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號︰

聖心劫 第五十四章 冰壁艷影

作者︰高庸類別︰武俠小說

羅英也感覺這瞎眼婆子邪門得緊,欲等依著江瑤,抽身離開,但瞧見那昂然挺立的四頭巨雕,不禁又把伸出去的腳,縮了回來。

彩色鸚鵡尖聲叫道︰「老女乃女乃,他們想溜了!」

江瑤罵道︰「混蛋,偏是你的話多,誰想溜?咱們才不怕哩!」

瞎眼老婦哂笑道︰「你們要是聰明,最好別作那逃走的傻事,試想,老身這四頭靈雕和-只血鳥,那一個不是瞬息千里的良種,就是讓你們先逃三天,也不難轉眼追及。」

江瑤抗聲道︰「你要留下咱們干什麼?」

瞎眼老婦道︰「你們佩劍,習練武術,既系武林人物子弟,想必听說過老身所居‘天山寒冰岩’這個地名?」

江瑤搖搖頭道︰「咱們沒有听說過。」

瞎眼老婦似乎微感失望,又道︰「這麼說,你們一定也沒听過‘萬丈寒冰岩,人往胡不歸’的歌兒?」

江瑤應聲道︰「也沒听說過。」

瞎眼老婦嘆口氣,道︰「唉!真是孤陋寡聞的孩子,小精靈,你把這首歌兒,唱給他們听听吧!」

彩色鸚鵡停止了剔刷羽毛,引頸唱道︰

「萬丈寒冰岩,人往胡不歸。

去時百禽引,歸路欲斷魂。

寒冰明如鏡,人命賤如塵。

一睹天羅女,百劫不復生。」

那鸚鵡歌聲宛轉淒涼,老婦頷首輕嘆,仿佛歌聲為她帶來無限感傷,唱完之後,又喟嘆了幾聲,方才問道︰「你們懂得這歌兒的含意麼?」

江瑤沖口道︰「不懂。」

老婦道︰「年紀輕輕,也難怪你們不懂。這首歌,是很多年前,一位武林異人所作,那位武林異人,有位嬌妻相伴,有一天,那丈夫獨自外出,無意間進入了天山寒冰岩,一去經年,未再返家,妻子忍耐不住,也跟蹤尋到了寒冰岩外,唉……」

她說到這里,忽然無限感傷地嘆息一聲,原本孱弱的神態,又加了幾分淒楚。

江瑤听得入神,不知不覺問道︰「她尋到寒冰岩又如何?你怎不說下去了?」

老婦展顏苦笑一下,道︰「寒冰岩上,盡是萬丈冰山,寸草不生,峽谷窄險寒氣逼人,遠遠望去,就像是座水晶鑄成的假山,那女人才到岩下,便听到無數悅耳的仙禽爭鳴之聲,交相應合,乍听起來,直如天籟梵音,使人頓生出塵之感……」

老婦突又住口,頓一下,側頭問道︰「小精靈,誰在發笑?」

彩色鸚鵡歪著頭道︰「是那個年輕英俊的小白臉。」

老婦臉色忽地一沉,不悅地道︰「孩子,你為什麼冷笑?」

羅英朗聲答道︰「在下只覺老前輩編造故事,未免大意草率,所以忍不住笑了一聲。」

老婦「哦」了一聲,道︰「你說老身這些話,都是杜撰的麼?」

羅英道︰「在下不敢說老前輩全是憑空杜撰,但適才听到故事里提及寒冰岩乃是極厚冰層凝結,不但寒冰,而且寸草不生,試想這種冰大雪地的所在,何來百禽爭鳴之聲,這分明是大大的漏洞麼?」

瞎眼老婦輕噓一聲,莞爾而笑,道︰「你還沒听老身把故事說完,怎知就是漏洞?天下之大,不知有多少離奇古怪的事,你小小年紀,知道多少?」

羅英被她一頓譏笑,弄得張口結舌,無以作答。

江瑤忙道︰「英哥哥,你別打岔,听她說下去吧!」

瞎眼老婦含著淺笑,繼續說道︰「那女人初聞百禽爭鳴之聲,心下也覺得十分詫異,仗著自己一身絕世武學,毫不遲疑,便踏上了寒冰岩。」

「剛踏上岩邊水晶般的山徑,突然無意間發現路旁冰層之中,隱著一行字跡。」

「那些字跡深藏冰底,少說也有數十丈深厚,模模冰層表面,竟然平滑異常,毫無痕印,這一來,她可就吃驚不小了……」

羅英听到這里,幾乎又想出聲駁斥她,但因見江瑤和伍大牛都听得正出神,連忙把涌到喉間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瞎眼老婦恍如未覺,仍然幽幽往下說道︰「她站在岩下,細細辨認那些字跡,原來竟是‘非禮勿視,君子慎之’八個字。」

她心里不期生出無限疑雲。

第一︰在這荒山野谷,冰天雪地中,莫名其妙寫上這兩句話,難道寒冰岩上,還藏著什麼婬邪不堪人目的事?

第二︰冰層中字跡,顯然是有人用最上乘內家‘隔山打牛’手法,將真力逼去指尖,然後力透數十丈厚冰,刻在硬逾鐵石的冰山內層,要不然,岩上寒逾嚴冬,冰層逐年加厚,字跡焉能保存得這般完整?

她越想越是心驚,但為了尋覓丈夫,勢又不甘半途折返,正在猶疑,岩頂忽然飄然飛下一群色彩斑斕的鸚鵡……」

棲在老婦左肩上的那只彩色鸚鵡,忽然嬌聲叫道︰「老女乃女乃,別說了!」

瞎眼老婦愛憐地撫弄他的頭頸,笑道︰「小精靈,別打岔,這些事不告訴他們,等一會他們怎會死得瞑目呢?」

江瑤羅英和伍大牛都吃一驚,互相望了一眼,伍大牛粗聲道︰「你別管俺瞑目不瞑目,只不要吞吞吐吐,要說故事,又叫俺听得不暢快。」

她順手又從磁盆里捏了一粒肉丸,喂給彩色鸚鵡吃了,然後才慢條斯理說道︰「那些鸚鵡,其實只有一只,只因山壁厚冰如境,互相映射反照,才顯得似有千百只如群而至,這原是一時眼花的幻覺罷了。」

「鸚鵡飛到那女人身邊,一面展翅繞飛,一面尖聲叫道︰‘來啊!來啊,快來看,美極了。’」

「那女人見鸚鵡乖巧,又能口吐人言,越發肯定那片沉寂如死的寒冰岩上,必有玄虛,當下運功戒備,昂然長嘯一聲,隨著那鸚鵡,直向岩頂馳去。」

寒冰岩上,滑不溜步,未達岩頂之前,須要穿過一條晶瑩透明的小小冰窟,人人其中,仰首不見雲絮,而四壁浮凸玲瓏,景色美妙無比,冰窟之上,又發現冰層中刻有字跡,寫著︰

「回首,回首,至此回頭,還是時候。」

「那女人念了字句,雖是心驚,仍然不肯退縮,身形一長,閃電穿過了冰窟,直達岩枯。」

「但等她站在寒冰岩頂端,揚目四顧,岩上除了寒風凜冽之外,極目無垠,並無異樣,正自訝詫,那乖巧的彩色鸚鵡卻停在一處洞穴口邊,揚聲叫道︰‘來啊!美極了。’」

「那女人探頭向洞口一望,原來洞中有一圈整整齊齊的石級,盤旋而下,其中光線黯淡,深不見底,好像要直達地底似的。」

「于是,她忍不住問︰‘小鸚鵡,你說美極了,是什麼東西?它就在這冰洞底下麼?’」

「彩色鸚鵡應聲答道︰‘是啊!美極了,你要下去看看嗎?’」

「女人遲疑了一下,笑道︰‘你告訴我那東西是什麼?我就下去看看。’」

「彩色鸚鵡听了,卻咯咯笑道︰‘不能說,不能說,羞死了!’」

「這句話,不但未使她減低興趣,反而激起無限好奇,她暗自忖道︰‘此時我若轉身便走,誰能攔得住我?可見寒冰岩上,未必有保凶險,那途中冰層內字跡,也許是誰有心惡作劇罷了。’」

「但是,她轉念又想到︰假如洞內並無特別事物,這只鸚鵡怎會一再告訴我美極了?羞死了?這麼說,洞里或許有什麼邪惡不堪入目的情景,我丈夫登山不歸,敢莫就是他在里面……」

這念頭,陡然使她心血奔騰,怒火上升,恨不得一腳踏落洞底,倒要看看那‘羞死了’是怎樣‘羞’法?」

「妒嫉之心,是天下女人的通病,不過,她精習武功,已算略窺堂奧,心性自然又較一般庸俗婦女不同。當時雖在忌疑恨怒之下,仍然冷靜地考慮到自己的安危,腦中飛快地起了個念頭,暗想︰莫非這畜牲想騙我入洞,然後才閉洞門,活活把我餓死在冰月復之中。」

她再度游目四望,寒冰岩上,除了她和那只鸚鵡,可說別無一樣活著的東西,于是冷笑問道︰‘小鸚鵡,你如領路,我就下去。’」

「不料,那鸚鵡立即接口答道︰‘好,你跟我來!’雙翅一斂,已先投入冰洞中,疾然向洞底落去。」

「她一見之下,不再遲疑,一面潛行運功戒備,一面緊隨著彩色鸚鵡,如飛竄進了那個離奇而神秘的冰洞。」

「這一去,足足六十年,她再沒有從那冰洞中出來。」

「但,從此,每逢晨昏,日出日沒之際,天山寒冰岩上,便有-縷悠揚的歌聲,隨風飄散,唱的,就是剛才那首‘萬丈寒冰岩,人往胡不歸。’」

話聲至此,悠然而住。

羅英等三人,正听得如痴如呆,一個個張大了嘴,目不轉楮,注視著那瞎眼老婦,意外地,卻見她那雙失去光芒的眼珠中,沿著傷痕遍布的面頰,緩緩流下兩行清淚。

羅英心中飛快忖道︰「不用猜了,那進入冰洞的女人,八成就是她自己。」

但是,她進入冰洞又怎樣,眼楮怎會瞎了?臉上怎會傷痕累累?她現在離開天山,為的又是什麼?

那老婦仰面向天,默默不言,似在沉思,似在憩,又似在回憶,丑臉之上,變幻著悵惆、隱恨和迷失的神色。

江瑤等了一會,不見她開口,忍不住問道︰「後來呢?」

老婦微微-怔,微笑道︰「你是問,她進到洞里,見到了什麼?」

江瑤連連點頭,但點了一會,才想起老婦眼已瞎了,忙道︰「是啊!洞里究竟是什麼?

她進去了不再出來?岩上唱歌的又是誰?」

老婦長嘆一聲,幽幽說道︰「孩子,你一定要知道麼?知道了不後悔?」

江瑤道︰「不!絕不會後悔!」

老婦臉上笑容,突然隱去,代之是一片陰沉的漠然,仿佛心中正有一件極其難決的事,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說下去。

伍大牛秉性粗魯,見狀大聲道︰「喂!你快說呀!听得正上癮,又賣啥關子?」

瞎眼老婦驀地「哼」了一聲,道︰「好!這是你們心甘情願,等一會卻不能再怨老身。」

于是,緩緩又說下去︰「那冰洞,竟僅寬丈許,筆直向下,少說有百丈深淺,若非有石級盤旋下沉,任是武功再高的人,也休想從洞中出入。」

「她隨在鸚鵡之後,沉氣凝神,腳下如飛,加以石級都是堅冰鑿成,其滑無比,是以下沉之勢,十分迅速。」

「半盞勢茶之後,她已落下百丈洞穴,置身在冰山月復中,四周寒氣透體,幾乎令人難以忍耐,她一面在運功抗拒寒氣,一面又要注意那只彩色鸚鵡,怕它趁機逃去,將自己封死洞中。一時間,全未注意洞底兩側,開鑿成六七個小洞,洞中竟藏著十余頭凶猛的巨雕。」

「彩色鸚鵡引著她循一條整齊的甬道,向前行了十余丈,眼前豁然開朗,到了一處寬闊的冰窟,當時,她真被窟中奇景弄得咋舌瞠目的。」

「冰窟之中,盤膝坐著數十個僧俗打扮的人物,個個開目端坐,從眼角到腮邊,都掛著兩行血水。」

血水已成了冰,那些人全身僵硬,早已斷氣,只是因為置身冰窖之中,尸體栩栩如生,其實不知已死了多久。」

她一眼便看出這些僧俗,全是身負絕世武功的武林高手,其中果然也有她的丈夫在內。」

「她又驚又奇,心里又失望又悲傷,匆匆檢視那些尸體,卻發現兩點奇特之處。」

「其一︰死的清一色全是男人,而且多屬壯年。」

「其二︰尸體上除了都是眼角淌流血水,雙眼已瞎,其他找不出一點傷痕。」

「正在驚疑不解,突然听見那彩色鸚鵡高聲叫道︰‘快看!快看!’」

「她一驚仰起頭來,陡然發現冰窖頂端,不知那里透進一絲其亮無匹的亮光,投射在前面冰壁上,冰壁中竟出現一幅燦爛奪目的圖畫。」

「那是一個渾身赤果,未著寸絲寸縷的絕色美女,長發披垂,慵懶而嬌羞地仰臥在-長薄紗虛掩的冰床之中,鳳目含春,意態若生,全身晶瑩浮凸,乳峰縴腰,當真是美絕人寰。」

「她自己身為女人,自信也並不丑陋,但一眼觸及那冰中美女的軀體,當時心湖也不禁叫咋蕩漾,丹田之卜,熱流澎湃,臉上映滿了紅暈。」

「只要看了第一眼,目光便再也無法從那美女身上移開,一時間,心底忽然生出無數異樣滋味,又似羨艷那女郎的絕世艷麗,又似怨恨自己丑陋卑微,只覺天下脂粉,叵與那冰中果女相較,那簡直如糞土之比雲兒,劣石之比美玉。」

「冰中果女,一動也不動,但光亮照射在她軀體上,卻仿佛她也正在流盼美目,在向外嬌羞的偷窺。」

「她怔怔地看了約有盞茶之久,真個如痴如呆,渾忘了置身何處,那冰支被亮光折射,就像有千百面鏡子,每個鏡中,都有一個女郎,向她盈盈淺笑,眉語傳情。」

「好在她本是女兒家,雖然看得出神,卻沒有被那些幻覺引起欲火或婬念。可是,又過了盞茶光景,她卻開始覺得又目刺痛,好像有千萬支金針,在狠狠刺扎著眼珠,久之,竟潛然流下酸痛的眼淚來。」

「陡地,她心頭一陣顫抖,忽然想起滿窖死尸眼角的血水來。」

「這一驚覺,猶如暮鼓晨鐘,猛可使她掙月兌幻影,產生出無限恐懼,急忙閉上眼楮,向後疾退數步,趕緊盤膝跌坐在地上,默運功力,壓制內心沸騰的心潮。」

「寺好她是女人,否則,她準又步上冰窖中那數十僧俗的後塵,永遠埋骨在寒冰岩下了。」

「但是,她雖然及時壓制心潮泛濫,兩只眼中,卻仍然刺痛難忍,淚水不停地淌流,不用看,流出的準也是鮮紅的血水。」

「初時,她還以為時已入夜,冰層頂上沒有光線透人了。但當她換出自己攜帶的火折子,一連打了無數次,火焰已燒痛了手指,仍然未見一絲亮光,她才駭然發覺原來自己已經變成了瞎子。」

「這時候,忽然一陣巨翼扇風之聲,傳進耳里。」

「她連忙撤劍凝神戒備,剎那間,疾風撲面而至,那十余只巨雕,突然向她展開激烈凶猛的攻擊。」

「可憐她雖有一身武功,怎奈雙目俱瞎,全仗聞風辨位。初時自不能應用自如,依靠著手中遺有一柄長劍,閃躍趨避還擊,不過頃刻,被她胡亂砍死了六七頭巨雕,自己也落得遍體鱗傷。」

「正在危急,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道︰‘好啦!停手了,停手了!’」

「奇怪的是,那些巨雕听得呼聲,果然停止了攻擊,她戰得精疲力竭朦朧中似覺那聲音正是彩色鸚鵡所發,但卻無力探查究竟,便昏了過去。」

「不知又過了多久,她仿佛感覺有個冰冷堅硬的嘴啄,頂開她的牙關,接著,一股清香液體,透過咽喉流入月復中。片刻之後,月復中雷鳴如吼,奇痛澈骨,她哼了一聲,又昏死過去。」說到這里,略為一頓,陰沉的臉上,卻透出一抹奇怪的笑意——

武俠屋掃描eeechenOCR,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