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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箭 第二卷 第三章 煙雨風雲

作者︰古龍類別︰武俠小說

只听黃衣人接道︰「見不著你掌門方丈,老夫也不會走的!」

長髯僧人面上一片鐵青,木然半晌,方自厲聲叱道︰「隨我來!」身形一轉,當先走了出去!

一路上只見刀光閃閃,耀眼生花,也不知有多少灰袍僧人,手持雪亮的戒刀,虎視眈眈地立在路旁。

鐵飛瓊冷笑一聲,道︰「這算做什麼!鴻門宴麼?」

長髯僧人大步而行,也不回頭。

穿過雲房、曲廊,便是一座幽靜的院落。

小園中俱是青草梅花,但假山間音樂般的流水聲,卻也沖不淡凝聚在四下的那種肅殺之氣。

六個灰袍僧人,手橫長刀,卓立在一排雅室前面。

長髯僧人在雅室前停住腳步,霍然轉過身來,滿面悲憤,沉聲道︰「這便是方丈室了!」

鐵飛瓊道︰「倒也幽靜的很!」腳步一抬,便待走入,突見跟前刀光一閃,六柄鋼刀,擋住了門戶。

鐵飛瓊變色道︰「這算是什麼?難道來到這里,還……」

長髯僧人道︰「請看!」

他手掌微抬,指向門前的一面木牌,牌上寫的是︰

「入方丈室者,請先通報姓名。」

鐵飛瓊冷笑道︰「好大的氣派!」

石靈筠道︰「好在我們都還是有名有姓的人!」

「銀鶯」歐陽妙稽首道︰「歐陽妙拜見方丈!」

刀光一撒,歐陽妙當先而入,鐵、石雙鶯,也俱都通了姓名,三人便魚貫入了這精雅的方丈室。

長髯僧人目光霍然凝注到黃衣人身上,沉聲道︰「閣下武功驚人,諒必也不是無名無姓之輩。」

黃衣人朗聲笑道︰「我姓名不通也罷!」

語聲未了,長刀又已封住了門戶,黃衣人仰天笑道︰「就只這六柄鋼刀,也攔得住老夫麼?」

他大笑而言,面上卻仍是死眉死眼,全無半分笑意,六個灰袍僧人只覺心頭一寒,幾乎握不住刀柄!

長髯僧人早已知道他必大有來歷,此刻面色一沉,道︰「不通姓名,便請閣下留在外面!」

剎那間只听室中突地傳出了「華山三鶯」的驚呼!

展夢白心頭一震,只听黃衣人大笑道︰「老夫破例一次!」袍袖突地一拂,僧人們只覺跟前一花……

接著,一連串金鐵輕響,六柄長刀,齊地落到地上,長髯僧人定楮望去,面前卻已不見了黃衣人的人影!

他一直目光未瞬,但卻仍然看不出這神秘的黃衣人是如何進去的,當下心頭不禁為之大驚。

展夢白亦自一呆,大聲道︰「展夢白!」一步自那發愕的灰袍僧人中間穿入了那寂靜的房——

只見「華山三鶯」滿面驚詫,木立在門邊,黃衣人雙目凝視,面上雖未變色,目光卻已變色!

屋中煙雲繚繞,滿堂異香撲鼻!

當門的雲床上,盤膝端坐著一個長眉白髯的高僧,眼下垂,面容如生,但那灰色袈裟的當胸之處,卻赫然並插著一紅一黑,兩根短箭!

「情人箭!」

展夢白只覺身子一顫,後退三步,只听身後腳步之聲響動,那長髯僧人已搶步走入室中來!

黃衣人頭也不回,喃喃道︰「情人箭,又是情人箭!」

長髯僧人慘然冷笑道︰「你可看清楚了麼?方丈大師一中「情人箭」後,便已仙去了……」

黃衣人道︰「一擊便中,一中便死,這「情人箭」當真霸道已極,中箭人連凶手是誰都無法說出!」

長髯僧人厲聲道︰「不必說出,我也猜得出是誰?」

黃衣人道︰「誰?」

長髯僧人大喝道︰「你!」

黃衣人霍然轉過身來,道︰「我?你怎會想到是我?」

長髯僧人冷笑道︰「你面戴面具,掩飾行藏,顯然不是為游山而來,必定是暗懷叵測,是麼?」

黃衣人冷笑道︰「還有呢?」

長髯僧人道︰「你武功極高,來歷卻不明,江湖中怎未听聞有像你這樣的輕功身法而行事神之人……」

黃衣人頷首道︰「確是沒有。」

長髯僧人面容更是森寒,一字一字地沉聲道︰「以這許多種跡象和原因,已可判斷出一事!」

黃衣人道︰「你旦說來听听!」

長髯僧人厲喝一聲,道︰「你便是那情人箭的主人!」

眾人心頭俱都一震!

「華山三鶯」目光大是疑惑,心里竟已信了七分!

黃衣人目光移向展夢白,微微笑道︰「他方才那一番言語,你可听到了麼?不知你作何批評?」

展夢白道︰「自作聰明!」

黃衣人含笑道︰「這四字批評得當真中肯已極!」

長髯僧人厲聲道︰「無論你承不承認,我都認定你了!」

黃衣人道︰「認定我又當怎樣?」

長髯僧人呆了一呆,還未答話,黃衣人已接口道︰「你將這金山寺看得有如虎穴龍潭,是麼?」

長髯僧人雙拳緊握,真力貫注雙臂!

黃衣人哈哈一笑,道︰「你眼中的虎穴龍潭,在老夫眼中看來,卻是來去自如之地!」

笑聲中突然抓起展夢白的手腕,道︰「走!」

長髯僧人大喝一聲,一招「破釜開山」,直搗而出!

那知他一拳方出,面前即已失去了黃衣人與展夢白的影蹤,只听身後風聲一響,他兩人已穿門而出!

長髯僧人大喝道︰「三位休走,貧僧追敵!」

鐵飛瓊道︰「我們有名有姓,才不願背這黑鍋,事情未分清楚,請我們走我們也不走的!」

話聲未了,長髯僧人已掠入園中。

他揚手擲出一道旗花火箭,滿寺群僧,立刻躍上屋背!四下呼哨之聲不絕于耳,靜寂的山寺,立刻動亂起來!

展夢白手臂被握,只覺一股真力,由臂上貫注而來,自己的身子竟彷佛輕了許多,身不由主地飛越而起!

只見四下人影竄越,刀光閃動,叱吒之聲,不絕于耳!

黃衣人身形展動,連掠十丈,竄上了一重屋背,突見十數個灰袍僧人,手舞長刀,攔住了去路!

而就在這剎那之間,斜地里弓弩一響,暴雨般射來了數十枝弩箭,各帶銳風,呼嘯而至?

黃衣人冷笑一聲,掌中突地飛起一條長索,正是他腰間的絲條,絲條卷動,一股無形的勁氣隨之而出!

只听「波」地一聲,那數十枝弩箭,竟俱都彷佛被一種奇異的磁力吸引,齊地投入了那條絲條卷動的黃影之中!

黃衣人手腕微抖,絲條一圈,竟將弩箭盡都束起!

金山群僧齊地大驚,呆在當地!

只听黃衣人輕叱道︰「去!」

絲條一展,弩箭齊飛,嗖地向金山群僧射去,破空之聲,震人耳鼓,力道竟比長弓弩匣射出還要強勁!

金山群僧大驚之下,滾身屋脊,數十道銳風自他們頭頂呼嘯而過,黃衣人與展夢白的身形已隨之而去!

這全是剎那閑事,等到兩旁弓箭手,箭再上弦,長髯僧人如飛趕來時,黃衣人已不知去向!

夜色沉沉,四下一片黑暗!

長髯僧人木立在屋脊上,知道自己縱然脅生雙翅也無法追及,心里縱然惶急萬分,卻也無法可施!

此刻金山群僧,已大多趕來,雜亂地間道.「走了麼?」

長髯僧人狠狠一跺足,厲聲道︰「誰叫你們來的,方丈室那邊還有多少人在看守?」

金山群僧面面相覷,答不出話來!

長髯僧人怒道︰「那「華山三鶯」若是也趁機走了,教老衲如何向二師兄、四師弟交待!」

金山群僧呆了半晌,齊地向方丈室奔去!

長髯僧人厲喝道︰「回來!」

金山群僧身子一震,齊地頓住腳步?

長髯僧人叱道︰「你們各有防守之地,亂走什麼!寺中無論有何變故,你等也不得擅離防地,知道麼?」

金山群僧一齊應了,長髯僧人身形躍起,接連幾個起落,閃電般掠回了小園中的方丈室!

只見小園中人影寂寂,本在園中的弟子,俱都已趕去那邊,但方丈室前面,還卓立著六個帶刀僧人!

長髯僧人一步趨前,沉聲道︰「這里可有變故?」

六個灰袍僧人,木立當地,有如呆了一般,竟不回答!

長髯僧人大怒道︰「你們聾了麼,怎地……」

忽見這六個弟子,手里雖舉著鋼刀,但一個個目定口呆,連目光都不能轉動,赫然竟被人點了穴道。

他六人鋼刀舉起,還未落下,便已被人制住,動手人的身手之快,武功之高,更是令人可驚!

長髯僧人面色大變,暗呼一聲︰「不好!莫非連「華山三鶯」也走了?」急地一足跨進室!

突听一聲輕笑,道︰「大師才來麼?在下已恭候多時了!」

長髯僧人心頭一跳,定楮望去,只見室中除了「華山三鶯」外,還並肩站著兩人,一人黃衫,一個少年!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他再也想不到這兩人竟會是那去而復返的黃衣人與展夢白!

鐵飛瓊冷冷笑道︰「好一個龍潭虎穴,怎地竟容得人家從容而去,又從容而來,連人家的影子都捕捉不到!」

長髯僧人木立當地,面上陣青陣白,心里又是羞愧,又是驚詫,自己也分不清是什麼滋味。

只听黃衣人緩緩道︰「你可知道我去而復返,為的是什麼?」

長髯僧人面色鐵青,那里答得出話來?

黃衣人道︰「你凡事都喜推理猜測,此刻你不妨試想一下,我若是殺人的人,殺人後便早已不知要走到那里去了,還會留在山上等你來捉?更不會逃走後,再去而復返,是麼?」

長髯僧人身子動也不動。

黃衣人冷笑一聲,接口道︰「何況以我這身武功,無論要傷什麼人,還不是易如反掌,何必要假借毒藥暗器?」

長髯僧人緩緩垂下目光,面色泛出羞愧之色!

黃衣人嘆道︰「但金山寺素無惡名,我既在這里見著你寺中生此慘變,便不能袖手不理!」

長髯僧人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望施主指教,不瞞施主說,此事發生之後,貧僧實已方寸大亂!」

黃衣人緩緩道︰「你雖然猜錯一事,但另一事卻未見猜錯!」目光一凜,霍然轉向「華山三鶯」!

「華山三鶯」只見他眼神中帶著一種逼人的寒意,心頭卻不禁為之一顫,歐陽妙道︰

「前輩有何指教?」

黃衣人緩緩道︰「你三人在慈雲塔上耽了多久?」

「華山三鶯」對望一眼,「銀鶯」歐陽妙道︰「約莫一個時辰。」她三人知道說謊不得,只有從實說出。

黃衣人道︰「慈雲塔上,並無什麼太值得留戀之處,你三人為何要耽上一個時辰之久?」

「石鶯」石靈筠道︰「慈雲塔獨立霄漢,俯眼可見江流如帶,瞑目可听鐵馬音韻,是以我三人便停留久了!」

黃衣人道︰「說得好……」突地沉聲道︰「真的麼?」

「鐵鶯」鐵飛瓊大聲道︰「不是真的!」

展夢白微微一笑,忖道︰「這女子倒是心直口快的很!」只見她面容柔中帶剛,黑里帶俏,也算是個美人。

黃衣人亦自微笑著道︰「好!既然這話不是真的,真的話是什麼?我倒要你說來听听。」

鐵飛瓊看了看她兩位師姐,道︰「說出來好麼?」

石靈筠輕嘆道︰「他們信麼?」

鐵飛瓊道︰「只要我說的是真話,別人縱不相信,這位穿黃衣服的朋友一定會相信的。」.黃衣人微笑道︰「不錯!」目光大見和悅。

「銀鶯」歐陽妙緩緩道︰「我姐妹本來早已想將事實說出,但說出後,卻又怕傷了他們本門中的和氣。」

黃衣人道︰「無妨!」

此刻眾人雖然還不知他的姓名來歷,但卻都只覺他每說一句話,都有著一種自然的威儀。

鐵飛瓊大聲道︰「我三人近來被大師姐管住,足跡極少下華山,此次為了小師姝的事,她……」

歐陽妙乾咳一聲,鐵飛瓊立刻改口道︰「此次既然來到江湖,便想見識見識那聞名的銅鼓、玉帶。」

她手指一指那長髯僧人,接道︰「那知他竟不肯,是以我便立下決心,要將那銅鼓、玉帶偷出來瞧上一瞧。」

長髯僧人厲聲道︰「你……」

鐵飛瓊不容他插口,接道︰「我強拉著師姐,窺伺在方丈室四周,只見那老方丈送完了客,便一直耽在屋里。」

「直到天黑,方丈室仍一無動靜,我等不及了,就偷偷溜到後面去看看,那里正好有一株大樹……」

長髯僧人變色道︰「那樹上竟可看到方丈室的動靜麼?」

鐵飛瓊道︰「自然。」

黃衣人道︰「你看到了什麼?」

鐵飛瓊道︰「我看到一個灰眉的和尚,在方丈室里。」

黃衣人、展夢白對望一眼,心中微動。

長髯僧人道︰「那是我四師弟。」

鐵飛瓊道︰「我隱約听到你四師弟對老丈說︰「師兄你真的不答應?!老方丈只搖了搖頭,也不答話!」

長髯僧人揚眉道︰「答應什麼?」

鐵飛瓊道︰「前面的話,我都沒有听到。」

展夢白此刻已動了好奇之心,搶口問道︰「後來呢?」

鐵飛瓊瞧了他一眼,道︰「後來那灰眉和尚就突然站了起來,滿面俱是怒容,呆呆地站了半天。」

石靈筠嘆道︰「我恰巧在他對面,看得清清楚楚,只見他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心里彷佛正在決定一件極為重大之事,過了半晌,他袖中突然飛出了.一張鮮紅的字箋,直飛到那老方丈面前!」

眾人的心頭俱是一驚,展夢白月兌口道︰

「死神帖!」

石靈筠輕嘆一聲,接道︰「那時我們還未想到這是死神帖,只見那老方丈看到紅紙後,肩頭突然一聳!」

鐵飛瓊接道︰「只因他是背著窗子,是以我們也看不到他面上的神色。只見你四師弟突然身子一動,自老方丈座下的床下,取出兩方玉匣,四下看了一眼,就飛身而去,我心里又是奇怪,又是後悔,奇怪那老方丈為何不動,後悔自己來遲一步,竟讓他先取去!」

她嘆了口氣,又道︰「到此刻我才知道,原來那時老方丈已中了情人箭,立刻便死了!」

石靈筠接道︰「我們居高臨下,室中事本看得極為清楚,但那情人箭是怎麼發出來的,我們三人卻未見到!」

「華山三鶯」目光一轉,眼中已露出驚怖之色。

只見長髯僧人面上陣青陣白,突地厲喝一聲,道︰「你三人假禍于他人,也不該在我四師弟頭上!」

鐵飛瓊冷笑道︰「無論你信與不信,事實卻是如此,我們在那塔上,便是想等他回頭,搶下銅鼓玉帶!」

長髯僧人面上青筋,根根暴起。

「銀鶯」歐陽妙道︰「你若不信,只有將他尋回來,讓我們當面與他對質,看看是真是假?」

長髯僧人怒道︰「好!」

他身子一轉,便待轉身而出!

黃衣人目光深沉,突然道︰「你知道他在那里麼?」

長髯僧人停下腳步,道︰「總可尋到的。」

黃衣人長嘆道︰「縱然尋到,他也再不能說話了!」

長髯僧人回轉身子,面色已變為慘白,顫聲道︰「他……他……」長髯不住波動,顯見身子也顫抖起來。

黃衣人沉聲道︰「你四師弟身中情人箭,早已氣絕而死!此刻他的身,還在山巔留雲亭里!」

長髯僧人身軀大震,倒退三步,噗地一聲,跌坐到椅上,突又大喝一聲,長身而起!

「華山三鶯」此刻亦是大驚失色,齊聲道︰「他死了?」

長髯僧人厲聲道︰「我四弟已中「情人箭」而死,你三人竟敢說這兩枝「情人箭」是他放出的!」

厲喝聲中,五指如鉤,抓向鐵飛瓊面門。

黃衣人突地輕叱一聲,道︰「且慢!」一手把住了他的脈門,長髯僧人頓覺全身勁力皆失!

他咬了咬牙,顫聲道︰「她的話你難道相信了麼?」

黃衣人嘆道︰「她三人看到灰眉僧乃是以「情人箭」殺人的凶手,但我卻眼見他被「情人箭」所殺,此事說來,委實令人難信!」

長髯僧人怒道︰「呆子也不會相信!」

黃衣人緩緩道︰「我卻相信了!」

長髯僧人呆了一呆,道︰「你……你……」

黃衣人道︰「我想來想去,此事實司解釋,是以無法不信,但另一事卻連我也無法解釋了。」

長髯僧人怒極冷笑,道︰「那樣不台情理之事,你都可以解釋,世上還有什麼你不能解釋的事?」

黃衣人目光望向「華山三鶯」,沉聲道︰「此等既是你等眼見,為何不早說出,難道真是怕他們傷了和氣麼?」

歐陽妙輕輕一嘆道︰「不是!」

她只覺這黃衣人思想銳如尖刀,大有穿入別人心底之妙!

黃衣人道︰「倒底為了什麼?」

歐陽妙道︰「自從家師死後,大師姐接掌門戶,便嚴禁師妹們過問別人門派中的私事!」

黃衣人頷首道︰「這就是了,我也曾听人說起,昔年華山掌門人之死,便是為了多管別派的閑事。」

歐陽妙嘆道︰「我姐妹沒有弄清他師兄弟間究竟有何糾紛,更不敢違背掌門人之命,是以遲遲不願說出此事!」

長髯僧人大聲道︰「這件事既已解釋清楚,那件事倒底該如何解釋,貧僧正要洗耳恭听!」

黃衣人目光一掃,道︰「灰眉僧受制于「情人箭」,被迫回山來索取銅鼓、玉帶,但老方丈執意不允,于是灰眉僧便以得自「情人箭主」的情人箭,將老方丈暗算而死!」

長髯僧人厲聲道︰「為何他也死在情人箭下?」

黃衣人嘆道︰「自是他將銅鼓、玉帶如約送到後,「情人箭主」又起了殺人滅口之心,將他一箭殺死!」

他三言兩語,便將一件別人眼中無法解釋,奇異已極的事,解釋得清清楚楚。「華山三鶯」不覺大是欽服!

長髯僧人呆了半晌,黯然長嘆一聲,喃喃道︰「敝門不幸……敝門不幸……」突地放聲痛哭起來。

他偌大年齡,哭得卻甚是傷心,展夢白想到他方才那樣沖動的言語行事,看到他此刻的形狀,便知道此人雖然身在佛門,卻仍是條血性漢子,展夢白與他同是同仇敵愾,此刻更起了相惜之心,不禁輕輕一拍他肩頭,長嘆道︰「大師休得傷心,展夢白定為你尋回寶物,復仇雪恨!」

鐵飛瓊道︰「我若知道「情人箭主」是誰?先就一箭將他殺死!不過……銅鼓、玉帶我也要先瞧它一瞧!」

展夢白道︰「那情人箭主是誰,你知道麼?」他听得這女子說話如此任性天真,嘴角不禁泛出一絲笑容!

鐵飛瓊兩眼一瞪,道︰「我不知道,雖道你知道不成?」

黃衣人道︰「此事之後,那「情人箭主」雖未現出跡象,但已露了線索,耐心查訪,不難尋出!」

鐵飛瓊道︰「對了,只要看到他身上有那諸葛銅鼓、東坡玉帶,那人就必定是那情人箭的主人!」

石靈筠冷冷接口道︰「他難道還會終日將那銅鼓、玉帶,帶在身上,讓你看到不成?」

鐵飛瓊楞了楞,半晌說不出話來。

黃衣人沉聲道︰「今日來到金山寺中的,大多俱是武林中人,這許多人之中,必定有人與情人箭有關!」

鐵飛瓊抬起頭來,大喜道︰「對了!」

長髯僧人痛哭已止,緩緩道︰「此事發生之後,二師兄鐵骨便立刻趕去鎮江,要將今日到此之人,全都請回!」

黃衣人頷首道︰「這一著棋你們倒下對了,若有誰不肯回來,顯然他必定是做賊心虛。」

展夢白突然轉過身子,走向門外!

黃衣人大奇道︰「小兄弟,你去那里?」

展夢白道︰「我去後山看看風景!」

黃衣人目光一轉,大聲道︰「你可是不願見那蕭家姐姝,是以不等他們回來,便要走了?」

展夢白頭也不回,腳步已跨出門外,道︰「正是!」

黃衣人突地冷笑道︰「大丈夫死且不怕,還怕見兩個婦人女子麼?」

展夢白突地駐足、轉身,大步走了回來,坐到椅上。

鐵飛瓊秋波一轉,輕輕道︰「什麼都不怕,就怕激將!」

展夢白只當沒有听到,「銀鶯」歐陽妙狠狠瞪了她師妹一眼,但目光中卻也不禁有些笑意。

只見那長髯僧人滿面悲愴,坐立不安,在室中走來走去,黃衣人卻扯了一方布幔,蓋到老方丈的體上。

爐中添了檀香,氤氳的煙雲,彌漫在眾人眼前!

長髯僧人彷佛突地想起了一事,大步走到門外,吩咐了幾個弟子,到留雲亭去抬下灰眉和尚的身。

他滿心紊亂,回到室中,仍是坐立不安,忽听一人大叫道︰「二師叔回來了!二師叔回來了!」

眾人心頭一跳,長髯僧人已飛步出門!

展夢白目光炯炯注視門戶,心頭砰砰跳動。「華山三鶯」又何嘗願意見到蕭家姐姝?連忙遠遠避到角落之中。

只听腳步之聲漸近,兩個面目陌生的錦衣大漢,當先走了進來,目光四掃一眼,便站在一邊!

接著,又魚貫走入三個長衫漢子,抱拳四下一揖,神情彷佛甚是和氣,看來竟不似武林豪士,倒像是做買賣的商人。

展夢白心情更是緊張,只听門外笑道︰「原來展兄也在這里!」九連環林軟紅神情瀟灑,飄然而入。

然後是一個瘦骨嶙峋,滿面皺紋的老和尚,陪著那武林名醫秦瘦翁緩步而入,口中連連道︰「驚動!驚動!」

秦瘦翁面色深沉,滿臉不愉神色,冷冷瞧了展夢白一眼,筆直走到雲床前,掀開布幔,凝神而注!

瘦骨嶙峋的僧人正是金山藍寺鐵骨大師,此刻他滿面俱是期望之色,輕輕道︰「還有救麼?」

秦瘦翁冷「哼」一聲,放下布幔,回身坐了下來,冷冷道︰「老夫縱是神仙,也救不活他了。」

鐵骨大師黯然一嘆,面容彷佛又蒼老了許多。

展夢白仍然凝注著門戶,只見那長髯僧人大步而入,展夢白忍不住月兌口問道︰「沒有人了麼?」

長髯僧人面容凝重,道︰「今日曾來過敝寺的貴客,此刻全部已到此地,只除了那蕭家姐妹!」

展夢白變色道︰「為什麼?」

鐵骨大師瞧了他一眼,沉聲道︰「帝王谷的宮主不願再來,貧僧縱有天膽,也不敢強勸!」

兩個錦衣大漢對望一眼,一人面帶刀疤,詫聲道︰「想不到那兩位姑娘,竟是帝王谷的宮主,在下……」

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欲言又止!

秦瘦翁冷冷道︰「想說什麼,便說出來!」

刀疤大漢道︰「沒有什麼?只不過在下臨走時,還見到她們兩位又回到山上,在下還以為她們是出來游山的富家千金哩。」

長髯僧人變色道︰「又回到山上?何時走的?」

刀疤大漢︰「何時走的,在下便不知道了!」

鐵骨大師、長髯僧人齊地顏色大變。

秦瘦翁冷冷笑道︰「妙極!妙極!」

黃衣人突然自暗影中走出,道︰「相煩大師為我引見引見這幾位朋友。」語聲冰冷,目光也冰冷。

鐵骨大師一望他面色,不禁心頭一寒,道︰「這兩位乃是少林俗家弟子,人稱河南雙義。」

錦衣大漢不敢去看黃衣人面容,連聲道︰「不敢。」

三個長衫客齊地躬身一禮,年齡較長一人陪笑道︰「在下戰中南,吾弟戰中左、戰中北,俱是四川的藥材販子,只因行道艱難,是以也練過幾天把式,只是卻擋不起行家的法眼。」

展夢白動念忖道︰「這三人看來毫不起眼,卻想不到竟是與「嘮山三雁」齊名的「蜀中三鳥」!」

只听「九連環」林軟紅也報了姓名,黃衣人目光一掃,眼中微微露出了失望之色,悄悄退了回去。

鐵骨大師黯然道︰「敝寺遭此慘變,驚動各位前來,只想請問各位一句,今日可曾見到什麼人曾與我四師弟獨自說話?」

他方才已听長髯僧人將此間情況說了,是以此刻如此相詢。

「九連環」林軟紅沉吟道︰「彷佛都曾有過。」

鐵骨大師慘聲道︰「此仇不共戴天,但望各位仍本著俠義之心,助我援手,查出仇人,訪回寶物……」

長髯僧人滿面俱是悲憤之容,突地大喝一聲,道︰「師兄你還說什麼?這個仇已無法報了!」

鐵骨大師面色一沉,道︰「師弟,你……」

長髯僧人嘶聲接道︰「師兄!難道你直到此刻還不知道仇人是誰?難道你還想復仇?」

鐵骨大師黯然一嘆,垂下頭去。

秦瘦翁微微笑道︰「久聞神機大師料事如神,如今既已猜出了那惡魔是誰,何不說給大家听听?」

「華山三鶯」听得這長髯僧人竟有「神機」之名,不禁各各對望了一眼,月復中暗暗好笑。

只听神機大師嘶聲道︰「此刻是誰不肯前來?武林中有什麼地方配制得出情人箭?難道還要我說出口來!」

秦瘦翁笑容一,道︰「是了,久聞帝王谷主人,平生最喜珍寶古玩,今日想必……」

突地住口不語。

他言下之意,不說別人自也知道,只見眾人俱都聳然動容!心下齊地忖道︰「難怪「情人箭」的威力那般霸道,來歷那般神秘,原來是「帝王谷」制出的,天下除了「帝王谷」外,又有誰制得出如此神的暗器?」

要知「帝王谷」本來就是武林中最神秘之地,神秘的地方,制出神的暗器,自是合情合理之事!

神機大師嘶聲道︰「敝寺不幸,有了這種仇人,以敝寺之力萬難與帝王谷相抗,貧僧們也不敢求各位相助,只有……只有感激各位此刻前來的盛意!」突地伏身地上,不住磕起頭來。

眾人俱是面色沉重,心頭黯然,也不知該如何相勸。

戰中南長嘆一聲,緩緩道︰「我兄弟雖想稍效棉薄,但力量……唉,貴寺大變,不敢再擾,我兄弟就此告辭了。」

黃衣人流目四望,目光正閃動著一種奇異的光彩,突地沉聲道︰「驟下定論,必然有錯!」

神機大師道︰「此事再無錯了!」

黃衣人道︰「必需再加探查,才能……」

話聲未了,突見展夢白狂呼一聲,飛步而出!

鐵飛瓊曾經偷偷瞧了他幾次,只見他一直兩眼發直,失魂落魄地木立當地,神色問難看已極!

此刻見他突地狂奔而出,不禁驚喚一聲,竟要追去!

歐陽妙一把拉住了她,低聲道︰「你要做什麼?」

鐵飛瓊道︰「他好像瘋了的樣子,莫要生出事故!」

歐陽妙道︰「你放心,已有人追出去了!」

鐵飛瓊四望一眼,那神泌的黃衣人果然又不見蹤影,她呆了一呆,長嘆道︰「此人究竟是誰?好快的身法!」

眾人群相夫色,秦瘦翁皺眉沉思,似乎也在思索著那神秘黃衣人的來歷,剎那間突見四個灰袍僧人飛奔而入。

鐵骨大師叱道︰「什麼事?」

灰袍弟子惶聲道︰「留雲亭中,找不著四師叔的身!」

鐵骨、神機更是驚惶,四目相對,愣在當地!

事情的復雜奇異,使得室中斗然變為死一般寂靜!這江南第一叢林金山寺,更已落人愁雲慘霧之中。

展夢白奔出了彌滿愁雲慘霧的金山寺,也無人攔阻于他。

他飛掠下山,奔至與船夫約好之地,躍上了那艘他自鎮江雇來的小舟上舟頭爐火早已熄滅。

展夢白腳步不停,呼道︰「船家,啟船!」

他奔下船艙,目光動處,心頭不禁一跳——

原來那黃衣人早已端端正正地坐在船艙中,微笑道.「小兄弟,你與我一年之約,還未到時候,便要獨自走了麼?」

展夢白長嘆一聲,坐了下來,顫聲道︰「晚輩方寸已亂,無法再陪著前輩縱情遨游山水了。」

黃衣人道︰「為什麼?」

展夢白道︰「我想來想去,那神機和尚的話實在猜得不錯,是以此刻心急如焚,要趕到帝王谷去。」

黃衣人道︰「以你此刻的武功,到了帝王谷,仍是遭人冷眼,何況你早已與我有約,要同去帝王谷的。」

展夢白黯然道︰「此時與彼時不同,晚輩也不能踐約了!」

黃衣人道︰「為何不同?」

展夢白目中光芒閃動,道︰「那時我與帝王谷並無深仇,又不知道仇人的下落,是以可以陪伴前輩。」

他胸膛一挺,厲聲道︰「此刻既知仇人下落,我便已身不由己,前面縱有刀山火海,我也要趕去復仇!」

黃衣人默然半晌,緩緩道︰「你力量還不足以復仇,縱然趕去了,豈非也是白白送死!」

展夢白截然道︰「我既可為復仇而生,便可為復仇而死,縱然力不能敵,也要血濺當地!」

船已啟仃,黃衣人望著船窗外的煙波江水,又自默然半晌,突地回頭過來,道︰「你可尋得著帝王谷所在之地?」

展夢白呆了一呆,目中不禁流下淚來,顫聲道︰「前輩若憐憫我一番苦心,便請前輩帶我到帝王谷去!」

黃衣人沉吟道︰「帶你到帝王谷去?」

展夢白流淚道︰「只要前輩能指點我帝王谷所在之地,晚輩縱然死了,也感激前輩的大恩。」

黃衣人長嘆道︰「好一個倔強的孩子……唉,我可以帶你去帝王谷,卻怎能看你去送死?」

展夢白失望長嘆一聲,垂下雙目。

只听黃衣人緩緩道︰「你若肯答應我一事,我不但帶你去帝王谷,還可傳授你一些克制帝王谷的招式!」

展夢白精神一振,朗聲道︰「只要是弟子力所能及之事,便是赴湯蹈火,弟子也不會皺一皺眉頭!」

黃衣人道︰「你到了「帝王谷」後,必須要先見著「帝王谷」的主人,為我傳交一訊,才能動手復仇!」

展夢白忖道︰「也不遲在這一時半刻之間!」當下截然道︰「若未見到主人,弟子絕不肯死!」

黃衣人道︰「去「帝王谷」前,你先須陪我至少室嵩山一行!」

展夢白遲疑半晌,也答應了。

此刻他復仇有望,但覺胸中熱血奔騰,不能自己。

黃衣人遙注著窗外,突又緩緩道︰「世人一生之中,總有一個最最敬佩之人,他無論多麼倔強,只要听到此人的話,也定必遵從……小兄弟,你一生中最最敬佩的人,可以告訴我麼?」

展夢白黯然道︰「他已死了!」

黃衣人道︰「除了你爹爹之外,還有誰呢?」

展夢白沉吟半晌,道︰「弟子無法出口。」

黃衣人大奇道︰「為何無法出口?」

展夢白垂首道︰「前輩對弟子恩情如此深厚,此刻只要前輩吩咐一句,無論何事,弟子都必定遵從!」

黃衣人目光一閃,仍然追問︰「我也不算,還有誰呢?」

展夢白沉思半晌,霍然抬頭道︰「先父平生最最敬佩信服的,便是武當山的掌門真人玉璣道長,先父生前,常對弟子說起玉璣真人的神劍俠膽,天下無雙,行事更是正直,先父敬佩之人,晚輩自也敬佩的!」

黃衣人淡淡「哦」了一聲,目光仍然遙注窗外。

展夢白望著他的背影,暗暗忖道︰「他武功機智,俠心鐵膽,無一不令人敬佩,為什麼他的言語行事,看來總令人有些奇怪呢?」

思忖之間,突見煙波上急地駛來一葉輕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