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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出少年 第二十章 岩下一劍了親仇

作者︰上官鼎類別︰武俠小說

那道姑又急聲追問,道︰「你父親名諱,母親姓氏,是如何稱呼?又系如何去世?可否據實相告?」

宇文杰說道︰「先父俊,先母殷氏,系慘遭仇家殺害……」

那道姑還沒候他將話說完,只見她,面容慘變,淚如雨下。

雙臂前圈,一把摟著宇文杰的脖子,淒聲說道︰「孩子,你的乳名,可叫官官,我就是殷月蟬啊!」

宇文杰先還不由一怔,及至領悟過來,全身一震,這才咽聲說道︰「娘!你叫我尋得好苦哇!」

語音未盡,即推金山,倒玉柱,跪拜下去,伏地大哭。

那殷月蟬俯身向下,一手撫著宇文杰的肩頭,一手掩面而泣。

站在一旁的白衣少女,見眼前呈現這一幕悲歡離合的情景,亦不禁在旁感動得陪著流淚。

良久,良久,白衣少女,才將她母子兩人,勸止哭泣。

殷月蟬拉起宇文杰,撫著他的頭頂,淒聲說道︰「孩子,你的形貌,長得和你媽媽太相像了。」

三人至此,始發現姑娘柯靈玉,不知何時,已經回廟去了。

這時,大道西面,忽塵頭大起,旋有一騎,急驟得如風馳電掣一般,向這里奔來,打從三人身前,飛掠而過。

三人連忙閃身退至道外山腳林下,以避那陣討人惹厭的灰塵。

那馬上騎士,過去不遠,突將韁繩一緊,勒轉馬頭,返身急馳,並一路高聲呼道︰「杰兄,你一人,怎的卻在此地?」

那人來至臨近,即飄身下馬,沖著她們三人立身處,又高聲說道︰「杰兄,你的岳丈和嫂夫人,全尋來了,現在後面不遠。」

殷月蟬見有外人來此,忙向宇文杰,低聲叮囑,道︰「官官,我們先回去了,你與這朋友話畢之後,可速向這九宮山大悲閣來見我!」

說罷,即攜著白衣少女,循山徑自去。

宇文杰驟聞那人馬上傳言,心頭不禁一怔,暗忖︰「誰是我的岳丈和嫂嫂?」

及至看清來人形貌,只得移步向前,含笑相迎說道︰「方辰兄,你今過此,意欲何往?」原來那人,卻是新近于那方山荀家,與他分手的旋風手史方辰。

史方辰說道︰「小弟系奉家父之命,有事嶺南,于昨天在武昌地方,與揚州施老前輩父女相遇,他們經我相告,在獲悉你的去向後,我們三人,立即一路趕來,你不信,馬上就到。」

宇文杰這才領悟過來,所謂岳父與嫂夫人也者,原系如此,是以,頓又憶起淅川旅邸那晚的情景,心頭不禁一酸。

不一會,大道西首,果又塵頭大起,旋見施中岳父女兩人,並已看出施鳴玉一騎,正是他的那匹黑馬「烏雲趕月」。

暗自忖道︰「她果然上我家去了。」隨即揚手高呼,道︰「施伯父,玉姐姐,我在這里。」

他父女聞聲,似都感一驚,旋听得施鳴玉,于馳馬急奔中,亦高聲相喚,道︰「杰弟弟,你害得我找你,找得好苦哇。」

兩騎在馳近二人身前,宇文杰,史方辰,分別向前抓住轡頭,他父女隨即飄身落馬,一行四家人,來至樹蔭下,席地而坐。

施中岳當下,帶著詰責的口吻,說道︰「杰哥兒,你怎搞的,在那三川嶺鬧的恁凶,弄得世人,全為你不安。」

宇文杰聞言,不禁又激起了那份復仇的決心,與凌雲的豪氣,遂朗聲道出當日擊敗韋清風,舒若雷的經過。

泵娘這時,已因檀郎無恙,霧散天青,精神不由一爽,遂說道︰「你這人做事,還是如此憨里憨氣,要上哪兒去,應先向家里講一聲呀,真叫人急得要死。」

宇文杰瞪著一雙大眼,急聲分辯,道︰「上三川嶺,是臨時發現的線索嘛,能向誰去講?」

史方辰說道︰「宇文兄,你不是入鄱陽湖麼?怎又來到這贛邊鄂區。」

宇文杰說道︰「此事說來,好叫各位替我心喜,鄱陽湖不但我已去過,且已探出我那對頭仇家的下落,正準備啟程前往川鄂邊境的武陵山一行。」

施中岳急聲問道︰「仇人是誰?」

宇文杰說道︰「是武陵三元幫的三幫主,荊三娘。」

施中岳不禁神情一怔,又問道︰「你是听誰講的?」

宇文杰說道︰「是由數處探悉的資料,經分析研判後,所得的結果。」

施中岳嗯了一聲,似有所思。

半晌,才又說道︰「這個什麼荊三娘,我還不大清楚,不過,那三元幫的三幫主,的確是一婦子,且是姓荊,但她的名字,不叫三娘呀?」

宇文杰又急聲爭辯,道︰「那上我家尋仇的,確是她,並獲悉,她即系當年為蘆林郡捕殺的水寇韋汝岩之妻。」

施中岳又呵了一聲,說道︰「韋汝岩這人,我曉得,他乃韋清風的佷兒,系一江湖晚輩,其妻怎能作三元幫的幫主?」

施鳴玉一旁插口,說道︰「除她,還有誰呢?」

施中岳說道︰「我知道三元幫,之所以有這個名稱,系因該幫,由仇元迪,王開元,荊元貞等三人所創始。那荊三娘,恐另系一人,決不是荊元貞罷了,且她,現已年高七旬,怎可誤為韋汝岩之妻?」

宇文杰是個性情中人,覺的此言有理,心頭不禁一陣茫然,不知所措,只沖著施中岳,瞪目相向的發呆。

泵娘見他那副神情,既好急,又好笑。

便伸手將他肩頭一推,說道︰「你這人,又發什麼愣,這事,還不簡單麼?不是荊元貞,就是荊三娘,說不定,兩人都有份。」

宇文杰被她一語提醒,不禁呵了一聲,以掌擊額,說道︰「我這人,好糊涂,柳婆婆說!當年行凶的,不就是兩個女人麼?」

施中岳說道︰「杰哥兒,你此次前往武陵山,雪報親仇,誰也不能有所異議,論你的武功,更是去得。不過,我所不甚放心的,就是,處此強敵當前,你的歷練不夠,閱歷太差,只恐其受人捉弄而已。我想陪你去一趟,在拳劍上,雖然與你沒什麼助力,但于行動方面,也可為你作一識途之馬。」

史方辰也說道︰「小弟因嚴命在身,有事嶺南,中途無法耽擱,不然,我亦極願陪你去趟武陵。」

宇文杰抱拳說道︰「方辰兄,莫說正好你有事嶺南,不能分身,就是沒事,我亦不敢以此相請,因我此去武陵,為的是手刃親仇,決不需要絲毫助力,老兄盛情,小弟是全部心領了。」

他頓了頓,又扭回頭去,說道︰「伯父,你恁高年紀,我怎好以這艱險之事相累,好在我已有通盤打算,不但此行要小心從事,而且,還經我化名,結交了一位三元春夏秋冬的朋友,一路同去。並蒙她應允,為我去做內應,哪些,我已感十分方便,你老放心好了,還是請速回家吧,免得伯母懷念。」

泵娘說道︰「爹爹回家,我隨你去。」

宇文杰聞言一怔,說道︰「你……這是為什麼?」

泵娘說道︰「我與你去,同報親仇,有何不可?」

宇文杰哎了一聲,說道︰「玉姐姐,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同去,不但于我無絲毫助益,反而增加掣肘之害,那怎麼成,勸你還是隨伯父,一路回家吧。」

泵娘見他出言如此堅決,不由雙靨一繃兩眼也紅了,急聲說道︰「宇文杰!你是要死鳴玉,要活鳴玉?」

他嚇得一大跳,忙問道︰「此話怎講?」

泵娘嗔聲說道︰「不懂麼?告訴你吧,今後我們兩人,死要死在一塊兒。」

宇文杰急得雙手連搖,說道︰「得了,得了,請你不要發恁大脾氣,好不好?」

泵娘聞言,始破涕為笑。

坐在一旁的施中岳,史方辰兩人,見他那副倉惶失措的神情,亦為之忍俊不已。

施中岳又向宇文杰說道︰「既然玉兒要與你同去,我也不願強阻,只盼你們遇事小心為上,那騎紅馬,就留下她用。九江距此甚近,我由那里搭船回家,專候佳音便了。」

史方辰也說道︰「祝你們兩位,一路平安,馬到功成,小弟因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告辭。」

宇文杰送走施中岳及史方辰二人,回身來至姑娘胸前,兩手一舉,撫著她的雙肩,同時,偏首向她耳邊一貼,悄聲說道︰「玉姐姐,你對我真好。」

泵娘也低聲回道︰「杰弟弟,數月不見,你長得和我差不多高了。」

兩人互相偎依,耳廝鬢磨,只覺得對方胸際不住的猛跳,正如飲醇釀,沉醉于不知不覺之間。

忽听得有人,一陣清呼,道︰「宇文大俠,你還在干什麼呀,叫我師父好等了。」

兩人聞聲,同感一驚,急忙松手閃開,扭頭盼去,見林中躍出一位,年約十七八歲一身玄裳的妙齡女郎,只臊的兩人雙頰緋紅。

宇文杰揚手一招,說道︰「喔!柯姑娘,我替你引見引見,這位就是揚州的施鳴玉姑娘。」

那柯姑娘聞言一怔,不由向施鳴玉上下,打量了幾眼,暗忖︰「難怪哩,這少年怎生得恁美,敢情是女的呀?」

宇文杰扭回頭去,又向施鳴玉說道︰「這位是浙南柯靈玉姑娘,玉姐姐,你看,她的面貌,有不有點像你?」

泵娘不禁展顏一笑,說道︰「柯家妹妹,真的,你長得怎與我恁般相似,簡直是我親妹妹一樣。」

她躍身向前,一把摟著柯靈玉不放。

那柯姑娘見狀大驚,急忙縮身相避,直到領悟過來,她也是個女的,這才偎在施鳴玉懷里,讓她摟著沒動。

宇文杰說道︰「玉姐姐,算了,快隨我一路上山,去叩見我的姨娘!」

三人兩騎,一行進了九宮山大悲閣,宇文杰尋至禪堂,說道︰「娘!今有揚州的施鳴玉姑娘,見你來了。」

泵娘隨在身後,一眼瞥見這位青年道姑,就知道是她未來的婆母,馬上搶步向前,全禮下拜。

殷月蟬見這位女扮男裝的姑娘,生得甚美,滿心歡喜,當下拉著她,問長問短,鬧個不休。

倏听得大殿上,有人高呼,道︰「是貴客到了嗎?怎不通知于我。」一路笑聲不絕,進來的正是那位白衣少女。

宇文杰,施鳴玉,遵著姨娘的叮囑,沖著白衣少女,口稱姑姑。

接著,殷月蟬又問施姑娘與宇文杰家訂親經過。

泵娘雙靨一紅,說道︰「娘!說出來,你不要見笑,我們是打擂招親,那曉得杰弟弟這人,太愣。事後竟不知道向我爹媽,當面求婚,兩老也沒向他道破,延擱到今,還是前天,我們父女尋到武昌紙坊,那柳婆婆始悉此情,乃向我爹爹補了一份聘禮,不然,我只恐還是宇文家里一個黑媳婦哩。」

殷月蟬面現一陣苦笑,說道︰「可憐,杰哥兒無父無母的,誰替他做主呀,孩子,真委屈你了。」

宇文杰當將要去武陵山,雪報親仇一事,向姨娘說了。

于是,又引起她一陣傷感,說道︰「孩子,此次武陵復仇,我理應親往,奈大師不在,我不能擅離啊!」

宇文杰說道︰「娘請放心,僅我和玉姐姐兩人前去,盡被了,候功成之日,我再來請娘回家。」

宇文杰與施鳴玉,在九宮山住了一晚,于次日清晨,辭別了殷月蟬等,離開大悲閣,聯騎上道,逕向那川鄂邊境的武陵山而去。

湘人素重迷信,其習俗,由來已久。

據傳說︰是由于民眾思想,受了排教盛行三湘的影響,諸如迎神賽會,扶乩佔卜,焚符驅鬼,求仙降福等等,均所崇尚,不一而足。

至于家人有病,多不要醫藥療治,恆求之于法師祛邪,所謂法師也者,乃一般民眾,面對排教徒的一種尊稱。

至背後,則多以「辰州佬」呼之。

辰州佬如對某人懷有嫌隙,能暗中行法,令某人或其親屬身罹奇病,俗謂之「放辰」。

人們如遇上了放辰,那就必須以重金禮聘法師,行法治病,不然,病人即有性命之虞,發狂而死。

法師醫病,其法有二,不需藥物,僅于行法時,焚符-一道,暗將此人疾病,移置于適逢其會的其他外人身上,則此人立即病愈。

另有一法,收效較緩,只令病者,依其教中規律,齋戒七日之後,始可痊愈,其驗如神,絲毫不爽。

久而久之,不由得你不信。

一般病人心理,求治心切,多請法師采行第一方法,以期早愈。

湘北大庸範家莊,莊主範少卿的兒子,家保,年僅七歲,于七月半,家中祭罷祖先,宴請一般親友之後,突罹奇病,身發高燒,範少卿夫婦,當時慌了手腳,弄得所有客人,也不歡而散。

小孩燒了幾天,病勢轉劇,時發囈語,隔壁的範大爹,乃少卿的族兄,為人沉穩,頗有見識,這天一清早,即過來探望佷兒的病況,說道︰「少卿!家保這孩子,莫非遇上了‘放辰’啦?」

範少卿不信此說,聞言猶自一怔,半晌,才說道︰「家保平日,連大門也不出,怎會遇上這事?」

站在一旁的範夫人李氏,卻被範大爹,這一語提醒,遂急聲說道︰「少卿,不管有沒這事,你快將舅爺請來,為孩子看看,再講。」

範夫人口中的舅爺,乃她娘家的遠房哥哥李道成,亦即系排教第十二代祖師,李自然的嫡孫,為馳名三湘的排教執法大法師。

他一听說外甥有病,隨即趕來範家莊一看,說道︰「妹夫!妹夫!孩子的確系遇上放辰了,所幸,此人的手法拙劣,還不甚為害,你可速將家保,移至前院日光下面,待我行法驅邪。」

當下李道成,披頭散發,捧著一盞淨水,手仗長劍,口中念念有詞,在院中踏罡步斗,圍繞病人三匝之後,焚起一道符。

又一聲斷喝,猛向空際,噴出一口淨水,擁著那團符-濃煙,如飛鏃離弦一般,直向東南方射去。

這時,佇立院中的範家眾人,即一眼瞥見那口法水噴向之處,遠遠現出一騎紅色胭脂駿馬,風馳電掣向這里絕塵而至,于臨近範家左前方十余丈外之處,即與院中噴出的法水,踫個正著。

一眨眼,連馬上那人的形貌,還沒看清,只見她一個倒栽蔥,撞下馬來,跌地不起,坐下紅馬,向前蹌出數丈後,又回轉身去,守在那人身旁不走。

四下鄉人見狀,齊聲大嘩,趕來當地一看,原來這墜馬跌地的,卻是個肩插長劍,一身勁服,年約二十左右的貌美姑娘,全又不禁一驚。

臂眾里面,當然不乏好人,即七腳八手,將姑娘扶至附近樹蔭下躺著,又忙著灌飲姜湯施救。

這時,人群中即有人說道︰「這姑娘,敢情是中暑受了熱?」

另有一人,說道︰「什麼中暑,這是遇上了‘放辰’嘛。」

先一人說道︰「莫瞎說,我們這里,有誰放辰?」

後一人說道︰「你不知道麼?今天範大戶家里舅爺,一清早就來為他外甥,治病驅邪,這事,不是他干的,還有誰來?」

眾人正議論紛紛,竊竊私語間,倏听自遠處,又傳來一陣急驟的馬蹄之聲,不由揚首循聲瞄去。

即見東南角上,塵頭大起,馳來兩騎高頭大馬,馬上坐的,全是一身疾服,肩插長劍的玄裝少年。

快如行雲流水,打從眾人身前,飛掠而過,前進不遠,其中一黑騎少年,忽扭回馬頭,轉身又向眾人圍立之處行來。

一路黃塵,被馬蹄掀起多高,飄揚空中,掩人眼鼻難耐。

那玄裝少年,來至臨近,飄身落馬,雙手將眾人一分,即面現驚容,向樹下躺著的女子,急聲呼道︰「石姑娘,你怎麼了?」

眾人見狀,料定來人,必是這位姑娘的同伴,遂將她適才經此,突然落馬的情形,據實相告。

這時,另騎紅馬,也扭頭回轉,那少年亦下馬步入人群,問道︰「杰弟弟!莫非你認識她?」

這人,既如此一身打扮,今又被喚作杰弟弟的,當然就是那黑騎少年宇文杰了,他一見問,即扭首應道︰「鳴哥哥,這位,就是我昨天才和你所說,約同一路前往武陵山的,那個石中玉姑娘嘛。」

那女扮男裝的施鳴玉姑娘,卻又襲用了弟弟施鳴珂的名字,為的是行路方便,是以,宇文杰當眾對之,亦改口作如是稱呼。

當下施鳴玉向前一看,見石中玉姑娘,躺在地下,面容慘白,閉目不語,呼之不應,忙和她額上一模,觸手冰冷。

又蹲身下去,將她左右「寸關尺」一拿,見六脈平和,並無病象。

她雙眉一皺,立起身來,扭著沖著宇文杰,說道︰「奇怪?她並沒病嘛……敢莫是中了邪?」

臂眾中即有一人說道︰「這位少爺,說的不錯,她,的確是中了邪。」

宇文杰對這類不經之談,真是聞所未聞,只怔得他,瞪著那雙大眸子,沖著施鳴玉默然無語。

半晌,才說道︰「中邪了,這怎麼辦?」

施鳴玉展顏一笑,說道︰「你把手上那血玉戒指,月兌下來,含在她口中看看。」她隨又虛騎在石中玉臍下,展開雙掌,向她丹田上一拊,循著胸前任督兩大經脈,用推血過宮的手法,各推拿了兩遍。

此法一行,果真奏效,只見她已悠悠醒轉,深深嘆了一口氣。

她躺在地上,睜眼外盼,見四周圍的盡是人,不但在她心目中,時時不忘的那個商太,已站立身側。

且另有一貌美少年,正騎壓在她胸前,遍體撫模,當此眾目睽睽之下,頓感雙靨一熱,不勝嬌羞。

急忙雙臂貼地一點,霍然坐起,若不是施鳴玉挪身後挫,閃避的快,兩下面對面,險些踫個正著。

宇文杰忙蹲身下去,說道︰「石姑娘,你怎搞的,遇著什麼了?」

泵娘又不禁雙靨一紅,覺著口內含著有件東西,連忙吐出,托在掌中一看,即知是何人之物。

隨手向宇文杰手中一遞,又向那立在身旁的施鳴玉,橫波掃了一眼,然後,才輕聲一嘆,說道︰「商相公,談不得,今天真是踫著鬼了,好端端的,一馬來此,忽然眼前一黑,就撞下馬來,人事不知。」

她一語至此,頓了一頓,又說道︰「商相公,謝謝你,若不是你及時趕到,只怕我……已暴死郊野,還沒人收尸哩。」

她說至傷心處,不禁雙眼一紅,掩面而泣。

宇文杰溫語勸道︰「石姑娘,好了,好了,不用傷心,適才替你推拿的這位施大哥,可真要謝謝他才是!」

她聞言,果然面蘊羞意的,仰首沖著施鳴玉,點頭致謝。

宇文杰說道︰「鳴哥哥,看石姑娘這個樣子,今天我們是走不成了,向那兒借個地方,休息一晚如何?」

施鳴玉尚未作答,忽見眾人兩旁一分,由圈外步進一位,文士打扮,年約四十上下的中年人,當著宇文杰等,拱手說道︰「想各位定是遠路經此,這姑娘既感身體不適,那就不必勉強啟程,在下範少卿,即住在這對過,如不見棄,敢請過舍間暫住一宵,讓這位姑娘,稍事休息,俟明晨再行動身怎樣?」

那範少卿因救子心切,適才由法師李道成,行法治病,不期竟殃及行人,而這位被「放辰」的,竟又是個年輕姑娘,當下頓感十分內疚。

他于送走李道成之後,也上前圍觀,及至听得宇文杰那麼一說,是以,即出面作此邀請,以釋心頭歉意。

宇文杰見來人如此慷慨,遂連聲稱謝,說道︰「在下商太,和這兩位同伴,確系長途經此,既承厚意,說不得,要打擾府上一宵了。」

那範少卿立即揚聲說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商兄又何必落此客套,反顯得俗氣了。」

他雙方順勢向前一讓,又說道︰「三位請隨在下同來。」

那石中玉姑娘,這時,確感有點四肢無力,軟綿綿的,不想動彈,她坐在地上,不禁又向施鳴玉瞟了一眼。

那個聰明透頂的施鳴玉,一見會意,遂雙臂一伸,俯身說道︰「石姑娘,你身體不適,不要使力,讓我來攙扶你走吧!」

她也不再扭捏,雙手趁勢款在施鳴玉的臂上,糾身立起,然後,由他扶著,款步前移,隨在範少卿身後,來至範家。

宇文杰牽著三人的坐騎,就範家院中樹下拴好後,即步進廳堂,重新與範少卿見禮敘話。

這時,已是日影偏西,申酉初交的時光。

主人于款待這三位遠客之後,又騰出大廳左首的前後兩房,請宇文杰,施鳴玉兩人,住在前房,因石中玉是位姑娘,就讓她在套間住了。

施鳴玉見主人如此分配,意思還不怎樣,那宇文杰心下就有點不大自然,但又說不出一個所以來。

秋初的天氣,還是晝長夜短,太陽雖已下山,但天色仍未黑暗,這時,突見主人範少卿,親自將前後院門,大門,以及四下窗戶,一齊下鎖。

廳堂中已亮起燈光,範家老少人等,均靜悄得鴉雀無聲,一時通屋氣氛,顯得分外嚴肅。

宇文杰看在眼里,心頭頓感詫異,不由上前,問道︰「範莊主,天尚沒黑,府上即已關門鎖戶,卻是為何?」

範少卿當下輕聲一嘆,說道︰「商兄,你不知道,本地靠近西北鄉一帶,時鬧怪異,那些年齡三歲左右的男女小孩,常于夜間,門不開,戶不動的情況之下,關在屋里,無故丟了,四出尋找,均無下落。最近,這事已發生了數起,現在,我們已是談虎色變,沒辦法,家家戶戶,只有天沒黑,即緊閉門戶,以求自保。」

宇文杰呵了一聲,心頭雖然十分納罕,但口邊仍沒說什麼。

泵娘施鳴玉,因今晚系與宇文杰初次同床,恐其向她進犯,故天一黑,立即月兌衣上床去睡。

宇文杰見她睡意方濃,不忍驚擾,只向她唇邊,輕輕吻了一下,喃喃自語,道︰「恁大的瞌睡,真像個豬。」

泵娘雖听得他在罵人,暗覺好笑,但也沒理會,仍舊裝睡。

不料,在這兩日來,經長途奔波,過度辛苦的人,這一睡,便睡個十分香甜,一夢不醒。

宇文杰只好就床外沿,盤膝趺坐,凝神調息,行起功來,開始,系平和心氣,摒雜存清,到後來,即通體澈靜,而漸入物我兩忘之境。

酣睡中的施鳴玉,一覺醒來,見窗外已露曙光,她揉了一揉惺忪兩眼,又見宇文杰正閉目屏息,床頭靜坐。

暗忖這位未婚夫婿,果然,是個光明磊落的正誠君子,昨晚並沒向她胡來,心頭想至高興之處,不覺展顏,顯出無聲的一笑。

她欠身坐起,很快的將頭髻挽好,忽一眼瞥見腳頭間,也就是宇文杰的身旁,睡著一個兩三歲的小娃兒,不禁一驚,暗自忖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呀!我怎睡得恁死,竟一點不覺?」

她扳著宇文杰的肩頭,輕輕一搖,悄聲說道︰「杰弟弟,你醒醒……」

宇文杰閉著兩眼,聞聲輕輕一笑,說道︰「你還睡一睡嘛,早得很哩。」

泵娘又悄聲說道︰「昨晚,你上那兒去了,怎麼不告訴我一聲?」

宇文杰只閉著兩眼,回她一笑,仍不言語。

範家,因昨晚又平安無事的度過了一宵,莊主範少卿,心頭略感一松,天剛吐亮,即起身出房,又為今天這一天的家務,開始忙碌。

倏見對房房門開處,那客人商太,懷中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小娃兒,由房中步出,不覺一怔,隨口說了一聲︰「商兄,你早!」

宇文杰抱著小孩,迎將上來,說道︰「範莊主,請你看看,這個,究竟是誰家的娃兒?」

這時,那女扮男裝的施鳴玉,和那婀娜多姿的石姑娘,同到廳中,兩人相視,各作了會心的一笑之後,也來探詢他懷中那個小孩的來歷。

範少卿就宇文杰懷中,向那小孩一瞧,見他還兀自酣睡不醒,不覺噫了一聲,喃喃自語,道︰「這不是三房里,範吉甫的兒子嗎?」

他又扭回頭來,急聲問道︰「商兄!這娃兒,怎到了你的房中?」

範夫人李氏,也聞聲趕來,見狀,更不由一驚。

宇文杰輕聲一笑,說道︰「範莊主,你所說的那個什麼怪異,昨夜,已鬧到這莊里來了。」

範氏夫婦,驟聞此言,面色陡變,只驚得混身毛發直豎,雙腿也有點發抖,半晌,那範少卿才嚅聲問道︰「商兄,你昨晚已看見了什麼?」

宇文杰接又說道︰「昨晚三更之後,我倏听自東首,隱隱傳來一陣異聲,好像是夜行人的聲息,急忙循聲趕去。即見有一巨大黑影,正由一家後院中竄出,經仔細一瞧,卻是一條像狗熊樣的東西,向西北方面逃去,我遂飛身上前,踢了它一腳。哪知它懷里,還抱著這麼一個小孩,無意中。被我一腳踢落,我當時因急于救人,無暇他顧。那東西卻異常狡猾,竟趁我微一怔神之際,竄入一片黑松林里,隱身逃走了,不過,我終于抓下它一撮毛在此……」

他略略一頓,遂由中掏出一撮黑色獸毛,托在掌中,沖著範少卿,接又說道︰「請看,這就是你所說的,那個怪物身上的東西。」

範少卿就他掌中,盯眼一看,果然是一撮黑熊的毛,戟尖如刺,漆黑發光。

泵娘施鳴玉,接過手去,又仔細端詳-會,說道︰「杰弟弟,你猜錯了,這不是狗熊哩。」

他不由一怔,偏過頭去,睜著那雙大眸子,急聲質問,道︰「不是狗熊,難道………是豬熊?」

她驟聞此言,不禁口一陣嬌笑,因而聯想到,昨晚宇文杰,在床上罵她的一句,更笑得花枝招展,不可俯仰,差點兒沒現出女兒態。

那石中玉姑娘,只覺其笑得甚甜,令人可愛,還不疑有他。

範氏夫婦,亦因宇文杰那麼一問,也不禁絕倒。

施鳴玉收住笑聲,一手指著掌中那撮獸毛,說道︰「這,確是狗熊的毛,可是,不是真的狗熊,而是由人披著一張熊皮,冒充它來行事。你不看,這撮毛,干燥異常,一點不帶油脂與腥羶氣味,顯然,是經過硝制了的東西,除了你這個傻哥兒之外,還能騙過誰來。」

眾人均湊近再留神一看,果然不錯,這毛是硝制過了的。

施鳴玉又就他懷中,將那小孩撫模一陣,仍酣睡不醒,遂又說道︰「這孩子,是被薰香蒙得昏迷沉沉,並非是睡覺。」

她隨即進房,絞來一個涼水面巾,向小孩「天靈」穴上一撫。

不一會,果听得哇的一聲大哭,他頓時驚醒過來,睜眼四張,見眼前圍的一群,盡是陌生面孔,更嚇得亂哭亂叫。

落少卿急忙派人,去三房送訊,那範吉甫夫婦,今晨醒來,不見了床上的娃兒,心知已被「怪物」擄去,那還有生還之望。

不禁搶天呼地嚎啕大哭,他一家人正鬧個不可開交之際,一听得範大戶送來此訊,兩人馬上收淚趕來,沖著宇文杰,打躬作揖地致謝,又向範少卿夫婦道擾不迭,然後,才歡天喜地抱著小孩走了。

宇文杰送走範吉甫夫婦,那施鳴玉即向範少卿,說道︰「範莊主,那怪物昨夜受此一驚,今後不敢再來,也說不定。不過,應防患未然,它既然系由人喬裝,則比較好辦,入夜睡覺,于貼窗處,懸一塊與窗口般大的濕布,可擋住薰香透不進來。另外,每家均準備刀矛器械,與足夠人手,並抽派壯漢巡更查夜,一遇有異,即鳴鑼示警,群出擊賊。那賊人一看有備,自然不敢來犯。」

範氏夫婦聞言,連連頷首,表示對這套建議,全部采納。

宇文杰轉進廳中,向姑娘石中玉,說道︰「石姑娘,你身體今天可曾痊愈,能否上路?」

那石中玉姑娘,既感這位商相公,英俊可愛,復喜那個施鳴玉,神采懾人,她在這一晝夜的短暫時間內,周旋于宇文,施兩人之間,心頭高興已極,當下聞言,即嬌聲一笑,說道︰「老早好了,我們走吧。」

宇文杰說道︰「今天我們下一站的宿頭,應在何處,你知道嗎?」

泵娘杏眼上盼,略作尋思,隨又說道︰「今天如走的早,算來,當晚即可投宿奇峰關,但是,經過這場耽擱之後,恐怕是……趕不到了。」

施鳴玉插口說道︰「那有什麼要緊,我們今天趕到哪里,就算哪里嘛。」

石姑娘只向她瞟了一眼,並沒作聲,她的心思,是說︰「你這人,怎恁般識趣,說出的話,竟如此合我的心意。」

莊主範少卿,見他們要走堅留不放。

沒奈何,這三人又在範家,領了一頓豐盛的早餐之後,才打馬啟程,沿著澧水上游,取道西北,向奇峰關聯騎而去。

奇峰關,乃湘鄂兩省西陲唯一口隘,過此向北,即系武陵山脈,再旁山前進百余里始系武陵山。

宇文杰等三人,雖馬不停蹄的絕塵而馳,但因山道難行,無形中,前進的速度大減,這時,日已落山,夜幕低垂,姑娘石中玉,在馬上呼道︰「商相公,此去奇峰關尚遠,今晚,已是趕不到了,且過此前進,即無宿頭,記得這附近有座名叫洪家谷的小集鎮,我們不如向那鎮中落店住一宵,明晨再走吧。」

宇文杰在前將馬一勒,扭頭說道︰「天還沒黑嘛,就是走點夜路,我們趕上關去投宿,多好。」

那施鳴玉不由雙眉一皺,嗔聲說道︰「你還是恁般倔強,夜間,關已下鎖,我們人雖沒什麼關系,但這三匹馬,怎麼辦呢?」

宇文杰一見這位美麗的未婚妻,又在發脾氣了,當下,即服服貼貼地,說道︰「好了,好了,石姑娘,你看洪家谷在那里,我們就去投店吧。」

按又前行,轉過一處山腳,果見前面地勢,稍形平坦,又見遠處林間,炊煙四起,想正是鄉人晚餐時候。

三騎來至洪家谷,見是個山地小鎮,各行生意雖有,但景象似頗蕭條,鎮中僅有一家伙鋪,可以住客。

宇文杰將馬匹交給店家飼養,領著施鳴玉等,步進店來,見已有一人,正在座中,獨自用膳,桌上放著一個長形包裹,內中顯然是件兵器。

他只向那里瞟了一眼,徑自入內。

店家將馬匹送進後槽,轉身迎著宇文杰等,招待晚膳,三人月復中,確實饑餓,雖然是糙米青菜,也吃得十分香甜。

這家伙鋪,雖供客人住宿,但沒有單身房間,只于店後,一間大房里,左右兩邊貼壁,各設有長榻一條,俗謂之「通鋪」。

上面墊著草席,另外備有蚊帳,每人一頂,如有需要者,即臨時張掛,客人住宿,不分男女,只就各人帳中,頭內腳外的,橫在榻上睡覺。

宇文杰等三人見狀,雖嫌設備簡陋,但因這種別開生面的睡法,反覺得十分有趣。

臨睡時,石中玉一想,自己是個女子,怎好睡在他們兩個男人中間,遂先揀了左邊的一頂蚊帳,鑽進去,納頭便睡。

施鳴玉也不願睡在中間,怕的是,挨著姑娘,易露馬腳,遂亦揀了右邊的蚊帳,向里一鑽,連靴子也沒月兌。

剩下中間的,讓給宇文杰了,他一看,沒得話說,只好夾在二美之間,橫身向榻上一躺。

石中玉姑娘,本想要施鳴玉挨著她睡,終因有點礙口,說不出來,今見宇文杰睡在身傍,心想︰這也好。

店中另一客人,已在對面榻上睡了。

宇文杰一躺身床上,即肉顫眼跳,心神分外不寧,久久不能入睡,暗忖︰「今晚,莫不是,將有什麼大禍臨身,而顯此預兆?」

旋聞得一股蘭麝般的氣息,直撲面鼻,偏首向左探去,原來是施鳴玉的頭,已伏近他的肩下。

適才所聞的香氣,即系由她頭上發出,心中不禁一蕩,遂悄悄掀起蚊帳,湊上去,向她唇邊,深深吻了一口。

他翻身坐起,已知對榻那個客人,剛出了伙鋪,遂由枕邊,將長劍模在手中,輕輕下床,跟蹤追去。

他追出鎮外,听自左前方,隱隱傳來一陣極輕微的衣袂帶風之聲,漸去漸遠,急忙盯眼向那里一瞧。

倏見有條暗影,消失林中,忖度去向,似已入山。

他閃身離開村鎮,兩個起落,即來到山腳,一排疏林下面,正待舉步,去追尋前面那人蹤跡。

忽又听得當面山麓間,摧枝帶葉,響起一陣寒寒之聲,心頭不禁一驚,忙隱身樹後,以觀動靜,並提氣行功,蓄勢待發。

一眨眼,倏見當前一蓬矮樹下,竄出一條黑影,停身坡前,狀極蹣跚,在月色朦朧下,赫然現出一頭巨大狗熊。

宇文杰見狀,暗自咒罵,道︰「今晚出來作怪的,又是你這鬼東西呀?」

他心念未盡,坡前那條黑影,忽刷的一聲,快得如急箭離弦一般,躍下山坡,打從宇文杰存身處,飛掠而過,似取道向那洪家谷撲去。

宇文杰今晚,在敵明我暗,以逸待勞的有利情勢之下,怎肯容對方月兌出掌握,隨即運出五六成真力,一招「雲龍探海」,由斜刺里向前拍出一掌,一下擊個正著,只听得有人一陣悶哼,那條狗熊,也就地翻了幾個跟頭。

這時,身後一陣衣袂帶風之聲驟起,宇文杰扭頭一望,見來的正是施鳴玉,石中玉兩人。

遂揚聲說道︰「這賊已經被我擊傷,你們盡避把它當狗熊宰,好了,我要入山救個人去。」

他交代已畢,即循著前面那去向,折身進撲,只一晃,頓失形蹤。

他正兔起鶻落,登高躍下,拿捏方向,飄身急進之間,陡听自左前方黑暗里,隱隱傳來一縷輕微的哼聲,暗自一驚,急忙剎住身形,稍一打量,遂改道循聲尋來,忖度距離,似不甚遠。

他尋至一處岩壁下,果見草地間,依稀有團黑影,兀自哼聲不絕。

倏見岩下那團黑影,稍一晃動,即出聲喝道︰「不準動,如再前進,我即與你一拼,同歸于盡。」

這一警告,顯然,系對宇文杰而發。

宇文杰聞聲,黑暗中,知對方胸有誤會,遂問道︰「朋友,你可是今晚投宿洪家谷伙鋪的那位客人,怎麼著,受傷了?」

那人略現一怔,隨又輕聲一哼,後乃有氣無力地問道︰「尊駕是誰,可否先行賜告?」

宇文杰說道︰「你如果是那位客人,我即系與你一房同住的嘛。」

那人呵了一聲,狀似歉甚,遂說道︰「老弟,真對不起,適才多有沖撞,實出誤會,請見諒!」

宇文杰問道︰「你受傷了嗎?」

那人說道︰「我傷得很重,無法動彈。」

宇文杰亮起火折子一照,見那草間依岩而坐的,果是那位客人,面容慘白,周身是血,一口長劍,還依在身旁。

那人亦已看清來者,正系今晚與他同店投宿的,那個玄裝少年,頓時疑慮全消,頷首為禮。

宇文杰擎著火光,蹲形,再仔細一看,見他口角有血,知那身上血跡,系他口中噴出的。

听他鼻息粗濁,微弱無力,顯然內傷甚重,又見他左肩頭,皮開肉綻,有三四寸長的一道血口,鮮血直冒。

他看的眉頭一皺,即將火折子,交那人代執著,忙取出一粒雪蓮丸,命他服了,又取出「八珍玉清散」,為他敷法傷口。

解下那人腰巾,裹扎停當,遂滅掉火光,說道︰「老兄,你貴姓大名,半夜三更,只身外出尋仇,究為何事?」

那人不由輕聲一嘆,說道︰「在下,乃武當門下的長沙易昌福。」

宇文杰呵了一聲,急又問道︰「貴派有個傅九公,你可認識?」

易昌福說道︰「那是在下同門師伯,他道號九宮真人,請問老弟,尊姓大名,怎的與他相識?」

宇文杰說道︰「在下宇文杰,蒙那傅老伯不棄,與我是個忘年之交,易兄,今晚究竟遇著什人,傷得恁重?」

易昌福當下,唉了一聲,說道︰「此事說來,實在令人切齒……,在下有一舍妹,于歸大庸蔣家,不幸于上月病筆,遺有外甥一個,今年剛剛三歲。不料三天前,半夜間,無故失蹤,遍尋不獲,經在下連日踩探,並蒙一位江湖前輩暗中指點。始悉有幫賊人,現落腳于這洪家谷背面的,洪嶺坳山間,每晚化裝成狗熊之類的野獸,使用薰香,四出盜取男女小孩。雖不明其用途,但想來,那能有什麼好事,還不是傷天害理,要人性命,絕人根苗……」

他頓了一頓,接又說道︰「在下適才只身趕去一探,果發現那邊,有間獨立小屋燈光外射。當即窺出房內,有四個小孩,舍甥亦在其中,正打算破門而入,進去救人,忽由屋角間,閃出-個中年婦人,斜刺里,迎面劈來一掌。我突不及防,竟被擊中,自知已受內傷,遂強自按捺,擎劍與她斗了幾合,終因傷累,力不能支,只得撤身敗退,另圖救人之策。臨走時,不料,又遭那妖婦刺了一劍,途經此處,慌亂中,竟一腳踏虛,摔下岩來,是以,傷上加傷,一時動彈不得……」

他說至此際,又重重嘆了一口長氣,說道︰「在下深愧技不如人,受傷後,自覺必死,不期遇著老弟,始得慶更生,此恩此德,當沒齒難忘。」

說罷,又連連拱手不已。

宇文杰說道︰「易兄,你內傷甚重,不宜輕動,可在此靜坐,調息行功,以助月復中藥力散布,等兩個時辰之後,你鼻息粗濁現象,一經消失,即可無礙,我現在為你,去救那幾個小孩。」

易昌福說道︰「那妖婦武功,確屬了得,老弟,你可要多加留神!」

宇文杰躍上岩石,依著易昌福所說的方向撲去,前進不遠,驀听得迎面山中,響起一陣急驟的金鐵交鳴之聲。

不禁大吃一驚,忖度那交手的,在這一時間內,除了嬌妻,女友之外,決沒第三人,因之,心頭大急,隨運起龍步雲程的無上輕功,飛身而上。

他來至臨近,即撇開正路,閃進道旁樹林,暗中盯眼向當場一看,果見是施鳴玉,在一座獨立小屋前的草坡間,正擎著長劍,運起由他所授的那套伏魔劍法,很生硬的與一個中年婦人,惡拼惡斗。

他一看,自己未婚妻的功力,實不及對方深厚,所恃的是,劍招神奇,一時尚不致落敗而已。

他將赤索寶劍,擎在手中,正冷眼觀戰,驀見那中年婦人,招出「白蛇吐信」,一劍逼的姑娘,連步倒退。

她抽招換式,加力進逼,于劍光刃影中,忽听她高聲向外一呼,道︰「來的,可是石家……」

宇文杰見施鳴玉形勢危殆,救人心急,也忘記了江湖上群擊朋毆,與暗地傷人之忌,急由林中,飛身穿出,快如輕煙掠人,一箭離弦。

那中年婦人,語音尚未落盡,他身懸空際,一招「風卷落葉」,橫劍一掃。

只听得「 察」一聲輕響,那具大好頭顱,即月兌離頸腔,飛出丈外,她的尸身,亦隨之栽倒。

這時,忽又听得施鳴玉身後,有人一聲驚呼,道︰「商相公,你殺錯人了!」

宇文杰不覺一怔,扭頭盼去,見來人是姑娘石中玉,遂沉聲問道︰「石姑娘,你說的是殺錯誰了?」

泵娘來至當場,一手指著橫臥場中的尸首,哭喪著臉,淒聲說道︰「就是她呵!」

宇文杰不由面現慍容,說道︰「石姑娘,近來四處擄劫小孩,那些傷天害理的勾當,盡是她所干,這種人殺之何惜,你究竟與她有什麼關系?」

石姑娘說道︰「她就是我干媽的女兒,荊三娘……」

語音未盡,施鳴玉一把挽著她的左臂,急聲說道︰「石姑娘,快走,鎮上起火了,我們去搶救那匹馬,包裹要緊。」

宇文杰突聞石中玉,道出荊三娘一語,不由驚得急聲問道︰「噫!你說什麼?」就在這一怔神之間,她兩人已去的無影無形,抬頭一望,果見山下,烈火熊熊的燃燒,忖度方向,恰是洪家谷那里。

那石中玉姑娘,也因所帶的緊要東西,均放在店中,恐被火焚,將來沒法交代,只得先將這頭,荊三娘被殺之事,暫行放下,先趕回店去看看,再講。

宇文杰當下,還不敢輕信這個婦人,就是那仇家荊三娘,遂自小屋里,取出油燈,將尸體遍身一搜,看有什麼信物沒有。

丙然,由她懷中,搜出一面圓形銅質腰牌,就燈前仔細瞧去,見正面鐫的是,武陵三元幫全餃。

翻轉背面一看,赫然現出「內三堂一等香主荊三娘」等字樣。

他見這個被誅的,果是仇家,精神不由一振,仰天一聲清嘯之後,忙尋著荊三娘的首級,鑽進小屋,擺在堂前案上。

又自房中尋出一張白紙,以手指醮著首級上的鮮血,寫了雙親靈位,四角又醮上血液,向壁間一貼,然後,沖著靈位,倒身下拜。

並一路祝告,道︰「仇家二人,已誅其一,尚祈爹媽在天之靈,默佑孩兒,再去誅卻那元凶荊元貞,以竟全功。」

他拜禱已畢,將房中正酣睡未醒的四個小孩,用被單輕輕裹了,抱出屋外,又將荊三娘的尸體,移進屋中。

尋出一捆稻草,蓋在上面,然後,連燈帶油,一齊傾倒草上,剎時,即濃煙四起,烈火熊熊的燃燒起來。

他閃身外出,抱起四個小孩子,扭頭一盼,見火舌已燎上屋頂,料定不致中途熄滅,遂飛身來至易昌福躺身處,一看沒人,不由大驚。

他立在當地,連聲呼喚,旋听得岩壁轉角處,有人應道︰「是宇文老弟麼,我在這里。」

宇文杰循聲尋去,即見易昌福,正依在一處岩洞旁,向他招手,這時,天色已露曙光,看得十分真切。

他俯身鑽進岩洞,將小孩向地下一放,打開被單,問道︰「易兄,這四個小孩,誰是令甥。」

易昌福指著一個身穿紅綢褲褂的,說道︰「這個就是。」

他又連聲稱謝,道︰「宇文老弟,真謝謝你,一舉而救我舅甥兩命,實不敢有忘大德。」

宇文杰說道︰「易兄,何必如此俗套,你我雖非同門,卻系道友,此微效勞之處,請勿介意,不過,你現在傷勢,覺得怎樣?能行動否?你舅甥二人,又打算如何啟程?」易昌福說道︰「蒙你舍藥之後,較前好多了,請放心,料無大礙,我準備攜著小甥,在鎮上雇頂涼轎,轉回大庸。」

宇文杰說道︰「我亦因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只待將這三個小孩,交給店家,使其通傳各丟失小孩的父母,前來認領後,即須啟程。好吧,待我攙扶于你,一同回店。」

兩人一步進伙鋪,那店家即迎面說道︰「宇文相公,你那兩位同伴,今晨已經走了,留下你的黑馬,和一封書信在此!」

隨即掏出那信,向宇文杰手中一遞。

宇文杰急將懷中小孩,放上長榻,折閱書信,寫道︰

杰弟弟!

昨晚,因尋你不著,始遭遇那妖婦,發生拼斗,實未料及,竟是我家仇人,嗣荊三娘伏誅,為便你行事起見,乃借機將石中玉引走,以免誤會,又橫生波折,所幸鎮中那場火災,並與我們無關。

今晨,我與石姑娘,再度入山,見那小屋已化為灰燼,妖婦亦尸骨無存,她雖睹景傷情,感嘆不已,更恥其行為,有悖天理人道,但對你之手段,似頗不滿。

不過,此姝秉性溫良,資質純厚,實為污泥中之青蓮,亟宜敬之,不可失禮,蓋伊不明我輩之立場與苦心耳。

今又與你不遇,料定有事羈身,我為消弭你們昨晚的那場不愉快的事件計,力促與她即刻啟程,先入武陵山。

請放心,我處事謹慎,能臨機應變,此行決可無虞,說不定,還與復仇大事前途,多少有點裨益。

我于沿途,均設有玉字秘記,你盡可暗自跟來,至要!至要!

信中末了,還劃有一個玉字,他看罷之後,一時心頭大急。

深恐嬌妻此去有失,遂匆匆將小孩之事,向店家交代一番,即與易昌福作別,取道奇峰關,打馬就走。

坐落武陵山東南一隅的丁甲砦,乃三元幫的總堂所在地。幫主雖有三人,但一切幫務,向系由大幫主仇元迪與二幫主王開元,分擔主持,至三幫主嫫姆荊元貞,則從不過問幫中之事。

她近來,因得了一部「太陰箴言」的經文之後,索性移至武陵山西麓,小南海凝碧岩居住,潛心研習經文上的,一種陰毒武功——凝魂陰煞掌。

包對丁甲砦那里,不輕涉一步。

這一天,幫中有一名弟子,由一等香主,升任掌堂執事,荊元貞于參加開堂大典之後,傍晚即轉回小南海。

當晚,她于凝碧岩前,設下香案,仰空行禮如儀,隨由女弟子,用一條盤,托著一個剛勒死的小孩,放在桌上。

她一劍開膛,取出一具鮮血淋淋的小心髒,先飲罷一盞燒酒,然後,即將心髒一口囫囫吞噬,狀極殘忍,令人見之不禁毛骨悚然。

她噬罷人心,順手一揮,從人又將那小孩尸身取走,她隨又趺坐案前,按照「太陰箴言」經文,練氣行功。

這時,凝碧岩前的氣氛,顯的分外陰沉,山風颯颯,樹搖草動,此起彼和,恍如鬼鳴魅號。

那佇立暗中,待命晉謁的兩位遠客,目睹這一幕,酒咽人心的慘劇,只嚇得混身毛發直豎,禁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荊元貞之所以如此?據說︰在行功期間,于百日內,須生食小孩心髒百個,為的是︰增強本身太陰煞氣,與功力進境。

她對搜集小孩一舉,十分慎重,特派女兒荊三娘,親率心月復二人,專任其事,以防機密外泄。

不料,近兩日來,女兒的音訊杳然,分外惦念,加上今晚,又肉顫眼跳,心神不寧,深慮荊三娘在外,出了什麼差錯。

她草草行功完畢,正準備轉入岩洞休息,忽有一女弟子進稟,道︰「鄱陽湖總舵的石中玉小姐來了,要晉謁幫主。」

荊示貞道聲︰「請進。」旋見有男女兩人,直趨洞口而來。

泵娘石中玉,拜見干娘禮畢,又引見身後的一人,說道︰「這位,是女兒的朋友,施鳴玉。」

施姑娘先還以為這位名震江湖的嫫姆,定是個老態龍鐘,雞皮鶴臉的鳩盤婆,今一見之下,竟大謬不然。

原來她,一頭烏雲高挽,貌若四旬中年,只眉宇間,蘊滿煞氣,不像個婦人罷了,當下,即忙閃步上前,躬身見禮。

荊元貞問道︰「姑娘,你府上何處?」

施鳴玉見問一驚,忙暗收心神,強自鎮定,含笑說道︰「晚輩舍間,是浙江青田,現徙居江蘇揚州,石姑娘,乃晚輩所認的義妹。」

荊元貞頷首微笑,道︰「這沒什關系,我年輕時,也頗喜扮男裝。」

石中玉姑娘,不禁向施鳴玉瞟了一眼,暗自咒罵,道︰「你這妮子,多壞,這幾天,一路混充男人,佔盡我的便宜,瞞得我好哇!」

荊元貞又沖著石中玉,問道︰「姑娘,你千里迢迢,趕來見我,是有什麼急事?」

泵娘說道︰「干媽!那靳六哥,和我哥哥,均被人打傷了,而所傷他們兩人的暗器,經認出,卻是你的東西。」

荊元貞聞言一怔,急聲問道︰「是我的什麼東西?」

泵娘隨手掏出那兩支響鏢,向上一遞,說道︰「這,請看看,可是你的嗎?」

荊元貞接過一看,俯首沉吟,半晌,才說道︰「這東西,確是我的,但已多年沒用,是誰的事,你們竟沒發現?」

泵娘嘟著那張小嘴,說道︰「來人出手時,系暗中行事,怎知道是誰?」

荊元貞輕聲一嘆,又說道︰「你們可去休息吧,候你三姐回來了,好好的問問她再說吧。」

泵娘心頭不覺-震,正待出聲相告荊三娘被殺之事,倏見施鳴玉,向她暗暗使眼色,她-時不解,只得將說到口邊的話,又咽回去了。

石姑娘正當欲言又止之際,驀听得空中,有人一陣清嘯,聲徹雲霄,直恍如九皋鶴鳴,古剎晨鐘。

當場,除了施鳴玉,已心知來人是誰之外,其余眾人,莫不大吃一驚。

轉眼間,一陣衣袂劃空之聲過去,即驚鴻翩翩的,由凝碧岩頂,飛下一個人來,只見他,怒容滿面,一身玄裝,手擎長劍,挺身而立。

荊元貞一見來人雖是少年人打扮,但那深厚功力嘯聲,卻令她全身一震,忙凝神打量著來人。

來人正是宇文杰,只听他厲聲道︰「你是三元幫三幫主荊元貞?」

荊元貞點頭道︰「不錯!」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宇文杰斥道︰「還先父宇文俊之命來!」

荊元貞咯咯笑道︰「好!我就一並斬草除根,來吧!盡你所學上來吧!免得死後還做個怨鬼!」

宇文杰又厲聲喝道︰「我僅憑此一劍,要取你性命,不需另外什麼武學。」

兩人出劍交手,硬砍硬拼的繼續搏斗。

這時,凝碧岩前,突響起了一支光帶磷焰的火箭,上沖九霄之後,又接二連三,空射了兩支。

兩人又拼斗了百十來招時,荊元貞漸感強敵難制。

那宇文杰雖越斗越勇,但以到了百招之後,還不能取勝,心頭也有點著急,忽然靈機一動,馬上憶及了伏魔劍法的絕招——天象四式,遂起手就是一招「烘雲托月」,直取對方天庭。

又接演「分雲拿月」,與「踏雲踢月」兩招,分取對方中下兩路,這連環三招,一陣擊出之後,果然不同凡響,只逼得荊元貞,手忙腳亂,身形直晃,堪堪僅有招架之功,已失卻還手之力。

這時,倏听得附近暗中,有個嘶啞口音,發話道︰「好個天象四式,可惜,只現出三招!」

荊元貞,見對方突然變換了,如此凌厲無匹招式,不由心頭一懍,也無暇顧及暗中那人的語言,究說的什麼?

她正待起身凌空,想震碎長劍,以滿天花雨的打法,來傷害對方,但因這柄斷魂劍,乃心愛之物,如此做去,卻又有點不舍。

她處此躊躇不決,難于果斷之際,不料那宇文杰,恰于此時,使出了最後一招「象星拱月」。

她頓感身外,展開了千百支鋒刃,齊由四周逼來,方暗道一聲︰不好,忽又覺手中一輕,心知劍已折鏑。

接著就是,兩眼一黑,腦際一陣眩暈,摔倒塵埃,知覺全失。

這時,風雷之聲頓息,宇文杰一步趕上,手起劍落,砍下荊元貞首級,就岩前原有的案上一放,只見他,雙手抱拳,仰望空際,滿面流淚,淒聲說道︰「爹,媽……你們……現在可好了……」

語音未盡,即倒身下拜,伏地大哭。

泵娘施鳴玉,縱身趕至案前,與宇文杰並肩拜倒,她為的是,親仇既復,要克盡子媳之禮。

那站在遠處的石中玉姑娘,對當前情景,好似在做夢,只看的她,如醉如痴,呆若木偶。

宇文杰哭拜之後,立起身來,今以大仇已報,心頭頓感一暢。

不禁又仰天一聲清嘯,似已將有生以來的胸懷抑郁,一吐無余,忙說道︰「玉姐姐,我們走。」

所有武陵門下女弟子,因懾于剛才的那陣威勢,個個早已嚇得像條馴貓,見他二人要走,誰還敢上前相阻。

轉眼前,兩條黑影,已于昏黑暗里,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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