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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夺前妻 第五章 前夫太忧心

作者:千寻类别:言情小说

咬紧牙关,胸口上下起伏不定,额头青筋暴露,愤恨抓起,裘善将家书挥成一团。满纸荒唐言!

信里写着亦画如何乖张,如何骄纵,如何不敬婆母、虐待下人,并且说她成天摔东西打闹,闹得鸡飞狗跳一心想要和离。

母亲说上头有皇帝的压力,她不敢不点头同意,信末还隐晦暗示,亦画和皇帝之间不干净,那日匆匆离去,怕是进了宫当那人上人去了。

谎言还可以编得更荒谬吗?母亲不但诬蔑亦画,还往皇帝头上泼脏水,简直恣意妄为、胆大包天。

天天闹和离?亦画是傻子吗?她比谁都清楚,舅兄为何匆促办婚事,正因裘家是救命稻草,是她最后的庇护。

所以是得知舅兄死去便迫不及待将亦画赶出家门?

为了趋吉避凶,所以先斩后奏?不对,是控制欲高张的母亲,非要牢牢将自己捏在掌心中。

没错,所以母亲罔顾他的心意,捏造婚书,定下自己和陈姗姗的夫妻身分。

心头一阵苦涩痉挛,无法遏制的愤怒在贲张的经脉间窜烧,真是他的好母亲啊,硬生生毁掉他人生中为数稀少的幸福。

嶙峋嘴角处扯出一道生硬曲线,他发出低低两声嗤笑,似怒似讽,似一锅沸腾爆溅的油,把他的心在油锅里滚过一圈,炸得中空外脆。

他灌下整壶冰水,强抑滔天怒气,提笔的一笔一划全带着沉重焦灼的怒气,他给京城的好朋友写信,求他们务必帮自己找到亦画,收留她、照顾她。

写完几封信,心中怒火无法平息。

他清楚孤儿寡母的,母亲养大自己并不容易,也清楚她性格强势是为环境所逼、迫不得已,然而这些年她的性情越发偏执,自己的话半句都听不进去,却把表妹的每句话奉若圭臬,那么这次的事有没有陈姗姗的手笔?

陈姗姗……裘善气息冷冽,指节握得咯咯作响。小时候他确实疼惜表妹,直到知道她用什么手段对付李春花之后。

李春花是村里长得最好看的小姑娘,爹是村中里正,那回他返家,李春花在路边等他,满脸羞涩欲语还休,最终鼓起勇气说:“裘家哥哥,如果你愿意,我爹可以请媒人上门说亲吗?”

那是个从小被娇宠长大、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他不忍伤她,只说事业未有成就,暂且不考虑婚事。

她很伤心,眼底凝上泪花,却点头逼着自己微笑。“我懂了,打扰裘家哥哥。”

说完李春花头也不回离开,他也准备回家,没想一转头发现陈姗姗。

当时他毫不在意,领着陈姗姗返家,然而下次再回村里时却听闻李春花遭人凌辱致死。

这不关他的事,但心底莫名忧虑,让他隐隐不安着。

他借口上山打野物,平息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在山林中听见陈姗姗和村里的地痞二狗子对话。

“我没让你杀了她,你怎能怪到我头上?”

“我没怪你,我只是没想到李春花那么不禁碰,随便两下就死透了,我想要的媳妇没啦,不得找你补上!”

“关我什么事?”

“怎不关你的事,是你把李春花约到这里,要不我哪能尝上甜头。这男人一但开了荤就停不下来,嘻嘻……”他婬笑着朝陈姗姗走去,手臂一拽,把人给拽进怀里又亲又舌忝。

陈姗姗撕心裂肺地哭着、哀求着,她越是这样二狗子越是兴奋,刷地扯下她半幅衣裳。

得知真相,裘善震惊无比,本不想理会,打算让她自食恶果,却想起娘对陈姗姗的珍重、想起李春花的死,他还是动手了,一根树枝射进眼珠子,二狗子瞎了,后来裘善抛出两句谣言,将矛头指向二狗子,里正带人包围,逼出罪行,他最终伏法受诛。

直到现在陈姗姗仍然不清楚当天是谁救下自己,也不明白表哥对她的态度为什么会转变。

再次提笔,他写下家书。

娘,和离一事儿子不认,这辈子我只有亦画一个妻子,就算亦画嫁与旁人我也不会再娶。至于陈姗姗,品性卑劣、心机歹毒,从此以后甭说妻子,便是亲戚也做不成,娘最好尽快找门亲事将她嫁出去,否则等我返京,我立刻着人将她送回陈家,交给姨父处理。

给娘写的信简单粗暴,用最清楚的句子表达最真实的情绪,他太懂母亲,如果他表现得不够强硬决绝,母亲会直接忽略无视。

他把信分别装入信封,大步往帐外走去。

“裘副将。”

“集合,练习对打。”

吭?早上不是才练过,怎又……偷眼瞧裘副将,他脸色很糟,浑身上下散发一股“我要揍人”的暴戾气息,所以是心情坏透,需要揍人发泄发泄?

营中像裘善这等级的副将有几十人,每人手下带领上千士兵。

出京前,郭大将军让他们自己选人,大部分的副将都抢着挑选勇猛、身体硕壮的士兵,而他挑选的却是在何亦书改制后志愿入伍的一千两百名士兵。

这些人多数来自贫穷家庭,没有别的营生,相形之下入伍是个更好的选择,也因家境因素,长年吃不饱穿不暖,身形普遍瘦削矮小。

离京时,几十个队伍一站,裘善常常被其他小队嘲笑,但真正带上他们之后,裘善彻底认同何亦书这项政策。

丙一队的士兵入伍皆出于自愿,不管是有心建功或因为家贫不得入伍换取军需,比起被迫当兵的,他们多出几分挣功立业的意愿,再加上长年吃苦,令他们不害怕操练,因此旁人行军休息时,他们这队却在行军中加入操练,就这样光是从京城一路抵达边关,裘善手底下的士兵体能远远不是其他队伍可比。

因而,初来乍到几次出任务,他们都打胜仗立下战功,郭大将军大悦,要给裘善提官阶,但他直接拒绝了,只要求银子封赏。

消息传出去时所有人都笑话他泥腿子出身眼界小,满脑子只有银钱。

当中笑得最欢的是郭大将军的独生子郭煜,打从师父把裘善送到郭盛麾下,郭煜就处处看裘善不顺眼,把他的出身、长相、行事作风全翻出来一再嘲笑讽刺。

然而裘善并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转眼就把郭大将军给的三千银票兑成银锭,按照位阶发给旗下士兵,战亡的拿得更多。

此举轰动整座军营,所有人都羡慕丙一队的成员,还有人私底下探问有什么办法可以加入他们?

下属们的心情让众副将们心里产生微妙想法,有人刻意学习、有人恶意抹黑,有人羡慕、有人嫉妒,对于羡慕亟欲学习者,他不吝于分享自己的带队心得;对于善妒心怀恶意者,裘善压根不予理会,顶多冷冷笑道:“成绩会解释一切。”

他说这句话时口气温和却也霸道。

郭盛听说此事时捻着胡子、笑眯一双铜铃大眼说:“此子非池中物。”

这让郭煜更加痛恨裘善,恨不得把他给踹进地狱。

多年来他始终被裘善压一头,自家亲爹眼里没有儿子,只有那个又丑又蠢、出身低贱的裘善,他一逮到机会就挑衅生事,每次裘善要做啥他就会私底下使绊子。

这让让裘善不厌其烦,但谁让他是郭盛的儿子,郭大将军对自己有知遇之恩,有教导之情,就算郭煜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做不出报复之举。

尚未走到练武场,远远他就看见士兵在打群架,裘善皱眉快步上前。

十几个人围着两个丙一队的士兵殴打,眼看着丙一的两人落下风却还是不肯认输,那群围殴者的绑手上头写着丁三。

丁三队的头头正是郭煜,目光扫过,他在围观人群中找到目露讥诮的郭煜。

推开围观者,挤到中心,一托一拉,转眼间裘善把十几个丁三士兵给打趴。

他俯视众人,怒眼斥喝。“大敌当前,有力气不能留到战场上多砍几颗头颅,非要拿来打自己人?”

四周鸦雀无声。

他转身问自己的手下。“怎么回事?”

被打成猪头的丙一士兵说:“中午用膳时,一个人分配一块肉,丁三的人故意把所有的肉都挑走,让我们只能就着酱油吃,他们说我们有赏银,想吃好的尽管到镇上下馆子去。”

“我们心里不服,却想着副将让我们别与人争执,为赌一口气,我们聚资真跑去买烧鸡,没想回来又被他们给拦下,他们不由分说抢走我们的烧鸡。”

说着看向泥地上被踩得稀巴烂的烧鸡,满脸憋屈。

裘善弯腰,提起一名闹事者,问:“可有这回事。”

那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郭煜淡淡插进话——

“打狗还得问主人,裘副将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确实这件事就是他挑起的,为了赏银挑衅之事,他被父亲叫去狠训一顿。

父亲怒责,“同样位阶,人家做什么,你又做了什么?没正经事可干吗?”

哼,裘善做得再多也就是泥腿子出身,凭什么拿来跟他这个将军府少爷较量,他没资格!

他气得对父亲大吼,“是我不作为,还是父亲不给我机会作为?”

郭煜是家中的独苗,娘亲死后,当爹的买回一堆妾室姨娘,可惜她们只生女儿,生不出儿子。

姨娘们知道日后想在将军府混上好日子就得仰赖郭煜这根顶梁柱,因此成天到晚围在他身边,捧着哄着宠着,直到郭盛发现儿子被宠成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巴,这才把他带进军营打磨。

郭煜始终认定自己是根好苗子,是父亲舍不得独子涉险,因此有任务也不肯分派到他头上。

这就过分了,一边压着他出头却又责备他没出息,这算什么事?

正准备“打狗”的裘善闻言,慢慢走到“主人”跟前。

郭煜身材高就,五官清隽逸秀,典型的男生女相,用“漂亮”来形容他都不算过分,他看起来不像武官,更像文人,却天生神力,一把可以推倒一棵树,那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

裘善寒声问:“你把属下当成狗?他们不该是你的同袍、你的兄弟,不该是你在战场上可以互相托付后背的手足?”

几句话高下立见,听得丁三士兵胸口里泛起微微酸意。裘副将是这样看待属下的啊,难怪得了封赏没想着收进口袋,转头就分给丙一士兵,人家可都是裘副将的手足兄弟啊!

一时间他们对丙一的嫉妒纷纷转为羡慕,恨不得月兑队加入丙一阵营。

“挑拨离间?不过是打几场胜仗眼睛就长在头顶上,谁也看不上眼?”

“挑拨离间的从来都不是我,恶意挑衅的更不是我,我们都是武官,就别学文臣那套,你对我有什么不满,直接找我单挑,输了就低头,别动我的兄弟,更别想方设法以多打少,欺负丙一队。行不?”

“你以为自己打得过我?”郭煜轻嗤,他可以一拳轻易打死大狗熊,不知道裘善那副骨架子能挨得了他几拳。

“不试试怎会知道。”

“行,打就打!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我输了,丙一与丁三合并,我到郭副将麾下,当你的下属。”

“行!如果我输了也一样,从此归你管辖、听你号令!”

“可以,郭副将是想文比还是武比?”

“文比如何,武比又如何?”

“文比比射箭、打靶、指挥作战,武比粗暴简单,我与郭副将面对面直接打一架,谁把谁打在地上站不起来就算赢。”

郭煜暗暗思忖,射箭他准头不够,指挥作战更没有必胜把握,那家伙诡计多端,要不敌军哪会总是折在他手下,相较之下武比赢面更高,只要抓住裘善肩膀提溜起来,拿他当狗熊往地上甩两下就能摔得他头昏目眩,找不到东南西北。

“武比。”郭煜丢下话,摆起姿势就要上前抓人。

“等等。”

岳璘从人群中走出来,他是丙一队的,体力不错但武功普通,难得的是脑袋清楚、战略灵活,被裘善选入麾下之后频频献计,几次兵法运用得当,助丙一队以最少的损伤破吴国最多的军队。

不久,岳璘便成为裘善最得用的副手,每回战前议事都有他的分,裘善能得这等漂亮战绩,他的功劳不容抹灭。

郭煜不屑一顾,朝那个文弱书生挑挑眉。“你也想下场?没问题,一起来,不过是多两息就能摆平的事。”

“郭副将误会了,属下有自知之明,就不献丑啦。只是方才所言口说无凭,得立下字据才好,免得输家不认帐,贻笑大方。”

“我谁啊?不认帐?你想太多。倒是你家裘副将可就难讲了,毕竟出身不高,办事不牢靠。”

听他如此污辱裘善,一起赶过来的丙一队士兵们气得炸开锅。

平日里丁三队因自家头头是郭大将军儿子,惯常狐假虎威、作威作福,早就让人看不顺眼,如今郭煜还当众辱骂自家将军,能不群情激愤?

“裘副将,往死里打,打得他哭爹喊娘!”

“出身不高咋啦?有吃你家大米吗?”

“办事牢不牢靠看战绩就知道,光会耍嘴皮子可上不了战场……”

众人纷纷破口大骂,平日里碰到这种状况,丁三队的成员还能保持沉默?自然要骂骂咧咧吵上一场,但今天情况迥异,大家都沉默不语,连帮郭煜摇旗呐喊的狗腿子都噤了声。

实在是……他们也暗中希望能够被丙一并队。

岳璘不知从哪里拿来纸张笔墨,当场一挥书就字据,呈到裘善跟前,他想也不想咬破手指盖上指印。

字据送到郭煜面前,他可舍不得破皮流血,可所有人都看着呢,总不能不盖印,这会儿要是输掉气势,连打都不必打了。

于是心一横,抓起手指……呃,是隔壁兄弟的手指,拿刀往上头划去,不是自己的手自然不痛,因而落刀太重,血喷射出来。

岳璘忍不住翻白眼,好个人见人夸的“少年英雄”,连出点血都怕?他轻笑两声。“郭副将豪气,但盖指印用不上那么多血,浪费了。”

“没事,郭副将家大业大,几只烧鸡都不看在眼里,几滴血算啥,刷一盆都是小意思。”裘善接话。

“确实是小意思,丁三队集合起来,一人一刀就满盆啦。”丙一队有人出言讥嘲。

郭煜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眼底浮上红丝,青筋也陆续冒上,裘善……他与他势不两立!

“罗罗唆唆,字据签过了,还不动手?”说完抢身上前就去揪裘善衣襟。

裘善一个昂藏大汉转瞬变泥锹,滑溜儿的钻到郭煜身后,轻轻拍他背后,郭煜反应也算快,手一抓、背一弓将裘善往前摔。

裘善顺势被他抛出去,但一扭腰硬生生在半空中翻身,伸脚一蹬踹上郭煜胸口,没想到他会突如其来这一下,郭煜往后踉跄几步。

低头,看一眼胸口上的脚印,郭煜怒极,火力全开,抢身上前又要抓人衣襟。

这会儿裘善不让了,啪啪啪几下拍开他的手臂,紧接着招数快到令人目不暇给,郭煜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只听见嘶嘶嘶……几声布帛破裂声立曰。

郭煜定睛一看,衣服被东撕一块、西扯一条,破得看不出还是件衣裳,恼羞成怒,丢脸丢到姥姥家,他恨不得把裘善撕了,却哪里想得到,这不是污辱而是裘善的手下留情。

郭煜不服输,扬声大喊,“再来!”

裘善收到家书,本就满腔怒火急欲发泄,这会儿有人亲自送上门,他有什么好客气的。

知道对方力气大,裘善不与他正面对决,东跳西窜搞偷袭,后腰一拳、左胸一掌、右臀一腿……一下一下积少成多、撞肉成肿,郭煜被打懵的同时裘善欺身上前,五指扣住对方咽喉。

裘善挑眉冷笑,松开手指。“胜负已分,郭副将准备好就领下属到丙一报到。”

军营中重新编队不算大事,只不过通常是在战争后,队员死伤过多才会进行合并重编,今天这种情况倒是首见。

然围观的丁三士兵们竟还有人控制不住欢喜,扬起嘴角偷偷乐着。

本就暗羞恼恨,又见属下那副开心样,顿时郭煜气不打一处来。咻地!他从怀里抽出匕首,转身朝正在和岳璘说话的裘善后背刺去。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在场人吓傻,这时不管是丙一、丁三或其他队伍的士兵,同声大喊——

“裘副将小心。”

裘善及时反应,上半身一个后仰,看清楚郭煜动作,心中暗恼。这么输不起?这等性格到战场上,人为刀俎他只有当鱼肉的分儿。

后仰同时双脚往上一窜,再度落下,小腿夹住郭煜的头,顺势落地,他把郭煜带翻,众人没看清楚状况,然而定睛时郭煜已经躺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手上的刀子不知何时落在裘善手上。

“站起来。”

冷冽斥喝声从人群后方传来,裘善忙不迭将郭煜扶起,托着他的手肘走到郭大将军跟前。

郭盛看着亲生儿子的德性,失望透顶,后悔极了,儿子不该养在妇人膝下,短短几年,好好的儿子竟被养成这副甭样。

岳璘上前,将两人立的字据呈上。

好大胆子,竟敢太岁爷头上……

有人倒抽一口气,担心裘善被郭大将军怪罪,悄悄挪动脚步来到裘善身边,准备在郭大将军发怒时一起跪地求饶。

没想郭盛还没反应,裘善先道:“将军,那只是开玩笑、不必……”

说着就想将字据拿回。

郭盛缩手不给,却冷眼望向儿子。“你来说,这是玩笑还是愿赌服输?”

猛然抬头,郭煜不相信,裘善已经搬来台阶,父亲居然还当那么多人面前质问,想把他架在火上烤吗?

看着瞪大双眼、满面怒容的儿子,郭盛更加失望。这个儿子废了,非但不思己过还想迁怒他人,枉费他一生戎马,竟连个传人都没留下。

手一甩,不看郭煜,他走到丁三士兵们身前,问:“你们可愿意编入丙一?”

大家齐刷刷转头看向郭煜,下一刻,有个胆大的单膝跪地,扬声道:“林州愿意。”

有了出头鸟,第二个、第三个……纷纷出声。

“贾信平愿意。”

“周小小愿意。”

眼看自己的下属一个个跪到地上,身板笔直,拱手大声回应,郭煜一阵阵晕眩,他们就这样……背叛自己了?

不就是个小小挑衅?不就是个玩笑赌约?怎会搞成这样?他又没做错什么,怎会变得这么严重?

“既然你们都愿意,郭煜,把副将令牌上缴,明天与丁三队员一起到丙一报到。”

倒抽气,裘善没想到郭大将军居然会这么处置。

岳璘与他不同,嘴角笑意深刻,他早就猜到结果,郭大将军性格传统守旧,死脑筋又不知变通,但做人做事还是有底线有原则的,更别说这个结果对他没有坏处,他还想借裘善的手打磨自家儿子。

“父亲这样做置我于何地?”郭煜怒火中烧,扯住父亲衣角不让离开。

“是你把自己逼到墙角,却来质问我置你于何地?你从不检讨自己,只会声讨别人?”

郭盛甩开他的手,大步离去。

裘善皱眉,想安慰郭煜两句,却被岳璘拽住。“现在过去,他会认为你想安慰他还是示威炫耀?”

对于琢磨人心,裘善还是少了点儿火候。

裘善再看一眼郭煜,轻叹……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儿,压根儿不该上战场,在这种地方,没人宽容保护,他只会是死路一条。

拉开裘善,两人朝营帐方向走去,边走岳璘的喜悦掩也掩不住。

“加上丁三队,咱们队就有两千七百多人。”人越多,致胜率越高。

“我想得打散重组,重新分小队、选队长……”

两人渐行渐远,只留下郭煜在当地,死命攥住拳头,心中强烈不服!

☆☆☆

这一路上他们走得并不快,走走停停,边走边欣赏风景,直到这个早晨,他们总算踏入渝州城。

虽然对皇帝有恨,亦画却也不得不同意,经过五年的励精图治,如今的大周王朝比起当年兄妹俩进京时好太多了。

那些让京城官员咬牙愤恨的政令,确确实实地造福了地方百姓,也确确实实地让贤君的名号牢牢压在皇帝头上。

原本在瘟疫过后,十室九空的渝州城恢复往日荣光,街头小贩的吆喝声,饭馆酒楼传出来的菜香味儿,鲜活的百姓,烟火味儿十足。

战争带来的恐慌,在这里竟然是半点不见,相当意外,可以见得郭盛那个老匹夫确实有几把刷子。

“陈伯,我们休息一下吧。”进了城,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铺子,让阴郁多时的亦画心情好转。

“小姐,再过半个时辰就到家,要不要先回去?”陈婶忧心忡忡问。

虽然街景看起来还好,但战争的消息早就传遍四方,谁晓得会不会出什么意外?还是早点回家早安心。

“家里什么都没有,总得买点米粮、菜蔬,把缺少的生活用品补齐。”

“小姐说得是。”陈伯觑妻子一眼,一路行来难得小姐有兴致,说什么都得让小姐惬意才是。

“爹说得对,要不要到小姐最喜欢的明月楼吃卤鸭子?”阿虎说着,口水快流下来。

“好吧好吧,小姐,我谗了。”青荷接话。

阿龙道:“明月楼的小菜有特殊风味,每回小姐不开心,少爷想哄人,就会领着小姐去吃一顿。”

亦画笑开了。原来大家都还记得啊?可他们弄错了,哪里是她喜欢明月楼的小菜,分明是哥哥喜欢明月楼东家亲手酿的状元红。

直到后来的后来,她才弄懂,原来哥哥喜欢的不是状元红,而是对状元的渴望。

完成梦想是男人的渴望,所以哥哥成了状元、当上股肱,引颈就戮在青史上写下浓墨一笔,那裘善呢?枕戈待旦、驰骋沙场,也是他穷尽一世的梦想?

想起那个总是笑出一口大白牙的男子,甜甜一笑,她祝愿他一世平安……

“就去明月楼。”亦画发话。

一阵欢呼,马车朝明月楼行驶。

明月楼里还是那个掌柜,长长的胡子、嘴边一颗红色凸起的痣,身材圆滚滚、笑起来很讨喜。

果然,他依旧推销了自家最有名的状元红。

“为什么你们家的状元红卖得那么好?”亦画问。

然后,熟悉的答案勾起她嘴边笑意。

“东家是酿酒起的家,当年成亲生子后听说绍兴那边的人家诞下婴孩就会埋酒地底,生女儿那酒就叫女儿红,生儿子就叫状元红。东家盼啊盼,盼着小少爷好好念书,长大后考个状元回来,便费尽心思醸满一地窖的好酒。”

“不仅小少爷出生那年酿,还年年酿,酒窖挖过一个又一个,想着等小少爷考上状元就要拿出来大宴宾客。后来小少爷真考上状元,东家取酒待客,没想那状元红酒性柔和,色泽澄清黄亮,香气馥郁芬芳,味道干香醇厚,惊艳了在座客人,从那之后状元红就成了咱们铺子里的招牌。”

同样的故事,掌柜说过无数次,信手捻来精彩纷呈。

哥哥说:“渝州城什么时候出了个状元郎?瞎编的故事,别相信。”

不管是不是瞎编,酒是真如掌柜说的那样好,每每喝过,齿颊留香。

“行,来一壶,待会儿我们走时还要带上两坛子。”

听见这话,阿龙、阿虎乐眯双眼,小姐不乐意喝酒,状元红肯定是要犒赏他们的。

看阿龙笑得见牙不见眼,青荷踢他一脚。“别乐,那酒是给陈伯买的,没你们的份。”

陈婶跟添话逗趣。“青荷说得对,那酒是给老头子买的……”她看一眼眼角笑出两道深刻鱼尾纹的丈夫,她也往他那儿踢一腿。“你也甭高兴,那酒锁在我房里,一天只准喝一杯。”

顿时,三个男人都蔫了。

看着笑逐颜开的众人,亦画也笑了,近乡不情怯,反倒自在放松,真好啊,回家真好……

捧着脸,夹起一筷子的小菜,味道一如记忆中的好。

如果哥哥在,如果自己还是那个不解人世忧愁的少女,如果她不曾认识那个愿意她卷款却不准她潜逃的男子……她在笑着,眼角却渗出微微湿润。

☆☆☆

用过饭后兵分两路,阿虎、陈伯和陈婶去买粮食和日常用品,陈婶边走边小声提醒陈伯,得买些香烛纸钱,要祭拜老爷夫人,也要把少爷埋到他们身边。

这些日子他们刻意避谈此事,只是都搁在心头,谁也没有或忘。

阿龙和青荷陪着小姐到处逛逛,青荷捧着两幅卷轴跟在小姐身后,往墨与斋走去。

过去,何亦书兄妹是墨与斋的常客,和东家小梁哥交情够,他常把楼上空房让出来,让他们在里头读书写字、画画儿,一消磨就是整个下午。

目标明确,他们朝前走去,在距离墨与斋还有五十步时,有人从里头走出来,他一袭青衫,手抱着几本书册,往街道另一方向走去。

那人的背影、走路的姿态、把书夹在腋下的动作……亦画宛如被点了穴道,目不转睛,胸口狠狠撞击着,回过神时她二话不说朝那人追去。

阿龙和青荷互看一眼。

阿龙道:“你留在这里,我去追小姐。”

“好。”

亦画提高裙角用尽全力狂奔,她咬紧牙关追逐那道背影,心脏怦怦跳个不停,她跑得飞快,快到几乎喘不过气,可是在下一个转角,男人消失……

像是什么东西炸开了,轰地炸掉她的意识,说不出口的失望充斥包裹着她,她像作茧自缚的蚕蛾,困得自己动弹不得。

脚步停下,眼泪淌落,是看错了吗?是看错了吧!分明就不可能的事,她怎能心存幻想?

阿龙道:“小姐在追什么吗?我去帮小姐追?”

缓缓摇头,逼退失落,亦画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没事,认错人,回去吧。”

回到墨与斋,这里比过去足足大上一倍,里头的陈设不太一样,柜子换上新的,买卖的书画变得多,地板青砖刚换过,但柜台还是过去那座,掌柜的大珠子算盘还是因为经常拨动显得光滑油亮。

“小梁哥。”他是少年东家,爹死的早,年纪轻轻就继承家业,哥哥说小梁哥是经商好手,定会把墨与斋经营得比他爹更好。

果然呢,哥哥慧眼如炬。

梁智启看着眼前的姑娘,认上老半天才想起来。“你是亦画妹妹?”

“是啊,我回来了。”

遇见熟人,梁智启脸上笑出花儿。“亦画妹妹长大,变成大美人儿啦。”

“我可不及嫂子漂亮,当年嫂子可是咱们渝州一朵花。”

“这倒是。”梁智启笑得骄傲得意。“不过,现在我女儿比她娘更美。”

他一脸的有女万事足。

“小梁哥有女儿了?”

“还有两个儿子,皮死了,还是生女儿的好,贴心的小棉袄啊!亦画妹妹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进城呢,买点东西就回家,特地过来看看小梁哥,顺便拜托小梁哥一件事。”

“要不留下来吃个晚饭再走,咱们好好叙叙旧。”他很清楚亦书的事,当年他就看好亦书,认定他会鱼跃龙门、功成名就,果然他考上状元的消息传回渝州,身为好朋友的他乐坏了。

何亦书和皇帝的事蹟,说书人天天在饭馆里讲,所以当好友死讯传来那天,他气得几天都吃不下饭。

他看着亦画的目光中带着淡淡悲怜……没事,往后他就是亦画妹妹的亲哥!

小梁哥的眼神……明白了,哥哥的事蹟已经传回渝州城,她感激小梁哥的善意。

“老房子得整理整理才好住人,今天回去还有得忙,下次进城再来叨扰,我也想看看小侄子、小侄女呢。”

“一言为定,你嫂子惦记着你呢。”这些年他与妻子没少提到这对兄妹。

“好,小梁哥先帮我看看,这字画你们收不收。”

她接过青荷手上的画轴,放在桌面上,梁智启打开后仔细观赏,他眼底先是惊艳、质疑再到欣喜若狂,直到确定画作下方的印章时,猛然抬头。“拾画先生是你?”

亦画点头。她在京城卖过不少画,累积出不错名声,他们能顺利在京城安家、稳定生活,有一大部分靠的是她的画作买卖。

然而,担心赏画者因为她的年纪小看轻图画价值,因此拾画先生的身分始终隐瞒着众人。

“我第一次看见拾画先生的作品时就觉得和你的画风有点像,可是他们都说拾画先生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儒士,一个个说得信誓旦旦,我才没敢往那方面设想。”

“小梁哥到过京城?”

“去过几趟,另外,咱们渝州新开了间静艺轩,里头收藏了两幅拾画先生的作品。”

“真的?我找时间去看看。”

“嗯,有需要的话我陪你过去。”

“多谢小梁哥,那这画……”

“收!当然收,肯定收,你这是在帮小梁哥啊,有拾画先生的作品,墨与斋的名气要更上层楼啦!以前你的画卖什么价,小梁哥都加两成给你。”他本就计划把铺子开到京城,正缺一块敲门砖,现在砖头送上门,他怎么可能不乐意?

“这么好?谢谢小梁哥。”

“这是眼前,等我能用高价卖掉你的画,到时咱们再来谈分红。”

“那这两幅先留下,等有了新作品再送过来。”

两人一拍即合,她没料到会这般运气,还担心在渝州无人识得拾画先生,得花点时间重新建立名气,谁知小梁哥居然知晓?

“你没空的话我上门去取也行。”他突然间雄心壮志起来,觉得自己肯定能在京城顺利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