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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环蚀 工作

作者:亦舒类别:言情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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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金环蚀》

在读书的特候,不会想到找工作是那样的难。毕业的那个月,我些了八百多封信寄到各式各样的洋行去,一点回音都没有。

我想那些洋行真是不礼貌的,至少应该回一封信,录取彬不录取是另外一回事。政府是比较上讲理的,收到信至少赠送卡片一张,表示回覆。

这一个月用打字机用得最多是我。那张文凭,至少复印了几十份,一天到晚折好了寄出去。

这种工作是很疲倦的。我急成这样子,是为了不想再摊大手板向爸爸拿零用钱,这真是难为情的事情。

我又在想,如果赚了钱,交一点给妈的时候,她又会多开心。所以当这些信都如石沉大海的时候,我心里实在在太不开心了。

最后家里面的人为我担心起来,觉得我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于是都七嘴八舌的安慰我。

那天我看报纸,有间图书馆在找人。

我想,真混帐,我并不懂得这些玩艺儿,不然倒可以去试一试,我放下报纸,想了很久。

反正寄了那么多信,我想,再写一封又怎么样。

也许不久将来,我可以成为一个写求职信专家,每天就是帮那些毕业的孩子们写信。

彬者早晓得找份工作那么难,我应该在读中学一年级的特候,便开始写应徵信。

事实上这种讽刺的笑话,对自己并没有好处。

至少我自己一点都没有要笑的意思,我觉得闷。

我滔滔不绝的写了一封信,很文情并茂的。以往我写信很规矩,但是今天我光火了。

我说我对于图书馆工作一窍不通,我会打字,一分钟四十五个(很普通),速记还在学,没有什么希望可以应付太难的东西。

于是乎我夹上两张文凭,寄出去了。

绑来我发觉实在我并不想赚太多的钱,我只要找一份工作做,这些日子空闲下来,我已经产生了极度的自卑感,闷在家里,是很无聊的。

我无聊得生病了。

而且我没有男朋友。

在读书的时候,我只想到读书,没有想到男朋友。

现在这么空闲,但是要找男朋友,好像很困难。

从来没有人要替我介绍过男朋友,我觉得很奇怪。

爸妈没有提过这种事情,我哥哥也不出声。

唯一的办法是靠同学介绍,问题是我那些同学,好像也没有男朋友。这多令人头痛。

懊久没见她们了,我想除了少数极幸运的人之外,大概也像我那样,每天在写信。

在念书的时候,我很瘦。

母亲说毕了业之后,在家里面休息一会儿,可能会胖的。经过一个月的猛吃猛睡,证明这可能性不大,不甚可靠,我还是很瘦。

早晓得毕业有毕业的痛苦,那么不要毕业也罢。这段日子,实在过得讨厌。

我用多余的时候,看武侠小说。

我的幽默感开始大大退化,做人的乐趣越来越少。

一个人在失业的时候,特别敏感。

然后奇迹出现了。

有一次妈叫我去开信箱,我便下楼去开,信箱里掉出一封信,我捡起来一看,信封上写着我名字。

我几乎不相信我自己的眼睛。我的信?

我快快的拆开来一看,可不是!正是给我的。

那间图书馆叫我去给他们见见。见我?

上面写得很清楚,叫我去见他们,下个星期。

我心里一阵高兴,忽然又凉了下来。

他们大概叫了七千多个女孩子去见他们。

这并不代表什么希望,我告诉自己,但是总比音讯全无高妙得多。唉,老天。

我决定不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听,包括父母在内。

如果不成功——而不成功的成份又这么高——我怕他们的失望会比我大,我又不需要他们同情。

一个星期过得很快。

到了那天早上,我推说约了同学,出门去了。

母亲并没如何追究,我毕竟是大人一个,不小啦。

到了那间图书馆,我吃一惊。这就是吗?

我站在图书馆中央打量了一下。它太小了,与我的想像很有出入,只有五六张椅子,一张长桌子。

当然小避小.还是很精致的。而且也静,四周一扇窗都没有,空气调节得很清新。

想起这间图书馆的位置也怪,它在一间大公司的里面。这是怎么回事?

而且也没有什么应徵人在等着见当事人。

只有我一个人。

我向那个坐在写字台上的老小姐打招呼,拿出了他们寄给我的信。

那老小姐托托眼镜架子,看了我一眼。

我穿很普通的毛衫裙子,从她的眼光看来,她很满意我。

老小姐总是这样。老希望年轻女孩子穿得跟她们一样,老老实实,使男孩子毫无兴趣。

我颇有一点花妙的衣裳,但是今天却没穿。

她问了我一些问题,似乎很健谈,也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原来这家图书馆,只收藏一种书:机械专科书,其实是这家公司附设的藏书室,供职员参考阅读的。

而且他们招请的,也不是图书管理员。老小姐才是主力人马,他们不过要找一个女孩子打打杂,写写登记卡,点点书本的数目而已。

没有什么实际的工作,空闲得很。

我听了这位老小姐的解释之后,很是激气。

妈的,怪不得没人来应徵,这种工作,小阿子都会做,有什么意思,闷都闷死了。

但是老小姐好像对我很感兴趣,她问我想不想干。

她说我非常适合这份工作。

我一个月来一直在找份工作,当机会真的来临的时候,我又怀疑了。在这间不到两百尺的小房间里做事,对着那些一个字看不懂的机械书籍,有什么味道呢?

于是我坦白的问月薪的数目。

老小姐带点歉意的告诉我,才四百块钱。

我几乎昏倒。这样的数目,少得几乎是滑稽的,这样的大公司,怎么会付出这么低的薪水来?

老小姐好像非常想我干那份工作,她解释薪水是会依次递加的,只要好好的干,一样是份好差使。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喜欢我,这老小姐。

她并不是老小姐,也许她已经有一大班子女,但是我看到她的打扮,她的过份整洁,就知道她还没结婚。

我想了五分钟。觉得还是接受她的好意吧。

这年头找工作,实在是太难了,先找点事情做再说,碰到好的工作,再转未迟。

当然我没说出来,我也蛮聪明的,我答应了。

老小姐说她姓陆,叫我下个星期开始上班。

早上九点钟到下午五点钟,每星期五天半,一天才十三块几毛钱。在学校里的时候,我的抱负不是这样的。

我愁眉苦脸的走出那间图书馆,有种被卖猪仔的感觉。

我没有想到我第一份工作是那样的。

我又不晓得她是陆小姐还是陆太太,上班时候如何称呼,真是难题。

必到家里。我说我找到工作了,下星期上班。

母亲一呆,不相信,追问了很久。我都说了。

我猜这是因为我脸上没有什么欢愉的原因。

找了那么久,才找到一份那样的工作,当然不算成功。

这一奇迹,不怎么令人兴奋,的确是事实。

妈又问我月薪多少,我据实说了,四百。

妈又呆了一下子,然后她说年轻女孩子,四百块钱当零用,也许该够了,而且那么一份很干净的工作。

妈很好。

但是不用她提醒,我也记得哥哥第一份工作的薪水是一千二百。当然他比我多读三年大学,不过也不应该差这许多。我心里很气愤这些老板们。

在生一天,还是要与他们斗争下去的,这些老板。

罢才我似乎应该与那个老小姐讨价还价。

但是我又不懂这些。他们好像很难找到人,为什么?

败少有顾主那么迁就雇员的,老小姐几乎恳求我留下来为他们工作,我猜不到其中原因。

除非那是一份特别难应付的工作,会不会呢?

我真怀疑那帮人有阴谋。也许我一坐下来工作,忽然之间就烦忙起来了。

这不是没有例子的。

有些同学,找到工作,起初讲好是打文件,后来甚至连经理的情书都要记录,每天加班,做得要死。

不过做得不满意,我是随时随地可以走的。

值得庆幸的是,家里并不靠我赚钱,要是靠我,那才糟糕呢。

我坐在家里等下个礼拜来到。

当然日子还是过得很快的,这时候距离我毕业拿到文凭,已经是差不多两个月了。

上班的那一天,我几乎起不了身。

两个月的休养,使我懒了起来,每天到中午才起床,忽然之间恢复早上七点半,怎么吃得消。

闹钟把我闹醒,我精神非常不好,呆呆的坐在床上。

母亲叫我吃早餐,她的脸色是怜惜的。

扮哥看我一眼说:“这样子去做事情,前门进去,老板就请你在后门出来了。”

我没有什么好笑的感觉,几乎与他大吵起来。

每天哥哥做司机,送妈去小菜场,送爸去上班,现在还得送我。为了我,他每天又得早起十五分钟。

为了这一点,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到了那间没有窗门的藏书室,我发觉那位老小姐比我还早到,早就坐得端端正正了。

我含糊的说:“早,陆小姐。”

她大概是陆小姐,老处女。因为她没有提出抗议。

听说老处女都怪,但是她是例外,她人不错。

我工作了三天,并没有什么工作,这间公司的人无疑都很斯文,但是他们可不大爱看书。

第一天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是有事找陆小姐,另外一个还了一本书。第二天没有人来。第三天来了一个。

整天八小时,才来一、两个人,这份工作不是辛苦,而是沉闷,整天坐在一间房间里,我想真是乏味。

而陆小姐很懂得享受,每当下午三点钟,她便会出去,喝咖啡,过三刻钟才回来。

再过几天,我想我会把打字都忘记了。

直到第四天,借书的人忽然多起来了,虽也不过是四五个人,但是总是比没有人好。

我义务做了很多事情,像补书什么的。

有时候陆小姐不在,我也帮她忙。

我总在想,做一天是十三块几毛,赚钱要紧。

敝不得他们老要找人,这样的工作,除了老处女,谁也捱不下去。

正在这个时候,又到了一批新,使我工作稍微忙了一点:编号码,登记时间比较过得容易。

我简直舍不得把工作一时做完,好像小阿子吃糖,不舍得,留着慢慢享受。

这是很傻气的事情,因为有新书,借书的人比较多。

他们都是年轻人,来了与陆小姐有说有笑的。

但是他们只看我一眼,很少问我的名字,也不与我说话,我很不开心。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问我下了班是不是有空呢?

我想,这地方大概是培养老处女的好地方。

我必须要另外再找一份工作,我想。

屈在这里总不是办法。

经过几天工作,我很了解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家很大的厂,楼下三层,是操作区,工作人员都穿制服,我在第六层楼也是写字楼。他们外头有打字小姐,我经过看见他们工作得很愉快,心里羡慕。

我打字不错,如果可以把我调到外头工作,也不错。

不过过了一个星期,我发觉静有静的好处。

我可以利用多余的时间来看自己的书。

陆小姐是一个不错的人,她真的教我做事。

但是每天三点钟、她还是去喝咖啡的。

她很有趣,每次去的时候,总要向我挤挤眼睛。

我笑笑,我吃我自己带的饼干。这样的工作,不能做一辈子,否则真的变成一条虫那么懒了。

有一天,陆小姐照例去了喝咖啡,有一个女孩子推门进来,一见到我,几乎呆住了。

她是很美丽的一个女孩子,头发长而且卷曲,这是最流行的样子。一张脸化妆得很好,年纪不会比我小。

她身上的衣服也是时髦的,长靴子,长裙,配得太好看,几乎不是像上班来的。

我看她一眼,她也是来借书的吗?

我等她先开口。但是她不出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了。

她好像不太开心,板着脸,也许给上司责备了,到这里来散闷气。

叫上司噜嗦,真不是味道,我很同情她。

她的指甲是长长的,完全一副美人的样子。

她用手撑着头,眼睛看着桌面,不出声。

饼了十分钟左右,门又给推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一个男孩子,西装毕挺,一表人材。

他看到我,也是一呆。

我觉得真奇怪,今天怎么有这么多怪人?

我来了已经一个星期,大多数人都该知道了。

我忽然想起,一个星期,我只见过十多个人,这间机构,起码有九百人,难怪他们觉得怪。

而且今天陆小姐可不在。

那个男孩子看了她一眼,也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们显然是认得的。

我忽然想起,这是陆小姐在喝咖啡的时间,每个人都知道,他们一定以为这里没有人,所以谈天来了,一见到我,当然觉得惊异。

我觉得尴尬,他们一定有话要说,而我却在妨碍他们。

我只好低下了头,不去理他们。

我听见那个男的说:“怎么样,你?”

我不是故意要听,但是两百尺的房间有多大,想不听也不行,我真不舒服,如坐针毡。

那女孩子不睬他。他们两人在吵架?

“告诉你,要是你再不讲理,我就不睬你了!”

那女孩子哼了一声,还是不睬他。他没有法子,只好又说:“你不要以为我迁就惯你了,你就乱来,你这个人——”

那个女孩子可有表示了,她站起来,瞪他一眼,把长头发一甩,头也不回的推开门就走了。

把这个男孩子怔怔的留在桌子边,呆得连呼吸都忘了。

这女孩子够劲,我赞叹,威迫利诱都不怕。

男人是要碰碰这个钉子,以后便不会要强了。

傍了我,我还真做不出,我是天下头等没有用的。

而男人呢,大概都有点贱骨头,好好的对他们,他们也不见得怎么高兴,碰上这样的女孩子,反而服服贴贴的了,唉,怎么都没胆子。

我微笑了一下。

那个男孩子抬起头来,见到我,抬起一条眉。

他长得很清秀,扬眉间居然有点一神气。

算了,再神气也是个看见女人无可奈同的人。

他看我,当然我也冷冷的看他,还用客气。

看了半晌,他忽然笑了,倒把我弄得糊里糊涂的。

他走过来,问我:“你是这儿管书的?”

他说话相当直率,但是有时候直率会变没礼貌。

“是。”

“新来的?”他笑,“我没见过你。”

“是。”我白他一眼,这人嘻皮笑脸的干吗?

“叫什么名字?”他看着我,怪怪的问。

我可气起来了,这登徙,刚与女朋友吵了架,就吊别人的膀子。我决定不去睬他。

我问:“请问你是借阅书本吗?”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不借阅书本,就请他走了。

至少这地方由我管理,我有权请他走。

他笑笑,“是,我借书好了。”他告诉我。

他眼睛也不看书架,就随手抽了一本出来,递给我。

“就借这一木。”他说。

这种轻浮的举止,真是可怕,我心里不开心。

“当然,蒸气机类的图解,不是吗?”他问:“这一边全是蒸气机的。”

我一看书面,果然不错。

原来他对这里的书比我熟,我倒错怪他了。

我不出声,登记了书名与号码。

他看见了登记簿里的签名,他问:“你叫朱珍吗?”

“是的。”我看他一眼。“为什么刚才不告诉我?”他问:“害怕?”

“谁害怕?”我看看表,“现在已经四点四十分了。”

我催他去上班,离开岗位那么久,由此可知他不是个工作负责的人。

他拿了书,签了名,笑了一笑,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也许,我想,我应该带一件毛线来织。这样的时间,光光浪费了,未免可惜。

四百块钱一个月,每天十三块多一点,实在太不值钱的劳力与时间了。但是开头是这样的。每一个老前辈都那么说,等到老了,反而值钱,真是怪事。

陆小姐回来了,我向她笑笑。

“有什么人来过吗?”她问。

“有。”我说。

她坐下来,用一块湿纸巾擦了擦嘴。

她的皮肤很好。不晓得老小姐是否都有很好的皮肤。

如果每天下午去喝一杯咖啡,可以使皮肤好的话,那还是很划算的。

她再问我,“是什么人来过了?”

“一个女孩子,穿得很好,不晓得是哪个部门的,也有一个男人,很讨厌。”我说。

我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硬说刚才那个人讨厌,不过反正那个人不可爱就是了。

“啊?”陆小姐笑起来,“谁啊?”

反正大家都觉得离奇,我摊滩开登记簿让她看。

她一看,“啊,他讨厌?不会吧?这人是公司里最年轻的经理,叫蔡美德。”

“的确很讨厌。”我声明,“而且签名像画符。”

“名字像个女孩子。”陆小姐说:“他长得不错,谁都晓得老板的女儿在追求她。”

“老板的女儿?”我变得那么多事,“是不是长头发,很美丽的?”

“对了,就是她。”

“哦。”我没了下文。

敝不得那么好看,我看她本来就不像每天上班的人,原来是千金小姐呢。

“不过——”我马上补一句,“不像千金小姐追他,像他追求人家。”

陆小姐说:“不,久一点你就知道了。”

我笑笑,“也许是吧。”

“准备下班吧。”陆小姐耸耸肩。

我真想伸个懒腰表示无聊。

这样便又一天过去了,简直令人不置信。

这份工作,简直使我觉得容易苍老,怎么可以!

我收拾东西下班。

陆小姐与我搭电梯一道下楼。下了楼我们看到一辆漂亮的跑车飞驰而过,车上长发标致的,正是老板的女儿。

我向陆小姐笑了一笑。

老实说,我根本连老板的脸长脸短也没见过,不过既然陆小姐说是,大概不会错了。

我照例挤公共汽车回家。

对我来说,做老板的女儿并没有太大的意思,我个人倒喜欢过得清贫一点。

只是这份工作,我实在太不喜欢了,最好想办法换一份。

我每天又开始看报纸。把登“招请”分类广告的那一版,翻来覆去的看。

然后我领到我第一份薪水,两百块钱,公司里是半个月一付的,我拿着薪水回家。

把薪水双手奉给妈的时候,我是骄傲的。妈原份还给我,她笑得太开心了。是的,从小宝宝到现在,经过十多廿年,我总算被她养大成人,可以赚钱了,难怪她开心,我实在一点也不怪她。我没有把我对工作不满的事情告诉妈。第二天,我照旧去办公,陆小姐去喝咖啡,我便打开报纸全神贯注的看起来。

“看什么?”忽然有人问。

我跳起来,脸上马上涨红了。

在办公时间看求职广告,实在于理不合。

我连忙将报纸放下来,看着那个人。

他就是那个什么经理,追求老板女儿的人。

我心想他既是那种特殊身份的人,倒真也不可得罪。

但是不得罪并不代表要拍他马屁,我看着他不出声。

他没想到我会不出声,于是只好又问:“看报纸?”

“是。”我说:“看报纸。”

他没有话好说下去了。我心中暗暗得意。

虽然以前没有男朋友,但是要对付这种人,还是很容易的,我很得意。

他呆了半晌,说:“我来还书。”

“很好,”我说:“还要借什么吗?”

“不用了。”

“有很多新的科技书。”我说。

他摇摇头。

瞧他样子,也不像是个爱看书的人,一个人常常到这里来坐着,可真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而且又常常趁陆小姐去喝咖啡的时候来,这份工作难做,是不是因为有这个人会常常来呢?

而且这样的图书室,又没有窗。

我敌意的看着他,这人虽然长得一表斯文,但我绝对不可以这样就相信他。

“借什么书?”我又问他,我实在想把他赶走。

他对着我苦笑一下,“不借书不可以来?”

“不可以。”我说:“陆小姐马上要回来了。”

“你知道陆小姐到现在还没有结婚吗?”他忽然问。

“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问我?

“可是你比她更像老处女。”他说。

我瞪着他。

他说,“对不起。”

然后转身就走了。

把我气得!

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是讽刺我吗?是说我做人古板吗?还是怎么样?

假如做这一份这样的工作,受这样下等的待遇,还得面对这种人的话,我真受不了。

我不喜欢他,我就有权不睬他。

我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陆小姐,这人这样可恶,我必须要自己想个法子出来。

我在肚子里哼了一声。要他好看。

其实我心里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办法,反而气愤之余,就算这么想想,也是好的。

这是间大公司,职员那么多,大半数是男人,谁也没叫我遇上,偏偏就是他。其他的人呢?为什么不与我讲讲话?我实在是太孤单了。

除了陆小姐陪我之外,也没有其他人了。

而陆小姐又是个老小姐,我跟她没有什么好说。

那天我回到家里,与哥哥说,我想换一份职业。

扮哥觉得奇怪,因为我上了班才两个星期。

我说那份工作实在要把我闷死了。

扮哥说没有工作是不闷的,赚人家的钱,难道要去享福?他把我问得哑口无一吉。但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没有享福,相反的,我愿意做事,只要那份工作稍微有意思一点。

扮哥说他会替我留意的了。

既然他那么说,我也稍微安乐一点。

反正当它是过渡时期,总比留在家中强。

幸亏现在打工不是卖身,否则就惨了。

我真佩服那个陆小姐,居然在那里做了那么久。

也许她不同,她已经是个老处女了。她做得好像津津有味的样子,这使我佩服她。

第二天我去上班,她比我早到,她总是比我早到的。

显然她也注意到我的闷闷不乐了。

“怎么?”她问我,“不舒服?”

“没有。”我坐下来。

“你今天这套衣服很好看啊。”她还比我开心。

陆小姐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感激她。

要是没有她,这份工作显得更无聊了。

我向她笑笑,不作声。

“我知道了。”她说。

“知道什么?”我问。

“你一定在恋爱了,那小子是谁?”她问。

“小子?恋爱?没有的事。”我说:“我没有男朋友。”

“嗳,这里那么多小憋子,难道你没有一个是属意的?”

“他们不喜欢我。”我闷闷的说。

“没有的事,”她笑了,“怎么可能呢?”

我低头拿出登记簿子。我用笔敲着桌子。

“我小时候,认识的男孩子也多着呢。”陆小姐忽然说。

我看她一眼,我不晓得她识得过男孩子,我倒颇想听听她的故事,不晓得可动人否。

“当然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有些很甜,有些相当苦,我最后决定抱独身主义。”

陆小姐,并没有讲了太多的事。但是我还是替她感慨。

“为什么呢?”我问:“你现在还可以结婚的。”

“我都四十七了,还结婚?”陆小姐笑了起来。

“啊,我母亲也四十七岁。”我告诉陆小姐。

“可不是,女儿都有你那么大了。”她说。

“你——难道不寂寞吗?”我问她。

“寂寞有好多种,有时候有丈夫,儿女,也会寂寞的,我反而好一点。”陆小姐说。

“怎么呢?”我说。

“我看书,我有工作,我也有朋友。”

“啊。”我点点头,“那是很好的,不过我喜欢小阿子。”

“当然,”陆小姐温和的说:“各人有各人的选择。”

“你说我是在这里结识男朋友吗?”我傻里傻气的问。

正在这个时候,那个长头发的老板千金推门进来了

她身上又换了一套衣服,实在很美丽,长发修得又齐又整洁,脸上的化妆恰到好处,会得我呆呆的。

陆小姐向她笑笑,她也向陆小姐笑。

她的牙齿像小小的闪白贝壳。实在迷人。

于是我想,怎么有些女孩子的运气就那么的好,长得那么漂亮,家里环境又好。

她在书抬上坐了下来,我想她大概又是等男朋友来了。

陆小姐向我挤挤眼睛,我笑了。

可是我也有点紧张,我要看她是不是等男朋友。

这位富家小姐,好像很空闲,整日无所事事似的,亏她想得出,挑了这个地方做幽会的地方。

叫他们两个人幽会,实在有点过份,在大白天,又是那公众的场跋。

他们为什么不出去玩玩呢?可以用汽车兜风,可以吃下午茶,甚至到夜总会里坐。

但是这两位却喜欢妨碍别人的工作,跑到这里来见面,真是天晓得。

而且又老是她等那个男孩子。

他们总共来过两次,这是第二次,但是那个男的老迟到,怎么会这样?我不喜欢迟到的男人。

难道的确如陆小姐所说,是她追求他,不是他追求她?

又不像。我在研究这件事。陆小姐看见我全神贯注,向我挤挤眼睛,我笑了。

老板千金坐在那里一直等,她鼓着腮,越来越气。我看得出,她的脸色都在变了。

我发觉自己太幸灾乐祸,不论怎么样,他总不应该不来的,叫一个女孩子等,像什么话。

我看看陆小姐,陆小姐也看看我。我们俩都保持缄默。

陆小姐更在行,她摊开了一本书,作□c读状。

我想这女孩子是不希望有人在这种时候注意她的。

于是我也拿出了一本书。房间里静得一点声一都没有。

终于那个女孩子忍受不住了,她“霍”的站起来,把椅子弄出很大的声音,然后大步的踏出房间,“碰”一声关上了门。

我松下一口气。

陆小姐合上了书本,看着我微笑。

“这就是恋爱了。”她说:“怎么样?不太妙吧?”

“她找错了对象。”我说:“他不该不来的。”

陆小姐说:“也许这位千金小姐的脾气不大好,叫我们的经理吃不消,有没有可能?”

我笑,“谁晓得啊,只有他们才知道。不过我不喜欢看见女人等男人。”

“将来你也不会等?”陆小姐问。

“不会。”我说。

“啊?有志气。”她又笑。我暗暗有点心惊,她好像要把我训练成她的承继人似的。

当然做老处女没有什么不好,但是还少有人恋爱不失败就抱独身主义的,我不想这样。

我抱着头在想,然后陆小姐喝咖啡的时间到了。

“要一块儿去吗?”她问我,“隔壁的咖啡不错。”

我摇摇头。我不想走来走去的,嫌麻烦。

我看着陆小姐离开了,自己点点书本,看有没有少。

我想这些书,要是换了别的种类,倒也好。机械,我可真的不懂,我叹一口气,这个地方怎么这样怪?

坐了没多久,一个人推门进来,我抬头一看——正是那位经理先生。他女朋友走了差不多半小时,他才姗姗来到,不是故意记错时间的吧?

我看他一眼。

他看看那张桌子,问我:“来过了?”

“来过了。”我板着脸答。这人简直可恶之至。

“等了很久?”他又问我。“是不是?”

这人说起话来,是这么悠闲,一点也不着急,好像他的女朋友跑来空等一场,根本不算怎么一回事。

“是的,”我说:“等了很久,然后生气的走了。”

“我告诉过她我不会有空。”他说。她不相信。”

“是吗?”我斜眼看他,我根本不想与他多说话。

“而且我告诉过她很多次,老在这里见我是不对的。”

“哼!”我反问:“是她要见你的吗?”

“当然。”

“你不想见她?”我问:“那你干么一次又一次的来?我最讨厌把责任推在别人头上的男人。”

我竟与他吵了起来。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

怎么会无缘无故的为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发脾气呢?

但是他反而笑了。“你很有正义感啊。”

我不再搭腔了,我回到自己的桌子面前坐着。

他还要过来跟我说话,我瞪他一眼。

就在这个时候,门又推开了,进来的正是老板的女儿,她一见到男朋友,马上撑上了腰,尖叫起来。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简直不会相信那么漂亮的小姐,会发出那么可怕的声音来。

我吓得呆住了。老天,这是怎么回事?

她一步步向他走过去,我们可怜的经理先生一路退后,最后她大骂出来。

她说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话,有些我听懂了,有些我没听懂,反正我晓得是蛮恐怖的,如果我是男人,大概我会受不了。我看着她男朋友的表情。

当然经理是要比一般人能干,但是忍耐力就不一定比一般人好,他铁青着脸,也发作了。

“我告诉你我没有空!”他咆哮:“你自己偏要来这里,而且我也警告过你,如果你那老脾性不改,就算是皇帝女儿,也嫁不出去。”

我真是觉得尴尬,我从来没有见过人吵架,把我吓得心惊肉跳的,平常在家里,爸与妈声音都不大的,哪有经过这种场面。

我希望有个地洞可钻*进去。

这个女孩子也怪,她也不理有没有人在,她也不怕不好意思,反正就是大叫大嚷。

老实说,这个时候,我又有点同情男方了。

最后老板的千金大哭起来,她抽出书架上的书往地上摔,这下子我可跳起来了。

“喂喂喂!”我站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懂规矩不懂?这是图书馆,怎么可以放肆?”

那女的把眼睛朝我一瞪,倒要向我发作了。

我连忙抢先发言,“请你们离开里,这是我工作的范围,像什么话,我们简直不要工作!”

“怎么?”她却问我,“我不可以在这里做我喜欢做的事情?一整间公司都是我父亲的!”

我倒抽一口气,“老天,这地方是你父亲的,可是我拿了薪水做事,就得做,除非你父亲叫我走,否则我总有权说话,是不是?”

这女孩子是这么不讲理,现在倒变了我跟她吵架了。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搅到这浑水里去的?

结果她说:“好,叫你好看!”

她“碰”的关上门走了。

从来没见过这样没有教养的女孩子,可知钱的确不能使一个人高贵起来。

我俯身拣起那些摔得乱七八糟的书本,暗叹倒霉。

怎么会找到一份这样的工作?真是匪夷所思。

他还要低头来帮我,我把怒气竟完全发在他身上。

“快给我出去!”我喝他:“你是经理是你的事,反正我明天也不干了!”

他笑笑,还是在拾书。

“叫你出去,听见没有?一个月四百块,做这种鬼工作,还要受你们这帮无聊人的气。老板的女儿,怎么样?杀人可以不赔命呀!”

“就是,我也说过好多次了,你不要见怪。”他还赔小心。

我拉开门,“走!”

他耸耸肩,“明天再来看你!”他说:“对不起。”

陆小姐刚好进来,“咦,怎么回事?”她问:“干么东西给弄得乱七八糟的?怎么了?”

“有人在这里打架。”

“谁?是他吗?”陆小姐问。

“是,他与他的女朋友,我倒给骂了一顿,太不值得了,陆小姐,明天起,你这份工作,另请高明吧。”

陆小姐也说:“怎么可以这样胡闹?不怕不怕,明天我向上头说去,一定主持公道。”

“算了,”我说:“我也不稀氨。”

“那怎么可以?为了这些小事情不干,好像不值得。”

“小事情?他们侮辱我呢!懊像一个是经理,一个是老板女儿,每分钟可以把公司里的职员宰了吃的样子。”我唉声叹气的说:“这样子的工作,太难做了吧?”

陆小姐笑了,“朱珍,不会是你根本已经对这份工作厌倦了吧?”她居然猜到了三、四分,可不容易。

我连忙摇头,“唉,不会,怎么会呢,我不是每天很准时的来上班吗?我与你又相处得很愉快,这是不能假装的,陆小姐。”我说。

“可是你心里埋怨这份工作,嫌它单调,所以你的脾气特别急躁,以致与他们吵了起来。”

“不过那个人实在太可恶——叫什么名字——?那个经理?”

“蔡美德。”

“啊哟,女人名字。”我说。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陆小姐说。

“我讨厌他。”

“蔡经理倒不是一个讨厌的人。”陆小姐说:“老板的那个宝贝女儿这些年来可把他缠了。”

我撑着头,“怎么会有这事情呢?她长得很好看,就只发起脾气来恐怖,也不会嫁不出去。”

“听我话,明天乖乖的再来上班,如有人找你麻烦,我担保没事好不好?”陆小姐姐说。

“好吧。”我迟疑的说:“我考惮7b一下。”

陆小姐笑了,“真还有点孩子脾气。”她说。

“是你碰见刚才的事,你也忍受不了呢。”我说。

她说:“下班了,早点回去休息。”陆小姐拍拍我的肩膀。

我收拾了一下东西,自己先下楼去了。

今天我觉得份外无聊,出来做事,竟包括了受人侮辱在内,我真有点不明白,老板不过给了我十三块钱多一天,他这笔数目竟是化得值得,想想母亲养了我多久,爸又教育了我多久,结果得到,不过是这些。

我真是有点低落。我走在马路上,不是往公共汽车站走去,而是漫无目的的。然后我发觉路人,直在好奇的看我。我又有什么好看呢?在下班的时候,像我这种女孩子,简直满马路都是。

但是我发觉他们也在看我身后,于是我转头,我这才看到一辆车子居然紧紧的跟在我身后,也不知道跟了多久,车上的人,真是那个讨厌的人。

他停下了车子,打开了门。

看的人实在不少,我只好上车,坐在他旁边。

“蔡经理。”我说:“你好,怎么这么巧?”

“可一点也不巧,”他笑了,“都跟住你已经有十分钟了,路人都以为我是登徒子。”

我想说是,你根本很像,但是我忍住了。

拔必与他作口舌之争呢?我想,反正也干不长了。

而且我怀疑,他这样得罪了老板的女儿,恐怕也得饭碗不保,因为我发觉这世界,很讲究关系。

“为今天的事道歉,”他说:“你不要介意。”

“介意什么?”我故意问:“老板的人骂职员,是很普通的事。”

“哎呀,你怎么可以这样子讽刺?”他问:“我不是已经道歉了吗?不要使我太难堪。”。

我也有点不好意思,刚刚我已经把气出过了,再加上陆小姐好言相劝,似乎心情应该好转过来。

我看他一眼,不出声。

他又说下去,“当然,我了解,刚出来做事,碰到这种情形是很难堪的,但是你得知道,世界上总有一些特别不讲理的人。”他苦笑。

“可是你的女朋友真是其中之冠。”我说。

“我反对这样称呼!”他说:“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怎么不是?”

“当然不是,你问整个公司都知道,是她在那里搅,我看她迟早要弄得我这份工作不保。”

看,我倩对了。我看了他两眼,他显然是个不很聪明的家伙,否则老板的女儿,怎可以得罪。

但是我想我比较喜欢不聪明的人,就是因为这个蔡美德的不聪明,我觉得他没有那么可怕了。

他耸耸肩,“我很怕她,只觉得她麻烦。像她那样的女孩子,平时也许是指使下人惯了,对任何人的态度都是这样,叫人怎么受得了,我觉得奇怪。”

“可是你认得她那么久了。”

“是的,可是她一点改变也没有,我避也避不开她,你倒反而以为我依靠她的关系攀龙附凤。”

“我没有那么想。”我连忙否认。

“是吗?”他笑着反问。

这人,看穿了我的心事,我想我做人是太简单了一点,不然陆小姐与他,怎么都晓得我在想些什么?

我太不好意思了。

他又说:“我可没有靠任何人,假如要靠,也决不会是她,希望你相信我。”

我笑了笑,“但是她却单单的看中了你。”

“奇怪啊!”他也笑。

“咦,你把车开到什么地方去?”我问他。

“随便兜兜而已,你又没说你住在那儿。”

“我要回家了。”我把地址告诉他。

“去喝咖啡好不好?”他问我,“有空吗?”

“将近吃饭的时候了……”我低声说。

“那么就去吃饭吧。”他又连忙说:“好不好?”

“不,我家里等我吃饭的。”我说:“不可以。”

“那么下次吧,下次你向家里请假。”他笑道。

“下次?”我喃喃的问。他是在约会我吗?

“你不再生我的气了吧?”他又问了一句。

啊,原来他是为了歉意才请我吃饭的,我心中释然了。

他如果会约会我那才稀奇吧?他怎么会呢?

他送我到家,我向他礼貌的道再见。

既然有经理向我陪小心,我想我这口气也算咽得下去了,第二天非得把一件事告诉陆小姐不可。

我那天晚上居然相当高兴。

可是我没有把整件事情告诉家里人,我想没有那种必要。

我何必要叫他们担这种心事?

这份工作真是像腊一样的没有味道,但是我又不想离开,至少在我还没有找到另外一份工作之前,我不想离开,我可以对陆小姐讲明这一点。

我上班比她早。

我坐下十分钟之后,她才来到。

见到我,她松了一口气,“乖孩子。”她说。

看样子,她真是很关心我。做了这份工作,认识了一个这样的朋友,收获也已经够大了。

我有了一点安慰。

“不气了?”她问我。

“不气了,昨天蔡经理送我回家,向我说了很多好话,他倒是很明理的人,对下属也好。”

“什么?”陆小姐问:“他送你回去?”

“是的。”我说。

“蔡美德?”

“是。”

“奇怪,不会吧?”陆小姐有点以外,“他是很心高气傲的,怎么会低声下气呢?”她笑了。

“明明是他错,得罪了人,当然应该低声下气。”我说。

“当然,除非——”陆小姐住口。

“怎么了?”我问:“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你知道得比我清楚。”我好奇的看着陆小姐。

“他是个很骄傲的人,除非他看上你了。”

我跳起来。

“真说得难听,”我表示,“他怎么会看上我呢?他干么要那么做呢?看上了你,你,,这四个字,用得很不好。”

她笑,“你不相信,我是过来人,我的预测一定不会错。”

我摆摆手,“别乱讲了,陆小姐,这样说法,”

“不过你决定做下去,倒是一件好事,至少我有一个伴。”

“那个千金小姐,会不会来捣乱?”我担心的问。

“不会的。”

“如果会呢?”

“我把她轰出去。”

“如果你去了喝咖啡呢?”我又问上了一句。

“那么像上次一样,你自己把她轰出去。”

“啊。”

“不必理会她是什么小姐的,知道吗?”陆小姐说。

她真是一个好人。

但是.这份工作,比什么时候都无聊,我还是不想干下去。

饼了下午,我就把头放在桌子上,瞌睡。

我好像睡熟,但是又知道不应该。我不是睡眠不足,而是实在觉得没意思,眼皮又份外重。

陆小姐笑,“你怎么搅的?”

我疲倦的笑,头还是抬不起来。她觉得很有趣。

我不会真的睡着,但是我装睡。这样也可以消磨时光。

陆小姐去喝咖啡的时候,我几乎想跟着去。

但我终于坐了下来。真是难以忍受这工作。

每天数着时针过去,完成一天的任务。

真是没意思。

然后门被推开了,我抬头一看,是蔡美德。

他脸带微笑,风度翩翩的站在我面前。

“你干么?”他问我:“精神不振了?”

我向他发牢骚。我说:“我不喜欢这一份工作。”

“为什么?”他惊异的问:“这是我们公司最清闲的工作了,不少外头打字速记的女孩子都羡慕,说情愿薪水少一点,都不介意。”

“有这种事?”我问:“我却做得闷死了。”

“不会吧?”

“怎么不会,我想辞职呢。”我告诉他。

“我真不了解。”他说:“怎么会这么想了。”

“你不会明白,”我说:“在学校里,我的成绩不错,我打字很好,一分钟五十多个,速记我也会一点,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想我可以做一些比较有意义的工作。”

“孩子们都爱干这个干那个,上了年纪,就差一点了。”

“你是指陆小姐吗?”

“我自己也有这毛病,”他装个鬼脸,“你没发觉我很懒吗?”他问我。

“有,常在办公时候,荡来荡去的。”我据实说:“你不应该在这里。”

“什么?你不知道现在是喝茶时间?”他问。

“喝茶时间?”

“当然,我们这里流行下午喝茶,休息半小时,你难道不知道这公司是谁创办的?你是唯一不去喝茶的人。”

“啊,原来是这样吗?我的天,”我笑,“我不知道,我以为只有陆小姐一个人那么怪,我被关在屋子里,很本不晓得外头在发生什么事。”

“可怜。”他同情的说。

我摇头叹息。

“你真的想转工作?”他忽然问我。

“是呀。”他是经理,他可能有办法。我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样吧,今天下班,我们出去慢慢谈,好吗?”

我马上警惕起来。

为什么要下班谈?为什么不现在谈?出去吃饭跳舞,有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我必须拒绝他。

“现在谈不可以吗?”我问他,声音冷了下来。

他以为可以用一份职业吊我,他就大错特错了。我是很精明的一个女孩子,我会知道他想些什么。

他马上说:“当然可以、但我以为出去谈,也是好的,对不对?”

“唔。”我应着。

“这样的一件事,”他说:“我的女秘书想要一个女助手,你如果肯干的话,我大概可以将你调过去。”

“调过去?”我又兴奋起来,“可以吗?”

“不成问题,我明天上去讲一声好了。”他微笑的说。

“方便吗?”我问:“如果不太方便的话,那么——”

“唯一的不方便,就是陆小姐不肯让你离开。”

“啊,那不会。”

他耸耸肩,“那我明天来通知你好了。”他说。

我像意外的拣到一块金子,我希望他是个说话算数的人,我很想转一份工作。

“对了,”他说:“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是坏人,因为我不是。”他看着我。

我瞠目结舌的瞪回他。

“也许在你出来做事之前,你妈跟你说过,社会上坏人很多,很多貌似斯文的男人,其实都是,而们又极其难防备,因为他们额上不凿字,但是我的确不是坏人,所以下次我请你喝茶,出去一次,可以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非常认真,好像有点生气我对他那么顾忌,这使我觉得自己有点小家子气。

我说不出话来。

“我时间到了,明天再见你吧。”他走了。

我觉得不应该怀疑他,因为他表现得不错。

但是我又想,以他一个经理的身份,干么老来与一个小女职员搭腔?这是说不通的事倩,值得怀疑。

这样想来,他又变得靠不住了。

我想到那个时候,我老希望有男孩子会约会我。现在他叫我出去几次,我都不肯答应,倒也滑稽。

也许他不是我心目中那种男孩子。他经验太丰富,做事太圆滑,而且又有女朋友。

当然他也没说要追求我,我不能听陆小姐的一句话就自作多情。一个人自作多情,是很惨很痛苦的一件事。

陆小姐回来了,我把蔡美德的事情告诉她听。

陆小姐呆了半晌,几乎忘了坐─去。

“他要把你拉过去?”她问:“这怎么可以?”

蔡美德倒料事如神,他怎么会晓得陆小姐不肯放人?

我连忙解释:“陆小姐,我在这里,是毫无作用的,每天坐坐而已,你一定可以找到比我更耐心的人。”

“你真的不愿意干这份工作?”陆小姐问。

“说实话,是的,陆小姐,这份工作太闷。”

“但是外头的工作,人事复杂,你不一定应付得来呢,这里到底简单一点。”她劝我。

不过我很固执,“我想我可以学习,陆小姐。”

她无可奈何的说:“当然,如果你的选择是这样,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我希望你详加考虑。”

“是的,陆小姐,我会的。”我由衷的说。

这两个月来,她待我实在很好,谁说老处女的脾气都又坏又怪?她可不这样。

然后我们下班了。

我想明天蔡经理来,我就下决定,告诉他打算如何,没有什么好拖的了。

奇怪的是,我一直想转换工作,一有机会,反而有点退缩,每天坐在一间小房里,把志气坐完了。

我决定转一份工作。尽避陆小姐会很不舒服,但是我还是要那么做了,她会原谅我的。

第二天我到了办公的地方,见到陆小姐,把我的意思说了给她晓得。

她说:“我是无所谓的,假如蔡经理叫你去,你就去好了,不过你得小心工作。”

“我会的。”

她看我一眼,“你是个好孩子,但是经验不足,外头女秘书很多,人事复杂,你要小心应付。”

我心里想,这里的人也不见得容易应付,就是那个女孩子常常来闹,也叫人够头痛了。

我说:“知道。”

“好,事情就这样好了。”她说。

我对于她这么大方,的确很感激,而且心里有点不好意思。那天我份外的沉默。

饼了没多久,一个小厮样子的人走进来,说蔡经理叫我到他那里去一趟。

我有点不自然,我从来没有试过给人叫来喝去的,这还是第一次,然后我想到,公事公办,是应该的。

出来谋生,经过这些,是必要的。

当然不会有念书的时候那么逍遥自在了。我想。

蔡美德的办公室很大,我敲了他的门进去,他请我坐。

他向我笑笑,“怎么样?”他问:“决定了?”

我点点头。

“好得很,你下个月就到我们这里来办公吧。”

我还不太相信自己的运气这么好。

我问:“那么其他方面的东西呢?要不要——”

“我会替你办的,你放心好了,不过现在我先介绍你认识高小姐,她会教你关于工作方面的一切。”

他按了按桌子上的对讲机:“高小姐,请进来。”

今天他说话,是那么冷冷的,即使有一个笑容,也很敷衍,完全把我当作一个微不足道的手下来看待。

我很不自然。

陆小姐待我不是这样的,我希望这个高小姐也像她。

我还没有想完,高小姐已经进来了,我吸进一口气。

她长得真美,像一个时装模特儿一样,高而苗条,身上的衣服时髦高尚,发型也是最流行的,化妆有点浓,但是看上去相当舒服,她年纪比我大好多,大溉廿七八岁,脸上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但是见到蔡美德,马上妩媚的笑了起来。

“什么事,经理?”她问。

蔡美德介绍我与她认识,她很骄傲的扬了扬眉毛,我马上想起陆小姐说过的话。

她是太难应付的一个女人了。比起她,我又笨拙又不懂事,简直没得比。这叫我怎么办好呢?

我看着她修长的长腿走出经理室,马上寂寞起来。

我实在没想到这里是有这么多的美女。怪不得蔡美德不愁没有女朋友,竟会把老板的女儿都得罪了。

照那个高小姐的笑容看来,她对经理显然很有意思。

我坐在那里,很觉得有点闷,我怀疑自己的选择,有否错误。

蔡美德说:“没有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我看他一眼,他曾经对我说过不少话,甚至表示过他没有去追求老板的女儿,可是今天他却这样板起面孔,一本正经。

我站起来,说了声再见。

我像逃一样的回到我的房间里去,顿时觉得一阵温暖。

我语陆小姐:“陆小姐,我真想留下来。”

“怎么了?”她诧异的问:“你好像不太开心。”

“那边正如你说的那样,很冷漠的。”我说。

“那当然,大机构同事多,不可能个个亲亲热热。”

“可是我不是做经理的秘书,而做秘书的秘书。”

她叹一口气,“孩子,事情总得慢慢来,别心急。”

我忽然发觉陆小姐都对我有一点不耐烦了。

那当然,起初是我闹着要转一份工作的,现在跑过去,看情势不对,又想留下来。

我怎么可以这样三心两意?没的叫陆小姐看不起我,既然骑虎难下,也只好硬着头皮了。

我的自尊心使我改口。

“是的,”我说:“我想慢慢可以习惯的,什么都有第一次,是不是?”我心里暗暗叫苦,嘴里却这么说。

陆小姐似乎满意了,“当然,当然。”

下个月,我数数日子,只有十天左右便到了。

这一间小小的房间,忽然之间也就可爱起来了。

我回家开始从新练我的速记打字,我希望自己可以做得好一点。

母亲很高兴,她觉得公司相当重视我,那就已经足够了,其他她是不理会的,但是我也不想她理会。

我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加我薪水,我想反正是不签合同的工作,大不了回家算了。

到现在我才发觉自己很缺乏斗志,动不动便想走回家,打这种算盘,有什么志气可言?

我有点惭愧。

十天很快过去了,陆小姐对我依依不舍。

我则懊悔自己多此一举,现在又得开始一份自己毫不熟悉的工作,不知道前途如何,真是。

我在早上到了蔡美德的办公室。

那个高小姐冷着面孔指给我看我的写字台,然后搬了一大叠东西给我打。

我打字打得不错,她叫我做什么,我只好做。那天我居然没有见过蔡经理。

我只见到高小姐在他房里走进走出,笑着讲着。

她好像很空闲,没有事好做。而我却一天到晚打字,一张一张的文件,像永远做不完的。

这样连续好几天。我总是见不到经理。

这真是很怪的,以前我不在他手下,反而常常见到他,现在反而见不到了。我想低级职员要见上司,是很难的。

我想我最好不要埋怨那么多。工作是我自己要做的,既然有事情做,我应该满足。

不过以前我可以与陆小姐聊天,现在可不行了。

斑小姐与我连对白都没有一句的。

不过这样子,我知道蔡美德不是坏人了,他没有利用职权来接近我。现在我觉得怀疑他都是很笨的,他有那么多机会接近美丽的女人,何必来对着我。

我担心我的薪水。他们不知道会不会加我的薪水。

每天打字,虽然没有意思,但是一双手总是不用空下来了,而且每当完成一份文件,我总觉得自己做得不错。

我开始很随遇而安,很开心自己的工作。

我有时候会抽空去看陆小姐,她并没有用新助手,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

到第二个礼拜的时候,高小姐叫我进去见经理。

我推门进去,蔡美德坐在大办公桌后面。

我看着他,不出声的坐下。

“工作还好吗?”他问:“有没有太忙?”

“没有,”我说:“我可以应付得来。”

“高小姐说你很乖,不讲话,很勤力。”他笑笑,“那是好的,我很高兴。”

他摆着一副经理的样子,使我觉得不自在。

我看若他。当然现在我不能先开口说话了。

他也看着我。好像觉得我有点怪怪的。

我等他说完话叫我出去,那我就完了一件事。

但是忽然他问:“今天下班有空吗?”他问得与先几次一模一样。

我听了心中就有气了。他算是什么呢?一会儿摆他的经理架子,便是好几个星期,连话都不与我说半句,可是一会儿又问我有没有空,想约我出去。

他以为这样子就行得通,他就错了。

我说:“没有空。”

他一愕,好像听错了,“怎么?”他反问:“没空。”

“是的。”

“哦。”他看我一眼,有点气,“那算了。”

看着他那种意外的表情,我心里一阵舒畅,他能把我怎么样?我做我自己的工作,用劳力换报酬,我为什么要下了班跟他去吃饭?

我说:“蔡经理,如果没有什么事,我想出去了。”

“好、好,”他说:“你出去吧。”

我冷冷的笑了笑,推门出去,心里真是痛快之至。

我为这件事开心了一整天,到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还是得意洋洋的。

可是第二天叫我打的文件,比往日差不多厚了百分之五十。我现在把我的职位弄清楚了,什么助手不助手的,我不过是一个打字生。

打字生?那比坐在小图书室里更糟,而单单在蔡美德手下,像我一样的打字员,已经有四个人。整个写字间,差不多有一百架的打字机。

我在想,老天,这间公司需要打出来的文件,真是很多的,请了那么多人来打字,还真不简单。

做这样的事情,也不会有什么前途,老打字。就算升了级,也不过是像那些花枝招展的女秘书,天天穿得像模特儿,对着经理笑。

我想我不太了解。

我的运气不太好,短短的几个月,工作转了两份,但是都不合我的心意。

也许我不该在写字楼里找工作做。这样的工作,都不怎么适合我。

彬者教书是不错,如果要考师范,还来得及呢。

半个月发薪水的日子又到了,我发觉我多拿了五十块钱,假如半个月是五十块的话,那么一个月是一百元了。

不错嘛,我告诉自己,居然加薪水,难怪蔡美德会叫我下班去喝茶了。

一百块钱!百,他以为可以买到我了,他有没发神经病?如果我以前值四百,现在大概值四千。老天,每天打五六个钟头的字,我发觉我手酸,手指僵硬,受不了。

如果做事是这么苦的话,我还是有改行的必要。

今天的文件比往日更多,我头痛的看着它们。

这样就是报复吗?我想,如果是的话,我还可以有最后一度散手:我可以辞职。

我愤怒得很,他们显然把所有的东西都推在我一个人身上了,这怎么可以?为什么要这样做?

其他三个打字员,显然很空闲,她们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而我却做得像条牛。

不与经理去吃饭,会有这种后果?真是我始料不及的。

那样我的工作超了钟点,她们五点半走,我六点一刻还在办公室里。

然后蔡美德推门出来,东张西望,像是找人的样子,看到我,有点诧异。

“高小姐呢?”他问我。

“我怎么晓得?”我没好气的反问。

“你怎么了?”他问:“为什么不下班回家?”

我指指文件,“你看着这一叠东西,多厚!”

“怎么,都是你做的?”他问。

“是!”

“其他的人呢?请假?”

“没有,他们都快活去了。”我气鼓豉的说。

“这怎么可以?”他板下了脸,“明天我一定要说他们。”

蔡美德居然主持正义,我不置信的看住他。

“你这样做了多久?”

“没多久,今天特别多,平时也有这里的一大半。”

“不可能,一定是弄错了。我与你去讲。”我白他一眼。

“现在你进来一下好吗?”他问我。

“干么?”

“有一封信,我请你帮帮忙过来替我录一录,行不行?”

“干么找我?”

“女秘书都走了,只剩下你,你会速记的,会不会?”

“不会。”

“来来,不要览扭了。”他笑道。

“好吧,写错了,不准骂我,这原不是我工作的范围。”

“当然。”他拉我进去。

我在他的大桌子前坐下,他读,我就记下来。

他那封信是很急用的,我替他一字不错的记了下来,然后我打好了信与信封,交在他手里。

他看了一遍,签了个字,马上找人寄了出去。

“做得很好。”他说:“为什么说会做错?”

“我没做很久了,怕不惯。”我说。

“你好像不很开心,是不是?”他问我。

我坦白的说:“是的。”

“为什么?与男朋友吵架?”他问。

“不,”我说:“我没有男朋友,我只是觉得工作不开心。老实说,我小时候对职业的期望很高,没想到是这么的无聊,所以每逃诩觉得闷,可是耽在家里,更闷。”

“为什么别人没觉得闷?这里有好多女职员。”他告诉我,“她们都做得很有味道。”

“嘿!她们只要穿件漂亮衣服,闲谈一下,什么都忘了。”我冲口而出。

但是说完之后,我又有点后悔,我为什么要批评她们?我不是跟她们同样等级的?

丙然,蔡美德笑了。

他一定是心里笑出来的,怪我有浅?好讲闲话?

我看着他,他点点头,“其实你说得很对,但是我希望你会慢慢习惯这样的工作环境。”

“我还是去教书的好。”我说。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你预备这样的过一生?做几个月写字间工作,发觉困难,马上换一份,又跑去教书!教了一阵,说不定又不惯,再换一份?换到几时去?你说说看。女孩子可以做的工作何止几百份?你不先考虑好,是不行的。”

他教训我?我又气了。

“年纪轻,你听听我的话,不会错。”他告诉我。“你是那么倔强的一个孩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劝你。”

“我有问题吗?”我问。

“你心神不定。”他说。

我斜眼看他,他有比我大多少?并没有吧?最多不过几岁而已!怎么就这样子老气横秋呢?

“你不服气,是不是?”他笑了,“你对我有敌意,不肯与我出去喝茶,为什么?”

“我不高兴。”

“唉,你看你,孩子一样。”蔡美德说。

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我低下了头。其实他这个人很容易相处的。但是不知道怎么的,我就是气他开头那几个星期,不与我说话,摆经理架子。

他又说:“你晓得吗?”他问:“我老怕你误会我有坏心肠,对女孩子不得不保持距离,其实即使是经理与属下,也没有像仇人一样,是不是?”

原来是这样?我吓一跳,他不是故意要在我面前显威风?我误会了他。

我皱上了眉头。

“你又不相信了。”他说:“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有趣的孩子,什么都放在脸上,瞒不过人。”

“我现在是想什么?”我故意问。

“你现在?一定想:也许我可以答应这坏蛋经理,晚上出去一次。”他笑说。

我跳起来,“什么?”

“是不是?”他看着我问。

我笑笑,“是,算你猜对了。”

他很开心,“那我们去喝茶吧。”

我想他不会有什么坏心吧?这么清平的世界,他人又不错,我与他出去一次,也不算什么吧?

蔡美德说:“你的工作完了吧?去收拾一下。”

“是,经理。”我说。

他摇摇头。

我在外面收拾好了东西,他也出来了。

我们下电梯,到了街上,我看他一眼,心想,要是他不是经理,那又有多好。

他终于约到了我,他是一个很有恒心的人。

我们在一家咖啡店里吃了一点小点,我们谈了一些关于家里的事,我发觉他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不一定要靠老板的女儿才能有工作做,以他那份才能,不论到什么地方去,还是受欢迎的。

弄清楚了这一点,我对他的印象也就改观了。

我喜欢有本事的人,蔡美德就是这样的人。

他告诉我他今年廿七,很年轻,比我大八年。

我到他那年纪上一定还是老样子,绝对进步不了。

但是他利用这八年读了六年大学,工作了两年,以致经验丰富,升到了经理。

我们谈了相当多,与他在一起,不愁没有话题。很自然便可以聊很久。

苞男孩子在一起,那种感觉,毕竟是不错的,与约女同学上街,完全不同。

我已经告诉过蔡美德,我从来没有男朋友,也没有男孩子约会过我,他是第一个。

我们喝完了茶,他问我,“要不要去看电影?”

我摇摇头。

“小女孩要回家啦?”他低头问我。

“要。”我说:“怎么?”我笑了。

“那就回去好了,我开车送你。”他说:“我们下次再喝茶好了。”

我喜欢他这一点,上次我说要回家,他也马上送我回去,一点都不勉强我,今天也是。

我讨厌那种死缠牢女孩子不放的男人,喝完茶一定要跟着去看戏,看完戏非吃晚饭不可,然后再去散步、宵夜,搅得半夜三更的。

蔡美德的记性也很好,他完全记得我住在什么地方,也不用再问了。

到了门口,我向他摆摆手,说了再见。

罢巧哥哥也下班回来在停车,一眼就看见我了。

“你这小表!”他说。

我晓得多事情了。

丙然,哥哥一回家便大吹大擂的告诉爸妈,说我交到了男朋友,从此以后,他说他不想送我上班了,应该由男朋友为我服务。

我把他结结实实的骂了一顿,连连否认。

他虽然说得很含糊,但是我看得出,爸妈还是很相信的,尤其是妈,向我看了一眼又一眼,我觉得真不自然。

扮哥这个人,讨厌嘛也真讨厌。就算看见一个男孩子送我回来,也不必大惊小敝到那个样子。

我又不会去做尼姑,迟早都会有男朋友,朋友是朋友,很普通的事情,被他一搅,反而有点偷偷模模了。

那天晚上母亲没盘问我,但是我想她迟早要那么做的,没有母亲会忍得住。

我叹口气。

第二天我上班,大哥照例送我去,在车子里,我一句话都不与他说,他一味偷笑。

这个人讨厌,我想假如不是我哥哥,我宁可一世没有男朋友,也不选他。

到了我的写字楼,他让我下车。

我上去,坐在我的位置里,发觉交下的文件的确少很多,大概蔡美德已经教训她们了。

她们一班人也真是的,无端端的欺侮新人,非要给人家说不可。

我自问也没有得罪他们,干么就来这么一套,叫我受气?这个世界,由此可知,有很多事是讲不通的,只好不讲。

那天一早,其他三个女职员就是看我不过眼,翘着嘴,很想跟我作对的样子,我也只好随她们去。

到了下午,我并没有见到蔡美德。正在忙的时候,忽然一个女人声势凶凶的走进来。

我定睛一看,原来正是蔡美德的女朋友,老板的小姐。

我马上想:今天大概蔡美德又有麻烦了。认识那样的一个女朋友,伴君如伴虎的样子,怎么叫人受得了?

可是她出乎我意料之外,并没有走到蔡美德的房里去,相反的,她向我跑过来。

我吓了一跳。

她双手叉着腰,站在我面前看住我。

我不是说怕她,但是意外究竟是意外,我呆住了。

“你还在?”她低声着问:“你以为我没法子对付你?”

我看看身后,身后又没有人,她不会是认错人,那明明是对我而发的。

“一会儿我叫你好看!”她咬牙切齿的说。

然后她一转身,到蔡美德的房里去了。

她那几句话的声音讲得很大,我想每个人都可以听得到,其他三个职员早就乐了,在那里掩嘴偷笑。

我的脸涨得通红,她那样当众侮辱我算什么?

我可是来工作的,旁的我一概不理,她上次已经骚扰过我,今天又这样子无端端的骂我一顿,再好脾气的人,怕也要忍不住。

我又没有地缝可钻,忽然想起陆小姐,我连忙站起来,跑到那间小图书馆去。

我推开门,陆小姐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

我有种隔世的感觉,我一声不响的坐在她对面。

她看到我,是太诧异的,马上站起来,问我:“你怎么了,你没事吧?脸色坏透了。”

“没什么。”我没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我说不出口,那是太难为情的,我在这边做得是这么好,忽然之间又不做了,换到蔡美德那边去,找来这许多烦恼。现在能对陆小姐说什么呢?

我只好不响,我把头埋在手臂里,真是想哭,但是又哭不出来,真是惨透了。

陆小姐不断的问我:“嗳,你怎么了?”

“唉,”我叹口气,“我真该死,如果不是可以躲到这里来,我大概要给她吃耳光了。”我说。

“咦,‘她’是谁?”

“老板的女儿。”

“怎么会?”

“谁晓得?她一进写字楼就对我大发雷霆,好像我是她仇人似的。”我诉苦:“这是怎么回事?”

“她是太骄纵了,事实上人人都怕她,自从她看上了蔡美德之后——哈,你不是跟蔡经理约过几次吗?一定是她吃醋了。”陆小姐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见鬼!”我红着脸啐她。

“小蔡也真不像话,怎么可以同时约两个女朋友?”陆小姐说:“所以出了乱子,闹得全写字楼都晓得,多糟。”

“不会吧,”我哼一声,“假如蔡美德约了她,她何必还要赶到公司来出洋相?一定是蔡没有见她好久了。”

“啊!这样说来,你是占了上风了?”陆小姐问。

“别这么说好不好?”

“咦,你别起反感呀,这是很正常的事,我也替你高兴,这年头,女孩子总得认识个男朋友。”

“说不定我也会像你这样。”我说。

“别傻了。”

“而且我明天还是辞职了。如果只是像现在这样做打字,我相信工作还是可以找得到的。”

“不要这样,你会后悔的,干么这样懦弱呢?”

“很难讲,我讨厌这份工作。”我说:“我怕蔡美德。”

“你真是一个冲动的孩子。”陆小姐摇摇头。

“世界太不公平,冲动的人多着呢,我可不是其中之一,只不过人家是千金小姐,身份两样。”

陆小姐啼笑皆非,“你怎么迁怒于我了?”

“自然。”我说。

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进来的是蔡美德。

他用手绢在擦汗,见到了我就嚷:“唉,你在这里,终于找到你了。”

“她走了吗?”我问。

蔡美德叹口气,“我把她轰走的。”

“哼。”我说:“蔡经理,现在我口头上向你辞职,如果不通过的话,我再书面通知你好了。”

他急,“绝对不通过。”

“不通过也不行,反正我明天不再来上班了。”

“嗳嗳,怎么可以?”他问。

我厉声反问:“为什么不可以?我有我的自由,我干么要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做事?一会儿工作多过人几倍,一会儿又有女人跑来指着我骂,我为什么要留下来?”

他苦丧着脸,“这都是我不好。”

“你是经理又怎么样?”我睁大了眼睛,“可以杀人放火?”

我对陆小姐说:“陆小姐,我会来看你的!谢谢你照顾,再见。”

我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忽然之间,那些女秘书都静默下来了。我独自收拾东西,拿起了手袋。

我跟高小姐说:“我请一个下午假。”

斑小姐还没有回答,我便转身走了。

我是懊恼的。就这样失业了。

必去怎么与妈妈说呢?

我记得哥哥说过,像我这样的人,上午去办公,下午就给人赶出来了,果然如此。

我搭车回到了家。妈替我开门,很是惊异。

“怎么了你?”她问。

“唉,失业了。”我说。

她笑,“怎么会?唉,如果太辛苦,不做也算了。”

我忽然之间生起气来,“就是你,把我宠成这样无能力,做了两个月,就给人家开除出来了。”

妈一直笑,她一点都不担心,“不做事也算了,反正女孩子总得嫁人,嫁了人还不是得坐在家里。”

我双眼朝天。是的,母亲也太不关心我的工作了,难道我这辈子,就这样子在家裹过去了吗?

“再说,这两个月你也够辛苦的,每天回来,我看你都是腰酸背疼的,休息一阵子也好。”

她是个好母亲,毫无疑问,但是太为我着想了。我记得当初她为哥哥的工作,多么关心,现在对女儿是两样的。“女孩子总得嫁人”,哼。

我整个人瘫在沙发里。

母亲问:“你哥哥说你有了男朋友,是不是?”

我摇头,看,她又提这种事了。

“不是。”我说:“他造谣。”

“可是他明明看见的呀。”

“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朋友送我回来罢,所以我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可能在短时期嫁出去,我必须要再找一份工作。”我一口气说完。

母亲神神秘秘的看我一眼,“随便你罢。”她说。

我在家耽了三天。没有人打电话给我。

我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任何一个辞职的人都希望破挽留一下,但是蔡美德没有这么做,大概是打字实在太容易找到了,我的走,根本不是一种损失。

我每天出街买一叠报纸,把聘请页所登的广告圈了起来,老天,又从头开始了,怎么受得了。

我捧着头,怎么会这样?我运气也太不好,我告诉自己,别的同学都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大有不做五十年不罢休的样子,而我呢?

在下午,母亲去了买菜,我坐在家里,门铃响了起来。

我没精打采的去开门。

“唉呀,陆小姐!”我惊喜。

“你这孩子!”她笑。

“陆小姐,请进来,真不好意思,怎么会叫你来的呢?”

“来看看你。”

“也不先来个电话,”我说:“假如我出去了怎么办?”

陆小姐笑,“我有种预感,你会在家等我。”我倒了一杯茶给她,“陆小姐,你真会开玩笑,不过见你还是太好的事情。”

“你真的不上班了?”她问,很开门见山的。

“是。”我说。

陆小姐打开了手袋,拿出了一个信封,“这是你的薪水,我给你带来了。”

我接过了信封,“谢谢你。”

“这几天一直闲在家里?”她问我。

“当然,不然还可以到什么地方去?”我说。

“小蔡说真是冤枉,他又不敢来看你。”陆小姐忽然说。

我怀疑的问:“他说要看我吗?”

“当然,这件事由他而起的,是不是?结果他也辞职了。”

“哦?”我的兴致来了。

“很可惜,是不是?不过他对我说,实在不胜其烦,也只好避之则吉。”

我听了有点可怜他,掉了工作,真是……后来一想,觉得他是经理级的人马,要找工作,当然比小职员容易得多,何必要同情他?

我又改口,“那他走了没有呢?”

“走了,迟你一天离开的,临走把你的薪水都结好了。”陆小姐告诉我。

“你那里呢?”我问:“还是老样子吗?”

“是啊,我又请了一个女孩子来帮我,她也很好。”

我惭愧的说:“我想谁都要比我好,对不对?”

“没有啦,小蔡现在在大新公司做事,他说在那边没有女秘书,要是你不介意,可以打电话给他。”

“真的?”我呆呆的问。我真没有想到他会照顾到我。

“小蔡是个不错的孩子。”陆小姐笑着说。

但是我不愿意靠他的关系得到工作,那样显得我自己太无能了,是一件丢脸的事,我不愿意做。

“在我看来,你们都是孩子。他的电话,我写在信封上,你考虑吧。”

我鼓着腮想了很久,也没有什么决定。

陆小姐说:“我要办的事情办好了,我得走了。”

我急道:“陆小姐,怎么可以急急的走呢?我一定要请你喝茶。”

“不用了。”

“怎么可以不用?”我连忙拿起钱包,“是,我们家附近有家很不错的吃茶店,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强我不过,只好与我去了。

我与她又谈了近一个钟头的琐碎事情,她很称赞蔡美德,说他年少有为,好像做宣传似的,我真不了解,蔡美德有什么好。

当然,他托陆小姐替我拿来了薪水,这表示他做人是相当负责的,他自己也辞职不干,这证明他有决断力,他又照顾到我,显得他心肠不错。

不过这个人缺点还是很多的,我告诉陆小姐。

与陆小姐分手,回到家里,已经是六点多了,他们全回来了,妈与哥哥。

扮哥看我一眼,“与男朋友出去了?”

“屁!”我骂。

“女孩子家出言怎么可以这样粗俗?”他笑我。

“与你无关。”

“可不是,前门进去,”他取笑我,“后门可给人家赶出来了!”哥哥装个鬼脸。

妈连忙说:“别取笑妹妹!”

我涨红了脸,“胡说,我已经找到新工作了。”

“新工作?才不相信呢。”他说。“哼!也许一个星期内就可以上班了。”我实在气不过。

“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心急暴躁,不要说不能工作,连找个把男朋友也难。”

我跳起床,“你再说下去!你感!”

扮哥大乐,“看,是不是?又跳起来了,唉呀,女孩子最要紧并是温柔,不够温柔,谁要?”

“谁也没有逼你要!”我尖叫。

“别气妹妹了!”妈再三出来劝阻。我一赌气回了房间。

我坐在床沿想,也许哥哥说得是对的。我脾气实在不好,又粗又急,比起那个老板女儿,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人,的确是可怕的。

我没有见过自己发脾气的样子,但是人家大吵大闹,总见过,实在不怎么雅观,我这个动不动就拂袖而去的习惯,似乎要改一改才是。

扮哥也有他的理由。

而他这样气我,我非得找份好一点的工作,一直做下去给他看不可。为什么不打一个电话给蔡美德呢?

靠人介绍一份工作并不算羞耻,将来表现出工作能力来,光荣还是自己的。

我决定下来。明天上午就打个电话给他吧。

至少他待我是不错的,而我对他,一直都大呼小叫,一点都没有礼貌,像个土人一样。

我奇怪他为什么待我好,我实在是一个太怪的人,他也见过不少美女,像他以前的女朋友,高小姐,还有公司里许多其他的女职员。

当然我不承认自己丑,但是也绝对不好看,我知道,我不是那种一见便会使人惊为天人的女孩子。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优点。也许蔡美德只是不好意思,他觉得我丢了一份工作,必须要另外替我找一份。也许是这样吧?

每个人都有天良发现的时候,也许蔡美德的天良发现了,我的老脾气总是不改,我老怀疑蔡美德对我有不良企图,再三譬解,心里还是疑神疑鬼,这真是不太好的一件事。

第二天。

我拿起话筒之先,考虑又考虑,还是觉得打一个电话过去,没有什么损失。

于是我拨了号码。那边是一位小姐接听,我想这是他写字楼的电话,果然没错。

“找蔡美德先生。”我说。

“哦,蔡经理,请你等一等。”她说。

蔡经理,这小子,运气还真不错,一直做经理,现在又找到了这样好的职位,短短九天,真亏他有本事,

他的声音来了。“我是蔡美德,哪一位?”他一本正经的问。

我报了名字。

“哦,你!”他声调马上活泼起来,“怎样?你好吧?见到陆小姐了?”他问得很是关心。

“是的。”我说。“她昨天来过,叫我找你。”

“要不要到我写字楼来一次?大新大厦十楼。”

“我——”我还想多说几句话。

“别犹疑了,这一次你不是打字员了,你可以担任一些比较吃重的工作。怎么样,来吧?”

我没猜到他会这么干脆,叫我马上去,而且又有一份这样好的工作在等着我。

这样的诱惑实在难以抗拒,我只好说是。

“一小时可以到了吧?我等你。”他挂上了电话。

咽了一口唾沫。去吧,我告诉自己。

这个世界难得有一个人对自己好,即使有点不大愿意,也将就一点吧。

我换了一条白色的裙子,便出门了,我叫了一部街车。

到了大新大厦,才三刻钟左右。

我上了楼,那是一个很整洁的写字楼,人没有那么多,但是环境反而好了。太大公司,要做事情,实在不容易。

我问一位小姐蔡先生的房间在什么地方,她指给我看。

我敲敲门,进去。

蔡美德见到我,笑着站起来,“请坐。”

他这样热烈欢迎我使我觉得有点高兴。

我是一个很幼稚的人,只要有人表面上做得使我高兴,我就高兴了。

我坐在他对面,有点不大好意思。

“很久没见了。”他说。

“是的。”有一个星期了吧。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到这里来做事,好好的做一段时间,那一天你替我录了一封信,我觉得你工作能力不错,只是任性一点。”

我笑笑,他称赞我,我当然乐意听。

“可是我怎么老碰到任性的女孩子呢?”他自己问自己。

“你那个女朋友呢?”我提起来。

“当然完了,我把她骂了一顿。”他说。

“你们做了很久的朋友吧?”

“没有多久,半年左右,我发觉两个人的性格太不投机,便渐渐疏远了她,可是她总不原谅我,老是故意捣蛋。”

“她大概还很爱你。”我说。

“会吗?我想可能性不大。”他笑笑。

我偏偏嘴。

“好啦。”他说:“我们别谈这些了,你几时来上班?”

“一定要录取我吗?”我问:“也许我工作能力不够,那多不好意思。”我看着他。

“不要没有自信心,傻里傻气的,我叫你做,你就做好了。”蔡美德说。

我说:“是,经理。”我那种口气,装得很奴才。

他笑了一笑。

我又问:“经理,此地不会有像高小姐这样的人物吧?”

“怎么可能呢?”他反问:“我只用了你一个女秘书。这里是一个比较小的机构,不可能像那边,养得起那么多人吃饭。”

我叹气,“那边你那位女朋友,能保证她不会冲进来骂我?”

“不是说过了吗?没有这个可能。”蔡美德问:“要不要我签一张保单,证明这些都是杞人忧天?”

我呆呆的看着他,他真是很帮忙我的,否则不可能把我叫回来,又给我一份工作做,我实实在在很感激他,我答应了下来。

蔡美德,他有很好看的眼睛,但是太灵活的眼睛常常会给人一种不可靠的印象,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你明天来还是后天来?”他再三催我。

“哦,”我结结巴巴的说:“我不要享有特权,你把我当作普通的工作人员就可以了。”

“当然,你以为我会宠坏你?”他问:“不会的,你跟着我,也没有享受到什么特权,反而惹来许多闲气。”

我怀疑的问:“那天的事,不会是高小姐——?”

“对了,就是她,她跑去搅鬼的。”蔡美德承认。

“她打电话通知你女朋友?因为她每天把所有的工作推在我头上,你看不过眼,代我出头,她就气了报复?”

“猜得一点也不错。”蔡美德叹口气。

“不能令人置信,她们太讨厌了。”我说,“难怪陆小姐说外头人事复杂。”

“大公司都是那样子的。”他说。

“小鲍司就不会了吧?这里是小鲍司,我希望我可以保留这一份工作,我已经让人家取笑得太多了,我哥哥是一天到晚说我没有人要。”

蔡美德笑问;“没人要?漂亮的女孩子怕没人追求?只怕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我脸红了,“那里,哥哥是说没人要我工作。”

“啊,对不起,”他微笑,“我误会了。”

“我在这里已经噜嗦了很久,我该回去了。”我忽然想起来,他是经理,必然很忙,我坐在这里唠叨,多么讨厌。

但是他不以为意,他说:“如果愿意再噜嗦一会儿,我们下了班可以去喝茶。”

“不了,”我说:“我还是回去吧,你很忙。”

他摇摇头。

“干么?”我觉得奇怪。

“没什么。我本来想送你的。””不必了,”我说:“我可以自己回去,老这么客气,怎么行呢,虽然只有一个女秘书,也应付不了呀。”

他站起来,“你明天正式来吧。”

“好的谢谢你,蔡先生。”

他点点头。

我离开了他的房间。

唉,今天的运气真不错,我路经蛋糕店,买了一大盒回去给母亲吃,妈实在是很关心我的。

一进家门我就说:“我又找到工作了。”

妈惊奇,“怎么会,这么快?”

“可不是,我有我的本事。”我吹牛。

“干什么?”

“做秘书啊.老本行,这一回,绝对不会给人家轻易炒□

'7b鱼。”我向她保证。

母亲接过了蛋糕,好气又好笑,“如何见得?”

“经理是我朋友。”我冲口而出。

我马上后悔,已经迟了,妈的眼睛一亮。

“啊——?”她那个啊字,真是讲得抑扬顿挫。

“妈,朋友是普通朋友而已。”我说。

“不要以女明星对记者的口吻说话!”妈也气了。

“真的不是呀,妈,不过他觉得我还可以工作,故此介绍我一份工作而己。”

“是不是送你回来的那一个?”

“唉……是……”

“干么会那么巧?”妈严词逼供。

“妈呀!”

“有了男朋友,为什么要瞒住母亲?”她问。

“没有呀,真的没有。妈。你晓得我,我什么都跟你讲的,干么要瞒你呢?你又是很开通的,对不对?”

妈叹口气。“太开通了,我只担心你与你哥哥没有异性朋友。”

“妈,你放心,哥哥一定不会做和尚,我一定不做老处女,只是时机未到。”

“小表,是真的?”

“当然真。”我几乎要举手发誓,“妈,我怎么敢骗你?”

“不骗就好,只是人家这样对你,恐怕有点意思吧?”

我用心的对她说:“妈,你吃蛋糕吧,不要担心我。”

“好好。”她答应着。

没到一会儿,哥哥也下班了,我对他大吹法螺,证明自己工作能力了得,绝对不会出错,离职之后,马上又有新工作。

扮哥瞪起了眼,不相信也得相信。

老实说,我是很感激蔡美德的。

妈说,他会对我有意思吗?

这个问题我考虑很多次了,但是我都觉得不会有可能,追求女孩子的送花送糖,我很清楚这些。

但是蔡美德没有,我们的确只像朋友与朋友,这就证明绝无其事了。

我明天就有新工作了。我告诉自己,要努力而为,不可令人失望,尤其要做点成绩出来,让蔡美德知道,他没有用错我。

我很开心,晚上睡得很香。第二天一早便起来。我选了一套比较新的衣裳穿好了,便等哥哥送我去上班。

扮哥白我一眼,“神气死了。”

“嘿嘿,不敢当。”我说。

“那个男孩子呢?有没有再送你回来?”他问。

“没有,你不要再造谣了。”

“谁造谣?我没有看错。”他问:“那个人还顶面熟,是谁呢?叫什么名字?”

“干么要说给你听?”

“说来听听也不妨吧?干么那么小器?”哥哥问我。

“不是小器,只是你太多嘴,一会儿又要学给妈听。””我也不过好玩而已,你就生气了!”

我转头看看坐在后座的爸,他正在看报纸,没有注意我们,我想说给哥哥听也许无所谓。

于是我说:“叫蔡美德。”

“蔡美德?”哥哥念念有词,“蔡美德?女人名字,我绝对认得他!”他的声音高了起来,“他是我的同学!”

“小声点!”我说。

“他的确是我的同学。”哥哥兴奋的说:“在中学的时候,他喜欢打羽毛球,啊,原来是他。”

“你乱讲!”我说。

“啊,你的朋友我就不可认得?你去与他说,他一定记得我,改天我们也可以见见面了。”

“真的是你同学?”我还在怀疑。

“当然是。”他说:“你去问他,你该下车了,到啦。”

我跳下车,向爸扬扬手。

我真不相信世界会那么小,蔡美德是哥哥的同学吗?

到了办公厅,他让我看我的写字台。

“谢谢你,”我说:“这是很好的抬子。”

“就坐我旁边,没人敢欺侮你。”他说。

我说:“蔡经理,你可以把工作交给我了。”

“你先坐下吧。”我拿起笔,看着他,我真想问他是不是我哥哥的同学,但是又忍住了。

“你有什么话要说?”他问。

“没有。”我说。

“那很好,”他低头继续看他的文件,他很用神。

我在一旁等他的吩咐。

蔡美德看完了一封信,便叫我覆,我先记录了,然后便替他备好信纸信封。

这里的确是小鲍司,我一个人什么都干,但是我喜欢这样,我告诉自己,过几个星期碰见同学,我终可以说:我也找到一份好的工作了。

一个上午,我做了不少事情,蔡美德好像满意,我松了一口气。

我发觉这一家公司真是人口简单,不会有人讲闲话,这就已经够了,故此当他要请我吃中饭的时候,我也答应了下来,我们俩在附近的一家小店里吃饭。

我实在忍不住了。

“蔡先生,”我问:“你喜欢打羽毛球吗?”

“第一、我不喜欢蔡先生这个称呼,我情愿你叫我‘喂’,第二、我的确喜欢打羽毛球。”他笑。

我的心一跳,我的天,至少有一点是对了。

“你在哪儿念的中学?”

“唉,怎么忽然之间问这个?在中基中学。”

“唉呀,你真是我哥哥同学?”我问。

“你哥哥?叫什么?朱胖子?”

我笑。我哥哥的确是那个绰号,他念中学的时候,的确还相当的胖。

“这样看来,不会错了,我哥哥说认得你。”

“唉,朱小胖是你哥哥?那就对了,真是意外的高兴,我们有好几年没见面了,真有点想念他。”他说:“我们几时见个面呢?”

“随便你好了,他下了班总是在家里的。除非跟女朋友出去了。”

“他有女朋友?”蔡美德羡慕的问:“我还没有呢。”

“不要乱讲了,你女朋友顶多,怎说没有?”我责备他,“人家都说追求你的女孩子多。”

“凡是女朋友,当然是要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对不对?人家追求我,也不能算是女朋友。”

“哈,你这样就赖得一干二净了!”我说。

“这样吧,今天晚上,下班我送你回去,顺便见见他,好吗?”他问我。

“你不要先通知他吗?”我问。

“不用了,给他一个惊奇,大家开心一下。”他说。“我真高兴,再也没想到又会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我问。

“没什么。”

我看他一眼,既然是哥哥的朋友,就不怕会有什么毛病,如果他是特别坏的一个,哥哥一定告诉我的,半丝也假不了,那就好。

下午我们又做了很多事情,蔡美德说我做的事情,比高小姐还多!他以前没想到我会做事做得那么称职。

虽然我怀疑他故意夸奖我的成份很高,但是我希望哥哥可以听到这话。

下了班他果然送我回家。

妈一隍7d门,见到客人,呆住了。蔡美德也真行,马上自我介绍,又说是我的同事,又是哥哥的同学。他讲得天花乱坠,妈信得他不得了。

“蔡先生请坐。”

他又说:“伯母千万别这么叫!叫我美德好了。”

我听着有一点“肉麻!怎么可以一样叫法?

这时候哥哥也下班回来了,见到他,惊了一惊,马上叫出来,“小蔡!”

他们两人几乎拥抱在一块儿。

“我就说你有点面善,那天送我妹妹回来的,是你吧?”

“是呀,怎么我没看见你?”他说。

“你怎么会看见我呢,都做经理了!”哥哥说。

“喂,老朋友,别乱讲话好不好?”他说

“今天你非得留下来吃饭不可!”哥哥说。

“不行,伯母没有准备,太打扰了。”他说。

“一定要留下来,除非你看轻我。”哥哥说。

他们两个人一来一往的说个没完,倒把我冷落在一旁。

最后我哥哥说:“我妹妹年纪轻,你多多照顾她啊。”

“那当然,她很懂事,很乖,你放心好了。”

蚌然之间,我们成了一家人了。真怪。

蔡美德也不再客气,索性留下来吃晚饭,爸也回来了。

我有种感觉,每个人都把蔡美德当作是我的男朋友了。

最奇怪的是,连蔡美德自己都不加否认,我不太明白。

我们这一个晚上的确过得很开心,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是有说有笑。

第二天我去上班的时候与蔡美德熟悉多了。

我对他没有了戒心,而且我们合作愉快,这是最要紧的。

我甚至让他每天送我回家,我下班不用挤巴士,实在轻松得多。

他说这是哥哥叫他的,我很相信。

蔡美德以后也常常来我们家与哥哥讲话说笑,好像很开心。

我们家也欢迎,渐渐更熟了。当发薪水的时候,我觉得他们出我八百块一个月。

这不能算多,但是我是初出做事的,有这样价钱,已经不错了。

我告诉妈,妈说是蔡美德故意照顾我的。

我又气了,这明明是我劳力所得。

但是无论如何,蔡美德与我渐渐熟了起来。

他请我看电影,我也去过一次。

我暗中在注意他还有没有与以前的女朋友来往。

但是我注意不到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当然他回家干些什么,我是不知道的,我只晓得他在办公的时候很正经、很严肃。

他是一个不错的人,我对他的印象渐渐改观。

假期的时候,哥哥约了女朋友,他约我,我们四个人也可以玩一天。我开始有了比较愉快的生活,不比念书时候那么闷、那么单调了。

蔡美德对我一直很礼貌、很客奇,但是我发觉他有改变,就是越来越迁就我。

他以前说什么也有点把我常小阿看待,但是现在没有。现在除了工作之外,他就当我是朋友一样。

有一次妈说:“美德,”她现在叫他美德了,“我女儿没有男朋友,你替她介把一个吧。”

我刚要说我妈多除,蔡美德马上说:“伯母,就我这个样子还够资格吗?”

母亲先是一呆,然后眉明眼笑的说:“美德,你开玩笑吗,我们阿珍怎么配得上呢?”

我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件货物,母亲在努力把我推销出去。

我反感起来,“妈,”我说“说些别的,可以吗?”

但是母亲不以为然,“美德,那就一言为定了?”

我瞪蔡美德一眼,他不敢响了。

扮哥说:“我妹妹都好,就是凶一点。”

他们一帮人,就好像会联合欺侮我。

我颇为生气。

不过这一件事以后,蔡美德就正式被家里认为是我的男朋友了。不晓得为什么,他喜欢我,我渐渐也接受了他的喜欢,我们俩有空的峡候常常出去。

我也问他:“老板的千金,没来找你嗯?”

他当然说没有,我也确实相信是没有。

非得相信他不可,不然就没有意思了。

有时候我也不怪他,到底人家要缠住他,他是没有办法的,我不该多心地想这些事情。

他在工作上真是太帮我的忙了,教会了我不少技巧,我经过几个月,发觉自己完全可以胜任这一工作。

可是我对他的态度,从来没有像一个女秘书对经历那样恭敬,我对他是很不客气的。

我认为不必要的恭敬是讨厌的,所以待他也像待一般同事,而且他是我的男朋友!不是吗?现在我不得不承认了。

有一天我们做完了事情,距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他说:“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子。”

“是吗?”我笑问:“那为什么喜欢我?”

“唉,实在不知道!也许就是因为你奇怪吧。”

“我有什么奇怪?”我问。

“说不出来的味道。”他笑笑。

“你为什么喜欢我?”我瞪着他。

“你可爱你纯洁,而且我的心说:这是一个好的女孩子,不要错过她。”他笑。

“有这种事?太美丽的言词,看上去都像谎言。”我告诉他,“不要花言巧语。”

“你一直以为我是坏蛋,为什么?是不是在陆小姐那里做得久了,也想做老处女?”

“不要没有良心好不好?”我白他一眼,“陆小姐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可以造她的谣?”

“那当然,我说笑而已。”

“看你本质多坏!”我瞅着他说。

“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他说:“你是很纯情的,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这算得了优点?这叫做口无遮拦。”

“但是在我的心目中,就不同了。”他笑笑。

“嘿嘿!”我冷笑几下。

“我们认识,也有半年的时间了吗?”他问。

“有了。”我说:“半年,我毕业已经六个月了吗?总算是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对得起学校了。”

“我的意思是——”他咳嗽了一声,尴尬的看着我。

我约莫知道他想说些什么,我毕竟与他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他想些什么,我也知道,但是我就是不怎么好意思听那一类的话。

于是我说:“咦,下班的时间到了。”

我开始唏哩哗啦的收拾东西,他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他脸上有点失望,我心里暗暗好笑,这些日子来,我发觉自己越来越滑头,而他呢?反而觉得我纯洁,真是奇怪的一个人。

美德送我回家,在晚上,我又觉得应该给他一个机会,说说心里该说的话。我有点后悔下午打断了他的话,但是我马上告诉自己,他在明天还可以说,后天也可以说。

柄会与时间多着呢。想到这里,我心里是甜甜的。

我睡了很好的一觉。

第二天我去上班,才踏进写字楼,就发觉美德的房里有谈话声。我觉得奇怪。

什么客人来得这么早呢?我想不出。

但是不管怎么样,现在马上进去是不礼貌的,于是我坐在旁边的空格子上一会儿。

没到一会儿,门开了,我看到美德与一个女人出去,当我看到那个女人的脸,我整个人震住了!

她是他以前的女朋友,老板的女儿!

而且美德的脸上一点愠意都没有,他笑容满脸的送她走。

我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幸亏她一直走出去,没有回头。

这么早便来,大概就是不想碰见我吧?

蔡美德这样子欺骗我是为了什么呢?我不明白。如果她喜欢与他在一起,他们尽避那么做好了,何必要把我夹在当中忍受痛苦呢?我不明白。

我到这一分钟才发觉我是.这样的痛苦,当他转过身来看见我的时候,我想我脸色一定是苍白的。

“你来了?”他居然笑着问,一点也不紧张,“干么不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真样样子安定,大概就是把我当一个孩子,太容易骗得过吧?我始终弄不明白他要骗我的动机。

“你刚才见到她了,是不是?”他问。

我与他一道进入经理室。

“是的。”我答。

“她原本也想见你的,但是我想不必了,我说我可以把她的意思告诉你。我真没有想到她会来。”他还在笑。

版诉我——告诉我什么?

版诉我他们两人已经和好了?一定的。

我这才发觉我的心里一直在下意识的担心这件事会发生,现在果然发生了。

我说:“我有点不舒服,我想我还是回去好一点,今天早上,我本来是不想来上班的。”

“什么?”他站起来,“不舒服,那得快快看医生才是,你干么上班?”

他好像很关心我的样子,其实我知道,这些都是虚伪。

“我回去了,请假。”我说。

“我送你回去。”他伸手来扶我。

我拨开他的手,“我又没摔倒,不过略见不舒服而已,”我说:“自己会回去的。”

“我一定要送你。”

“你今天还要见两个客人。”我提醒他,“我先走了。”

我推开门就走出去,刚巧一部电梯停在门口,我就踏进去了,蔡美德并没有追出来,我是希望他会追出来叫住我的,但是他没有。

我叫一部车回到家里,我觉得我不是假不舒服,是真不舒服了。

我没有想到自己对蔡美德的感情有这么深,这是我失策的事。不知不觉间,我爱上了他吗?

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笑嘻嘻的送她出去的那种情形。我痛恨他。

晚上他打过电话来,但是我没有去听。

妈说:“是美德呀!”

是他又怎么样?我还是不听。

妈开始觉得苗头不对。

“怎么了你?你与美德怎么了?干么今天不去上班,又不听他的电话?”

我不响。看,自己的母亲不去帮女儿,反而帮着外头人说话,多么恐怖。

“女儿呀,”妈说:“做人不可以这样子,公事公办,你与美德闹意见,也不可以不去上班呀,对不对?”

我一向是公私不分的,这是我的毛病,用不着妈来提醒我!我心里想。

我鼓着腮帮子一整天。

妈说:“你不要这样子,像美德这样的男孩子,我一看就晓得是好的,你可别为了小事情跟他闹得头崩额裂,大家都没好处。”

小事情?哼!

没想到我第一个男朋友便是这样的一个家伙,真叫人太为难了。那天蔡美德一共来了三个电话。

我想,大概这一次完了吧?完了也许更好。那我就不必无端端的为一个陌生人痛心了。

我坐在房里闷闷的,过了一会儿,爸回来了,我听见妈向他诉说我的不是,然后是哥哥回来了——慢着,除了哥哥,好像还有另外一个人。

谁?

然后我听到蔡美德的声音了。是他?他还有胆子来?

他说:“不知道怎么就开罪她了。”

然后哥哥说:“美德,这个女孩子太难搅,还是另外去找一个女朋友吧!”

美德又说:“她在哪里?”

“在房间里。”

“我进去一会儿。”美德说。

“我劝你不必理她。”哥哥说。

他笑了。“要是别的女孩子,还用你劝,可是她不同。”

“她有什么好呢?”哥哥问。

美德笑。他敲我的房门。我不去睬他。

他推门进来,我背着他坐。

“真的生气了?”他问。

“是!”

“何必这样子呢?你还没把事情弄清楚。”

“再清楚没有了。”我说:“我辞职。”

“老天,又辞职?”他问我,“你别气好不好?。”

“是的。”我爽快的答:“不辞职干么?”

“今天她来,是请我喝喜酒的!她要结婚了,明白吗?”

“什么?”

“结婚了,人家要嫁到外国去,永远都不回来啦,”

“是真的?”我又问,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又悔自己粗心,又觉得太委屈了他,竟说不出话来。

“不过也好啦!”他说:“你显得那么妒忌,证明我在你心中还算有一点份量。”

我瞪着他。

“你那份工作,我看也不用保留了。”他笑说。

“什么?你开除我?你敢?”我瞪起眼。

“你真凶,你哥哥一点也没有说错,老天,叫人怎么吃得消,你还是做家庭主妇算了,也是一份工作,颇理想的终身职业,不是吗?”

我怔了一怔,他是什么意思:他是向我——?

我看着他笑了起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