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色降临,不像在城市,天色一暗下,城市霓虹便一一亮起,点亮整座城市,让人分不清昼夜。
这里,在台湾最偏静的山上乡镇,以满山遍野的樱花闻名,有个十分雅致的镇名——觅樱镇。
每到花开时节,游客会占据小镇的每一个角落。
在觅樱镇除了开得满山遍野的樱花迷人,其实还有两大人气超夯的“镇镇之宝”。
一间卖酒的酿香酒吧以及一间卖古书的空书坊,有名的不是酒和书,而是里头的主人。
酿香酒吧的楚寒冲以及空书坊的段舒桓。
两人一阳刚一儒俊,高大健美的身材可比美偶像、韩星欧巴,让在地单身的女人们,以及游客趋之若鹜,想一睹庐山真面目。
这一日,夜已深,在酿香酒吧灯光幽微的角落,有道颀长的身形坐落在其间。
有着东方人特有的墨色剑眉的楚寒冲拎着瓶陈年威士忌,晃到一旁,重重把酒摆到上头,发出“砰”一声重响。
听到那一声重响,段舒桓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清楚来人后,恼啐了声。“别烦我!”
楚寒冲无视他的恼意,扯了扯唇,直接拿起他推到一旁的红色喜帖,很果断的直接撕成两半。
“你!”听到纸张撕裂的声音,段舒桓蹙眉伸手阻止,却因为喝茫了,没能制止他的动作。
于是那张红色喜帖便在转瞬间成了一堆碎纸。
“过去式了,留恋什么?”
闻言,段舒桓摘下眼镜摆在一旁,疲惫的抹了抹脸。
“还爱?”
“只是惋惜……”
“惋惜什么?秦姗根本就不适合你,跑掉了,我都要帮你们段家祖先放鞭炮庆祝呢!”
两人都是回家乡继承老家事业,经营出强烈个人风格的有为青年,又因为年纪相仿,几次接触后便结为莫逆之交。
偶尔闲遐时,段舒桓会在书店关门后跑来酒吧找他喝杯酒。
小酌怡情,但今天喝酒却不是为怡情,而是浇愁。
只是浇这种愁让楚寒冲很想拿手中的威士忌砸他,看能不能让他清醒清醒。
但毕竟他还是有理智的,砸了好友的头,他可能会上新闻,酿香酒吧以及空书坊已经够红了,不需要再靠这个来博人气了。
段舒桓苦涩的扯了扯唇,“从大学就开始交往了,十五年的岁月,五千四百七十五天的日子哪……”
“错的人,浪费五千四百七十五天的日子,亏大了你!”相较于文诌诌满是书卷气的段舒桓,楚寒冲显得粗蛮直率。
当然,他本人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
“喝完就结束了,别再给我悲春伤秋个鬼!”
在楚寒冲看来,好友以及那些古代诗人全是病重的情绪患者,神经一搭错就要吟个几句,是要看精神科的。
说完,他鄙夷地啐了声,没等段舒桓回应,转身就走。
认识这些日子以来,段舒桓很能够适应他的粗蛮直率,被他一啐,他都觉得好笑。
笑意一浮现,他清醒了几分,抹了抹脸戴回眼镜后,踩着醺醺然的脚步,乘着山风走出了酒吧。
楚寒冲和好友说完话,迳自转回深色核桃木吧台,与店里的调酒师试调了几款新酒。
人人都知道,楚寒冲拥有花式调酒师的执照,是许多调酒比赛大赛的常胜军,更是许多知名饭店争破头想重金礼聘的高手。
偏偏他哪里也没去,反而回到家乡,继承家里传承下来的酒窖,开了家中西合并的酒吧。
酿香酒吧不只他一个专业调酒师,只要点一杯饮料,就能够看到专业级的花式调酒表演。
他这个远负盛名的大老板只有偶尔技痒才会出现秀秀身手,许多想看他表演的客人还不一定能够如愿。
就算真的等到他出现,也都只能算是应酬性质,常常一晃眼就不见人影,哪还看得到他的表演?
这时见到楚寒冲突然出现在吧台里调酒,几个观光客争相着要和他拍照打卡。
观光小镇赚的是旅客的观光财,是让人放松小酌的地方,也因此营业时间是到凌晨两点。
虽然夜已深,客人的情绪有些亢奋,楚寒冲还是配合度十足的照顾到每一个客人的需求。
于是,时间一晃眼竟也到了休息时间,他请走了仍意犹未尽的客人,扬声吩咐:“小蔓,收拾一下,准备休息了。”
今天因为好友来喝闷酒他才出现,到了休息时间,关店的工作就交给员工去处理了。
一交代完,楚寒冲就晃到店后的住家空间。
一间石砌的石头屋,两层楼高,有地下酒窖,里头全是楚家历年来的藏酒、自酿酒;四周蓊郁绿意环绕,巧妙地遮住了主建筑。
如果是一般客人闯入,会以为是店后方的后园,后园尽头有一间凉亭,可以远眺山景。
但因为是他的私人领域,因此他特地在店与后园间立了铁篱笆做区隔,并插上警告标志;却没想到,还是有人闯入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但在他叮嘱员工加强劝导后,几乎没再发生过。
而该死的是,这回闯入的人貌似个女人……喝酒醉的女人!
凉亭可以远眺山景,下方衔接的是落差极大的山坡,跌下去不会死,但绝对会受伤。
而那个女人就站在凉亭的石椅上,双手大张,身影看起来如秋风中的落叶,晃晃坠坠的。
那彷佛随时会掉下去的模样让楚寒冲一颗心跟着提到了喉咙,两道浓黑的剑眉不爽的拧起。
他才想开口,却听到女人高声喊——
“费昕诺你是笨蛋吗?”
楚寒冲可以确定,女人醉了,连说话都说得不清不楚。
肥青肉?什么东西?
“杜泓仲,你给老娘去死!”
楚寒冲又听她气势惊人地吼了一句,心一跳。
又是个为情所困的?不会下一秒就跳下去吧?
想到这个可能,楚寒冲忙冲上前,用力拽住她的手扯了她一把。“喂!女人,想死啊!快给我下来!”
今天是费昕诺离开老家觅樱镇这么多年后第一天回来,但她的心情其实是非常非常差的。
因为她回家的原因不是探望家里长辈,而是被逼着回老家静思悔过。
想想,都已经是将迈进三十岁的熟女年纪,为何还要接受这有如小学生般的教训?
只因为她闯了祸……其实要说闯祸也真不关她的事,一切都该怪那一段该死的恋情。
她爱上了一个人,却不知道那个人是不该爱上的人……没有人知道他是人夫的同事。
费昕诺是个小有名气的商业摄影师,大二时因为将自己拍的照片放在网路上分享,却意外受到不少关注,甚至接到一些请她拍照的案子。
她的风评极佳,只是她却觉得自己的作品少了点美感,于是在毕业后到国外进修艺术,企图在商业摄影中注入专属于自己的艺术风格。
回国后,她被高薪聘请到知名的摄影公司任职,同是摄影师的杜泓仲是她的前辈。
两人日久生情谈起恋爱,却没想到因为他的老婆闹到公司,这段不伦恋才被揭发。
她错愕不已,却没想到那个该死的混蛋为了保全自己的婚姻,将她切割得干干净净。
于是她成了不知廉耻破坏人家家庭的狐狸精,丢了饭碗,父亲更是勃然大怒,让她回到住在乡下老家的女乃女乃家反省。
对于不伦恋她百口莫辩,但庆幸她跟那个男人只是模模抱抱亲亲,还没傻到把自己的清白也赔上去。
在家里父亲一向独裁,加上她心情糟糕透了,她有些自暴自弃,索性就当给自己放了长假。
只是回到老家,一个人静下来,她的心情却愈发郁闷,索性就跑到镇上唯一一家属于年轻人的世界的酒吧。
进了酒吧的氛围就是让人想喝酒。
小鲜肉调酒师善尽职责,和她谈起不如意的那些琐碎事,最后调出一杯抚慰人心的酒。
调酒又该死的好喝,害她失控的连点了好几杯。
只是她那段不伦恋太冤枉,即便带着些许的酒意,也没卸下防备跟陌生人倾诉。
最后,酒量不算好的她醉得彻底,茫了,内心压抑的不满,跟着一古脑儿地释放。
一听到宁静空气里突然传来的声音,费昕诺脸色一沉,左右张望了一番,隐隐只看到夜色中,屋后的灯光勾勒出她身后有一抹颀长身影。
她看不清对方的模样,但其实也没必要看清,不悦地大声咆哮:“关你什么事!”
从不伦恋情之后,她就被周边的人拿着放大镜检视。
明明她也是受害者,但那混蛋隐瞒了自己的婚姻状况,一直到恋情曝光那一刻才知道,她自己当了第三者。
如今回想起那段恋情,她不得不说,自己是不是真的瞎了狗眼,怎么会傻到识人不清?
她一连吼出心里郁闷,都还没能好好吁口气,便感觉一股力道袭来,把她往下一扯。
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加上有点醉意,以及对方力道有点大,她整个人就被扯得摔下石椅。
“啊!”
楚寒冲酒量好,但调酒时混着喝了几款酒,虽然没醉的感觉,却带着微醺,因为抓她的力道没控制好,把她拉下石椅,他居然也被她给撞翻,倒在地上。
费昕诺被扯得掉下石椅,庆幸身下有个硬邦邦的肉垫,并不觉得痛。
只是回过神后,意识到自己是压在男人身上,她从惊吓到愤怒,直接伸手掐他的脖子。
“混蛋,你到底想怎样!”
没料到女人会发酒疯,楚寒冲微微凛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隐着怒气的声音斥道:“是你闯进我的地方!”
费昕诺的理智被酒意与愤怒给占据,直接忽略那个“闯”字,感觉手被男人的大手紧紧抓住的威吓,下意识挣扎起来。
“你别碰我……放手!放手!”
喝了醉的女人根本是使泼的小野猫,不受控到了极点。
……
清晨,鸟儿啁啾,吱吱喳喳的声音近在耳边,扰人清梦。
“唔……别吵……”费昕诺被吵醒,却感觉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刺她的手指,微微的痛让她整个人猛的清醒了过来。
什么东西?
她睁开眼,连眨了好几下,迷蒙的视线才定焦,让她看清楚眼前的情景。
有好几只山雀在身边不远处蹦跳着,边发出啁啾的叫声,手指传来的刺痛感是一只山雀啄着她的手。
她微微一笑,缩了缩手,不怕生的山雀跟着往前跳了跳,低下头又啄了她的手好几下。
“笨蛋,我的手又不像虫子……”她笑着说,却发现不对,这状况也太诡异了。
为什么会有鸟出现?
这时,一阵带着凉意的风抚来,费昕诺打了个冷哆嗦,才猛地惊觉自己居然没穿衣服?!
心一凛,她望了望四周,才发现自己躺在木地板上。
她的身侧是一大片落地窗,窗户半关着,一旁的窗帘随着凉风翻飞。
要命!这是哪里?
她缩回伸到外头窗台的手,没看到身上的洋装,而腰间有一只手,后背贴着一堵温暖的胸膛,耳边回荡着粗重的呼吸声……
费昕诺在这当下真的是彻彻底底惊醒,脑中惊恐的浮现了个念头,抱着她的男人是谁?
昨晚她有喝的这么醉吗?
她努力地回想,总算回忆起昨晚与某个男人的片段,瞬间震惊错愕到了极点。
她……和一个陌生男人?!
这个事实让费昕诺几乎无法承受。
她的年纪不小了,就算谈了一场让世人唾弃的恋爱,却也是没让对方越过雷池一步,成功扞卫住自己的贞操。
因为她保守的认定,她的贞操就是要留给自己最心爱的男人。
但瞧瞧她干了什么蠢事?
她居然跟人?
一个陌生男人?!
费昕诺只要一想到那个陌生男人的手还搭在她的腰间,便觉一股说不出的后怕涌上心头。
她怎么会这么大意!怎么会那么夸张?
居然会喝醉到跟个陌生男人,然后还理所当然的认定,那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如果遇到的是变态的、染病的怎么办?
如果怀了小孩怎么办?
各种不安的想像随之涌来,费昕诺自我厌恶,甚至连想死的心都有了,恨不得直接跳下外头的山坡自我了结算了。
但想归想,如果真的这么跳下去,死不死得成是一回事,如果因此上了新闻,她这一生是不是就这么毁了?
她愈想头愈痛,恨不得自己有凭空消失的本领。
但想归想,现实就是现实,凭空消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再说了,她总不能等着男人醒了,与他一起面对昨晚失控到与个陌生人的事实吧?
这太尴尬,太惊骇了!
费昕诺暗暗深吸了口气,平静内心波动的情绪后,小心翼翼的拿开男人的手,便绷紧着不敢动。
她屏着气息等了好几秒,确定身后的男人没有醒,这才起身寻找自己的衣物,却一无所获。
她仔细回想,昨夜最后的印象是在凉亭那里,难道是事后男人把她抱进屋子里吗?
如果真的如她推想的,那她的洋装应该都还在凉亭附近……
该死!她只能光着身体冲去凉亭把洋装捡回来吗?
费昕诺兀自咒骂了自己一百万遍,小心翼翼张望了一番,在一旁的椅子上看到了件大披肩的瞬间,感动得差一点飙泪。
有这件披肩,她至少不用光着身体出去找衣服。
稍稍松了口气,费昕诺瞥了男人的身体一眼,脑中只迸出个想法——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喝了酒居然会失控到那样的地步。
想到这里,她不经意瞥到男人的模样,目光不由得一滞——
超帅!
男人躺在地上,颀长强健的身躯有着俐落健美的肌肉线条,当阳光一丝丝洒落,让他看起来就像美术馆里最美的雕像。
他的轮廓深邃,有一双飞扬帅气的浓眉,挺直的鼻梁和唇山明显的唇,青青胡碴让他刚硬脸部线条更显粗犷。
费昕诺恍神了两秒,却在发现男人微微搧动眼皮、准备睁开眼的瞬间,猛地回过神。
疯了吗?
不能因为发现对方是个帅哥就合理化自己昨夜荒唐的行为啊!
她收回目光,火速披上大披肩将自己妥妥的包好后,拔腿跑了出去!
天气暖和,凉凉的微风抚来,温度宜人的像是夏日的午后,舒服得让他不想醒来……
但仅是这念头闪过,楚寒冲心一凛,立即就回过神。
什么状况?
刚刚是不是有个女人的身影由眼前闪过?
为什么会有女人?
楚寒冲耙了耙半长的乱发,一声惊呼伴随着某样物体朝他砸了过来——
“夭寿!夭寿!你这个夭寿囡仔又给我睡在这里?”
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同时,楚寒冲不假思索的侧过头,险险地闪过朝他飞来的物体。
“啪”的一声,那物体掉在地上,他定睛一看,是扫帚。
他扯了扯唇,回到故乡才短短几年,与性格飙悍的阿嬷相处了几年,他已经练就了听声辨位的功力;想必假以时日,定会成为高手。
楚林明雪见孙子躲过她的扫帚,但身形不动,完全没有要穿衣服的意思,气得火冒三丈。
“吼,臭小子,非得要我拿水桶砸你,你才会清醒是吧!”
听到她气急败坏、火药味十足的警告,楚寒冲举高双手做投降状,“醒了醒了,阿嬷你别激动。我只是光着上半身……”
楚林明雪听了火更大了,凑上前,很不客气的巴了孙子的头一下,“你说好说歹也是很多人想来看你的酒吧老板,就算是在自家里也不该光着上半身走来走去!再不把这个坏习惯改过来,你就给我滚回都市去!省得丢你阿嬷的老脸!”
她这个孙子样样好,偏偏就是过分随兴、率性的不拘小节,不盯着点,她还真怕他被拍到光着上半身四处乱晃的不雅相片。
若再有镇民看到问起,她怎么回答啊?
光想她就觉得丢脸!
楚寒冲听着自家长辈呛辣辣的话,不怒反笑。
都说楚家人强悍的暴躁基因绝对来自他家阿嬷,生活里的一点点小事,都可以让她暴跳如雷。
偏偏脾气暴躁的她,七十岁多岁了,身体却十分硬朗,声如洪钟,体力比年轻人还好。
不过说起这件事,他其实也挺纳闷的。
昨天晚上他兴起试调几款酒时,是喝了一点,但那一丁点酒根本对他构不成影响。
他其实没有很醉,所以清楚记得,昨晚他和那个酒品不太好的女人发生了。
意外的是,他竟然失控,真的和她做了。
而刚刚,在醒来的前一刻,还未定焦的是眼隐隐约约看见,女人跑了……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莫名的,这让他感觉不是很爽。
他技术变差了吗?
或者是面目可憎到让她落荒而逃?
这不该出现的揣想冒出脑海,对于向来对自己的技术十分自豪的他来说无疑是一种羞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