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號︰

吸血蛾 第 三 章

作者︰黃鷹類別︰武俠小說

連他都難以相信的事情,說出來又有誰會相信?

他苦笑,也只有苦笑。

三月十一日。東風又吹,落花如雨。

崔北海沒有站立在落花中。他站立在走廊上。

也有落花被東風吹入廊中,他卻沒有再去接。

他怕落花上又伏著吸血蛾,當他接在手中時,又刺他的手,吸他的血。

他望著那些落花,心中卻全無傷春之意。

什麼感覺都沒有。他的目光呆滯,心也已有些麻木。

恐懼、失眠,一連十天在這種情形之下,他還能夠支持得住,沒有變成瘋子,已經是很難得的了。

他也沒有發覺易竹君的走來。

易竹君同樣也意料不到這個時間竟會在這條走廊踫上崔北海,這條走廊已遠離書齋。

這條走廊曲曲折折,崔北海不是站立在當中,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她發覺崔北海時,已經來不及閃避了。

一瞥見崔北海,她的面上就露出驚懼之色,那身子一縮,竟真的企圖閃避。

只可惜崔北海雖然沒有看見她,但她的腳步聲己夠響亮,已足以將崔北海驚醒。

崔北海緩緩回頭,呆滯的目光落在易竹君的身上,突然一凝,瞳孔同時暴縮。

「蛾……」

崔北海一個蛾字出口,話聲便中斷!

易竹君今天穿了一襲翠綠的衣裳,翠綠如碧玉,就像蛾身,蛾翅那種顏色。

崔北海就像是驚弓之鳥,看見這種顏色,不由就想起吸血蛾。

他的手旋即握在劍上。

幸好他總算看清那是一個人,是他的妻子。

苞著出口的說話立即咽回,卻沒其它任何話說,他只是怔怔地望著易竹君。

易竹君沒說話,面上的驚懼之色卻更濃,就像是遇上了一個瘋子。

一個人遇上了一個瘋子,那個瘋子又是目露殺機,手上握利劍,當然最好就是趕快開口。

易竹君沒有開口,也不能開口。因為她是這個瘋子的妻子。

兩個人就一如兩個沒有生命的木偶,既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

這哪里還像一對夫婦?莫說是夫婦,連陌生人都不如。

兩個陌生人清晨相遇,有時也會打一個招呼,更不會遠遠看見,就企圖回避。

崔北海不免心中一陣悲哀。

終于還是他首先開口,道︰「這麼早你去哪兒?」

易竹君囁嚅道︰「到荷塘那邊去散散心。」

崔北海道︰「是為了什麼?竟這樣煩惱?」

易竹君沒有作聲。

崔北海也不追問,嘆了一口氣,道︰「那邊的杏花已快飛盡,要看的確就得趁現在這個時候,去走走也好。他雖然說好,腳下並沒有移動半分,目光也沒有回轉,仍是望著易竹君。他似乎完全沒有意思陪同易竹君到荷塘那邊。易竹君仍不作聲,也沒有舉步。

崔北海又嘆了一口氣,道︰「你還等什麼?」

易竹君輕聲問道︰「你不去?」

崔北海反問︰「你希望我去?」

易竹君又不作聲,仿佛不知道怎樣回答。

崔北海淒然一笑,道︰「我也想陪你去走一趟,只可惜我還有事等著要辦,去不得,還是你自己去好了。」

他笑得這麼淒涼,眼中也充滿了悲哀。他真的去不得?

真的有事等著要辦?

易竹君沒有問,垂下頭,默默地舉起腳步。

崔北海亦是默默地瞪著眼,看著她從自己的身旁走過。

走出了半丈,易竹君的腳步便開始加快。

崔北海即呼一聲︰「竹君!」

這一聲叫得非常突然,語氣亦非常奇怪。

易竹君給他這一聲叫住了。

罷開始加快的腳步應聲停下,卻沒有回頭。

崔北海一聲「竹君」出口,連隨放步追上去。

是不是他突然改變了主意,要陪易竹看到荷塘那邊散散心?

易竹君等著他追上來,臉上並沒有絲毫歡愉之色,也沒有回頭。

崔北海一直走到易竹君的身旁,才停下腳步。

易竹君終于忍不住回頭,低聲問道︰「什麼事?」

崔北海沒有應聲,一雙眼睜得老大,盯著易竹君的左手。

易竹君的雙手都深藏在衣袖之內,他盯著的其實也就是衣袖。

翠綠如碧的衣袖之上赫然有一片觸目的紅色,紅得就像是鮮血。

易竹君一瞬間亦發覺崔北海在盯著什麼,下意識一縮左手,崔北海比她更快,已將她這只左手握住。

易竹君似乎被他握著痛處,一皺眉,面上露出了痛苦之色。

崔北海沒有看見,他的目光仍在那衣袖之上,忽問道︰「你的左手怎樣了?」

易竹君渾身一震,囁嚅著道︰「沒有事。」

崔北海冷冷地道︰「沒有事又想會有血流出來,衣袖都染紅?」

「那莫非不是你自己的手臂流出來的血?」

他再問這一句,卻不由分說,自行將易竹君左手的衣袖拉起。

易竹君的手臂晶瑩如玉,小臂上赫然纏著一條白布。

白布的一邊已變成了紅色,已被血濕透。

崔北海面色一寒,道︰「這是什麼回事,怎麼會流這麼多的血?」

易竹君吞吐吐地道︰「我方才裁衣,一下不小心,給剪刀傷了手臂。」

裁衣?剪刀?她那把剪刀到底怎樣拿的?

怎會將手臂傷得這麼厲害?

崔北海心意一動,道︰「給我看看你到底傷成怎樣?」

也不等易竹君表示意見,他就將那條白布解開來。

丙然傷得很厲害。小臂上五六寸長,深有兩三分的一道血口,血猶在滲出。

這怎會是剪刀弄出的傷?

崔北海細看一眼,當場就變了面色。一一是創傷!

他心中大叫,一個字卻說不出來。

他深信自己的判斷絕對沒有錯誤。應該沒有錯誤。

要知他到底也是一個用劍的高手,是否創傷也應該可以分辨得出。

她為什麼要騙我?

崔北海的目光不覺移到易竹君面上。

易竹君一臉驚俱之色。她驚懼什麼?

崔北海怔怔地盯著易竹君,心中的恐懼絕不在易竹君之下。

她不懂武功,也沒有理由無端用劍,怎會是自己用劍刺傷自己?

不是她,又是誰?

在這個地方,誰敢用劍傷害她?

只有我!

莫非昨夜出現于書齋的那只奇大的吸血蛾就是她的化身?

莫非昨夜我那一劍就是刺在她的手臂之上,劍上的血,地上的血,就是她的血?

那些血又怎會一下子消失?莫非她變成吸血蛾時,體內的血亦變成妖血?

這要是事實,她豈非真的是一只吸血妖?一只蛾精!崔北海越想越驚。

那麼說,我要保存自己的性命,豈非將她殺死?

她到底是我妻子,叫我怎能如此忍心?

崔北海眼旁的肌肉不住地顫動,他看著自己的手,又看看易竹君的手,終于將自己的手松開了,隨即嘆了一口氣,道︰「只是用布包著是沒有用的,燒飯的老婆子懂得刀傷,你找她看看,敷些藥,否則傷口發爛就糟了。」

易竹君點點頭,月兌口道︰「我正要去找她。」

崔北海談笑問道︰「你方才不是說要到荷塘散散心?」

易竹君一怔,垂下頭。

崔北海卻接道︰「散心是小事,還是自己的身子要緊,不過那還不嚴重,劉婆子大概可以應付得過來。」

易竹君道︰「嗯。」

崔北海揮揮手道︰「那還不快去?」

易竹君倒是一個很服從的妻子,立即就退開。

目送她遠去,崔北海眼中的悲哀之色更濃。

娶著一個蛾精的化身,一個吸自己的血的妻子,娶著一個欺騙自己,不忠的妻子,這兩件事都同樣可悲,若全都是事實,更就可悲的了。

又一陣東風,又一陣落花,崔北海嘆息在落花中。

花落明年還會重開,破裂的感情,卻往往終生難以彌補。

三月十二日,風雨故人來。

來的這個人卻是崔北海非親非故。

這個人是易竹君的表哥。

表哥這個稱呼據講未必只代表表哥,還代表情人。

很多女人據講都喜歡將自己的情人叫做表哥,因為這非獨解決了稱呼上的問題而且出入也方便得多,不會惹人說話。

易竹君這個表哥當然未必就是那種表哥。

這個表哥叫郭璞,表面上看來似乎比易竹君還要年輕。

他不只年輕,還英俊。

好象他這樣的年輕,豈非就是年輕的女孩心目中的對象?

崔北海越看這個郭璞就越不順眼。

他忙了一個上午,將店務打點妥當,折回書齋內,方想好好地休息一下,易竹君就帶著她這個郭璞表哥來了。

他們竟然是兩個人同來書齋,總算他們還是有所先後。

易竹君走在前面,頭卻不時回望,郭璞跟在後面,一雙眼似乎並沒有離開過易竹君窈窕的身子。

崔北海看見就有氣!他居然忍得住氣,沒有發出來。

他還笑,笑著第一個招呼,道︰「這位小兄弟是哪一位?」

易竹君連忙介紹道︰「這位是我的表哥。」

崔北海「哦」了一聲,道︰「原來是你的表哥,叫什麼名字?」

易竹君道︰「郭璞。」

崔北海沉吟道︰「我好象听過這個名字。」

易竹君道︰「其實你也應該見過他的了。」

崔北海緩緩道︰「是不是在你養母那里?」

易竹君點點頭。

崔北海道︰「怪不得總覺似曾相識,坐!」

他擺手請坐,表面上倒是客氣的很。

冰璞真如受寵若驚,趕緊在一旁椅子坐下來。

崔北海冷冷地看著他坐下,他口頭說得客氣,心里其實想一腳將這個表哥踢出門外。

他雖然窩心,還是將之留下來,因為他很想知道易竹君為什麼將這個表哥帶到自己面前?

他若無其事地對郭璞道︰「我已有三年沒有到易大媽那里,所以就算見過面,最少也是三年之前的事情,現在認不得也怪不得。」

冰璞道︰「豈敢豈敢。」

崔北海隨即轉入話題,道︰「只不知道這次光臨有何貴干?」

冰璞還未開口,易竹君已搶先替他回答︰「我這個表哥本是名醫之後,自小就飽讀醫書,精通脈理,這兩年在城南懸壺,也醫活過不少人命。」

崔北海道︰「哦?」

易竹君接道︰「我看你這幾天心神恍惚,舉止失常,又盡在說些奇怪的話,所以找他來給你看看。」原來是這個原因。

听易竹君這樣說話,竟似全不知情,竟當崔北海的腦袋有毛病,在發瘋。

難道她並不是一只吸血蛾的化身?並不是一個蛾精?

難道這幾天她真的沒有看見那些吸血蛾?

難道她真的這樣關心我?

崔北海心中冷漠,面上也浮起了一抹奇怪的笑容,既像是冷笑,又像是苦笑。

他笑道︰「我心情雖然恍惚,舉止並沒有失常,說話也並不奇怪,根本就完全沒有毛病,無須找大夫診治。」

易竹君輕嘆道︰「諱疾忌醫,並不是一件好事。」

崔北海漫應道︰「硬要說有病,我也只有一種病!」

易竹君不由地追問道︰「什麼病?」

崔北海道︰「心病。」

易竹君一怔,道︰「心病?」

崔北海道︰「就是心病。」

他霍地轉身回顧郭璞,道︰「你可知心病如何方能痊愈?」

冰璞一怔。

他正想回答,崔北海已自說道︰「別的病也許一定要找大夫才有辦法,心病卻是不必的。」

冰璞點點頭,方待說什麼,崔北海的話又接上︰「醫治這種病其實也就只有一個辦法。」

他的目光忽變得迷蒙,輕嘆道︰「心病還須心藥醫,要醫治心病,也就只有用心藥。」

他再聲輕嘆,道︰「心藥卻比任何的一種藥還要難求。」

易竹君與郭璞呆呆望著。

崔北海的話一收,兩人不約而同就相顧一眼,這一眼之中,仿佛包含著很多很多只有他們才明白的意思。

然後他們的目光齊轉向崔北海的面上,這一次,卻滿是憐憫之色。

他們就像是在望著一個染上了重病的人。

崔北海看得出來,他笑笑,忽又道︰「我的話你們也許听得懂,也許听不懂,無論懂或不懂,我都不在乎。」

他又再轉向郭璞,突然伸出手,放在茶幾上,道︰「你既然飽讀醫書,精通脈理,不妨替我診察一下,看我可是真有病?」

冰璞瞟了一眼易竹君,道,「我這就看看。」

他欠身伸手,搭住了崔北海的手腕,面容變得嚴肅,聚精會神的樣子、看來倒像個大夫,也像在認真其事。

崔北海木無表情,心里在暗笑。

崩量不是名醫之後,對于這方面也頗有心得,早在這之前,亦自行檢查過兩次。

他深信自己絕對沒有病,卻仍由得易竹君郭璞兩個擺布。

因為他一心疑惑,想弄清兩人在打什麼主意,也想試試這郭璞到底是不是一個大夫。

好象這樣的一個英俊瀟灑的年青人,莫說是一個大夫,就說他懂得替人看病,也很難令人置信。

幾乎一開始,崔北海便已懷疑易竹君的說話。

不過人有時實在難以貌相。

這個郭璞居然真的懂得脈理,而且實在有幾下子。

把過脈,郭璞再看看崔北海的面龐,眼神便變得奇怪起來。

崔北海一直就在盯著他,實時問道︰「如何?我可有病?」

冰璞道︰「脈搏十分正常,完全沒有生病的跡象,就只是有些睡眠不足。」

崔北海一怔,大笑道︰「果然有幾下子,老實說,我也懂得一點兒歧黃之術,是否有疾自己也心中有數。」

冰璞苦笑道︰「看來你如果有疾,似乎真的是只有一種必須心藥方能醫治的心疾。」

崔北海笑聲一落,道︰「本來就是真的。」

冰璞道︰「這我可就無能為力了。」

崔北海淡淡地道︰「心疾本來就不必找什麼大夫,要找到了病源,即使是完全不懂歧黃之術的人,亦不難想出卻病的方法,自我療法。」

冰璞道︰「你找到病源沒有。」

崔北海點頭道︰「早就找到了。」

冰璞道︰「卻病的方法?」

崔北海︰「也有了。」

冰璞嘆了一口氣,道︰「我來的敢情多余?」

他忽然笑了起來,笑接道︰「不過這卻是最好,省得我這個表妹日夜擔心。」

他笑顧易竹君!

易竹君也笑笑,笑得卻很勉強,那表情倒像寧可日夜擔心,只怕崔北海不病。

我若是真的病倒,她只怕未必就會日夜擔心。

崔北海心里想,表面卻又是一種表情,他又有了笑容,笑對郭璞道︰「你來得倒也是時候。」

冰璞愕然道︰「哦?」

崔北海道︰「我正悶得發慌,正想找一個人喝上幾杯。」

冰璞怔在那里。

易竹君連隨又問道︰「你用過午膳沒有?」

冰璞道︰「還沒有。」

崔北海又問道︰「懂不懂喝酒?」

冰璞道︰「幾杯倒可以奉陪。」

崔北海拍膝道︰「好極了。」

他目光一轉,方待吩咐易竹君打點,易竹君已自趨前,道︰「我去吩咐準備酒菜。」

這句話說完,她便帶笑退下。

看樣子她似乎很高興郭璞能夠留在這里。

她甚至高興得忘記了問崔北海應該將酒菜準備在什麼地方。

酒菜準備在偏廳!

這是崔北海通常宴客地方,易竹君總算還記得崔北海這個習慣。

她叫人做了六樣小菜。

六樣小菜五雲拜日般擺開,當中的一樣還用一個紗罩覆著。

崔北海目光閃動,連聲說出五樣小菜的名字,目光終于落在紗罩上,道︰「這里頭又是什麼。」

易竹君應聲揭開紗罩,道︰「這是我親自下廚做的水晶蜜釀蝦球。」

翻花的蝦珠,釀上水晶一樣透明的蜜糖,襯著碧綠的配菜,既像是水晶,也像是一顆顆的碧玉。

色香俱全,易竹君在這上面顯然已化了不少心機。

冰璞瞪著這一碟水晶蜜釀蝦球,露出了饞相。

看樣子,對于這樣小菜,他似乎並不陌生,卻又似已很久沒有嘗到。

崔北海卻是一面詫異,連听他都沒有听過這名字,他更不知道易竹君有這種本領。

他怔怔地望著易竹君,忽然道︰「怎麼你還懂得做幾樣小菜?」

冰璞替易竹君回答︰「她本來就是這方面的能才。」

他這個表哥知道的竟然比崔北海這個做丈夫的還要清楚。

崔北海這個做丈夫的心里頭實在不是滋味,淡應道︰「哦?」

冰璞又道︰「這水晶蜜釀蝦球她做得尤其出色,我卻已有三年沒有嘗到了。」

崔北海心里頭更不是滋味,居然還笑得出來。

他淡淡道︰「我從來沒有嘗過。」

他盡避在笑,語氣已有些異樣,易竹君也听出來了。

冰璞不是呆子,他同樣听得出來,再想崔北海方才的說話,一臉的笑意不由凝結。

崔北海大笑道︰「這次大概是因為你到來,她特別親自下廚弄來這些小菜,哈,我倒是沾了你的光!」

他這句話出口,易竹君的面色亦不由變得難看起來。

冰璞趕緊陪笑道︰「嫁入大富人家,誰還想到親自動手燒菜。這次,想必是因為我這個表哥到來,記起自己還有這種本領,才下廚去,大概是想試試,自己還能否做得來。」

他轉顧易竹君,道︰「表妹,你可是這意思?」

易竹君當然點頭。

崔北海隨即笑道︰「這就非試不可了,果真做得好的話,以後可有你忙的。」

他笑得倒也開心。

易竹君郭璞听他這樣說,一顆心才放下。

崔北海接又笑道︰「都是自己人,還客氣什麼,來!趁熱吃!」

未入口已是香氣撲鼻,入口更香甜。

蜜糖本來說香甜可口,食欲不由大增,一口咬下去。

「吱」一聲,這一口像是咬在一只老鼠的身上。

死老鼠!一般血紅的濃汁從蝦球里流出,流入他的咽喉!

濃汁之中透著一種難言的惡臭,就像是死老鼠那種惡臭。

蝦不是這種味道,絕不是!

水晶蝦般的蜜糖內到底是什麼東西?

崔北海實在不想在客人面前失儀,但也實在忍不住。

那一股惡臭的濃汁才入咽喉,他整個胃就像已倒翻了。

「嘩」地他張口吐出了那個蝦球!

蝦球滾落在他面前的桌上,已幾乎被他咬開兩邊,他看得非常清楚,裹在蜜糖內的並不是一只蝦,而是一只蛾!

碧玉般的翅,血紅的眼楮吸血蛾!

水晶蜜釀吸血蛾球!

那一只吸血蛾也不知是給他活活咬死還是本來就是一只死蛾,血從被咬開的蛾身中流出,染紅了水晶般的蜜糖外殼。

血紅色的血,帶著一種難言的惡臭。

流入崔北海的咽喉中的也就是這種惡臭的蛾血!

崔北海不看猶可,一看整張臉就變成白色。

他雙手扶住桌子,當場嘔起來。

腥臭的蛾血,嘔下了桌面。

連胃液也幾乎嘔出,易竹君郭璞吃驚地望著崔北海。

他們的目光先落在崔北海嘔吐出來的那個水晶蜜釀蝦球之上,卻一帶而過。

在他們眼中,那似乎不可伯。

是不是他們早就知道蜜糖之內的是什麼東西?

他們也並未下箸。

崔北海繼續嘔吐出來的只是苦水。

他的面色由死自轉變成赤紅,身子也似乎因為嘔吐變得衰弱,已搖搖欲墜。

易竹君郭璞看在眼內,不約而同地一齊站起身子,急步上前去,伸手正要扶住崔北海,冷不防崔北海突然將頭抬起來,狠狠地瞪著他們。

傍他這一瞪,易竹君郭璞伸出去的兩只手不由都停在半空,人也怔住。

嘔吐已同時停下,崔北海咽喉的肌肉筋骨猶在不停地抽搐。

他的口仍然張大,口角掛滿了涎沫,一額的汗水,珠豆般紛落,面部的肌肉似乎已全部扭曲了起來,顯露出來的那種表情不知是恐懼還是憤怒。

易竹君望著他,不覺月兌口道︰「你……怎麼了?」

崔北海口角牽動,好容易才吐出一個字︰「蛾……」

易竹君的面上露出了一種非常奇特的神色,道︰「什麼蛾?吸血蛾?」

崔北海立時半身一偏,戟指易竹君,啞聲道︰「你哪來這麼多吸血蛾?」

易竹君一聲輕嘆,道︰「你這次又在什麼地方見到吸血蛾了?」

崔北海那只手指顫抖著,轉指向那水晶蜜釀蝦球,道︰「你說這是什麼東西?」

易竹君一怔,道︰「不就是水晶蜜釀蝦球?」

崔北海慘笑道︰「蝦球蝦球,蜜糖內裹著的真是蝦球?」

易竹君輕嘆一聲,道︰「不是蝦球又是什麼?」

崔北海道︰「蛾!吸血蛾!」

易竹君搖搖頭,沒有作聲。

崔北海接道︰「水晶蜜釀吸血蛾,你親自下廚弄這道小菜,到底是準備給誰吃?」

易竹君又是搖頭,仍然不作聲。

冰璞一旁插口道︰「何來什麼吸血蛾?」

崔北海怒道︰「這難道不是……」

話一出口,他那只手指亦向吐在桌面上的那個蝦球指去。

那個蝦球內本來是一只吸血蛾,現在竟變了金黃芬芳的蜂汁。

這-那之間,他忽然亦覺自己猶帶腥臭的口腔不知何時亦變成芬芳。

蜂汁芬芳,崔北海目定口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目光才轉回易竹君郭璞兩人的面上。

他立時看到兩個非常可怕的「人」!

青綠如碧玉的面龐,赤紅如鮮血的眼楮,沒有眼瞳,整個眼球就像是一個蜂巢,就像是無數的篩孔結合在一起。

人怎會這個樣子?妖怪!崔北海心中驚呼。

這一聲驚呼還未出口,那兩個妖怪已然消失,幻影般消失。

消失的其實只是那兩張妖臉。

那兩張妖臉其實也不是如何消失,只不過面龐不再青綠,眼楮不再赤紅,黑漆一樣的眼瞳又再出現。

那兩張妖臉只是變回兩張人臉,易竹君郭璞的兩張人臉。

青綠如碧玉的臉龐,赤紅如鮮血的眼楮,簡直就是吸血蛾的化身!

莫非他們兩個人都是蛾精?

崔北海渾身的血液都幾乎凝結,木然地望著易竹君郭璞。

易竹君郭璞一直就在盯著崔北海,一見他回頭,郭璞便問道︰「吸血蛾在什麼地方?」

崔北海沒有回答,眼中又有了驚懼之色。

易竹君實時一聲嘆息,轉顧郭璞道︰「他就是這個樣子,好幾次突然說看見吸血蛾,依我看,你現在最好立即替他診察一下,也許現在就能夠找出病因。」

冰璞點頭道︰「我正有這個意思。」

他兩步跨前,手剛待伸出,崔北海猛地一聲怪叫︰「不要接近我!」

好驚人的一聲怪叫。

冰噗幾乎沒有嚇死,勉強一笑道︰「你現在還是給我看看的好。」

崔北海冷冷地道︰「還有什麼好看?現在……現在我什麼都明白……」

易竹君郭璞對望一眼,仿佛不明白崔北海說話的意思。

「吸血,吸血蛾!我到底有何對不起你們?」

崔北海喃喃自語,突然狂笑了起來。

他一臉悲哀,笑聲中更無限的淒涼。

易竹君郭璞面面相覷,兩個忽地都嘆息起來。

易竹君嘆息道︰「他這個毛病又來了。」

崔北海居然听在耳里,慘笑道︰「是我的毛病又來了!」

這句話出口,他倏地轉身奔了出去。

荷塘的水冷如冰。

崔北海雙手掬了滿滿的一捧水潑在臉上,激動的情緒逐漸冷靜下來,一顆心卻仍亂如春草。

易竹君嫁給我的時候已非完壁,我雖然因為實在喜歡,沒有當面揭破她,也沒有與易大媽計較,仍不免耿耿于懷,一心要找出那個先我奪去她清白的人。

這個人,莫非就是她這個表哥郭璞?

好象易竹君這麼可愛的女人,無論誰得到,都不會放手,郭璞之所以由得她嫁給我;想必是當時有所顧慮,不敢出面與我爭奪。

這三年之間,也許他學來什麼妖術,所以走回來,要從我的手中將易竹君搶回去,哪些吸血蛾的出現,也許就是出于他的驅使,一切可怕的怪事完全是他從中作怪亦未可知。

也許他們本來就是兩個蛾精,郭璞是故意讓易竹君嫁給我,一待時機成熟便現出原形,吸我的血,要我的命!

這如果是事實,他們的目的只怕不會這麼簡單,那除非我的血特別寶貴,是以他們才不惜在我的身上化費三年的時間。

要不是,他們的目的又何在?

崔北海越想心越亂。

他們如果真的是存心害我,就絕不能對他們客氣,無論是人抑或是蛾精,都非殺不可!

殺機一動,崔北海的手不覺就握在劍上!

這只是我自己的推測,並沒有任何證據,再多等一天看看,說不定這一天之中讓我找到他們害我的證據,那時下手,方是道理。

心念再轉,崔北海才將握緊的那只手又放松。

他決定多等一天。

三月十三日,今夜月仍缺,鐵的卻已並不多,滿院蟲聲半窗月。

書齋向月那邊窗戶的窗紙全都被月色染得蒼白,死白。

崔北海獨臥榻上,靜對蒼白死白的窗紙,面色亦顯得死白,蒼白。

他一臉倦容,眼楮仍睜大。

忙了整整的一天,他已經找遍整個莊院,易竹君所有的東西他亦全都找機會暗中加以檢查。

他並沒有找到任何證據,也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東西,甚至一只吸血蛾都沒有遇上。

難道他們早已知道我準備采取什麼行動,預先將所有有問題的東西全都藏起來?

難道那些吸血蛾的巢穴並不是在這個莊院之內?

找了整整的一天,他都找不到一只吸血蛾,可是,才臥下,那些吸血蛾便又來了。

成群的吸血蛾出現在書齋外,「霎霎」的撲翅之聲,靜夜中听來,份外的刺耳,份外的恐怖。

那群吸血蛾仿佛從月亮中飛來。月光照在窗紙上,它們的投影亦落在窗紙上。

飛舞的蛾影直似群鬼亂舞,由近而近,由大而小!

月光已經被蛾影舞碎,窗紙也似被舞碎了。

崔北海居然沉得住氣。

也不過片刻,「霎霎」的群蛾撲翅之聲突然停止,蛾影亦同時靜止。

千百個蛾影全都靜伏在死白的窗紙上。

窗紙,卻不因此昏暗,反而變得碧綠。

月色竟照透蛾身。

崔北海死白的面色亦慘綠起來,他的身子實時從榻上飛出!

箭也似「颼」的飛出,飛落在窗前。

他瞪著那群吸血蛾,一直到它們完全靜止,才采取行動!

人猶在半空,他的雙手已伸出,身形一落下,雙手就將其中的一記窗戶劈開!

窗戶一劈開,他的右手便收回,「嗆啷」拔劍出鞘!

他早已準備那些吸血蛾在窗戶打開之時,撲進來向他襲擊。

大出他意料之外,伏滿了窗紙的吸血蛾便已消失。

夜霧淒迷的院子卻隱約閃爍著千百點鬼火一樣,慘綠色的光芒。

崔北海沒有追出,一臉的悲憤。

他突然揮拳,痛擊在窗子之上。

整個窗子都柏他擊碎,他心中的悲憤,卻並未因此消散。

他雖然不知道那引起吸血蛾連日如此出現,並不進一步采取行動,是吸血之前的習慣,還是著意恐嚇,卻知道再這樣下去,他不難就變成瘋子。

長時期活在恐懼之中,的確可以使一個人的神志完全崩潰。

幸好今天已是三月十三,後天就是三月十五。

十五月圓之夜,據講蛾王就會出現。

蛾王出現的時候,事情據講就會終結。

這種恐懼的生活最多還有兩天。

崔北海只希望這兩天之內自己還沒有變成瘋子。

事情的終結雖然也許就是他生命的終結,但無論如何,他都不必再恐懼。

恐懼本來就比死亡更難堪。

三月十四,又是夕陽墜西。

崔北海徘徊在西院中,夕陽下,也就在這時,一個僕人將杜笑天帶來了。

杜笑天一身副捕頭的裝束,滿面風塵僕僕。

崔北海一眼瞥見,大喜若狂,趕迎上去。「杜兄,怎麼現在才來,可想死我了!」

崔北海大力地拍著杜笑天的肩膀。

這一拍之下,竟拍起了一大蓬塵土。

崔北海不由一怔,一雙手停在半空。

杜笑天連忙偏身讓開,仰面大笑,道︰「再這樣拍下去,連你也得變成灰頭土面的了。」

崔北海聞言一怔,道︰「你打從哪里來的,怎麼竟像一條泥土里鑽出來的臭蟲?」

杜笑天道︰「我不是從泥土里鑽出來,只不過在風沙中趕了整整一天路。」

崔北海問道︰「這十天到處都不見人,你到底哪里去了?」

杜笑天道︰「走了一趟鳳陽。」

崔北海道︰「是因為公事。」

杜笑天點頭。

崔北海道︰「事情還沒有辦妥?」

杜笑天道︰「己經辦妥了。」

崔北海奇怪道︰「怎麼你還是這麼急。」

杜笑天道︰「我是趕回來見你。」

崔北海道︰「哦?」

杜笑天笑道︰「吸血蛾那件事你難道以為我完全忘記了。」

崔北海點頭道︰「我幾乎這樣以為了。」

杜笑天道︰「你當我是那種不顧朋友生死的人?」

崔北海趕緊道︰「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這種事實在太難令人置信,你就算完完全全不放在心上,我也怪不得你。」

杜笑天道︰「如果那天在湖畔不是遇見那兩只吸血蛾,又給其中的一只刺了一下,我只怕真的不會放在心上。」

崔北海道︰「你現在莫非已有了應付的辦法。」

杜笑天搖頭道︰「沒有。」

崔北海道︰「那麼你趕回來見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杜笑天道︰「看看你變成怎樣。」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崔北海兩眼道︰「你現在看來並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崔北海苦笑。

杜笑天接道︰「那件事假使並非傳說,蛾王也要在十五月圓之夜;才會出現,今天不過是十四,我回來仍是時候,還可以趕及幫助你對付那些吸血蛾。」

崔北海微喟道︰「你雖然及時回來,只怕對我也沒有什麼幫助。」

杜笑天一怔道︰「听你的口氣,這十天之內,似乎發生了很多事。」

崔北海頷首道︰「已夠多的了。」

杜笑天道︰「是不是那些吸血蛾又出現了?」

崔北海道︰「每天都出現,一天比一天多,昨夜出現的時候,我看已不下千只。」

杜笑天聳然動容,月兌口道︰「難道那真的並非只是傳說。」

崔北海道︰「我看就是了。」

杜笑天忽然又問道︰「它們從哪里飛來?」

崔北海道︰「不知道。」

杜笑天又接著問道︰「它們沒有襲擊你?」

崔北海道︰「沒有,只是極盡恐嚇,這也許是它們的習慣,是蛾王的命令,在十五月圓之夜,蛾王出現之時,它們才正式采取行動。」

杜笑天轉問道︰「你有沒有對它們采取行動?」

崔北海道︰「有。」

杜笑天道︰「能不能制止它們?」

崔北海道︰「根本就沒有作用。」

杜笑天說道︰「難道,刀劍它們都不怕?」

崔北海點頭道︰「正如第一次。」

杜笑天道︰「是不是在你采取行動之時,它們便魔鬼般突然消失?」

崔北海一聲嘆息,道︰「它們簡直就是魔鬼的化身。」

杜笑天沉吟一聲道︰「你可曾想過怎麼會惹上這些東西?」

崔北海似乎意想不到杜笑天這樣問,怔住在那里。

杜笑天又道︰「這麼多人不選擇,偏偏選擇你,必然有它們的原因,知道了這個原因,事情也許獻比較簡單。」

崔北海苦笑,欲言又止。

杜笑天低頭沉吟,並沒有留意崔北海的神態變易,接問道︰「它們多數在什麼地方出現?」

崔北海道︰「幾乎每一次都不同。」

杜笑天轉問道︰「昨夜出現在什麼地方?」

崔北海道︰「書齋之外。」

杜笑天道︰「前幾次又如何?」

崔北海閉上嘴巴。

杜笑天盯著他,道︰「忘記了?」

崔北海道︰「你看我可像是如此健忘之人。」

杜笑天緩緩道︰「我看你像是心中有難言之隱。」

崔北海又將嘴巴閉上。

杜笑天道︰「你說了出來,也許我能夠從中找出那些吸血蛾的弱點,替你設法應付,但如果你不說,怕我就真的對你毫無幫助的了。」

崔北海又是苦笑,道︰「有些事即使我說出來,你也未必會相信。」

杜笑天道︰「只是未必會,不是一定不會。」

崔北海沉默了下去。

杜笑天靜候一旁,也不催促。

崔北海沉默了一會,長嘆一聲,搖頭。

杜笑天看在眼內,道︰「果真是難于啟齒,也不勉強你。」

崔北海苦笑一下,道︰「有件事我倒想跟你說一說。」

杜笑天道︰「我在听著。」

崔北海道︰「那些吸血蛾出現的時候,並不是每一次都只有我一個人,可是除了我之外,在場的其它人竟全都沒有看見他們,你說奇怪不奇怪?」

杜笑天道︰「有這種事情?」

崔北海道︰「杜兄難道不相信我的話?」

杜笑天搖頭道︰「不是,但這如果是事實,那些吸血蛾只怕就真是魔鬼的化身。」

他忽亦苦笑,道︰「世間難道竟真的有所謂妖魔鬼怪?我絕不相信!」

崔北海道︰「我也不相信妖魔鬼怪的存在,但千百只吸血蛾一齊出現,又是何等聲勢,竟無人看見,只是我例外,這件事如何解釋?」

杜笑天不能解釋。

崔北海接道︰「在場的人不用說,只要是住在這個莊院的人,我都已問過,異口同聲,都是說不知道,這如果不是事實,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們全都對我說謊!」

杜笑天道︰「前些時你不是曾經說過這個莊院的所有人對你都是一片忠心。」

崔北海道︰「我是這樣說過,當時,我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一直忘記了一件事。」

杜笑天道︰「什麼事?」

「人事難測!」崔北海嘆了一口氣。

杜笑天道︰「這句話,你似乎有感而發。」

崔北海嘆息道︰「如果他們真的是全都對我忠心一片,沒有說謊,這件事反而簡單。」

杜笑天道︰「哦?」

崔北海道︰「因為也只有三種可能,一是那群吸血蛾的確是妖怪的化身,所以只有我這個被害者才可以看見?」

杜笑天道︰「否則如何?」

崔北海道︰「那就是我說謊,無中生有,虛構故事。再不然,便該是我的腦袋有問題,一切都是出于我的幻想的了。」

杜笑天失笑道︰「這豈非我的腦袋也有問題?」

崔北海只是嘆息。

杜笑天的目光落在曾被吸血蛾刺了一下的那只手指之上,笑容忽一斂,道︰「妖魔鬼怪的化身倒未必,那些吸血蛾的存在卻是可以肯定。」

他絕對相信自己的眼楮,何況當時他還將一只吸血蛾抓在手中?

還被那只吸血蛾刺了一下?這絕非幻覺?

他的腦袋既然沒有問題,崔北海應該也沒有。

這十天之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崔北海到底又為什麼不肯說出來?

杜笑天的目光不由又回到崔北海的面上。

他立時發覺崔北海一雙眼發直,並不是在望著他。

他在看什麼?

杜笑天下意識地順著崔北海的目光看去。

他看到一雙蛾!

赤紅如鮮血的眼晴,青綠如碧的雙翅。

吸血娥!杜笑天一連打了兩個冷顫。

金黃色的夕陽晚照下,那一雙吸血蛾更顯得美麗,美麗而妖異!

它們雙雙飛舞在那邊的一叢杏花中。

杏花已零落,顫抖在淒冷的晚風里。

是不是杏花也有感覺,知道這一雙吸血蛾會帶來災禍,恐懼得顫抖起來!

災禍果然馬上就來了。

颼一聲,崔北海的身子突然如箭離弦也似射向這一叢杏花!

人到劍到!七星絕命劍星雨飛擊而下。

一叢杏花立時被劍擊碎!

那一只吸血蛾是不是也被擊碎?

崔北海劍勢一盡,人亦落下,劍雨擊碎否花落下!

「掙」的劍入鞘,崔北海所有的動作完全停頓,木立在碎落的杏花中,一雙眼銅鈴般睜大,目光閃閃。

杜笑天幾乎同時凌空落下,落在崔北海身旁,道︰「崔兄,如何?」

崔北海目光霍地一轉,盯著杜笑天,道︰「方才你有沒有看見那一雙吸血蛾?」

杜笑天點頭。

崔北海沉聲道︰「你有沒有騙我?」

杜笑天正色道︰「我沒有理由騙你,現在也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崔北海忽然笑了起來。

杜笑天給笑得一怔,忍不住問道︰「你在笑什麼。」

崔北海道︰「因為我實在開心。」

杜笑天又是一怔,道︰「哦?」

崔北海笑道︰「如果又是我一個人看見,只怕我的腦袋真的有問題,但你也看見,而且這已是第二次的看見,證明事實是有吸血蛾這種東西存在,我也絕不相信這麼巧,你我的腦袋都有毛病,又會這麼巧,兩次在一起,都一齊看見那種應該沒有可能存在的東西。」

杜笑天點頭,道︰「你我的腦袋應該都沒有毛病……」

崔北海突然截口問道︰「我一劍擊出之時,你可曾看見那一只吸血蛾從劍網中逃出?」

杜笑天搖頭道︰「不曾。」

崔北海痛恨地道︰「當時它們已是被劍網籠罩,可是劍網一開始收縮,它們便全身通透,魔鬼般消失!」

杜笑天苦笑,目光落在地上。

他只希望能夠看見一只蛾尸,因為那就可以證明那只吸血蛾不過被那一劍擊斃,崔北海不過一時眼花。

一地的碎葉,一地的碎花。

碎葉碎花之中並沒有蛾尸,連一小片蛾翅都沒有。

杜笑天一拂雙袖,一地的花葉齊飛。

蛾尸也沒有蓋在花葉之下。

那只吸血蛾何處去了,莫非它們真的魔鬼般消失?

真的是魔鬼的化身?

世間莫非真的有妖魔鬼怪?

杜笑天不禁一聲嘆息,崔北海亦自嘆息。

杜笑天忽然問道︰「你準備怎樣?崔北海道︰「等死。」

杜笑天一怔,道︰「明天才是十五,你還有一天的時間。」

崔北海道︰「這一天之內你以為就能夠想出應付的辦法?」

杜笑天道︰「最低限度你也可以盡這一天離開此地,或者找一個秘密的地方暫時躲藏起來,一切等過了十五再說。」

崔北海道︰「如果我要離開早就離開了。」

杜笑天奇怪地問道︰「為什麼你不離開?」

崔北海道︰「那些吸血蛾若真的是魔鬼的化身,無論我走到什麼地方,它們一樣可以將我找到。」

杜笑天又是一怔,崔北海的話並不是全無道理。

迸老相傳,妖魔鬼怪大都無所不知,無所不至。

杜笑天心念一動,道︰「你大可走進佛門暫避一宵。」

崔北海淡然一笑,道︰「你以為我沒有動過這念頭。」

杜笑天道︰「據我所知,所有妖魔鬼怪對于佛門清靜地,都不無避忌。」

崔北海道︰「我也知道這附近的佛門並不少。」

杜笑天道︰「難道你已試過這辦法,已知道這辦法完全無效?」

崔北海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杜笑天道︰「什麼事?」

崔北海道︰「這附近的佛門雖然多,還沒有一處真正清靜的佛門,也沒有一個真正得道的高僧。」

杜笑天並沒對崔北海這樣說,他是這地方的捕頭,這附近的佛門如何,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崔北海所說的正是事實。

他一聲輕嘆,道︰「天下間其實又有幾處真正清靜的佛門,又有幾個真正得道的高僧?」

崔北海接道︰「更何況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即使我真的置身清靜佛門,又有得道高僧一旁守護,蛾王也未必就沒有辦法。」

杜笑天道︰「是以你索性就靜候蛾王的出現?」

崔北海點頭道︰「我也實在想見它一面。」

杜笑天道︰「哦?」

崔北海接道︰「最好到時它能夠化為人形,人一樣說話,又容許我還有說話的余地。」

杜笑天道︰「你要問清楚它為什麼選擇你?」

崔北海淒涼一笑,道︰「只要能給我一個明白,我便將血奉獻給蛾也甘心。」

杜笑天沉默了下去。

崔北海緩緩接著道︰「我只求一個明白。」

杜笑天不覺說話出口,道︰「我也希望能夠有一個明白。」

崔北海道︰「這可就難了,我明白之際,也是我絕命之時,死人並不能夠傳話。」

杜笑天笑道︰「明天夜里我要寸步不離你左右,你明白我又怎會不明白?」

崔北海斷然拒絕說道︰「這萬萬不能!」

杜笑天道︰「為什麼?」

崔北海道︰「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我萬萬不能讓朋友冒這個險。」

杜笑天道︰「這樣說這個險我就非冒不可。」

崔北海瞪著他。

杜笑天接著道︰「你將我當做朋友,我又豈能不將你當做朋友,眼看朋友有難竟袖手旁觀,又豈是朋友之道。」

崔北海突然問道︰「你可知明天夜里與我一起不難亦成為群蛾攻擊的對象?」

杜笑天點頭。

崔北海又問︰「你可知道果真一如傳說,群蛾亦可能將你的血吸干。」

杜笑天又點頭。

崔北海道︰「你既然都知,還是要冒險?」

杜笑天一再點頭。

崔北海突然一拍杜笑天的肩膀,大笑道︰「好朋友,夠朋友!」

杜笑天道︰「你這是答應我明天夜里追隨你左右?」

崔北海笑聲突止,道︰「我還是不答應。」

他盯著杜笑天,接道︰「如果我答應你,就是我不夠朋友的了。」

杜笑天搖頭輕嘆,道︰「你這個人也未免太固執。」

崔北海點頭道︰「我生來就是這個脾氣。」

杜笑天忽一笑,道︰「不過我一定要來,你也沒有辦法。」

崔北海道︰「因為你是捕頭?」

杜笑天點頭︰「我有責任阻止凶殺的發生。」

崔北海道︰「憑我的地位,在我睡覺時候,大概總可以將你請出房門之外。」

杜笑天笑道︰「那明天晚上,我就守在房門之外好了。」

崔北海道︰「有什麼可以改變你的主意?」

杜笑天道︰「沒有。」

崔北海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道︰「只要群蛾出現的時候,你不沖入進來,房門之外應該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杜笑天笑笑。

崔北海接著道︰「我卻知道你沒有這種耐性,就不用群蛾出現,只要房內稍有異動,你便會沖進去。」

杜笑天笑道︰「你什麼時候清楚我的脾氣?」

崔北海沒有回答,只問道︰「明天你什麼時候到來?」

杜笑天道︰「盡早。」

崔北海道︰「明天整天我都會留在書齋。」

杜笑天說道︰「書齋外的景色,也不錯。」

崔北海道︰「月夜的景色更不錯,只怕風露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