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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劍孤星 第二十一章 離恨綿綿

作者︰高庸類別︰武俠小說

韋松被凌鵬和黑衣少女盛巧雲聯手截阻,無法分身人屋拯救艾長青出險,正焦急間,忽見三條人影飛奔而到。

其中兩人毫未遲疑,徑自奔人火叢中,另一個手持三刃劍,一聲不響,加入了戰圈。

韋松一見,那出手加人戰圈的竟是慧心。

他既驚又詫,念頭尚未轉過來,慧心運劍如風,已代他將凌鵬隔擋開去,剩下一個盛巧雲,壓力頓減。

這時候,他真有些弄不懂是怎麼一回事?慧心不是和凌鵬結伴同來桐柏山的嗎?她怎會在自己危困之際,突然現身,反助自己?

還有那跟她同時出現,沖進茅屋的一男一女,又是誰呢?

正在驚宅,茅屋中兩條人影匆匆又冒火突地而出,那男的背上;負著艾長青,女的卻搶出了靈案後那副棺木。

韋松方才看清兩人面貌,不禁更加驚訝。原來那一男一女,竟是「荊山雙秀」兄妹,「鐵劍書生」馬森培和「子母劍」馬夢真。

他們會合慧心同來桐柏山,而且仗義援手,搶救艾長青老夫婦,這更是令人猜不透的啞謎。但他此時也顧不得詢問原因,艾長青既已月兌險,懸念已除,奮起神威,劍出如風,直取盛巧雲。

慧心也不出聲,三刃劍上烏光暴閃,直逼得凌鵬手忙腳亂,未及十招,悶哼聲起,凌鵬獨臂之上,早被劍鋒劃破,咬牙切齒,踉蹌退出七八步。

韋松大喜,奮力幾招,迫退了盛巧雲,揚聲叫道︰「師妹,不要傷他性命-一」

慧心既不回答,也沒有追趕凌鵬,怔怔倒提著三刃劍,目注凌鵬和盛巧雲雙雙逃去,粉面上一片漠然,好像失落了什麼?又好像領悟了什麼?

韋松長長松了一口氣,上前拱手為禮,道︰「多謝師妹援手之德。」

慧心恍如未聞,默默提著三刃劍,走到草地邊一塊大石前坐下,低著頭,自顧怔怔地出神。

韋松又跟了過去,長揖道;「愚兄滿肩血仇,命如蜉蝣,雲崖之上,有負師妹盛情,至今思來,愧作實深。」

慧心仍然沒有絲毫表情,撥動著劍尖,失神地在草地上漫無目的劃著,顯然她表面冷漠,內心卻並不寧靜。

韋松一連踫了兩次釘子,輕嘆道︰「師妹不肯原諒我,我亦別無怨言,但徐姑姑自從你不告而去,感到很難過,特命愚兄兼程追趕,有一句話,要愚兄轉告師妹-一」

他說到這里,故意停頓了一下,偷看慧心,見她神情似乎動了一動,但卻依舊低垂招首,未曾出聲。

韋松只當她听到徐姑姑有話傳告,總會回應一聲,那知竟同樣不能使她開口,心中不禁一陣淒涼,幽幽道︰「姑姑要我轉告師妹,她老人家別無囑咐,只是對師妹落發一事,感到自責和後梅,所以,她老人家說,要你把頭發再蓄起來。」

慧心听到這里,身軀猛地一震,粉面突然急仰起來,凝視著遠處天際,嘴角蠕動了好幾次,卻沒有一點聲音。

這時候,「鐵劍書生」馬森培忽然輕輕走過來,在韋松耳邊低聲說道︰「韋兄,令師妹乃是豪邁爽直的巾幗英雄,若非苦痛過甚,怎會許久不肯回答你一句話,你就別再逼她了吧!」

韋松感激的點點頭,道︰「我知道她永遠不會原諒我,我太辜負她了-一」

馬森培不解其中原故,一時接不上口,「子母劍」馬夢真含笑上前,道︰「世上沒有解不開的誤會,時間是最好的解釋,譬如我們對韋少俠原也誤會極深,但自從見了韋少俠石上留字,才覺得從前的事,竟是大錯而特錯!」

韋松惶惑地道;「在下急于追趕師妹,誤搶渡舟,致將船只踏沉,還沒向賢兄妹謝罪致歉呢!」

馬森培爽朗笑道;「韋兄何須客套,實在說起來,咱們倒應該感謝韋兄,假如沒有這場誤會,少林武當兩派掌門人,豈能解月兌迷魂毒性,我和妹妹,更無緣結識慧心姑娘了。」

馬夢真也道︰「韋少俠贈藥留宇,慧心姑娘正在林中,並未離開,那時凌鵬還想趁機對我們痛下毒手,全虧慧心姑娘識破,力創那狗賊,我和了塵大師乙真道長才沒傷在他手中,後來我哥哥尋來了,大伙兒述及前情,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感激無比,千囑萬托,要我們向韋少俠代謝解毒大恩!」

韋松又喜又悲,問道︰「少林武當兩派掌門人,內毒都已經化解了麼?」

馬夢真道︰「都清醒過來了,兩位掌門人如夢初醒,對以前種種,愧憤不已,現在已經分返本派,決心號召江湖,同御萬毒教。」

韋松長噓一聲,如釋重負道︰「但能如此,在下縱被冤屈,也就心安了。」

于是,又向馬氏兄妹謝了援救大恩,再看視「袖手鬼醫」艾長青,卻見他呆呆坐在棺木上,正黯然垂淚。

這時候,茅屋已燒得只剩一堆灰燼,韋松苦口勸慰艾長青,又在屋前掘土營墳,幫他將棺木下葬,立碑為記,艾長青落棺入土,感懷前情,忍不住放聲大哭。

掩葬剛畢,馬森培悄悄將韋松引到一旁,低聲問道︰「此地之事了後,韋兄意欲何往?」

韋松道︰「北天山神手前輩,為了桐柏山慘變,獨自往湘北萬毒教總壇尋仇,他老人家功力全失,這一去何異羊入虎口,在下之意,須得立即去追趕他老人家。」

馬森培想了想,道︰「艾老前輩和令師妹,韋兄又作何安排?」

韋松道︰「自然是勸他們一同到洞庭湖去,賢兄妹如無他事,也請同往-一」

馬森培尷尬笑道︰「在下和舍妹極願附騾同行,只是慧心姑娘,她」

韋松道︰「她怎麼了?」

馬森培嘆道;「方才舍妹私下勸她,但她只是一味搖頭垂淚,看情形,好像,好像-

一」

韋松道︰「洞庭之約,是徐姑姑吩咐,她縱或恨我,難道連師父也不認了,我再去問問她。」

馬森培忽然將他攔住,道︰「在下猜她並不是不願前往洞庭,而是與韋兄之間,尚有誤會未能解開,假如你再去問她,她一定也是不肯回答的。」

韋松為難道︰「這麼說,該怎麼辦呢?」

馬森培道︰「在下倒有一個主意,不如由在下陪她同往洞庭,途中得便,可以設法開導她,韋兄可與艾老前輩徑赴湖北,屆時咱們在洞庭會面,其中誤會,也許就化解了。」

韋松道︰「如有賢兄妹陪伴著她,在下就大大放心了,只是艾老前輩憂傷過度,途中也許不便兼程疾趕,在下又急于去追神手前輩,時間又無法耽延-一」

馬森培忙道;「這個容易,我可以留下舍妹和韋兄同行,途中代為照料艾老前輩,不致妨礙韋兄行動。」

韋松怔了一怔,只好點了點頭。

他的原意,是想請艾長青和馬氏兄妹一起,不妨緩緩前行,自己則急追神手頭陀,阻止他獨往洞庭,不想馬森培代他安排,竟是要馬夢真陪伴艾長青和自己,他則偕同慧心,另作一起,前往洞庭。

這個安排,他不能說不妥當,但略一回味,卻發現馬森培之所以要這樣做,表面理由正大堂皇,實則極可能另有私心。

私心是什麼?當然是慧心師妹那絕世容顏和令人傾慕的精湛武技。

韋松乃是心性坦然的人,這一剎那,雖然略有領悟,但他暗想馬森培兄妹號稱「荊山雙秀」,出身正道武林名門,有他伴著慧心,最起碼不會讓慧心與歹徒合污,如像這一次桐柏山事件,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至于馬森培是不是會跟慧心兩情相治,那是男女間發乎自然的事,他不想反對,也不能反對。

馬森培卻有心病,見他沉思不語,臉上立時臊紅不勝,自解地低聲道︰「韋兄如認為不妥,有何意見,咱們不妨再作商議-一」

韋松坦然笑道︰「不!馬兄的意見已經很好了,咱們就這樣辦,勞動賢兄妹分別奔波,盛情心感,慧心師妹性子比較剛強,如有開罪失儀之處,馬兄務必要多耽待,在下先行謝過。」

馬森培紅著臉道︰「哪里話!哪里話!在下能與令師妹結伴同行,真是三生有幸。」

兩人計議要當,重回草坪,艾長青仍在墳前飲泣,慧心還是坐在那塊大石上,仰面凝望不語,馬夢真卻在墳邊低聲勸慰艾長青。

韋松舉步走到石前,深深一揖,誠摯地說道;「愚兄虧負師妹太多,自覺無以自解,師妹責我恨我,愚兄一應承受,但洞庭之行,是徐姑姑親自矚令愚兄轉致,還盼師妹能屈從一次,使愚兄于姑姑面前,有所覆命。」

慧心舉目望天,默默不答,神情十分冷漠。

韋松道︰「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果承師妹盛情,只恨圖報無門,空自負疚難釋,此後師妹要多多珍重。」

慧心才然不語,但兩行清淚,卻順著粉頰,緩緩滴落襟前。

馬森培上前低聲道︰「慧心姑娘,咱們動身吧!」

慧心緩緩站起身子,移動腳步,向山下行去,走了數丈,忽然頓了一頓,飛快地回過頭來,滿眶熱淚掃了韋松一眼,慢慢一跌蓮足,掠身疾奔而去。

馬森培急急向韋松一拱手,道︰「洞庭之濱,敬候韋兄俠駕。」說罷,匆匆跟著向山下飛掠追去。

韋松悵然目送他們一先一後,轉過林于,內心有如刀割,長嘆一聲,垂頭坐在那塊大石上。

石上余溫猶存,他低頭感傷,忽然發現泥地上劃著許多零亂的字跡。

那是慧心不久之前,用三刃劍尖無心刻劃在泥土上,沿著大石,遍地都是「韋松,韋松,韋松-一」兩字,重覆交二,層層累累,何止千百遍。

他痴痴凝視著那些零亂不堪的字跡,眼中一陣模糊,淚水已撲蔌蔌滾落了下來-一☆☆☆☆☆

夕陽餃山的時候,洞庭湖畔,金波萬頃,景色如畫。

燻風吹低了蘆葦,閃出一角茅屋、小徑、竹籬、木扉。紅泥堆砌的院牆,寂寞的沐浴在落日余暉之中。

院子里沒有人影,煙筒上不見炊煙,門扉半掩,隨著微風一開一閃,發出低沉的「依呀」之聲。

這時,小徑上漸漸出現一條歪歪倒倒的人影,一身灰布大袍,滿頭如雪亂發,簡跚向茅屋而來。

他走幾步,又舉起一只巨大的珠紅葫蘆,「咕喀」向喉嚨里灌下一大口酒,抹抹嘴唇,又抹抹額頭上汗珠。

從魁梧身形和衣著看來,這是一位昂藏的帶發頭陀,紅潤的面龐,被酒氣和蒸蒸澤氣籠罩著,又顯見經過長途跋涉,才到了這臨湖的幽靜茅屋。

當他轉過蘆葦的剎那,目光一瞬這雅致幽靜的茅屋,神色立現欣喜激動,幾乎澤忘了途中勞累疲憊,一面加快步子,一面揚著酒葫蘆,高聲叫道︰「東方老頭兒在家麼?酒肉和尚來啦!」

一連叫了幾聲,茅屋中毫無回應,而他蹦跚的身子,也漸漸行到竹籬外,微感一詫,喃喃說道︰「奇怪,難道他們爹兒三個都打漁去了?」

他伸手推開籬門,踉蹌跨了進去,才到屋邊,一陣風過,那木扉「蓬」地一聲敞了開去。

頭陀皺皺眉頭,道︰「鶯兒這丫頭,越來越不仔細,人不在家,連門也忘了掩-一」

邊說邊邁進茅屋,一個不留神,迎面絆著一張竹椅,險些摔倒,踉蹌前沖幾步,竟觸了一頭蛛網,模了滿手灰塵。

頭陀心頭一陣涼,酒意消散了大半,游目回顧,才見這茅屋中滿是積塵珠絲,桌椅散亂,竟是個久無人居的空屋。

他一顆心頓時向下疾沉,奔進臥室,又沖進廚房,急急亂奔一匝,最後頹然跌坐在一張積滿塵土的椅上,驚駭莫名道︰「這-一這是-一怎麼一回事-一」

搬家了?東方老兒去世了?出了什麼變故?

這一剎那間.許多可能發生的事故,都在他腦子里飛一一旋轉,他猜測不透,性急起來,仰頭又大大灌了兩口酒。

酒人愁腸,煩悶更盛,昏昏沉沉中,他仿佛听到有一陣紛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遙遙向茅屋而來。

他恍然忖道︰啊!對了,他們一定出了遠門,現在才回來,否則,這茅屋地處荒僻,誰會找到這兒來?我和尚就坐在這兒,嚇他們一跳。

片刻間,腳步聲已到竹籬外,只听一個粗重的嗓音說道︰「尋了幾天,竟是這地方最好,不但偏僻,又臨大湖,進退之路極佳,決不會被萬毒教知覺,唯一缺點,是地方小了一些,不知道金師爺中意不中意?」

另一個聲音接口道︰「師爺囑咐只求臨近君山,地方隱密,雖然小一些,好在只是暫住,略加整修,也就夠住了。」

粗重嗓音道︰「既然如此,你們先看看屋里有沒有人居住,我這就去接金師爺來親自決定。」

另一個笑道︰「有人沒人,還不是一樣,咱們看中了,少不得叫他立刻搬出去。」

粗重嗓音道︰「余老二,不準蠻于,要是原有屋主,只許多給他們銀兩,叫他們暫時遷讓幾日,萬萬不可惹出事故來泄露了消息。」

幾人商議一陣,其中兩人疾步離去,留下的兩個,跨進竹屋,高聲道︰「喂!屋里有人嗎?」

頭陀一直在屋中傾听,早辨出這些人口音全是北方人氏,心中一動,應聲道︰「進來!」

木門「呀」然而開,從院中大步進來兩個錦衣大漢,其中一個豹頭虎目,身形粗壯,另一個較顯瘦削,卻目光奕奕有神,兩人都懸著滿嵌珠寶的長刀,神態威猛。

那粗壯的一個探進頭來。一見正中廳上,坐著個白發頭陀,含笑拱手道︰「敢問大師父,這茅屋主人在家麼?」

頭陀冷笑道︰」我和尚便是主人,二位有何貴干?」

兩名錦衣人又望一眼,都有些詫訝之色,瘦削的一個笑道︰「咱們倒未料到,這茅屋原來是間和尚廟,敢情有些霉氣。」

粗壯的一個睜著眼,四下一望,哼道︰「胡說,屋中一無神位,二無經卷鐘撥,分明只是普通房屋,這和尚只怕也是霸佔人家住宅的人物。」

頭陀笑道︰「說得是,但是我和尚既然先來一步,就是此屋主人,三位晚到片刻,只好屈居客位了。」

粗壯大漢怒目道︰「不管你是不是此屋主人,咱們給你銀子,趕快離開,這屋子咱們另有用處。」

頭陀道︰「兩位的意思,是要收買和尚這棟茅屋?」

粗壯大漢接口道;「不錯,就算你早來一步,撞上好買賣,白賺一筆銀子。」

頭陀微笑道︰「兩位打算出多少銀子呢?」

大漢道︰「你想賣多少?」

頭陀伸出三只手指,粗壯大漢道︰「三十兩?」

頭陀笑道︰「三萬兩。」

粗壯大漢大吼一聲,「嗆」地拔出長刀,叱道︰「反了,反了!咱們跟你客氣,你倒當了福氣,勒索巨款,這還了得!」

瘦削漢子一閃身擋住他,沉聲道︰「余老二,不耍亂來,依我看,這位大師父必有來歷,別替莊主隨意開罪了朋友。」

正說著,屋外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劃過院落,疾掠而至,一個沙啞的聲音接口道︰「余騰,瞎了眼的東西,連威震武林的北天神手頭陀都認不出來,還不趕快跪下向老前輩陪禮謝罪。」

隨著人聲,一個渾身儒衫,手提旱煙袋的瘦老頭兒,偉然出現在門前。

頭陀抬目一見那儒衫老人,早揚聲哈哈大笑起來,道︰「金老夫子,什麼時候做了康一葦的師爺啦?」

儒衫老人抱拳當胸,含笑道︰「大和尚,咱們是老交情,多年不見,您老一向可好?」

頭陀笑道︰「托福!托福!畢竟是老朋友,這筆買賣定然做成了,沖著您金豪金師爺一句話,減一萬兩,算二萬兩成交如何?」

金師爺苦笑道︰「幾十年來,您這玩世不恭的脾氣還沒改。」

回頭叱道︰「余騰,還不快些跪下叩頭!〃

那粗壯大漢慌忙跪倒,「咚咚」在地上叩了兩個響頭,道︰「小的有眼無珠,冒犯佛駕,大師父赦罪。」

神手頭陀感慨地揮揮手,道︰「快起來,別難為了人家孩子,金老夫子,坐下咱們詳談。」

金師爺叱退余騰等人,自尋一把椅子,在神手頭陀對面坐下,目不轉瞬注視他半晌,臉上漸漸流露出驚詫之色。

神手頭陀笑問道︰「敢情是看我和尚不如從前了?」

金師爺驚問道︰「大師父目光霉而不明,難道已煉就‘返本還虛’的佛門至高境界?」

神手頭陀神色微微一動,敞聲笑道︰「蹈光隱晦的境界,豈是那樣容易煉就的,倒是金老夫子何時跟康一葦攀上交情,屈身做了他那‘傲嘯山莊’的管事師爺?」

金師爺嘆了一口氣,道︰「唉!說來真是一言難盡。」說著,掀起身上儒衫,登時一片燦爛光華,從襟底激射而出。

金師爺道︰「大師父知道這東西來歷麼?」

神手頭陀臉上微微掠過一絲驚詫之色,但隨即隱去,淡淡一笑,道;「看樣子,敢情是名聞天下的「七彩寶衣’?」

金師爺笑道︰「不愧是老江湖,果然一眼就看出來了,但此寶原產大越國,是酋長哈都木護身之物,不但能御刀劍,水浸火燒,內家重掌,都難損傷分毫。哈都木仗此寶農,縱橫大越國八十一寨,所向無敵,卒能統一各部,登上盟主寶座」

神手頭陀插口笑道︰「你別跟和尚說故事,這東西怎會到你手上?單說這一段就行了。」

金師爺又是一聲長嘆,道︰「關于金某得此至寶的經過,也不是三言兩語說僅明白的,大師父總該記得二十年前,「宇內一君」康一葦和花月娘之間一段舊恨-一」

神手頭陀驀地一震,月兌口道︰「你說康一葦廢掉那老婬婦武功的事?」

金師爺點點頭,道︰「正是,武林傳言,但知花月娘迷戀康一葦,卻不知那時康一葦年少英俊,武功又出類拔萃,頗有俠名,怎會為了貪圖片刻之歡,而和花月娘結下合體之緣?

又怎會辣手摧花,得手之後,反而廢去她的武功?。」

神手頭陀微微頷首,道︰「這些事人言言殊,實在令人難信。」

金師爺激動的道;「這是一件隱瞞了二十余年武林秘密,今夜難得巧遇大師父,金某就把它的經過原委,向大師作細一述吧」

才說到這里,忽听屋外傳來一聲徐而不急,但卻人耳驚心的笑語︰「金兄幸會高明,促膝暢論天下,卻要兄弟站在院子過夜嗎?」

金師爺一聞語聲,神情猛地一展,霍地躍起身來,沉聲道︰「大師父請恕金某失陪,敝莊莊主親自到了。」

語音才落,身形已疾旋而起,一眨眼,掠出茅屋外。

此外余騰和另外一名瘦削漢子,竟不約而同迎到門口,一齊躬身拜了下去,朗聲道︰

「余騰馬異,迎候莊主。」

神手頭陀傲然據坐,絲毫不動,暗自凝聚目力,向茅屋外打量。

斜陽掩照之下,院落中不知何時天已黑壓壓站了二十余人,這些人個個黑色勁裝疾眼,腰佩長劍,肅立院中,絕無一點聲息。

在他們前面六尺遠,偉然立著一個錦衣長須的魁偉大漢,五十歲左右年紀,氣宇軒昂,手把長須,臉上含著淺淺的微笑。

神手頭陀心里一陣莫名的悵們,暗忖道;康一葦號稱「宇內一君」,氣度風範果然不凡,若在當初,我和尚未必把他放在眼里,但如今竟在不知不覺中,被他率領數十手下,悄悄掩到近處,猶無所覺,唉2這個臉已經丟大了。

思忖之間,金師爺已經陪著康一葦緩步走進茅屋,神手頭陀木然而坐,理也不理。

金師爺搶前一步,為雙方引見道︰「大師父,在下向您引見敝莊莊主-一」

康一葦忽然一陣哈哈大笑,擺手打斷他的話頭,徑自道︰「金兄不必引見,北天山神手大師盛名,兄弟神交已久,還是兄弟毛遂自薦的好。」說著,腳下一探,身形有如行雲流水,飄前數尺,向神手頭陀躬身拱手,笑道︰「大師也識得康某賤名麼?」

神手頭陀見他拱手的姿態,竟然十分謙恭,純系以晚輩之禮,謁見前輩的規矩,登時一股惶愧之情,油然而生。

連忙一按坐椅,站了起來,合十答禮道︰「久仰盛名,只恨無緣識荊。」

康一葦掌沿微微一張,臉上神色忽然一變,但卻隱忍住未曾詢問,彼此僅只互道仰慕,余騰馬異連忙添了一張木椅。

康一葦坐了下來,含笑說道︰「金兄方才所稱秘密,正是兄弟師門一件隱忍多年的恨事,如今事過境遷,雖然已屬陳跡,不想風波連綿,至今又起,大師父如有興知道,兄弟當親為大師父一述。」

神手頭陀哈哈笑道︰「那敢情太好了,我和尚生平別無所好,除了喝兩壺酒,便是打听武林秘辛,莊主不嫌粗俗,折節下交,咱們一面暢飲,一面談談,消此長夜,有何不可?」

康一葦笑道︰‘久聞大師豪邁,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回頭一招,那二十名黑衣大漢轉身離去,不足片刻,各捧美酒佳肴奔回,迅快無比,就在廳上擺設立了一桌豐盛的酒席。

神手頭陀首先搶了一只酒壇,自顧先將自己的酒葫蘆灌滿,仰頭暢飲了幾口,抹抹嘴唇,又去桌上扯下一條雞腿,旁若無人的大嚼起來。

康一葦舉杯淺嘗即止,沉吟了一下,開始說道︰「這件事若要從頭說來,應該從那件七彩寶衣開始,大越國君哈都木死後,子孫不肖,傾軋殺戮,國勢衰微。」

「那時候,恰好中土一位高僧,雲游天竺歸來,途經大越國,協助皇嫡魯兒哈泰平定群雄,復統全國,魯兒哈泰登了帝位,尊奉那位高增為國師,就把那件「七彩寶衣」相贈,自此以後,寶衣起流人中土。

「那位高僧,武功佛法,均臻上乘,對于身外之物,原本不甚重視,返回中土以後,僅將它柬之高閣,並未留用,卻不知風聲怎的傳了開去,以致引起許多武林人物的覬覦,紛紛圖謀竊奪。

七彩寶衣’對練武的人來說,固然是曠世難求的至寶,然而武林中人貪念雖生,懾于那高僧一身超凡人神武功,倒也沒有幾個敢嘗試下手。

其中只有花月娘處心積慮,暗懷陰謀,假扮雇婦,在那高僧尼中炊飯洗衣,一直隱藏了整整五個年頭,有一天,乘人不備,竟下手盜了那件‘七彩寶衣’。」

神手頭陀啃著雞腿,聞言一怔,插口道;「這倒不能不佩服那婬婦的隱忍功夫。」

康一葦目光一閃,道;「她如只取寶衣,從此遠揚,倒也罷了,可恨她竟在竊取‘七彩寶衣’的時候,又在食物中下了劇毒,一口氣毒斃了十四人,然後取寶月兌逃。

在她想,從此橫行一下,可以再無顧忌了,但她卻沒料到報應分毫不爽,至寶人手,前後也不過風光了半年左右而已。」

神手頭陀被這故事引起了莫大興趣,連酒也忘了喝,急道;「怎樣報應的.你快說下去!」

康一葦神情一振,道︰「那高增有一傳人,常年浪跡江湖,未在寺中,歸來的時候,發現全寺十余僧眾盡遭毒手,大驚之下,奔人禪房,那高憎猶未斷氣,但他老人家卻不肯說出花月娘下毒原委,臨終時只遺言兩句話,說道︰‘因果報應,天道不爽,由她去吧!’不過,那一句‘由她去吧!’,無形中等于說明了花月娘下毒奪寶的秘密,那傳人含淚掩埋了師父,略一察看遺物,使發現’七彩寶衣’失竊,于是仗劍重人江湖,只不過十日之中,便打听出寶衣已到了花月娘手中。

他自然不甘師門至寶落在那婬婦之手,苦苦連躡數月,終于在川東鄂西一片林子里,追上了花月娘,從她手中奪回了寶衣,但是,他為了格遵先師道命,只廢了她一身武功,並未取他性命-一」

神手頭陀恍然道︰「敢情那位高僧傳人,便是莊主閣下?」

康一葦輕嘆,道︰「事隔二十年,當時兄弟一念之仁,留她性命,不想如今倒引出一場絕大風波,萬毒教茶毒武林,連七大門派,盡都淪亡,說起來,未嘗不是兄弟的過錯。」

神手頭陀「咕嚕」灌了一大口酒,道︰「但這件寶衣,現在怎又到了金老夫子身上?這卻叫和尚難解。」

金師爺含笑接口道︰「金某蒙莊主知遇,王屋遇仇,挪陽遭困,數度蒙莊主援手,才得化解危難,彼此傾盡相交,已非一日,那天在鄂西林中,金某也是在場的一個,莊主廢了花月娘武功,但那七彩寶衣,卻由那婆娘貼身穿著,莊主不願親自動手,先行離去,由金某代為取回至寶,即承莊主慨然相贈。」

神手頭陀笑罵道︰「原來花月娘在林中被月兌得赤條條一絲不掛,竟是你這假道學的杰作?」

金師爺大笑道︰「對付那種無恥婬婦,原是顧不得規矩的」

神手頭陀忽然臉色一沉,道︰「但你何曾料到,正因你解衣取寶,未能立即替她穿上衣服,後來引起誤會,玉面郎君徐文棟毀家瘋癲.金劍神像韋如森真氣被破,這後果,何等不值。」

金師爺笑容一斂,道︰「這也不能全怪金某,誰叫他徐文棟色迷心竅,被那賤人蠱惑,韋如森更不由人分說,強欲出頭,這都是他們咎由自取,焉能怪人?」

神手頭陀道︰「當年恩恩怨怨,我和尚記得過問,但韋如森有個兒子,方在武林嶄露頭角,若被他知道當年生父失去武功的經過,少不得又是一場風波。」

金師爺冷笑道︰「他父親不辨是非,失手負傷,被點破了真氣,豈能怨人,他如不識進退,咱們自然也不會懼他!」

神手頭陀面色一沉,道︰「金老夫子,咱們多年交情,我和尚不能不警告你,旁的事我和尚不管,韋松那孩子卻跟我和尚有緣,你要是動他一根汗毛,我和尚決不跟你甘休。」

金師爺听了一愣,半響才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他跟你-一有什麼緣份-一」

神手頭陀朗聲道︰「那孩子年紀雖輕,滿腔俠義,舍己捐軀,毫無遲疑,你我自認正道之人,未必及得上他,所以,我和尚已將一身內力,全都轉贈給他了-一」

金師爺失聲道︰「怎麼?你竟把一甲子苦修,全部傳給了他?」

神手頭陀滿懷得意,便把韋松墮湖,以及桐柏山傳功療毒的經過,大略說了一遍。

金師爺听了,連連跌足道;「大師父,你錯了!」

神手頭陀揚眉道︰「胡說,我和尚錯了什麼?」

金師爺道︰「那韋松得您厚賜,大難不死,反而因禍得福,但卻不思報答這天高地厚的大恩,武林傳言,他二次重人江湖,邂逅了萬毒教主田秀貞,被她美色所迷,投效了萬毒教,原來他仗以為惡的一身內力,竟是您老人家所賜。」

神手頭陀飛快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沉聲喝道︰「金豪!你胡說!韋松決不是那種人-

一」

金師爺道︰「大師父,這等天下人盡知的事,金某焉能信口胡謅,您如不信,不妨自去打听一下,那韋松和田秀貞聯手,率領華山門下數十人,夜焚魯家堡,「摘星手」魯伯廷也死在他手中」

神手頭陀雙目一瞪,厲聲道︰「真有這種事?」

金師爺道;「魯家堡距此不遠,大師不信,何不親自去問問!」

康一葦含笑緩緩說道;「大師英風浩節,早為武林楷模,兄弟素所敬仰,但人心險詐,尤其是年輕人,一時迷于美色,敗節喪心,也是難免的!」

神手頭陀‘呸’地吐了他一口唾沫,叱道︰「放屁!別人猶可,韋松卻不是那種反復無常的小人!」

那一口膿痰,迎面啐在康一葦臉上,金師爺駭然大驚,余騰、馬異等一干「傲嘯山莊」

門下,莫不面泛怒容,個個倒退一步,手按刀柄,作勢欲動。

但,康一葦卻不動聲色,緩緩從袖中取出一幅絲絹,緩緩拭去膿痰,然後微笑道︰「兄弟浪跡武林,迄今薄有一點虛名,若在從前,大師如此折辱,只怕早引起兄弟的怒火了。」

神手頭陀叱道︰「現在你怎的不敢動怒?」

康一葦笑道︰「現在大師功力已失,形同廢人,康某勝之不武,只得罷休。」

說著,站起身來,一揮手,率領著手下昂然大步而去。

金師爺緊跟著走到門口,忽又一頓,回頭道︰「咱們多年知交,金某敢以人格保證,適才之言,絕無虛假,大師父不妨反省反省,人心難測,當年既有凌鵬,如今難免沒有韋松-

一」說到這里,也揚長而去。

種手頭陀怒目獨坐席前,听了這些話,心中直如刀割,金豪提起了他二十年來藏在心底的傷心事,康一葦不屑與斗,拂袖而去,更比殺了他還令他難堪!。

他也曾 叱風雲,傲視江湖,憑一雙鐵掌,會過多少英雄豪杰,不想晚年之際,竟落得這般被人奚落。

坐在桌邊,目注康一葦等逝去的身影,他只覺得眼中越來模糊,臉頰上,淌下兩行難堪的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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