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想不到,文家父子并未跑远,他们就躲在京城近郊的皇家避暑山庄里。
以前文知堂与今圣君臣相欢时,曾来过几次,这里的人也都认识他们,但他们还不晓得京里的变故,瞧见两人,还以为是皇上要来避暑,遣文家父子先行过来打点,对他们很是热情,就连他们带了一位受伤的姑娘进山庄,也未受到任何刁难。
事后,文知堂苦笑连连。“以前总认为国家吏政不彰、军备松懈,迟早要酿大祸,想不到今日却因这种种弊病而救回一命,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在其位、谋其事,爹爹做过户部、兵部,最后调任礼部尚书,对某些错误的政策,自当提出意见,不过皇上接不接受,那就是皇上的事了。至于你我的性命……儿倒以为真正的救命恩人在那儿呢!”文若兰指着正盘膝坐在床上运功调息的武梅渲。
文知堂仔细想想,也对,若非武梅渲及时推开他们,以他父子的身体去挨这一箭,那就不是受伤,而是直接见阎王了。
不过……
“若兰,就让武姑娘自行调息,不请大夫,行吗?”
文若兰想了想。“她说行,我想应该没问题。”
“那她要调息多久?”此地虽可暂时躲避,却非安居之所,他们还是得尽快离开,方为上策。
“我已经没什么大问题,若要走,现在便可离去。”突然,武梅渲收功开口。
“你好了?”文若兰不敢相信,大还丹简直太神奇了。
“完全康复当然不可能,但被打散的功力和震伤的内腑却已好了五成。”也就是说,再对上南宫敬声,只要不给他出箭的机会,她有把握和他战个平手,只是要赢可没那么容易。
“才五成……”文若兰是觉他们不应该在京城附近久留,但只痊愈五成的她却让他迟迟放心不下。
“五成已经不错了,而且我还没将大还丹的药力吸收完毕,只要再给我三日,好个八成都不是问题。”
“是吗?”文若兰和父亲相视一眼。还是觉得此地并非久待之处,毕竟,谁能知道京里的消息几时会传到山庄来,届时,这里的太监、宫女会不会出卖他们,可难说了。“既然如此,等天一黑,我们立刻离开。”
“没问题。”武梅渲颔首。“既然要走,我再调息一会儿,多恢复点功力,以便应对南宫敬声的追杀。”
“南宫敬声?是射我们一箭的那个人吗?”文若兰问。
“是的,这家伙的武功不是盖的,若我没有受伤,自然不惧于他,但如今……”
“如今有七公主会对付他,和他整个家族。”文若兰抢口道:“南宫敬声没在第一时间杀死我们,被我们逃走,便可能暴露出七公主并不如外表的仁慈大度,为了继续保持贤名,她肯定不会放过南宫敬声。因此下一波来追杀我们的绝不会再是南宫家的人。”这就是皇室中人的权谋,南宫世家的人想藉此上位,只怕反而惹来灭族之祸了。
武梅渲一愣,长喟口气。“常人总道,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若他们真正了解朝堂的黑暗,还会想将一身本领卖给一个需要你时拿你当宝,一旦价值没了,立刻弃如敝屣的人吗?”
“见仁见智吧!反正……”文若兰轻松地一耸肩。“我们已经离开了,就不要再想那些事了。”
她也觉得自己太多愁善感了,轻轻一笑,正想说话,外头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什么人?”文知堂边问,边走到门边。
“尚书大人,是老奴。”那是山庄留守级别最高的魏太监。
文知堂立刻开门。“原来是魏公公,不知有何要事?”
魏太监低着头,不敢看他。“奴才参见大人,无事不敢打扰大人,不过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平安日,大家都在扎天灯,准备晚上施放,祈求上天保佑一年内平安健康,不知可要为三位各扎一盏灯?”
“好啊,不过祈福的句子我自己来写。”文若兰抢口道:“魏公公,你先扎一盏给我,我写好后,晚上再一起施放……嗯,你们若有人不知道写什么,也可以将灯送来,我一并写了。”
“多谢文学士。”魏太监躬身退下,转身离去时,还隐约听见他叹了老长一大口气。
文知堂面色凝重。“只怕我们的事已经传到这里来了。此处不可再待,还是尽早离去,以保平安。”
“现在只怕走不了了,还是等天灯送来,大伙儿忙乱之际,你们先走,我写完祈福语句,再去与你们会合。”
“也好。”
文家父子面露讶异,都想不到武梅渲会抢先开口附和,以为她会为了跟文若兰在一起而闹别扭呢!不过她这识大体的行为,也为自己赢得更多好感。“我和伯父先走,登天塔边会合。”
“就这么决定了。”文若兰拍板定案。
“伯父,你要不要改变一下形容?”武梅渲开口问道。
“怎么改变?”文知堂不解道。
“变年轻一点。”武梅渲说着,从怀中掏出五、六只瓷瓶,这边调和一点,那瓶倒点粉末,然后便在文知堂脸上施为起来,不多时,就见形容大变的文知堂出现在眼前,仔细看,他还是保留了三分原来的模样,但皮肤黄一些、鼻子长一点,人也像年轻了十岁,倘使对方对他并不熟悉,绝认不出这便是文知堂。
“这就是易容术吗?”文若兰看得眼神发亮。“太好玩了,如果——”不等他说完,武梅渲便道:“过后找个时间教你。”她太了解他了,每当他露出这种眼神时,就表示他对那种东西极有兴趣,不弄到手是不会罢休的。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教会他了事。
“一言为定。”文若兰大喜。
不多时,天灯送来,还不止一只,足足有二十六个,将整间房堆得满满当当。魏太监不禁有点尴尬。“这个……文学士……”
“没关系,顺个手而已,都放下吧!”反正这早在他意料之中,毕竟这些太监、宫女若非家贫,无以为继,又怎会入宫服侍,而且无法待在皇宫中,被派到避暑山庄,半生无法面见圣颜,等于断了升迁之路,像这样的人,又哪儿来的时间和机会识文断字?
他的话让魏太监大喜过望,不多时,又送了十余个天灯过来,屋子里变得更乱了,文知堂和武梅渲便趁此良机溜了出去。
文若兰确定他俩安全离开后,开始挥汗写字,一笔狂草写得有如龙飞凤舞、笔力透纸而出,那字彷佛要从纸上飞出来似的,极具魄力。
魏太监看得既开心又愧疚,开心的是,难得文若兰这样的文士真心为他们这些人写字,而不是随便敷衍,愧疚的是他们真的不想出卖文家父子,可上头有令,他们若不照做,只怕项上人头不保。他们不想死,因此……真的很对不起文家父子,但他们确实是迫不得已的。
文若兰写到最后一个,突然眼珠骨碌碌转了起来。“魏公公,这里头应该有一个天灯是我的吧?”
“是的,连尚书大人、还有武姑娘的都准备了。”魏太监道,这才发现……咦,那两人怎么不在房中?
文若兰却没有给他想下去的机会,只道:“他们的就跟其他人一样,都求平安、健康、富贵,我嘛,呵呵呵……”他一笔挥就,却是——
梅渲,给我生个胖大小子吧!
魏太监是山庄里少数识字的人之一,一看那内容,瞬间懵了。
“文大人,这……”这种告白也太惊人了……
“怎么?大家都有喜欢的东西,我就爱我心上人跟我生个孩子,不行吗?”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太露骨了。”
“怕什么?这才能代表我对她的真心啊!走走走——”魏老太监被推着往外走。“先把我的天灯放了。”
“可天还没全黑呢!”
“这字是写给我心上人看的,又不是给天上神明看,等天全黑,她还瞧得见吗?当然趁现在夕日未落,赶紧放啦!”
魏太监拿他没辙,只得招呼人来帮忙,一伙长年困在山庄里,无聊到头发都要长虱子的太监、宫女们听说文若兰要放一个特别的天灯,纷纷过来围观。
文若兰让大家帮忙,不一会儿,天灯终于飞上天空,一些识字的看了那灯下长幅,不约而同笑了起来;不识字的就问识字者,文若兰到底写了什么,如此好笑?
大伙儿彼此一说,纷纷大笑,场面越发热闹起来,文若兰便悄悄地趁这时候溜出人群外,出了山庄,远远遁入江湖中,从此京里的人再见不到这惊才绝艳的一代才子——文若兰。
另一边,文知堂和武梅渲逃到一半,见避暑山庄那里飘起一只天灯,抬头一看,她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冲了。这个挨千刀的冤家!如此羞人的事,他竟敢写出来,还放给大家看,不是存心让她难看吗?
孰料,文知堂竟在一旁大点其头。“写得好、写得好,文武两家是该由此开始,开枝散叶了。”
武梅渲头低得快要掉下去,好想好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永远都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