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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相思 第一章

作者:艾珈类别:言情小说

宁家堡四侧分别是镖局、饭馆、粮仓与钱庄,紧紧护卫其间的中堂。许是男人当家,这东西南北中五方的建设局,都是门楣宽阔、不见虚华的朴实宅邸。

正午时分,一名扎着暗褐头巾,穿着素黑长褂的年轻男子出现在镖局内庭。此人正是掌管宁家镖局,宁可老人的三徒弟——现年二十有五的“三爷”,宁离苦。

一名小厮毕恭毕敬立在他前边候着。

说来宁离苦也好一阵没进家门了。就在刚刚,他才结束一趟镖。托镖人呢,是邻州府衙梁知州,送的东西,是几颗价值万金的夜明珠。说是当今丞相蔡太师生辰将至,所以梁知州备了一点“小礼”,托他送去给蔡太师祝贺祝贺。

当时宁离苦一听那夜明珠市值,话也没答立马要人送客。是梁知州好说歹说,又请来宁可老人威逼,他才不得不模着鼻子带着夜明珠动身。

来回一趟个把月时间,他早懒得计算一路遇上多少贼人埋伏,就为了他怀里那几颗吃不得睡不得的鬼珠子!

若非他轻功一流,加上个性机灵,不然这会儿,世上哪还有什么“宁三爷”?!

想想拚了老命就只为了赚这五百两——他伸手入怀,一张俊脸紧皱,没好气丢了一迭银票给小厮——真是怎么想怎么不值。

“数数,是不是五百两?”他懒散一瞟。

小厮恭谨数算。“没错三爷,这儿是五百两。”

他点头。“帮我拿去给“一爷”,还有,要他帮我转告师父,我要出去蹓个几天,会好一阵不在堡里。”

对主子吩咐,小厮早见怪不怪。宁家堡上下无人不知他们家三爷最厌恶工作。尤其前几年,老当家要他们三爷接管镖局,依三爷个性,当然是一口回绝。正当大伙心想“完了完了”的时候,是靠老当家一句话,平息了风波。

什么话这么有用?大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老当家威胁要断了师徒情分。

姜还是老的辣,宁可老人知道他这个徒儿虽然玩性甚坚,可对他这个师父,还是颇为敬重。只是不单是宁可老人知道如何对付宁离苦,反过来他也很懂得对付他师父。

这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师父要他接镖局走镖,成。但他也立好了规矩,凡他走完一趟镖,他便要出堡到其它地方休息个几天,谁也不得阻挠。

早先宁可老人还会念他几句,说他几个师兄弟没一个像他这么贪玩不负责任。可宁离苦从小我行我素,师父的抱怨他向来左耳进右耳出,全然不放在心上。

久了,大伙也只能被逼着习惯成自然。

“是,三爷慢走。”小厮应声。

宁离苦一挥衣袖,潇洒转身,就在这时,一名穿着灰衣的仆役远远跑来。

“三爷等等——老当家有请,请您务必立刻到中堂——”

听见喊声,一双乌溜淘气的眼珠一转,他非但没停下脚步,甚至逃得更快,只见他身一矮窜上屋顶,风吹云似,眨个眼跃离镖局数丈远。

开什么玩笑。宁离苦一哼气,自高高的墙垛跃下。

他劳心劳力好不容易走完一趟镖,还没痛快玩它一阵,师父就要招他进中堂——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最了解师父,会突然找他去,肯定没什么好事,定又是哪个达官贵人托他送镖去!

呿!又不是傻子,他哪肯自投罗网。

他一边走着,随手摘了枝草茎丢进嘴巴咬着,思忖,该上哪儿呢?

跋了个把月的路,说真话,这会儿他只想找个暖烘烘被窝好好睡上一觉。都怪那个鬼知州,没事托那什么鬼夜明珠,搞得一堆贼头要盗他的镖,弄得他提心吊胆夜不成眠,受伤事小,他就怕稍有闪失,丢了师父跟他们镖局的脸。

他立刻想到“小春楼”——宁家堡邻近汉子们的销金窟。楼里的春花姑娘是他的相好,一个多月没见,该是过去叙个旧情的时候,他正要朝小春楼那儿走,脚步忽又停住。

春花跟他的关系师兄弟哪个不知道?等会儿师父派人找,小春楼肯定是头个目标,不成不成——他抹了把脸,忍住到嘴的呵欠,还是跑远些好。

到哪儿呢?他望着河岸边的小船,脑子忽地转出一首诗——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有了!他脚轻快一蹬,决定就到扬州!

扬州城,大街上,一名头扎双髻,约莫七岁的男童正蒙脸大哭。

“呜呜……”

“怎了小乙,老远就听见你声音?”一名十五、六岁,眉清目秀的蓝衣“少年”,自曲折的巷尾走来。

此“少年”名叫唐灵,虽然一身男孩打扮,但其实是女孩。她之所以故弄玄虚,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唐灵一家算是命苦,她姥姥与她早死的娘命运极为相似。她姥姥年轻曾是城中知名花楼“芝兰楼”里的姑娘,在楼里攒够了钱,便择了个知心的男客嫁了。怎知道对方的真心不过眨眼,孩子生下没两年,男人心就变了。

被抛弃的姥姥年纪大了,没法在芝兰楼重操旧业,于是鸨嬷给她一份差,让她待在楼里帮里头姑娘洗衣烧水担柴。唐灵的娘长大也当了花娘,只是她命更苦,不但没留住男人的心,生下孩子没多久,还染上病死掉了。

唐灵的爹不要这个女儿,妻子一死他立刻派人把唐灵丢回她姥姥家。唐灵姥姥也有骨气,一接过孩子便下定决心,再不让她的孙女重蹈覆辙。

于是她决定把唐灵当成男孩养。

也是好在唐灵个性聪颖,手脚又利落,虽是女儿身,可爬树抓虫翻跟斗样样难不倒,从小膘在一大群男孩堆里,十多年过去,至今还没人发现眼前英姿焕发的少年,其实是个女娇娥。

“阿灵哥……”被唤叫小乙的男娃扑进唐灵怀里。“都是小六子!小六子他把你送我的纸鹞抢去,我只剩下这个——”

一脸鼻涕眼泪的小乙打开手掌,唐灵一望,只见一缕被揉绉的布繐,是她早先要小乙结在纸鹞边的。

在南方,人们称呼纸鸢为纸鹞,制法拉法同出一辙,只是形体稍有些不同。而唐灵,正是城里孩子们心目中数一数二做纸鹞的能手。

她一瞧街上。“小六子呢?”

小乙往后方一指。“刚还在运河边。”

“带我去找他。”她轻推小乙。

盏茶功夫,两人找到小六子,远远看见一群男孩七嘴八舌不知吵嚷些什么。

“我来啦,我玩过我知道……”

“这是我的……”

“才不是,这纸鹞明明是小乙的,是你从小乙那儿抢来的——”

阿子群中不知是谁这么喊道,只见不怎么高兴的小六子脸蛋忽地胀红,手一抓抢了纸鹞便跑。

“不借你们瞧了!”

“你出尔反尔……”

几个男童追跑着,就在这时,唐灵向身边小乙做了个噤声手势,趁小六子跑过来,她一把抢走他手里的纸鹞。

“啊!我的纸鹞……”小六子惊喊,定神一见是谁拿走,小脸儿忽地红起。

小乙急忙挡在纸鹞前面。“它才不是你的纸鹞,它是阿灵哥帮我做的!”

小六子一哼。“你的就你的,反正我也不要了,烂死了,我从没看过不会飞的纸鹞。”

“胡说!阿灵哥做的纸鹞最棒了!”小乙回嘴。

“你给我等一等。”见小六子想溜,唐灵赶忙揪住他衣领,兜头给了他一搥。“跟你说过多少次,想玩纸鹞就乖乖跟我上山捡柴,老不做事只想跟人抢,你是嫌头被我打得不疼是不?”

几个孩童排挤小六子,不断揪着唐灵的衣袖说:“阿灵哥别理他,我们自个儿去拾柴火。”

“怎么样?”唐灵看着小六子问。

只见这孩子低着头,好似不知该不该点头答应。

瞧见他神态,唐灵就知他心里意思,不给他时间犹豫,抓着他衣领便往坡上拖。

唐灵对街坊孩子一直是这样恩威并施,加上她手巧聪明,坊里的孩子全当她是神,开口闭口,尽是阿灵哥长、阿灵哥短的。

唐灵也知道孩子们喜欢她做的小玩意儿,正巧姥姥待的芝兰楼柴火用得凶,灵机一动,招了孩子们帮忙做事。

她总是这么说:“想要我的纸鹞,成,但得过来跟我一起干活。”

“走走走,到坡上去。”

唐灵像个将军,振臂一喊,一群小萝卜头就像一排小兵似,浩浩荡荡跟在她后边。

须臾,一行人在土坡上最显眼的大树下站开。

“大伙听好,”唐灵俯视他们稚女敕的脸庞。“半个时辰,不管柴火捡得再少也得回树下,不然就等着吃我头搥,听清楚没有?”

“清楚了。”

阿子们一哄而散,只剩初加进行列的小六子,满脸别扭地站在树下,进退两难。

唐灵看着他暗摇摇头。说来小六子这孩子也是命苦,昨晚她姥姥跟她提起,小六子跟她一样,亲娘很早就谢世了,才八岁就不得不跟着卖灯油的爹四处流浪,大概是因为孤单,他才会动不动跟人起勃溪。

他只是想惹人注意,却不知自己用错了法子。

“嗳你——”她轻拍他脑勺。“跟我走。”

“谁要跟你走!”小六子一扮鬼脸,拔腿就想跑。

可唐灵整治过多少孩子,她随手像拎鸡似地一抓。“叫你来你就来,啰嗦什么。”

“哼!我就是不捡柴,你以为我稀氨你的纸鹞!”

一路上,就听见脾气别扭的小六子不断乱叫。唐灵这边,却是文风不动,一径笑着。

唐灵熟知林中每一处,特别挑了个柴枝最多的地方松手,小六子一觉颈上没了压力,立刻跑得不见踪影。

唐灵也没追,她臂一伸,轻巧攀上邻近大树,居高观望小六子动静。

她看见小六子停步等她,发现她没跟来,僵了一会儿,便开始弯腰拾柴。

这小子,就一张嘴倔。

她呵地笑着。

懊了,该换她干活了。唐灵一揪树藤,蹬了一脚,“咻”地溜了下来。

“哎呦……”

就在她脚方着地的时候,她突然听见一声申吟。

什么东西?!她一察觉脚下有异,吓得朝旁一跃。

可不跳还好,一跳,反而绊着落叶堆里的东西,她整个人往前扑。

糟糕!

就在她以为会撞伤脑袋,落叶堆中伸出一双手,紧紧环住她细瘦的腰肢。

“亲亲小春花,很想我是吧?瞧妳今天这么热情——”

一阵嘻笑声传入耳朵,唐灵还来不及回应,一张嘴突然被吻住。

爆腻的舌钻进她因吃惊而张大的双唇间,甚至还颇有余裕地蹭着她唇内兜转、吮吸,过于惊吓的她根本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傻傻被吃豆腐。

轻薄的人儿正作着好梦,吻得正兴起,一双手也自然而然顺模了下去,只是模着模着——怪了!

“怎么没有?!”

底下人咕哝声进耳,唐灵才惊觉不对劲。

瞧瞧对方手正模她哪儿?

胸脯!

“登徒子!”她猛地从对方身上弹开,伸手就是一拳。

为了遮掩女儿身,唐灵胸前腰上可是缠满了布条,弄得平平整整,对方一模,当然会直叫“没有”。

“嘿。”

落叶堆里的魔爪终于露脸,不费吹灰之力挡下挥来的拳头。

对方现身,唐灵不由得一愣,她没料到这堆落叶里会躺着一个这么好看的男人——一张麦色的脸蛋衬着一双灵动的黑眸,端挺的鼻梁、方尖的下巴,虽然枯黄的落叶插了他满头,可仍旧掩不住他焕发的英姿。

唐灵虽是未出嫁的闺女,但因帮姥姥工作的关系,她常进花楼走踏,待久了,看过的男人还真是不少,不过能教她一见就惊艳的俊尔男子,眼前人还真是头一个。

别说唐灵愣着,半坐起来的宁离苦也是一脸呆愕。他怎样也想不到,原来刚扑在他身上跟他亲嘴的人儿,不是他梦里的小春花,而是个身形纤细,美得像朵莲花似的好看少年。

把美这字冠在这男孩身上,还真是一点都没诓人!瞧他一双明眸水汪汪,一管鼻直得像画出来一样,更别提那张小嘴——红得像朵桃花似!要不是他一身男孩装扮,单看那张脸,宁离苦真要以为眼前人是个姑娘了。

可一见男孩平板的胸脯,宁离苦猛一敲脑袋。真是睡晕头了他!怎么可能姑娘的胸平成这德性?

想到自己刚竟然还吻着眼前小嘴,直觉得香甜可口,背脊便一阵寒。

没道理啊!他是知道世间不少男子性好男色,可他从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癖好。

率先回神的唐灵想抽回仍被抓住的拳头,怎知不管她怎么动怎么挣,就是没法逃月兑对方箝制。

“你这人——你快放开我啊!”

“嗳嗳嗳,对不住、对不住。”宁离苦赶忙放开人。

一定是刚才的梦作祟!唉他恍恍惚惚以为自己正在小春楼,而扑上来的那人,正是他的相好小春花,他才会就这样亲了下去。

“我不是故意冒犯的,实在是机缘凑巧,我在梦里面梦见跟个姑娘玩,你忽地就朝我身上扑来——”到嘴的肥鹅哪有不吃的道理,他当然老实不客气,紧环住吻了个扎实。

这人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唐灵火了。

“还敢说是我的错!你莫名其妙躺这儿,身上全是落叶,鬼才知道这儿躺了人——”

说到这儿,唐灵突然想起自己的嘴刚才是怎地被亲被舌忝,她生气地擦着被吻红的小嘴,一张脸因怒气浮现漂亮的红晕。

望着唐灵绯红的脸颊,宁离苦脑子又有些恍惚了。

这男孩,怎么会长得这么漂亮,就连生气,也好看得像朵花——等等等等!什么花!

目光一落到唐灵身上衣裳,他飘散的神智倏又拉了回来,心里暗骂着——

脑袋清醒点啊你,就算你好一阵没上花楼找女人,也不该对着一个带把的男人流口水啊!

“我也没说是你不对,我只是在解释——”说到这儿,他忽地瞧见天色,吓了一跳,天,他到底在这儿睡了多久?他自顾自岔开话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午时!”唐灵没好气。

“难怪你没发现我睡在这儿,”他一骨碌站起,积在他身上发上的落叶便沙沙沙掉下。“我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呢!”他边说边摘下头巾拍着身上落叶。

敝人。唐灵嘀咕。看他样子,又不像没银两住房的穷人,明明多走个一段路就有香软的卧榻可睡,他偏要躺在这儿。

被她踩着,活该!

见唐灵仍旧愤愤,宁离苦弯起嘴笑,哥儿们似地打算搭他肩膀。

“好啦好啦,你也别那么爱生气。这样好了,我们一块到镇上,我找家酒楼摆上一桌,当作亲了你的赔礼——”

“谁要你的鬼赔礼。”唐灵一见他手来,立刻从背后抽出把短斧一挥。“我警告你,刚才的事你最好别给我传出去,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宁离苦一晃,闪掉了斧刃。

“好好好,我保证不说,你也别拿那斧头挥来挥去,危险——”这小子凶得咧!瞧那斧头磨得森利利,被砍着少说也断条胳臂。

唐灵一瞪。“闪开,我还有活儿要干。”

他平举双手目送唐灵。真是,干么发那么大脾气?他都说不是故意,也主动赔不对了不是——他嘴里嘟嘟囔囔,头巾戴好准备要走了,就在这时,林子深处传来一阵哔哔啵啵响,就是这声音拉住他的脚步。

那小子在干么?

宁离苦生性好奇,念头一转,脚上已经有了动作。几个点踏,他人已来到唐灵身后,探头探脑窥看唐灵动作。

瞧了会儿,他一翻白眼。

呿,还以为有什么好玩,不过是在劈竹嘛。

宁离苦瘪瘪嘴正想走,可刚转身,唐灵又有了新动作。

只见他麻利地操使短斧,几个劈劈削削,一根腕粗的桂竹便散成了一根根细竹枝,接着堆集了几根枯柴生了团小别,然后抄起竹枝,一根根搁在火上烘烤过。

懊像在做什么东西?宁离苦在旁瞧出了兴味,浑然忘了最初打算,拍拍坐下,观望了起来。

彪不觉被人窥看的唐灵从怀里掏出一扎细麻绳,结实缚在劈好的竹枝上。

见他一把竹架立起,宁离苦就懂了,他是在造鹞架。

他着迷地望着唐灵的手势,想不到这小子真有一手。大概两年前吧,他也跟人迷过斗纸鹞,可他手不巧,造出来的纸鹞不争气,老输。瞧着唐灵手里的鹞架,立刻勾起了他玩兴。

扁瞧就知道这小子做的鹞架既实又稳,放起来铁定过瘾!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宁离苦好玩,一发现新奇玩意儿,压根儿忘了刚才轻薄饼人家。他涎着笑脸蹭过去。

“我说——小扮。”

闻声,专心制作着鹞架的唐灵吓了一大跳。

必头见着是谁,她皱起眉头。“又是你!”

“谁叫咱们有缘,”宁离苦脸皮厚,从小不怕人给坏脸色。“我在旁看了好一会儿,你在做鹞架?”

唐灵不想理他,抿着嘴不答,只是一味捆着竹枝。

宁离苦等不到回答,闷了。“嗳,你也开口说句话嘛。”

她没好气地说:“错了,我做的不是鹞架,是竹篓。”

百,骗他没看过纸鹞?!他双眼一瞠。“怎么可能是竹篓——”

“知道你还问?”她横他一眼。

宁离苦被堵得哑口无言,想不到这小子这张嘴不但甜,还很会挖苦人——脑子方转过那个“甜”字,他吓得啐了一口。

呸呸呸,男人嘴再甜也是男人的嘴,一个男人的嘴也能让他想这么多遍?!

见他在旁挤眉弄眼忙个没完,唐灵放下手里鹞架,瞅着他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对嘛,早这么问不就好了!宁离苦朝鹞架一望。“我是觉得你这鹞架做得挺扎实,想问你卖不卖?”

“你说这两个?”她动动手里竹架。

他点头。

“不行。”

耶?!他再惊。“我都还没出价你就拒绝我?”

“我是说这两个不行——”她正要解释,忽地听见远方传来畏怯的呼喊。

“喂,有没有人在啊?有没有人——阿灵哥——”

是小六子。头回听他喊她,唐灵心都软了。

“我在这儿。”她一脚挑起沙土,灭了她刚生起的火堆。

小六子闻声钻出草丛,一张小脸兴奋地发红。

“阿灵哥你看,我没一下拾了这么多!”

“不错嘛!”她搔搔小六子脑门,称许地看着他拖来的柴堆。“原来你认真起来,也是挺厉害的。”

小六子望见竹架,眼睛忽地瞠大。“做给我的?”

“刚谁嚷嚷说他不稀氨的?”她糗了他一句。

小六子脸都红了。

这会儿宁离苦可看懂了。原来他做的鹞架是要送给那孩子的,难怪他刚说不卖——不过等等,送一个还剩一个是不?

“我说小扮——”

宁离苦正要搭话,这时林子里又传来一阵的呼喊。敢情这小子是里头的孩子王?念头刚转,只见三五个孩子钻出树丛,和小六子一样,身后也拖着一大把柴。

阿子们东一句“阿灵哥”、西一句“阿灵哥”,弄得林子吵极了,唐灵一个一个听、一个一个点头,独独漏了最早出现的宁离苦。宁离苦这人也是孩子心性,见唐灵始终不理他,脾气也来了。

“停——”他放声喊。

阿子们包括唐灵吓了一大跳,十几只眼睛齐望向他。

“我也要纸鹞。”像个孩子似的,他一个箭步挤到唐灵面前,摆明在争宠。

阿子们你瞧瞧我望望,不知是谁突然笑出声来。

他们大概是没想到,世上竟有人长这么大了还贪玩!

“有什么好笑?”宁离苦环视身旁六、七张脸,理直气壮地说:“我觉得纸鹞好玩,我也想要,不行啊?”

他越是这么说,孩子们越是哈哈哈哈笑个不停。

“好了好了,”唐灵拍拍他们脑袋要他们小声些,接着望向宁离苦。“我先说,我的纸鹞只送不卖,你想要,就得跟他们一样,帮我做事。”

“那有什么难的?”宁离苦插腰哼气。“现在要我做什么?帮他们扛柴火下山?”

“我们才不需要你帮忙。”小六子声音最大。“我们拾的柴火自己会弄,你要阿灵哥的纸鹞,得明天自个儿上来拾。”

“对对对,自己来拾柴。”几个小娃儿异口同声,看样子是不想教宁离苦太轻易得手。

几个小娃儿也想跟他斗!

宁离苦眼珠子一转,无意似地模模肚皮。“哎呀,睡了一上午,突然觉得肚子饿了。只是我初来乍到,不知有没有什么好心人,愿意陪我一块上街,品尝一下城中名产……”

“我我我我……”

听见吃,几个孩子眼睛都亮了。

“纸鹞呢?”他眉头一挑。“我是不是得明天才能拿到?”

“不用不用!”孩子们嚷了起来。“阿灵哥你快帮他做一只。”

眼下这群全是穷人家小阿,整天能吃上三顿已属万幸。这会儿听见有人要给吃的,噢,要他们做什么都成。

“呦——”宁离苦故作惊奇。“想不到这扬州居民这么好客,我一喊需要地陪,一下就来了这么些个,我算算啊……”他指头一个一个点过,最后落在唐灵脸上。“怎样,小扮,你跟不跟?”

表灵精。唐灵忍不住笑。要不是宁离苦人高马大,横看竖看不像个孩子,不然她还真当他只有八岁大。

哪有人这么贪玩不服输的?又不是孩子!

“我不去。”她心想,芝兰楼的活儿还多着呢,她怎么可能丢着姥姥一个人辛苦,跟他们胡混去。

这小子不去——宁离苦望着眼下几个萝卜头,他带这一群流鼻涕流口水的上街,不成了带孩子的嬷嬷?

能看吗这?!

“不行不行。”他头摇得跟个博浪鼓似。“你也得跟我一道,嗳,你们几个帮我想想办法。”

“阿灵哥肯定是想回去干活。”孩子们太清楚唐灵状况,其中一人提议:“不然我们一起去帮忙,这样阿灵哥就有时间跟我们一道玩。”

这主意好。宁离苦赞同地点头。

几个孩子投以冀盼的眼光,唐灵叹口气。

“好是好,只是我不懂——”她望向宁离苦。“要地陪他们几个就够了,干么要拉我一起?”

宁离苦忘了先前教训,手一伸就搭上唐灵肩膀,没想到却被她一掌拍掉。

挨打的他一脸委屈地说:“干么啊,我当你是哥儿们才这么说话——”

她瞪他一眼。“谁跟你是哥儿们?”

被浇了桶冷水,宁离苦委屈瘪嘴。“我是想,我跟你年纪相近,我们两个相伴至少比跟他们一道有话聊——”

唐灵故意打量他。“怪了,我怎么觉得你跟他们才叫年纪相近?”

宁离苦俊脸忽红,他哪听不出这小子在拐弯骂人。

底下几个孩子瞧瞧左又瞧瞧右,虽说他们听不出唐灵的言下之意,可每个人一看就知道,是年纪大的大爷输了。

几个孩子又是一阵大笑。

宁离苦这会儿进退两难,要发脾气嘛,似乎就应了唐灵说法;不发脾气嘛,好像又被人瞧扁了。

挣扎了一会儿,宁离苦决定放弃。“我知你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我投降,行了呗?”打开始他就被这小子的嘴治得服服贴贴——不管是嘴甜还嘴利,他没一样比得过。

“好了好了,”唐灵也不是这么得理不饶人,她轻推仍笑个不停的孩子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了。”

“喔喔,要吃好吃的东西了!”几个孩子扛起他们拾来的柴薪,吵吵嚷嚷地讨论着。

“我要吃富春茶社的雪菜包子——”

“我要吃千层糕!”

“我要吃玉兰饼,我娘说西园的玉兰饼最香了。”

“好好,你们要吃什么通通买。”跟在后边的宁离苦豪气干云。

阿子们群起欢呼。“哇,大叔英明!”

“什么大叔!”他啐。“叫我三爷。”

“三爷英明——”

小萝卜头嘴甜,加上宁离苦没架子,一行人还没踏进城门,几个孩子已跟他混得极熟,不仔细问,还真看不出他是初来乍到的生客。

真是,明明就是同一挂,刚还说什么怕没话聊!

望着宁离苦不住比划的模样,走在最后边的唐灵忍不住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