他的七人則出出入入,好像忙碌異常。

說他們半人半怪,是說他們具有人形,卻沒人樣。一色的吊客眉、斗雞眼、鼻歪口斜。頭發大概生下以來就沒管過它,又亂又長的披散到兩肩;加上一張僵黃臉,深更半夜的進了別人家,不是僵尸是什麼?

劉全忠家滿門老少都嚇得尿了褲子,除了劉全忠的老婆有點膽量,還不住地念著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別的人都剩了打抖的份兒。

里屋里垂著門簾,只听得驚呼一聲,以後就再沒所見聲息。是劉全忠的兒媳婦,人倒沒死,嚇昏了。她的肚子實在不小,是雙胎,而且是一陰一陽;要不然「狼山九丑」也不會萬里迢迢的單找上她。

在火盆前往返踱步的是狼山九丑的老大,他要練水火陰陽掌,為的是要破寒煞陰功,擊敗敬阜山莊莊主,奪取黃帝神刀。但是他打錯了算盤,為了練這種掌力,他已經殺死了四十九個孕婦和他們肚里的嬰兒;但是最後這一個要陰陽雙胎,不好找,結果還是找到了。

里屋里這時又跳出來一丑,說他跳是因為他不像走,兩只腳一齊起落。他跳到老大面前,嘿嘿一笑,道︰「恭喜大哥,今夜就要大功告成。」老大十分得意,很自然的長嘯一聲,听起來卻像是鬼哭狼嚎。

他不能心急,時辰不到取出來也沒用,他還得等。他又來回踱步,表示他很焦灼,但卻十分得意的喃喃自語︰「只要我練了水火陰陽掌,武林之中就是狼山九丑的天下了。玄寒冰煞又算得了什麼?」

「你很聰明。」一個冷冷的聲音傳進了狼山九丑老大的耳鼓。

聲音很低,但他听起來卻無異平地霹靂。「是誰?」他一連旋了三個身,卻看不見發話之人。

「你猜猜看!」又是那個冷冷的聲音。

九丑的老大有點發毛,聲音也轉了腔,他知道已經遇上誰了。

「難道你……你是敬阜山莊蕭莊主?」

「剛才我已經說過,你很聰明。」

老大心知不好,拔腿要溜;房門大開著,他施展出「起鳳騰蛟」的輕功身法,向門外躥去。

他的身法不能說不快,可是有人比他更快。剛躥到門邊,就被一個奇寒無比的人體撞了回來。雖然和那人相撞的時間,僅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卻已經深深的感覺到,那人渾身像冰一般,奇寒透體,根本不類生人。

來人已在門邊站定,正是蕭珂,後面跟著酒和尚。

「你事情做得太絕,而且那種功力,練成了也是沒用。」

面對這位天下聞名喪膽的第一高手,九丑的老大怎能不知?他已料定今天凶多吉少,但他不想死,仍希望找機會逃生。

蕭珂回頭問道︰「酒和尚,你怎麼說?」

酒和尚有點氣餒,沒說出話來。狼山九丑的惡名,江湖上轟傳已久,何況眼前所見的就是武林中最忌諱的盜尸取胎。

懊殺!他想,這種敗類真該殺!

「四十九乘二是多少?酒和尚你給我算算。」

酒和尚知道蕭珂所指的是什麼,但他一再勸止蕭珂殺人,偏偏此刻遇上了十惡不赦的狼山九丑。這種人不殺,武林中還有什麼正義?但他又不願從自己口中說出鼓勵蕭珂殺人的話來,所以他仍沒開口。

「酒和尚,你是默許了。」

酒和尚退後三步,轉過了身去。

「酒和尚,你不能說我背信無義,這次是例外,我為給人間除害。」

九丑的老大剛想破窗而逃,冷冷的聲音又喚住了他。

「你只顧自己逃命,不要你那八個弟兄了?」

九丑的老大聞言一凜,回頭看時,只見已經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一條條枯干冰凍的尸體,整整八具,死狀猙獰可怖,身材齊都短了一寸。蕭珂冷冷一笑,他已不願和這種江湖敗類多費口舌,十指凌空虛發,十縷銀芒疾射而出。九丑的老大一聲慘呼尚未出口,一股奇寒使他心口發緊,遍體抖瑟,逐漸收縮矮小,和他那八個弟兄一齊去見了閻羅。

蕭珂緩緩轉身,跟上了酒和尚。他已不願殺人,但卻有些人又非殺不可,使他有些感慨,不覺輕輕的長吁了一口氣。

酒和尚在前低頭走著,走得很慢,眉頭攢在一起,似是在思索一個難解的問題。

蕭珂忽然變得有點頹廢,他個性要強,不甘屈居人下,他要成為天下第一高手,使武林群雄望風披靡。現在目的達到了,他已經令人聞名喪膽,睥睨武林,可是他又得到了些什麼?雖然江湖人物怕他,但他們仍然要算計他,不敢明爭,他們會暗斗;他們有的是陰謀詭計,像狼山九丑就是一例。假如他練的水火陰陽掌成功了,而又真能克制得了他的玄寒冰煞,那後果……

他已成了眾矢之的,人怕出名豬怕肥!不僅因為他是天下第一高手,也為了他那柄千古奇寶的黃帝神刀。江湖上、武林中,要和他一爭長短和覬覦他黃帝神刀的人物正不知凡幾,難道他真個要和天下武林為敵?他不願再想,人生苦多樂少,他有點茫然。

酒和尚一直沒開口,蕭珂忍不住打破沉默道︰「折騰了一夜,咱也夠受的了,我說酒和尚,現在咱們該上哪?你怎麼不說話了?」

酒和尚聞言愣住了,他只顧慢慢向前走,至于是向哪走,他自己也不知道。經蕭珂一問,他才清醒過來。

「你說呢?」他反問蕭珂,一面搖著酒葫蘆,酒葫蘆沒有一點份量,酒空了。

「回楊柳村的杏花樓。」蕭珂說時聲音很低,低得酒和尚幾乎听不清楚,仿佛怕有旁人听見。

酒和尚驚覺的四面打量了一下,四面都是曠野,沒有樹林、沒有深草,十丈之內藏不住人。他有點奇怪,更奇怪的是蕭珂本說去敬阜山莊,現在為什麼反而又往回走?

「酒朋友,你犯了什麼毛病?為什麼不往前走,要向後退?」

酒和尚說話的聲音比蕭珂更低,他越來越佩服蕭珂,佩服他的料事如神。

「離八月十五還早,咱們有的是時間,再回頭走走又有何妨?」

「酒朋友,你少弄鬼。」

「你很聰明,酒和尚,是多少還有點事。」

「何妨說出來听听。」

「天機不可泄露。」

「不說我也猜得到。」

「我已經說過,你很聰明。」

蕭珂大笑起來,笑聲中卻有點落寞,有點淒涼。酒和尚也笑了,但笑得很含蓄。

「酒朋友,和尚還有事悶在心里,難道你……」

蕭珂已知他要說什麼,截住他的話題說道︰「我並沒有未卜先知之能。」

「那你為何指明要來劉家店?」

蕭珂聳肩一笑,他又恢復了一點青春活力,有些得意的答道︰「這就是我們瞎子的長處了,眼楮看不見,耳朵卻听得遠。」

「在哪里听到的?」

「楊柳村的杏花樓。」

「狼山九丑到過杏花樓?」

「是狼山九丑的眼線、嘍噦,反而替咱們帶了路。」

酒和尚也有點感慨,他想說︰咱們看不見听不到的還不知道有多少在算計你哩!但是他想了想又把話咽了回去,沒說出來。他們走得很慢,像是游山玩水,又像詩人構思吟詠,直到日上三竿,才回到了楊柳村。

酒和尚扯下背上的酒葫蘆,一咬牙,摔了個粉碎。這回該蕭珂奇怪了,他問︰「酒和尚,你戒酒了?」

「戒酒?我要換個大的。」

蕭珂笑了,酒和尚也笑了;笑聲很大,是從心底發出的爽朗的笑。

「酒和尚,咱們是先打饞蟲?還是先去睡覺?」

「和尚三天三夜沒睡沒關系,一時一刻卻離不了酒,咱們先去‘清’上一清吧!」于是他們倆人並肩攜手,上了杏花樓。

讓他們倆人樓上喝酒,我們再回到山西地面的白石掌鎮。

且說白秀山師徒被困石屋之中,無計月兌身,不免心中暗暗焦急。听蕭福的口氣,不像懷有很深的惡意;可是他要困他們多久,以及為何要困住他們,卻使酸秀才有點茫然不知所以。

大約四五個時辰以後,石壁上一陣軋軋之聲,驀然出現了一個一尺見方的窗口。白秀山以目示意,和商五洲兩人疾悄無聲的貼立洞口兩側,靜以觀變。依白秀山的計謀,以為只要有人現身探望,或是有點意外的轉變,就能設法月兌身。其實他是白費心機,除了那個尺許見方的窗口,再沒別的。這次他看清了石壁的厚度,至少也有三尺,任你鑽也鑽不出去。

窗口里一樣一樣的送來了飯菜,而且有肉有酒,就是看不見人。不知是誰送來的,仿佛是用一條長長的竹板推進來的。白秀山師徒早已又饑又渴,心知騙不了蕭福那只老狐狸,樂得暫時受用。大盤小碗一樣樣的就在地下擺了起來。白秀山皺著眉頭一笑,說道︰「徒弟,咱們吃!」

原來白秀山心情惡劣,但在徒弟面前又不能顯出沮喪的神色,所以他這一笑是苦笑;僅只嘴巴動了一下,做了個笑的表情,眉頭仍然皺著。商五洲巴不得師父有這句話,到底年輕人不知道憂愁,立刻開心的吃喝起來。

石壁間又傳來了蕭福那冷冷的聲音︰「白大俠,蕭福再向您請恕強行留客之罪,但目前實是迫不得已,日後您自能明白。請您安心休息個三、五日,需要什麼東西,盡避吩咐,除了您要離開石室以外,一切無不遵命。」

白秀山拿定了主意,不管蕭福說什麼,他就是不睬不理。

蕭福冷冷的笑了笑,沒再開腔,自此沒再听到蕭福的聲息。

第二天,三餐不缺,按時送來。那個小窗口原來就是送飯用的,碗盞送出去,石洞軋軋復合,沒有一絲縫隙。

轉眼之間,白秀山師徒已經被困了整整三天,除了奚瑞像蕭福一樣隔著牆壁說過幾句話外,就再沒听到過一點人聲。

白秀山起了疑,他已猜到了個八、九分。第四天,白秀山猛叩石壁,大喊蕭福。有人應聲,但不是蕭福,是奚瑞。

「白大俠有什麼吩咐?」

「叫蕭福來。」

「奚瑞也是一樣。」

白秀山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他緊盯著問︰「你能代表蕭福?」

「我可以給您轉達。」

「為什麼他不能來?」

奚瑞一時不語,顯然他是在斟酌應該怎樣答復。

白秀山冷冷笑道︰「奚瑞,白石掌鎮現在歸誰掌管?」

「是我——奚瑞。」

「你解決不了的事呢?」

「請示蕭莊主。」

「蕭福的命令呢?」

「也得服從。」

「他走時沒交代你別的?譬如說放我們出去散散心?」

「那只有等他回來,或者——」

奚瑞話說了一半,忽頓住了,他說溜了嘴,讓白秀山套了他的話去。

「蕭福去了哪里?」

「這個無法奉告。」

白秀山早已了然于胸只是卻不點破。

奚瑞似乎有些不耐,他說︰「白大俠如果沒事吩咐,我要失陪了。」

白秀山冷哼一聲道︰「奚瑞,我還有一句話問你,你可知道我的來歷?」

奚瑞不料他會有此一問,半晌方答道︰「略知一二。」

「那麼你應放我出去。」

「奚瑞是奉命行事,不敢擅作主張。」

白秀山剛想再說,忽听外面似是有奔騰喧嚷之聲;奚瑞急匆匆的大聲說道︰「白大俠,請您安心靜候,奚瑞現在有事,不便多陪了。」接著他就大步而去,步聲由近而遠,終于逐漸沒了聲息。

此時外面奔騰喧嚷之聲,越來越近;白秀山師徒皆屏息凝神,側耳去听。忽然,白秀山眉頭一展,興奮得從心里想笑。他忘情的拚力大喊︰「老道!老道——」

接著果然听到了回聲︰「酸丁,你在哪里?」聲音雖似遙遠,但卻清晰入耳。

白秀山應聲大呼︰「抓住奚瑞,要他帶你來,我被他們困住了!」

來人聲音漸近,果是涵齡道長︰「酸丁,這石室沒門,你是怎樣進去的?」

白秀山哭笑不得,只好說道︰「把奚瑞找來,他有辦法打開。」

涵齡道長笑道︰「抓是抓了一個,倒像是個土匪頭兒,可是不知道他叫西類還是東類?」

「你不會問他?」

「他死不開口。」

「速以刑加諸其身,吾聞其聲即可辨其人矣。」

涵齡笑罵道︰「酸丁,你還沒出來,就又犯了酸毛病了。」

接著他果然用了刑,用的什麼刑不得而知,但是受刑的人忍不住出了聲。

白秀山聞聲大喜,頻頻呼道︰「果奚瑞也!丙奚瑞也……」

涵齡道長開了腔,他說︰「你果然就是奚瑞,道爺不再說第二遍,識相的快點放白大俠出來,萬事不和你計較。要不听吩咐,今天你算倒了楣!道爺要先取你雙眼,再取雙耳,四腳五官慢慢割著消遣,到後來你還是得把門打開。」

奚瑞為難了,他哀求著說道︰「道爺,救您慈悲。小人只是主人的一條狗,擅自放了白大俠,等主人回來小人也難逃死數。」

涵齡道長笑道︰「萬事有我擔待。」

奚瑞仍在遲疑,大概老道又用了刑,奚瑞慘呼了一聲,沒敢再回嘴。他也橫了心,開了門也是死,不開門也活不成,倒不如開了門,可以多活一會兒。

白秀山正在不耐,忽听得石壁一陣軋軋大響,正面的石壁倏然而分。原來隔了一層石壁就是白石掌鎮的聚義大廳,五尺以外就站著涵齡道長。奚瑞正齜牙咧嘴的抱著左胳臂輕輕呼痛,一定是被老道擰得不輕。商五洲連忙向前倒身下拜,叩見涵齡。白秀山有點訝異,楞楞的問道︰「就你一個人來?」

老道一笑道︰「除了你酸丁以外,誰肯和老道作伴?」

「快說說你去太白谷的經過。」

「酸丁別忙,老道趕著來救你,到現在還沒用過早飯,咱們先找點吃的。」

白秀山有點奇怪,問道︰「你怎知我被困白石掌?」

「說起來話長了,咱慢慢談吧!」

奚瑞和他的手下,雖也算是江湖聞名的悍匪,可是他卻敵不過名列武林七大高手之一的涵齡;老蕭福帶著兩個活死人離開了白石掌,奚瑞他失了依靠,三拳兩腳就被老道制得俯伏在地。現在他指揮著手下人出出入入,不多時就擺上了一席酒。涵齡大模大樣的居中一坐,就和白秀山邊吃邊談。

數圖圖檔,HolyOCR,豆豆書庫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