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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夫 第十二章

作者:绿光类别:言情小说

摆眸垂落,世于将噙着浓烈杀气朝声音来源探去,将玉萝甩到一旁。

暗年见状,使个眼色,要苏尹赶紧把人带离大厅。

“……你是谁?”好半晌,世于将沉哑地启口。

有股淡淡的药味迎面袭来,熟悉得救他心跳加剧的气味。

“奴婢——”女子袅袅婷婷地欠身。“尔玉。”

“何时入府?”那嗓音冷沉得恍若是从霜雪堆里迸出。

“就在两个时辰前。”她依旧笑着。

接下来,是教众人都胆战心惊的沉默,像是要到天荒地老般的静谧,王爷没开口,大伙连气都不敢喘一声。

许久,他又笑了。“你,跳支舞给本王瞧瞧。”世于将笑得邪气而残忍,唇角却噙着苏尹才懂的噬血。

苏尹看向他,心里不禁再次哀叫——王爷的心性真的变了,如今就连个小奴婢都不放过。

“这有什么问题?”尔玉嘿笑两声,把酒壶往地面一搁,摆好动作,拉起粗布裙摆,正准备——

“王爷,这奴婢不过是在厨房当差的,她初入王府,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求王爷别怪罪她,就让小的赶她走吧。”傅年赶紧跳出,挥手要她快走,一面向世于将求情。

“这又是怎么着?以为本王是会吃人的鬼吗?”他掀唇轻笑,俊儒但瘦削的脸漾起异诡光痕,恍若正享受着某种有趣的游戏。

“可是……”

“傅总管,王爷只是想要奴婢跳支舞罢了,这有什么难的呢?”尔玉再次插话,笑得天真,浑然不知大难临头。

傍、我、闭、嘴!这是无声的低斥,来自于傅年快要抽搐的唇。

尔玉扁了扁嘴,放下拉起的裙摆。

“让她跳,本王想知道她要怎么跳,本王才看得见。”回来京城快一年,他的心像是死了,身体像是葬在崖底,如今,倒觉得有点像是要活了起来。

“你傻,想看自然就看得到啊。”尔玉银铃般的笑声逸出。

抽气声再次此起彼落,傅年的眼珠子瞪得都快要掉出来了,苏尹则是直接掩面不理她的死活,反倒是世于将,他蓦地站起身。

“王爷。”苏尹立即向前护着他。

他却挥开他的手,尽避目视无物,但依旧可凭声音来源,精准无比地锁住那说话的人。

你傻……你傻!那是玺儿的口头禅,她对谁都这么说的!

懊似百年前般的遥远,那痛楚瞬地在浑身上下再次点燃,就像是地狱之火般不放过他,像在告诫他,不准忘了她。

她像根心中软刺,不断在心间扎了又扎,他也不拔,蓄意伤着自己,不让自己快活好过。

“王爷?”傅年小心翼翼戒备。

“跳!傍本王跳!”他暴声吼着,“否则本王就斩断你的双脚!”

他痛快伤着自己,惹恼他的人也别想好过!

“啊,王爷,尔玉不是已经在跳了吗?”她笑着,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你在耍本王?”那嗓音暴跳。

“哪有?”尔玉忍不住鞍冤,不忘跺了跺脚,“我在跳了,就在王爷的面前,王爷看见了吗?”

实际上,她动也没动,只是站在原地喊话,吓得傅年腿都快软了,乐倌一个个飙泪互拥,像等着天崩地裂到来。

世于将缓缓握紧拳头。“本王什么都没听见!你以为你是谁?你会连半点脚步声都没有吗?”放肆!小奴婢竟敢当着如此多人面前戏弄他!

“王爷,尔玉身轻如燕。”她呵呵笑着。“不然,你问他们。”

众人全都傻住了,难以置信她竟大胆到这种地步。王爷根本不可能问!他们也不可能答!懊卑鄙,竟然出这种贱招。

“尔玉,下去!”傅年二话不说,赶她走就对了。

世于将忽地低声笑开。“本王不想瞧你那破烂舞姿了,本王要你唱首曲,唱得好,赐你无罪,唱得不好,就撕烂你的嘴。”

“王爷想听什么呢?”她从容自在,好像压根没将他的暴戾看在眼里。

“随你。”

“那就——”她清了清喉咙唱着,“海枯石烂两鸳鸯,只会双飞便双死……”

“滚!”世于将长腿一扫,踢翻了搁在屏榻前的矮几,美酒佳肴泼了满地,就连苏尹也走闪不及,落个池鱼之殃。

“可是……”

“不走,你是想死吗?”傅年恼火地扯着她就走。

“哎,王爷可真是难伺候呢。”她哎呀哎呀地叹。

暗年双眼像是要喷出火,硬是把她半拖半拉地扯出厅外。

可临走前,尔玉不忘再看那怒火冲天的主子一眼,眸色冷冽如冰,微乎其微地哼了声。

她缓步离开大厅,瞧四下无人,立即快步朝世于将的主房而去。

她像只猫,步履无声,走进主屋,在不着灯的房精准无比地走到他床前,在床架上头搁了样东西,随即准备离开,岂料才刚踏出门,立刻察觉有人轻步在屋檐上移动。

蓦地,她停在原处,不染笑意的眸在暗处异常透亮,冷粹如冰。

“尔玉姑娘。”来者一身黑衣劲装,清冷长剑就搁在她的颈上。“宫大人要我来问你,何时可取征北王的命?”

“宫大人会不会太急了点?我今天才刚混进府呢。”她似笑非笑,水眸锐狠。

☆☆☆

送走了闯祸精后,接下来,身为总管的傅年就得来收拾残局了。

遣走被吓得花容失色的乐倌们,差人整理满室狼藉后,懒躺在屏榻上的世于将怒意犹生地问:“她是谁?”

苏尹挑起眉,看向傅年。

“禀王爷,尔玉是今儿个刚入府的奴婢,在厨房当差的,许是人手不足,才会要她端菜上厅,扰了王爷的兴致,还请王爷恕罪。”身为王府总管,办事不力,惹恼主子,他罪该万死。

苏尹开口状作叹气,却不敢发出声响。王爷的耳力向来极好,点些微的声嫌诩逃不过他的耳,尤其当他失明之后,耳力更甚。

所以大伙在他面前都过得战战兢兢,就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浑身是刺的主子,罚了大伙不打紧,就怕伤了主子的身体。

“……她长得什么模样?”沉默半晌,世于将才淡淡开口。

“嗄?”傅年微愕抬眼。

“她长什么模样,这也需要想吗?”他不耐低吼。

“她、她……长得眉清目秀,挺端正的,但也没什么过人之处。”说穿了,简直比不上玉萝的一根头发。

虽说不懂主子的问题为何,但主子问了,他尽力答即是。

“肤色如何?”他垂眸,深忖着什么。

暗年回想。“肤色偏白,有些苍白,感觉身子不大健朗。”不至于到病恹恹的地步,但总觉得她身子不妥。

不过,相较之下,她的胆子相当大,敢与王爷对答如流,谈笑风生,真想剖开她的脑袋,瞧瞧里头到底装了些什么。

“何方人氏?”

“安西府人氏。”傅年对答如流。

“……多高?”他再问。

嗯,问题愈来愈深入了?

暗年想了下。“这奴婢挺高的,大抵矮了我半颗头,不过瘦得跟柳条没两样。”

“喔?”世于将闭着眼,心却动摇着,声音也哑了。

暗年大抵与他一般高,若矮他个半颗头,如此高的女人在京城亦是少见的,那高度差不多与玺儿一般……

思及此,他自嘲的冷笑。

那不知死活的放肆丫头,岂能与玺儿相比!

不过是身形相似,不过是身上有着相似药香,话语中的淘气有点相似罢了……

见主子神色揪变,方喜刚恼,傅年一下子也难以揣测他的心思,不敢擅自出言,只好乖乖站在一旁,等待主子发落。

“傅年。”

“在。”

“把她留下。”他懒道,神色却精锐且誓在必得。

他会将她留下,好好地整治她,让她知道太过造次,胆敢顶嘴且当众戏弄他,会得到什么下场!

暗年老练的眸闪动了下。“王爷,刚才我已经把她给赶出府了。”

“赶出府了?”世于将嗓音陡高,像是欲爆熔岩。“傅年,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未经本王同意便将她赶出府?”

“王爷息怒。”傅年二话不说跪下。“小的想那丫头出言不逊惹王爷不快,所以便立即把她赶出府。”

“你——”世于将一把火烧得极旺,却突地听见细微声响从后方主屋传来。

“救命啊!”

那嗓音分明是刚才很放肆的丫头的唤声。

“苏尹,去探探!”傅年当机立断。

“是!”苏尹立即奔去。

世于将邪气抬眼。“傅年。”

“小的在。”

“那不是那丫头的声音吗?”

“……”他无言以对。

“你不是把她给赶出去了?”他扯唇笑得很冷血。“怎么?你怕本王把她给整治到死吗?”

“……也许,她是迷路了。”他笑得很苦。

“是吗?”世于将哼笑,随即起身,拒绝他的搀扶,像是双目清明般地走出大厅。

暗年只能快步跟上,开始暗咒尔玉实在是个惹祸精,明明就要她回仆房,为什么这时分却在主屋附近。

穿过一道拱门,便听见尔玉哭得万分凄厉。“相公、相公,我好害怕……”

相公?世于将拧起眉。

她嫁人了?

“不怕,没事了。”小三轻拍着她的背。

“呜呜呜……”

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出来她哭得很假,小三哄她哄得很尴尬。

“苏尹。”世于将低唤。

“王爷。”苏尹回头探去,手里还擒着企图挣扎逃走的刺客。“有刺客。”

“问了是谁派他来的?”他的声音轻轻的,却是凌厉如刀。

“回王爷,他不说。”

“喔?真是有骨气。”他笑着,像是对这刺客的义气颇为欣赏。“苏尹,把他架上铁架,挑去他的手筋,砍断他的脚筋,挖了他的眼,在他胸口扎个洞,让本王瞧瞧他到底说是不说。”

卑一出口,原本靠在小三胸口佯哭的尔玉顿了下,缓慢回眸,看着他残忍无道的嘴脸。

“王爷这么喜欢刑囚,若不回边关去刑囚鞑靼战俘,真是太可惜了。”她戏谑笑道。

暗年看向她,急得超想杀人灭口,非常后悔自己当初干么准她进府。

世于将脸色沉晦,横眼瞪去。“你好大的胆子啊!”

“是啊,我相公也总是这么说我。”说完,她还叹了口气。“只是呢,我也不是真的胆子大,只不过习惯实话实说罢了,王爷大人大量,应该不会跟我这个奴婢一般见识吧?”

世于将额际的青筋暴跳着,一时之间竟被气得无话反驳。

这丫鬟不只大胆,还很想死!

“哇,王爷的眼睛好有神呢,真的瞎了吗?”她嘿嘿笑着,若仔细一看,笑意却不达冰眸。

闻言,傅年快一步挡在她面前,就怕主子会像当年失心疯一样对仆役动手。

对个男人还无所谓,但她是个姑娘家,哪受得了王爷不留余力的掌劲?

世于将微眯起眼,恍若试图从黑暗中挤出些许光亮,好让他看得见这伶牙俐齿的丫鬟到底是长得什么模样?

“哎,相公,王爷好可怜,你的医术那么好,救救王爷吧。”

怒火尚未爆出,便又听见她满是嘲讽的嗓音,逼得世于将几乎失去理智。

“王爷,这刺客咬舌自尽了。”苏尹突道。

“死了就丢出府外!”

“可是小的想,也许这刺客身上有什么东西可以循线追查。”

“那种事不需向本王报备!”他恼火怒吼,突地听见脚步声远去的细微声响,不由得深吸口气。“傅年。”

那嗓音被紧密压缩,沉而重,像是裹上一层毒。

“……在。”傅年垂着脸。

“本王尚未处置那丫鬟,你竟然要他们先走一步?”真以为他瞎了之后,暗地里做了什么动作他都不会发现?

“王爷……”傅年欲言又止。

他很清楚王爷有极深的心病,除了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以此为乐,痛上加痛地折磨自己。王爷欺凌着自己,他这个一块长大的好兄弟又岂会无动于衷?

“你想说什么?”

“王爷,你的本性不是如此,何苦硬要自己以伤害别人为乐?”想了想,他终究豁出去了。

世于将低哑咛笑。“谁说这不是本王的本性?你不知道本王是边防的罗刹,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吗?本王就是喜欢杀人,喜欢凌虐人,这就是本王的天性!冷血、无情!”话到最后,他几乎浑身发颤,笑着,俊颜扭曲着,眸透着噬血气息,却又煎熬着,分裂的、矛盾的。

他连最心爱的人都能杀了,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他是个薄情无义的冷血恶鬼,他是个该死却又还不能死的恶人!

“王爷!”傅年重喊,“王爷在我心里永远都是真性情又强韧不摧的王爷!”

“……是吗?”他笑得自嘲。“你所认识的那个征北王,已经死了。”

“王爷……”傅年心如刀割。

“去把她给本王找来!”夜太长,不多点乐趣调剂,他真不知道漫漫长夜该如何打发。

可等了半晌,等不到回应,他不由得重喝,“傅年!”

“在!”

“还不快去将她找来!”

“王爷找她来是为了……”傅年冷汗涔涔,觉得自己又老了好几岁,头发都快要发白了。

“你管得着?”他想掐圆揉扁,谁敢置喙!现在他是个废物王爷,想要整治个奴婢也需要理由吗?

“不不不,小的不敢,只是……”傅年痛着心,硬着头皮道:“可王爷,尔玉已是罗敷有夫。”

若要侍寝,这就有点过份了,不是王爷的作风。

“那又怎样?”他冷哼着,眸色复杂。“你以为本王会要了她吗?就凭她?”

再没有一个女人能像玺儿那般让他热情给与,他的心在他杀了她那一刻已经死绝,不借着他人的哀嚎求饶声,他无法入睡。

“王爷?”见他神色有几分疯狂,傅年不禁担忧起他的身体,如有个人能转移王爷的注意力,何尝不是件好事?“王爷,小的立即带她过来。”

卑落,他身形极快的离开。

苏尹张口,又无声地叹了气。

“给本王闭上嘴!”世于将怒斥。

苏尹立即快速地把嘴给闭得紧紧的。

☆☆☆

月光普照,泄下一地琼瑶银浆,摇荡在王府的每个角落。

近后门的仆房里,传来细微的声响——

“喝药!”小三的气势很强硬。

尔玉看着他很久,慢慢扁起嘴,装出可怜样。

“装可怜也没用,给我喝!”

“你以为是酒啊!”她没好气地啐他一口。

“喝!”俊眸眯紧。

她又可怜地扁起嘴。“你在生我的气吗?”

“师姐,我怎么敢呢?”小三皮笑肉不笑的,一字重过一字。“就算你恶意挑衅征北王,我也不会生你的气!”

凶成这样,还不算生气喔?

“小三——”说变脸就变脸,她软绵绵的嗓音听起来像棉花一样,装可爱地撒娇。

“不要叫我小三!”他咬牙切齿得很。

“这有什么办法?谁要师门就三个人,你最小,不叫你小三,要叫你什么咧?”她一脸无辜,纤指还在桌面装可爱地画圈圈。

小三抚着发痛的额际。“你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吗?”

“没呀。”

“既然没忘,你干么老是要惹他发火?”

她撇了撇唇,哼了声,“若依我以往的个性,老早一刀劈了他。”早知道他变得这么令人发指,她不会走这一趟!

不过是模着夕颜的骨灰瓶,竟然就几乎要扣断那花娘的手腕,这就代表她在山里听见的,并非传闻。那么珍惜是因为余情未了吗?既然如此,她呢?她算什么?

“我没意见。”他凉凉地回。

尔玉把消瘦的颊鼓得涨涨的。“小三——”

“向来是你说什么,我就应和什么的。”所以,他这么说,刚刚好而已。

“少来,你刚才凶我。”像凶女儿一样。

“那是因力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那家伙疯了,没有人性了,天晓得你逗过头,他会不会真要你的命?”

尔玉闻言,缓缓把脸撇开。“他想要,我就给啊。”

他的颊明显瘦了,就连身上的衣衫都宽了,尽避傲气凌人,却总觉得他有股教人忍不住心疼的怅惘,像在挣扎着什么,剧烈地拉扯,几乎要将他的魂魄与给撕成两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就在疯狂的边缘凭着最后一股气力强迫自己清醒而已。

“你是为了送死而来的吗?”小三眯起狠锐的凤眼。“若是如此,你进府前干么还刻意跟那家伙最不对盘的刑部官大人接洽?”

“世于将的命是我的,我不允许我以外的人要了他的命。”所以,她先下手为强,全盘了解状况之后,才能决定要怎么做。于是她假装为内应,如此一来,便可以掌握所有刺客动向,随时将他们一网打尽。

“那么,你现在是打算杀了他吗?要不要由我来?”小三难得耍阴狠。

尔玉懒懒瞪他一眼。“你愈来愈没把我看在眼里了。”有够没大没小。“明知道我的想法还故意这么说,你是怎样?”让她随口说个几句,过瘾一下都不行喔?

“只是想确定你的决定有没有改变。”

“没有,他的眼,我一定要医,他的心……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医眼是为了谁?悬着夕颜的骨灰瓶又是怎样的心思?我向来看不透他,以前是,现在亦是。”

“简单说,你就是在吃醋。”吃醋世于将过份珍惜夕颜的骨灰瓶。

眯起潋波水眸,尔玉正要开口对他好生晓以大义,却突地听见脚步声,不由得朝窗口探去。

“博总管,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她笑意不减,暗地思忖着,肯定和世于将有关。

暗年垂眸直视她,为了让主子开心些,他没有什么做不到的,把心一横,他听见自个儿说:“尔玉,有些事要你去做。”

“什么事?”小三低沉的嗓音插入,高大的身形就在尔玉身后。

“小三,对傅总管怎么可以这么无礼?”她微扬眼,眸底透着他懂的某种讯息,而后又扬起笑。“傅总管,请带路。”

“等等!”小三一把揪回她,下巴顶了顶桌面那碗药。

“唉——”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了!

她仰头豪饮,碗搁下时,粉颜几乎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