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救命啊……”
“不是我……不要螫我啊……”
“啊……”
此起彼落的求救声惊扰了宁静的村子,震落林中随风优雅摇曳的枝叶。
人们一个接着一个从山上狂奔而出,有人鞋子飞了,有人顶着一头树叶,有人拐了脚只能半走半跳。
唐宁月也在其中,手上抱着四岁的弟弟唐文钰,神色惊恐。
紧跟在众人身后的是一片嗡嗡声,成群结队,教原本闻声而来打探的一一退回去。
又不是傻了,谁也不乐意挑在此时凑上去。
扑通!扑通!扑通!
大家纷纷跳入池塘,还好已是仲春,高照的艳阳将池塘晒得暖呼呼的,不必担心泡水会着凉。
唐宁月也不知道是如何甩开蜜蜂的,反正进了庄子,门一关,她如同一滩烂泥跌坐在地,紧抱唐文钰的双手顿时一松,小家伙随之滚落趴在地上。
“终于得救了!”唐宁月觉得自个儿去了半条命,若非运动细胞发达,这会儿她肯定顶着一颗猪头。
唐文钰坐直身子,轻拍胸口,“吓死宝宝了。”他喜欢模仿姊姊说话,姊姊说话很有意思,他不知不觉就习惯了。
“你还知道怕啊。”唐宁月真想朝他的小脑袋巴下去,若非他坚持跟那群熊孩子凑在一起,他们怎么会受到波及?又不是养蜂人,竟然敢去捅蜂窝,若是有着严重过敏体质的人,被螫到可是会休克的。
“我一直都知道怕啊,只是没想到他们胆识过人,竟跑去捅蜂窝。”唐文钰一直觉得自个儿厉害,直到遭遇今日的冲击,他才意识到自己年纪还小,就是用石子砸蜂窝的力气都没有。
唐宁月唇角一抽,“这不是胆识过人,这是傻大胆。”
“他们至少有胆子去尝试啊,姊姊不是鼓励我要有勇于尝识的好奇心。”
“那也要分辨是不是超过了自身能力,因为好奇赔上性命,不值。”
“姊姊东一句西一句,怎么说都有妳的理。”唐文钰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模样道。
啊啊啊……乌鸦在唐宁月头上乱飞,她又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当然说什么都讲理啊。
“这是三小姐和六少爷吗?”年嬷嬷原本不想出声打扰他们,可是见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有种说到天黑也不肯罢休的架势,还是赶紧跳出来打断。
姊弟两人很有默契的同时转头看过去,头一歪,彷佛在问——妳是哪一位?
“这是老夫人身边的年嬷嬷,这一趟是来接我们回京的。”陈云芳一边介绍一边走过来,将儿子拉起来,轻轻帮他拍去身上的尘土树叶。
唐宁月彷佛听见轰隆一声,一道惊雷将她从外到里劈焦了,她怎么会忘了如此重要的事?
五年前,毅勇伯庶出的三子唐景华遭到“流放”,带着妻子陈云芳和女儿唐宁月离京来到北边青州的锦城。
因路途遥远,唐宁月半途病倒,缠绵病榻一个月后,由她取而代之……更正,她取代的是重生的原主,因此有幸窥探原主一生。
她这才知道,原来是毅勇伯需要一个儿子帮忙管理北边新添置的产业,三房庶出,又没儿子,自然得了众人都不想要的差事,还招来抹黑,有了“流放”之名。
原主是个容易钻牛角尖的姑娘,觉得他们被家族遗弃,前世始终闷闷不乐,即便来到锦城的庄子,母亲就怀孕,来年生下长子,过了一年再次怀孕生下二子,她不必再担心出嫁没有兄弟撑腰,可她还是没有从“流放”的心结走出来。
客观来看,原主可以说嫁得很好,高嫁进靖安侯府当世子夫人,可是她偏偏遇到一个看重事业又冷心冷情的夫君,经常独守空闺,致使她一直深陷“遭到遗弃”的情境当中,郁郁寡欢,不到两年,一场风寒就夺走她的性命。
重生归来,原主并不高兴有机会重新来过,努力将自个儿作死,小病折腾成缠绵病榻,最后换了芯子——成了热爱生命的她。
今日京城来人,主要是她今年及笄,亲事该定下来了。权贵官宦之家的亲事往往是利益结盟,当然不可能放任她在这儿随便找个人嫁了,这一点她理解也接受,不过她可不想嫁给原主上一世的夫君。
这不只是原主的心声,更是因为她因这门亲事得罪二姊姊,成了长房的敌人。三房是庶出,没有得罪其他两房的资本,爹娘在毅勇伯府已经很艰难了,她还是别再给他们添麻烦。
“宁儿,还坐在那干什么?”陈云芳推一下失神的女儿。
唐宁月回过神,连忙起身向年嬷嬷问好。
“五年不见,老奴都不认得三小姐了,这满园春色还不及三小姐十分之一。”
唐宁月差一点跌倒,她刚刚逃过蜜蜂攻击,即便没肿成猪头,但也是很惨,这位嬷嬷却睁眼说瞎话,不愧是长年在老夫人身边侍候的人,都成精了!
“年嬷嬷太抬举她了,这孩子来这儿玩野了。”陈云芳对年嬷嬷客气中带着敬意,年嬷嬷从小侍候老夫人,一直没有嫁人,在毅勇伯府算得上半个主子,老夫人特地派她接他们三房回京,这也是向他们表示对此事的看重。
“小姐还未嫁人,就应该充满朝气。”
唐宁月努力稳住脸上甜美的表情,说什么也不能当着人家的面发出呕吐声,这不只等同打对方一巴掌,更是丢了他们一家人的脸。
“年嬷嬷,收拾箱笼需要好几日,妳要住庄子,还是住县城的客栈?”陈云芳当然是恨不得立马将人送去客栈,年嬷嬷是老夫人的左膀右臂,同时也代表老夫人的眼睛,她可不想夜里夫妻说话还要刻意压着嗓门,多累人啊。
“难得来到锦城,老奴回去还得向老夫人仔细说说这儿的风景人情,还是住客栈吧。”
哇哇哇!唐宁月真是太佩服了,明明住不惯这种乡下庄子,却可以将理由说得如此漂亮,能人啊!
“那我先让张管事进县城安排客栈。”陈云芳转头瞥了大丫鬟柳枝一眼,柳枝立马行礼退下去寻张管事,接着,她又转向张管事的妻子,“王婶,妳陪年嬷嬷四处走走瞧瞧,既然来了,总要看看这儿的山水景色。”
转眼之间,相干和不相干的人都走光光,只剩下母子三人。
“你们两个跟我来。”陈云芳瞪了两人一眼,转身往里面走。
姊弟两人立马耷拉着脑袋瓜,像老头儿似的跟在后面。
左看看,右看看,不及两岁的唐文晟边咬手指边晃着胖脚丫,咯咯咯的笑了。
“丑!丑!丑!”一个音比一个音还加重,唐文晟无法从脑中贫瘠的用字中寻到合适的认知,只能在擅长的单字上表达,还好他不懂猪头的隐喻,否则会更喜欢“猪头”。
这个小胖子……姊弟两人很有默契的同时转头一瞪,可是下一刻一起被敲了脑袋瓜,连忙又缩成鹌鹑。
“你们不想上药吗?”小孩子是活泼好动还是沉稳内敛,陈云芳都不在意,只要健健康康就好,她再也不想回到五年前离京时,女儿奄奄一息,好像随时要断气,一颗心被揪得好痛,那段时日她都不知道自个儿是如何熬过来的。
两人不敢再乱动,虽然不是很严重,但小胖子都懂得取笑,还是赶紧上药。
上了药,陈云芳开始耳提面命,“回京之后可不能再如此调皮,京城可不是锦城,毅勇伯府更不是我们这个乡下庄子,你们的一言一行代表的不只是你们个人,更是整个毅勇伯府,若是人家有心刁难,一点小事也可以藉管教之名将你们禁足一个月。”
唐宁月吶吶的问:“我们一定要回去吗?”
“妳都十五了,最慢明年一定要定下亲事。”
“明年再回去就好了啊。”唐宁月当然知道迟早要回去,但是只要避开三日后就好了。
按照原主上一世的轨迹,三日后他们会在回京的路上遇到盗匪,幸逢靖安侯世子卫洵相救,随后卫洵会跟他们一家同行。可能是因为这段缘分,原主才能在那么多候选人中月兑颖而出,成为靖安侯府的世子夫人,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测,不过能避则避。
“不行,明年宫里要选秀,妳想避开,最好今年就定下亲事。”
“明年宫里要选秀?”
“对,还有,后年妳爹要参加春闱,他得提早回去准备。”
唐宁月顿觉脑袋一片空白,她爹要参加春闱?
“妳爹可是十四年前京中秋闱的解元,若不是会试之前老是出状况,这会儿早就当官了。”
对哦,她怎么忘了?自家爹是学霸型人物,据说唐家先祖的聪明全给了他,而他姨娘也是饱读诗书的才女,若非家道中落,不会给人当妾。
她想,爹若不是庶出,绝不会从二十岁解元拖到如今还参加不了会试……非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月复,会试之前老出状况,可能吗?这分明有人搞鬼,不想她爹顺利考中进士当官。
“回京之后,妳只要安分一点,别再带着钰哥儿调皮捣蛋就好了。”
唐宁月觉得好冤,明明是钰哥儿看她有挣钱的门路,紧紧黏着她不放,如此说来,这个小家伙还真是聪明过人,她辛苦带他上山下水,不但要分一半银子给他,还得担下调皮捣蛋的恶名,她真的是太亏了!
唐文钰无视姊姊投来的控诉,很乖巧的道:“娘的钰哥儿会当个好孩子。”
“是,娘的钰哥儿是个好孩子。”
唐宁月实在没兴趣看他们上演母慈子孝的戏码,还是抓紧最重要的事,“我们什么时候起程回京?”
“这事得先问过妳爹,不过应该这两三日吧。”
“这会不会太赶了?我手上还有不少山货没处理掉。”
“这还不简单,明日进城处理。”
“可是……”
“年嬷嬷虽然没有挑明,但她不可能等太久。”
“年嬷嬷年纪大了,应该多休息几日再起程。”
陈云芳责备的瞥了她一眼,“不可胡言乱语。”
唐宁月好想翻白眼,年嬷嬷有五十了,就这个时代的寿命来看,真的是老抠抠了。
“若非来得太突然了,我们没有准备,年嬷嬷只怕明日就会赶我们回京,早早将差事卸了。”
唐宁月撇了撇嘴,“年嬷嬷真是老当益壮。”
“从锦城到京城,就算中间改搭船,至少也要半个月,年嬷嬷难免担心中途发生状况,当然越早回京越安心。”
看样子若非发生重大意外,三日后他们肯定起程回京,先是遇见盗匪,接着卫洵出现,他们目的地一致,当然结伴同行。
唐宁月忍不住敲了敲脑袋,如何改变既定的轨迹呢?
陈云芳见状,关心的问:“怎么了?头疼吗?”
“……是啊,不知道是不是被蜜蜂螫到的关系?”她差一点忘了眼前就有个好理由可以拖延几日。
原本在一旁纳凉的唐文钰终于有反应了,头一偏,“蜜蜂螫到会头疼吗?”
“若是遭蜜蜂螫到的地方很多,不但会头痛,还有可能昏倒。”
“妳只被蜜蜂螫了两个地方,这算很多吗?”
“……”小家伙,靠你姊姊挣银子,又跟姊姊过不去,你觉得这样子好吗?
“我都没头疼,妳怎么会头疼呢?”
“我比较脆弱。”
“哦!”
唐宁月真想骂人,这小家伙的“哦”是什么意思?
见唐宁月龇牙咧嘴,陈云芳连忙道:“好啦,你们都回去收拾自个儿的东西,重要的金银首饰用匣子锁起来随身带着,要不交给娘,娘帮你们收着。”
“知道了,不过我要先处理山货。”
这会儿唐文钰完全举双手赞成,还不忘了提醒,“姊姊不要忘了我的银子。”
“小财迷!”
“姊姊不是说银子很重要吗?”
唐宁月不想说话了,直接起身走人。
她不但要处理山货,更重要的是想法子拖延回京的日期,总之,绝对不是三日后。
唐宁月原本还想着要不要病一场,如此一来肯定能拖延回京日期,没想到唐文钰抢先一步病倒了。
她想这不是因为蜂螫引发的,而是被吓到,总之,这是原主上一世不曾发生过的事,这是不是可以说是她取而代之所引发的蝴蝶效应?
“如今山上寒气未散,教妳不要带钰哥儿上山,妳就是不听。”见唐文钰病恹恹的,陈云芳心疼极了,庆幸他们还没起程回京,要不儿子更是遭罪。
唐宁月忍不住为自个儿申诉,“小家伙死缠烂打跟着,我能如何?”
“钰哥儿也要挣银子。”唐文钰很小声很委屈的道。
陈云芳不认同的瞥了唐宁月一眼。
自从来到这儿之后,跟着夫君上了几次山,这个孩子就迷上挣钱。一开始她还觉得是好事,女儿需要转移离开京城之后的不适应,可是随着钰哥儿出生,不到两岁,路都没走稳,竟然吵着要跟姊姊上山挣钱,她这个当娘的就笑不出来了,怎么小小年纪就成了财迷?钰哥儿年纪小,但主意大,拦不住,她只好在女儿身上下功夫,劝女儿要给弟弟树立好榜样。
唐宁月无法辩解,若非她常常嘴边挂着“采山货挣钱”,小家伙不会知道挣钱的重要性,当然就不会一点一滴变成了小财迷。
“还好我们要回京了,要不以后连晟哥儿都吵着要上山挣钱……”陈云芳一想到那个画面就忍不住摇头。
闻言,唐宁月也庆幸,每次上山她要分心照顾弟弟,不但累人,银子还减半,再来一个,她有可能会做白工。
“没能上山挣钱,以后如何是好?”唐文钰很苦恼的道。
陈云芳伤脑筋的用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不要小小年纪就愁这个愁那个,你如今最重要的是好好吃饭好好长大。”
唐宁月深表同意的点头附和,“没错没错,烦恼太多,小心长不大。”
唐文钰回给她幽幽的一眼,“姊姊不也长那么大了。”
“……我的烦恼不多。”说这话时,她怎么有一种很心虚的感觉?
严格说起来,她穿来这儿之后,生活步调慢下来,烦恼还真的少了,不过安全感也少了,银子成了必需品,即便她不缺衣不缺食也不缺零花钱。
“那姊姊为什么成日想着挣银子?”
有一种人是天生聪明,三言两语就能教妳一个拥有成年芯子的人自惭形秽,唐宁月想着这太没有道理了,重来一次,她不是应该变得更聪明吗?
陈云芳忍俊不住,用手指点了点唐宁月的额头,“妳啊,真是虚长了钰哥儿十一岁。”
“娘,你们没将聪慧机灵生给我,我能如何?”没有唐文钰这个珠玉在前,她就是瓦石也是有价值的,好吗?
“原来这是爹娘的错。”
“我没这个意思,不过爹娘不给女儿生个聪明的脑子,女儿就是想当聪明人也无能为力啊。”
“娘看妳可聪明了,还知道采山货挣钱,四五年下来,钱匣子应该塞满了。”
“没有,我分了一半给他。”唐宁月指着唐文钰。
“我只分了最近两年。”唐文钰一板一眼的纠正,绝对不接受诬赖。
撇了撇嘴,唐宁月没好气的道:“我真正挣钱也是这两年的事啊。”
她又不是一开始就能遇到松茸这样的高档货,好不容易察觉到她天生好运,小家伙就加入挣钱的战场。
“挣到钱就好了。”陈云芳不好骂儿子贪财,也不能说女儿小气,还是赶紧模糊焦点将此事揭过。
唐宁月也很识趣,银子给了就给了,惦记不放是跟自个儿过不去,她还是关注最重要的事,“我们何时回京?”
“大夫确定钰哥儿可以赶路,我们再起程。”
唐宁月控制不住的唇角上扬,“年嬷嬷会同意吗?”
“若是钰哥儿半路上病倒了,她可担不起责任,怎么会不同意呢?”
唐宁月明白了,年嬷嬷急着带他们一家回去交差,但也是一家齐齐整整,若是因为她的催促出了什么状况,她的麻烦就大了。
“好啦,妳带晟哥儿出去玩,别在这儿吵钰哥儿。”
什么?唐宁月惊恐的瞪着小胖子——不知他何时已经蹭到她前面,仰着头对着她笑得像个傻白甜。
“姊姊出去玩——爬树。”后面两个字只有口型,小胖子自认为是个好孩子,绝对不能让娘担心。
唐宁月一颗心瞬间被辗成渣了,大的聪明外露,她已经招架不住,小的外傻内奸,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她,她以后要负责帮他背黑锅吗?
无声一叹,唐宁月认命的牵起莲藕似的小胖手,带他出去爬树……
别开玩笑,两岁的小娃儿怎么可能会爬树呢,是带他出去看她爬树。人家有事是弟子服其劳,她家有事是姊姊服其劳。
虽然如愿借着唐文钰生病延误五日上路,但同样的情节还是发生了——先是遇见盗匪,接着卫洵英勇神武的现身,她爹有机会结识这位皇后的外甥,深受皇上喜爱重用的晚辈。
唐宁月看着相谈甚欢的父亲和卫洵,若有所思的微挑着眉。
青州是商队进入邻国做生意的必经之路,盗匪出没打劫不是怪事,青州卫所驻兵几乎每月都有剿匪行动,不过这些盗匪可厉害了,经常躲进邻国山区,待剿匪行动落幕之后,他们又回来,剿匪行动犹如一场练兵仪式。
今日他们遇见盗匪乃情理之中,可是同时获得卫洵相救,这就不对了,按照原主上一世的记忆,此时卫洵快马加鞭都快到京城了,怎么可能还在这儿与他们结缘呢?
她突然有个想法——这场结识也许是预谋,卫洵早就打定主意结识他们?不,她觉得双向设计的可能性更大,换言之,她爹也是参与者,双方早有约定在此相遇,盗匪的出现不过是给出更光明正大的借口,她甚至怀疑盗匪也在他们的算计中。
若是这个想法得到确定,那她爹显然不单单只是毅勇伯的庶子,或许另有身分。卫洵在妻子候选人中挑中她,这就更容易理解了,不过这样一来,她不想嫁给卫洵的计划岂不是更难了?
“姊姊,妳一个姑娘家别盯着人家看,这样子很难为情。”唐文钰忍无可忍的低声道。
先是一僵,唐宁月不自在的转头瞪着身边的小家伙,“不要胡说八道,你什么时候蹭到我这儿的?”
“我一直都在这儿,很久了。”唐文钰的口气很无奈。
“我想事情想得太认真了,没注意到。”
“我知道了,想事情,不是盯着人家看,姊姊不必强调。”
“……”唐宁月真想拿一块破布塞住他的嘴巴。
“我觉得卫哥哥很不错。”
“可惜你不是姑娘。”说完,唐宁月忍不住哈哈大笑。
众人的目光立马被吸引过来,她下意识拉着唐文钰躲回马车上。
“姊姊,时候还早得很。”言下之意,这会儿还不是睡觉的时候。
唐宁月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件事,因为闹了一场,拖住他们进入村子的脚步,今晚只能露宿在此,女眷孩子和嬷嬷丫鬟睡马车上,男人侍卫就地找棵树将就一夜,待明日早上抵达村子,好好休整上一日,再继续往下走。
“我有话问你,年嬷嬷怎么不见了?”唐宁月真想为自个儿的机智反应叫一声好,其实她早就发现年嬷嬷不见了,不过没放在心上,她爹总不至于扔下人家不管吧。
唐文钰深深看了她一眼,摇头,“年嬷嬷提早一日搭船回去了。”
唐宁月怔愣了下,“这是为何?”
“我们不搭船。”
“我们为何不搭船?”
“爹说以后应该没有机会来青州了,想要带着我们慢慢玩回京城。”
唐宁月突然觉得这个庶子爹爹相当任性,“年嬷嬷肯定受不了一路折腾回京。”
“是啊,年嬷嬷劝不了爹爹,也管不了爹爹,只好提早回京。”
唐宁月一脸忧心忡忡,“你说,我们回京之后,爹会不会被祖母修理?”
“不会。”
这小家伙怎能如此斩钉截铁?唐宁月柳眉轻扬,她都不清楚老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他如何得知?
“爹爹那么聪明,不可能做毫无理由惹人生气的事。”
原来他不是清楚老夫人的为人,而是对爹爹无条件的相信。这就是没换芯子和换芯子的差别,她何尝不知道爹聪明绝顶,但首先想到的永远是他庶子的身分,不会想他凡事有计较有谋算。
“你是对的,爹又不是不知轻重的人。”顿了一下,唐宁月不忘了补充一句,“其实搭船也可以游玩。”
“姊姊不早说,这会儿来不及了。”
她根本不知道他们没有搭船的计划。
“时间不早了,我得先去陪小胖子玩会儿。”唐文钰是个好哥哥,每日睡觉前都要陪弟弟玩上半个时辰,虽然大部分的时候他们更偏爱斗嘴。
唐宁月不管唐文钰,直接在马车上铺了毯子睡下。今日有很多发现,这会儿思绪还很混乱,她需要好好整理。
翻来覆去,睡意袭来,但她脑中思绪还是一团乱。
遇到盗匪,按理众人应该加速返京,可是唐景华坚持一家弱的弱、小的小,还是慢慢来,反正多了卫洵和他的侍卫同行,他们安全无虞,便继续原定行程。
一路上以借宿村子为主,有时停下来住上一两日,若村子依山傍水,当然是逮着机会上山寻宝下水模鱼……模鱼算了,寻宝不错,看看回京路上能否挣上一笔银子。
关于这点,唐宁月姊弟很有默契地立场一致,不过他们忘了山上有招惹不起的“宝”。
“救命啊……救命啊……”
关键时刻,唐宁月从来不会忘记抱着唐文钰逃命,可是真的太累人了,不小心扭到脚或踩到一块石头,整个人就栽了。
唐文钰从她怀中飞出去,为了护住小家伙,她只能整个人扑过去将他圈在身下,然后认命的等候野猪的獠牙。
“齁叽——”可怕的尖叫声响起,而且持续不断。
唐宁月怔了一下,这绝对不是她的尖叫声,实在是太难听了。
砰一声,某个重物倒地。
“姊姊,出了什么事?可以让我出来吗?”
唐宁月连忙坐直身子。
唐文钰紧跟着坐起来,他很不安,立马钻进唐宁月的怀里,紧紧揪着她的衣襟。
两人同时望向身后,那只紧追着他们不放的野猪此时倒在树旁,身上有不少利箭,不过最重要的是两只眼睛成了箭靶子,因看不见路,失去方向,最后就撞到树了。
“吓死我了。”见到那么大的一只山猪,唐文钰终于意识到刚刚离死亡多近,害怕得声音都在颤抖。
唐宁月惊魂未定的点点头,说不出话来,她更害怕,毕竟她是姊姊,若是护不住弟弟,她无法向父母交差。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娘不是教你们离山上远一点吗?”
听到动静匆匆带人赶来救人的陈云芳真是又气又无奈,不过是一个没留神,他们就不见踪影了,还遇到了危险。
脖子一缩,唐宁月弱弱的转过身,小声申诉,“放着宝山不进是傻子。”
“见到大山就是宝山,那这个村子不是应该家家户户都是青砖瓦房。”
“他们不识货啊。”
“人家不识货,就妳识货,怎么不见妳采到宝?”
唐宁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引起骚动的野猪,“我本领不够,差一点栽了。”
“妳知道自个儿本领不够,怎么还敢见了山就往上跑?”陈云芳看了一眼蔫蔫地依偎着唐宁月的唐文钰,“妳自个儿闹着玩就算了,还拖着一个小的,真要出了意外,妳受得住吗?”
闻言,唐宁月乖乖认错,“对不起,我不该带钰哥儿往不熟悉的山上跑。”
“妳真的知道错了吗?”陈云芳可不相信,五年放养,这丫头已经习惯随心所欲过日子。
“娘相信我,我不再会带着钰哥儿往不熟悉的山上跑。”
这是保证吗?怎么觉得话中藏着另外一层含意?陈云芳决定收起脑中的猜测,直接盯着女儿的眼睛,很严肃的说:“如今还没回到京城,娘舍不得用京里的那一套拘着妳,但是这段路程终究会结束,毅勇伯府的规矩不是娘说了算,这一点妳要牢牢记住。”
“我懂。”
“好啦,让两个孩子都起来了。”唐景华在一旁站了好一会儿,妻子管教儿女,他向来不插手,可是此时在外面,总要考虑外人的眼光——虽然绝大部分的人都跑去野猪那儿了,等着占便宜分块肉。
“我又没教他们一直坐着。”陈云芳瞋了他一眼。
“那个……我们脚软,站不起来。”唐宁月越说越可怜,今日的面子真是丢大了,不过她觉得这是好事,卫洵应该受不了她这种“喜欢惹是生非”的姑娘吧。
唐景华轻声笑了,走过去抱起唐文钰,唐文钰立马依赖的圈住爹爹脖子,将脑袋瓜埋在他的颈窝。
陈云芳上前将女儿拉起来,一边帮她拉整衣服,一边还不忘训斥,“绣花不好吗?妳怎么非要学男子?”
“绣花多伤眼啊。”唐宁月不是存心反驳,有话不说,她担心得内伤。
“妳的眼睛利得很,绣个几年最多跟常人的眼睛一样。”
唐宁月嘿嘿一笑,“我都不知道自个儿的眼睛利得很。”
“妳能发现人家从来不知道的松茸,这眼睛还不够利吗?”
这真是太有道理,但唐宁月知道,真相是那些村民根本不认识松茸,因为有人死在毒蘑菇手上,因此对菇类生出恐惧之心。
“好啦,她知道错了。”唐景华心疼的帮女儿说话。
“对对对,我知道错了。”
陈云芳终于不再揪着女儿不放,“赶紧将衣服换了。”
唐宁月如蒙大赦,欢喜得正想举起双手比“YA”,突然对上某人的目光,呼吸莫名一窒,双手立马垂下,然后仓皇的转身回借宿的民房更衣。
回到房间,唐宁月没有急着更衣,而是靠在门上,慢慢的平稳呼吸。
从卫洵加入他们至今有十日了,除了经常跟爹爹凑在一起谈天说地,这个男人总是避免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毕竟男女有别,不过依然能强烈感觉他的存在。
卫洵不只是冷,还有一种尊贵无比的味道,丢在人群当中,绝对会教妳一眼就注意到他,难怪原主上一世宁可得罪长房堂姊,也不愿意拒绝这门亲事。
只是各方面条件都出色卓越的男人不一定是妳的菜,妳能成为他的妻,却不见得能走进他的心,不过若没有亲自走上一回,很难看透这个道理,这是因为世人最在意的往往是外面那层糖衣。
虽然没什么接触,但卫洵一看就是喜欢掌控的男人,选择原主这样的妻子很合理,换言之,她只要随心所欲做自己,她就会远离他的择偶条件。
念头从脑海掠过,唐宁月顿觉整个人一轻,刚刚那种被盯上的窒息感不见了,高高兴兴的换衣服,然后去寻小胖子玩。
既然要做自己,唐宁月就不可能当大家闺秀,可是给出承诺就须信守,她当然不会再上山寻宝,即使接下来投宿的村子有着令人向往的丰富资源。
上不了山,她可以下水模鱼……她可能不适合下水模鱼,只能窝在池塘垂钓,那又如何呢?她依然玩出一身泥,再加上一个小的,两人开心的手牵着手,各自提着鱼篓子。
唐宁月可以预料到会挨骂,但是没料到卫洵也在他们借宿的院子。
“这是怎么回事?”陈云芳原本手上的茶点还好早一步放下,要不这会儿肯定摔了,因为她看起来快晕倒了。
唐宁月莫名的感到心虚,“那个……钓到一只甲鱼,不小心喷了一身泥。”
“那只甲鱼可真是厉害。”陈云芳绝对不相信,这两个一定跑去玩泥巴了。
“真的!”顿了一下,唐宁月还是补充说明,“只是先前经过田埂时,不小心摔了一跤。”
“妳还真不小心。”
“我要拿钓鱼的工具,还要牵钰哥儿,难免粗心嘛。”这真的不能怪她,人就一颗心脏,当然不可能左兼右顾啊。
“妳忘了前两日差一点被野猪拱了吗?”陈云芳真的不懂,受了惊吓不是会变得小心翼翼,好歹安分一两个月,结果这丫头转头就忘了,不能上山,照样玩出花儿来,这还是她精心教养的女儿吗?
虽然是事实,但这句话听起来实在别扭,唐宁月不自觉瞄了某人一眼,连动也不动一下,显然知道“非礼勿听”。
“我没有上山。”
陈云芳气得直接翻白眼,“这是重点吗?”
唐宁月一时怔住了,她的回答有错吗?
“姊姊,娘的意思是说,妳怎么不记取教训?”唐文钰对于自个儿摔成小泥人,原本是很难为情的,这种时候恨不得缩得不见人影,可是姊姊太令人伤透脑筋了,一句对不起不就过去了,何必跟娘妳一句我一句呢?
唐宁月轻轻扯了唐文钰一下,示意他别在一旁递柴添火。
难道她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吗?只是她不觉得自个儿有错,遵守承诺没有上山,摔跤搞得如此狼狈也不是她乐意的,不过是一身泥,洗个澡就干净了,何必如此计较呢?
“娘,对不起,我们走路太不小心了,以后再也不犯。”唐文钰暗示的回扯了一下唐宁月,难道不知道当着外人面前说越多错越多吗?
“是是是,娘,我立马帮钰哥儿洗澡。”姊弟两人还是很有默契,唐宁月赶紧拉着唐文钰跑了。
陈云芳后知后觉的想起有外人,连忙点头致歉,赶紧退下。
这实在太尴尬了,唐景华恨不得也跟着跑了,可是他不行啊,只能努力保持镇定,“卫世子,教你见笑了。”
“不怪他们,成日闷在屋内,我也受不了。”卫洵眼中闪烁着笑意,唐家这位三姑娘很活泼很有意思。
“他们在锦城的庄子无拘无束惯了。”
“回京路途遥远、舟车劳顿,他们能够从中寻找乐趣,这不是很好吗?”
“不过他们也太能折腾了。”唐景华真的怪不好意思。
“这说明你们是疼爱子女的父母。”
闻言,唐景华淡淡苦笑,“自个儿的孩子不疼爱,谁来疼爱?”
可是,有人连自个儿的孩子都不懂得疼爱……念头一闪,卫洵便放下,专心向唐景华敲定接下来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