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熊?”看到全无声息的庞然大物,容貌清俊的温醒怀惊得脸色大变,目瞪口呆,好在今日是十天一回的休沐,私塾内并无学生逗留,要不然岂不是吓坏学子,大惊失色的哭爹喊娘。
“爹,你没见过熊吗?这就是熊。”
熊身上最值钱的莫过于熊掌,一对两百两,熊皮也卖价不差,一张完整的熊皮在县城叫价一百五十两,不过刚刚杀熊又砍断熊掌,难免破坏了毛皮,恐怕只剩半价,而药铺子收熊骨,这一副骨头起码也有七、八十两,它还是头公熊,熊胆也能入药,熊鞭补男子雄风……
不过除了肉之外,其他的温颜没打算卖,熊皮、熊骨、熊胆、熊掌她皆有用处,在不缺钱的情况下也要自家人享受一番。
“老实说,你们两个打哪弄来这一头熊的,这么大的猎物不容易取得。”他还真没见过熊,真遇上了还有命在吗?
一山猪二熊三老虎,可见熊有多凶狠,还排在老虎前面,寻常人别说见了,就连一根熊毛也模不着。
温醒怀站得老远,不敢靠近,却还要抚着下巴打量黑熊的死状,装出一副为人师表的温文儒雅。
“捡的。”两人异口同声。
“捡的?”他一楞。
“我们在上山拾柴时见到一队身着劲装的黑衣人在打老虎,然后沿路追的时候老虎遇到熊,虎熊大战,老虎败落跑了,他们便杀了重伤的熊,取走熊掌,其他就不要了。”温颜说得跟真的没两样,可以去说书了。
“真的?”半信半疑的温醒怀盯着女儿瞧,不太相信天底下有这么凑巧的事,还让他们捡了个便宜。
“爹呀!女儿没事干么骗你,你瞧我们两个浑身上下没三两肉,还能一拳打死熊吗?”她睁眼说瞎话。
看了看小山般的黑熊,再瞧瞧女儿和未来女婿,他呼了口气,“你们行吗?叫杀猪王来处理,咱们付他银子再送上五斤熊肉,留点肉给村长和走得近的乡亲……”吃独食总是不好,而且这么多肉也吃不完。
“先生,我能的,不用叫王大伯,就是手脚慢了些。”被推出来的风震恶踉跄了一下,他后腰还留有温颜推他的手印,沾血的。
“真的可以?”温醒怀眼露怀疑。
“行的,先生。”他重重点头,活熊都杀了,一头死熊还能难倒他吗?更别提这些年也处理过不少猎物,有经验了。
温醒怀犹豫了一下,双手背于后走至廊下,“好吧!让你试试,真做不来就去叫人,村里的叔叔伯伯都乐于帮手。”
温颜偷偷扮了个鬼脸,他们当然乐意,有熊肉可以吃,还会广而告知,让亲朋好友也来分两斤熊肉,你一块、我一块,几十两银子就没了。
因为是“捡的”,也就不好意思卖钱,以她爹的为人必然不会收银子,还会想说乡里乡亲的,有什么好计较,平日里大家很少吃到肉,正好白捡的黑熊就一起分享,解解馋。
可她一点也不想分人,黑熊是她设计捉的,十二根铁箭和十二条铁链是她花银子让人打造,还用上师父的机关术,她以身作饵引出黑熊,再开启机关一次射出,让身中铁箭的黑熊无力挣月兑。
扣除黑熊身上的宝贝,把熊肉卖掉所得的银子还不足补贴她付出的银两,她杀熊也就赌一口气,顺便试试她设的机关是否有用,日后靠机关术赚钱。
温颜掉进钱眼里了,但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明年三月风震恶去府城应试考秀才,以及她想为爹盖一间规模大的私塾,招更多的学生,找另一个夫子帮他分担工作,有人轮替他也有空闲看看自己想看的书,到外面踏青赏景。
爹这十余年来都为妻女而活,没为自己做过一件事,因此她也想当一次孝顺的女儿,让他全无后顾之忧的做他想做的事,不用为五斗米折腰。
“熊胆给我,我要做药。”医书上记载,熊胆有清热解毒,息风止痉,清肝明目的作用,她正好用来炼制解毒丸。
“给。”刀一切,手心大小的胆囊完整割下,他二话不说的递给未婚妻,她炼药,他受福,风震恶腰包里有为教不少的药丸子,分药效用油纸分别包着,有些是止泻的,有的是治月复胀的,还有防虫蚁叮咬,被毒蛇虫啮咬的解毒药,她为他准备的。
“熊心、熊肝、熊内藏就不要了,我们留肉就好。”野生的兽类怕有寄生虫,为免吃进虫子她直接舍弃。
“好。”他伸手一掏就是一盆子秽物,打水将内月复冲洗一番,洗干净了再剥下熊皮。三合院的左侧有口深井,他们就在井边处理熊屍,清风明月般的温醒怀站在一旁看两个孩子又剥皮又切肉的,他眉头微颦,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想法。
两人高的土墙阻挡外人的窥视,过往村民很难瞧见院子内小山一股的熊屍,只是看见女儿和未来女婿一人一边合力剥熊肉,他眉间多了两道皱褶,忽觉女儿太凶残了,居然连熊都不怕,她下刀的狠劲连他都肝儿颤,感觉切的不是熊肉,而是他的大腿肉。
“呃!那个……一会儿熊肉炖烂点,你娘又瘦了,你加点天麻和黄精一起炖煮,看她能不能多吃两口。”温醒怀叹了口气,长寒兄这一走,他的妻子承受不了丧夫之痛,便病倒了,拖上这些年怕是不行了,也就这几个月的事了。
风长寒虽然搬到天坳村,却还保持着世家公子的傲气,在村里唯一的朋友是温醒怀,两人共同的兴趣是下棋。
不过风长寒死后,温醒怀便不再下棋,知音难寻,那一副玉石棋子被容娴玉送给娘家兄弟,盼他们能为母子俩出个声,好让孩子他祖父早日接两人回府。
只可惜价值百两的玉石棋子只换回她兄弟传的四个字——勿做奢望。
看到这几个字,她又大病一场,整个人像失去魂魄一样,连服了月余的药才稍微好一点。
“好的,先生。”风震恶的回应像在背书,无平仄起伏,对于自己不想好起来的母亲,他不予评论——温颜的医术虽有长进,但难救不想活的人。
“对了,下个月十八你就出孝了,你娘大概没办法去祭拜你爹,你记得备好香烛、纸钱和祭品,到你爹坟上跟他说一声。”真快,三年过去了,孩子也长大了。
“好。”他爹死了三年吗?彷佛还在眼前,音容犹在,风震恶心神恍惚了一下,鼻头微酸。
“我陪你。”
一只小手轻握住了风震恶的手,他心头一震,眼眶发热,那只手满是血污,他却满心感动的回握。
“嗯!”
两人的手偷偷交握,没人瞧见。
肢解完整头熊后,他们先把破损的熊皮硝制一番,晾晒在后院的架子上,而后再向村长借牛车,将切好放进萝筐的熊肉盖上几片芭蕉叶和稻草搬上车,一会儿用牛车载进县城卖给酒楼,而在进城前他们先将藏好的熊掌腌制了,在山洞里放上几天再下锅炖煮,若放在厨房风干,只怕没两天就被人偷走了。
村里爱串门子的妇人不在少数,顺手牵羊更是常有的事,温颜一旦不在家,便有街坊邻居来找周大娘聊天,周大娘一边要煮学生的午膳,一边顾着火,根本没法注意背后的人做了什么。
所以温颜从不把猎到的猎物放在家里,要么直接卖掉,要么藏在只有她和风震恶知道的山洞里,不便宜偷鸡模狗的鼠辈。
只是她有个乐善好施的父亲,坚持拿出百来斤的熊肉给村人分享,他们只好留了一部分在村长家,届时由村长在祠堂前面架起一大锅烹煮,人人一碗熊肉不落空,村长和几位族老更是人手几斤熊肉,但厚着脸皮讨要几根熊骨回去泡酒,甚至觊觎熊心、熊胆、熊鞭之类的,温颜可不会答应,她也早早就把东西藏好,免得她爹又把好东西都拿去做人情,自家半分钱都没赚到,自己吃糠咽菜。
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风震恶跟温颜就要出发了,现在去县城里,约莫傍晚才会回来。
温醒怀送他们,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我帮你报名了明年府城的院试,你书要看,别为旁的事荒废了功课,你娘就等着你为她争口气。”希望风太太能撑到应考后,不要再耽误孩子了,白白折了好苗子。
风震恶怔了怔,随后双目低垂,“谢谢夫子,一会儿学生将报名费给你……”
“哎!这话我不爱听,你也别提,女婿是半子,我给自己的孩子花银子不是自然的?你还跟我算得一清二楚吗?”温醒怀佯怒说。
“先生……”他面上羞红。
温醒怀笑着一摆手,看向女儿,眼里满是慈祥,“以后对我女儿好就好,我这辈子没什么大志向,就盼着她有个好归宿,不受人欺负。”
“先生,我会对温颜好。”
他呵呵笑道:“我相信你,你是个好孩子。”
“我不会让先生失望的。”温颜是他想白首一生的人,他会宠着她、惯着她,让她衣食无缺。
“走了,再不走就晚了。”被风震恶抱到牛车上坐好的温颜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这一老一少也太矫情了,不过进一趟县城也依依不舍,四目相望的道别,要不是一个是她亲爹,一个是定过亲的未婚夫,她都要想入非非、化做腐女看待男男纯爱。
“来了。”
风震恶上了牛车,熟稔的往车辕旁一挥鞭,并未打在牛身上,牛眸的一声,缓缓迈开步伐,车子随之动了起来。
由天坳村到最近的县城坐车要一个时辰,若是去镇上只要两刻钟,只是价差的因素,他们宁可辛苦点进城。
一路上摇摇晃晃,摇得温颜有点想睡了,她背靠着少年的背,不自觉的睡过去,直到忽然听见一声驴叫声,她才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牛车正好从城门底下经过,交了一人两文钱的进城费,她坐到风震恶身边和他闲聊,聊不到两句,前方忽有几匹快马疾驰而至,与牛车擦身而过,她没瞧马上人儿的英姿,却双目发光的盯着四蹄上有圈雪白毛发的马儿。
笔直的马腿,健壮的身子,炯炯有神的眼睛……
“你想养吗?”看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逐渐远去的红鬃烈马,风震恶心疼的问道。
“我想要一辆马车。”有棚顶,后边开个窗户,出行方便不用向人借车。
“我们目前买不起。”
“我知道。”她也是随口一说。
“朝廷的马向关外买的,我朝没有大草原可以养马,因此马匹的管制很严,价格高涨,没有门路的人是买不到良驹。”战场上退下来的痫腿马倒是有,但是没法载人或运货,大多被买来宰杀,吃肉。
“那生病的马呢?”她退而求其次。
他摇摇头,叹了声,“生病的马活不了,通常还没拉到马市就被处理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她讶异的拉拉他的手,没想到他还知道朝廷的事务,以往她小看他了。
眼一垂,他淡笑,语气却有点缥缎,“我当过几年世家公子,这点常识还是有,我曾经有过一匹小马驹。”可惜没法等它长大了,在这之前他就离开了。
“风震恶……”她无意勾起他的伤心事。
“无碍,没事的,我没放在心上,今日人负我,他日我会一并索回。”风震恶目光一凛,语气坚定。
“你还想回去?”她略感失望,看来他们不是一路人。
前一世的她要房有房、要车有车,银行存款多到花不完,可是她那些钱全沾着血,身边没有半点心灵寄托,也无可信之人,她看过太多因为金钱权力而起的背叛和杀戮。
这样的生活过久了,她一点也不向往所谓的荣华富贵,觉得金钱只会腐蚀人心,造就更多的空虚。
所以这一世她虽然有能力却不积极赚钱,银子够用就好,多了反而招祸,她只想平安顺遂的过完这一生,学习武功医术机关术,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顺遂,以备不时之需,而不是为了争权夺利,搅动风云。
“不,只是想让他们后悔莫及,告诉他们,我,不是他们能轻易丢弃的人。”那个女人以为她赢了吗?没走到最后,谁也不晓得站着笑的人是谁。
“你还是在意。”
他轻握她的手,眼中闪过一丝伤痛,“我爹不该死。”
要不是被诬哦,爹也不会郁郁寡欢,功名没了,前途被毁,昔日的好友避而不见,众叛亲离的感受始终是心头一根拔不掉的刺。
“要我帮你吗?”她能炼药,也能制毒,医毒不分家,能治病的良药对某些人而言是致命毒药。
看了她一眼,他拢起的眉头舒展,幽深的双瞳漾着笑意,“自己报仇的果实最甜美,你说过的。”
她嗔他一句,“拾人牙慧。”
他低声轻笑,“听娘子的话大富大贵。”
温颜忍俊不禁,噗哧笑出声,“这话会被全天下的男人揍,你穿好防身的盔甲吗?”
“我不怕,我家温颜是世间最聪慧的女子,你的话不会错。”被揍也甘愿,平凡如他得到世上最好的姑娘为妻,夫复何求,是几生几世的福报才有一生相守,他很庆幸并未错过她。
“还洒糖,也不担心腻死自己。”她往他手臂上一戳,取笑他老王卖瓜。
在闲聊中,风震恶也不忘注意四周,发现已经来到熟悉的酒楼前。
“温颜,你等我一下,我问问掌柜的要不要买肉。”现宰的野味,应该卖得出去。
“嗯!”温颜抬头一看,匾额写着悦宾酒楼。
风震恶跳下牛车,直接进了酒楼,温颜坐在牛车上,神色冷淡的观察来来去去的众生,对她而言,这些陌生人只是过客,她不会和任何人有交集。
路上行人匆匆,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有拎着猪肉招摇过市的大婶、有手摇褶扇鼻孔朝天的书生,小姑娘抱着花布从布庄走出,喝醉的老头闹着要酒喝,小娃儿舌忝着糖葫芦,舍不得一口吃光……
咦!四蹄上方一圈白毛的红棕色骏马?这不是刚刚看到的马吗?怎么出现在这里,那边是……医馆?
不由自主的,她一跳,双脚已落地。
“温颜。”
风震恶一唤,温颜回过神。
“风震恶,那匹马……”雪白的蹄子真好看。
“你想去瞧瞧?”难得有她喜欢的东西,瞅瞅无妨。
“嗯!”马儿漂亮。
“好,我把萝筐卸下来再陪你过去,掌柜买了,一斤肉两百文,咱们带来约两百斤,应当能得银四十两。”
风震恶迅速搬下萝筐,走了三趟搬光牛车上的熊肉,过秤一秤,多出十二斤,他也没多要额外的银子,当是添头送给掌柜,掌柜乐不可支。
他回来,把掌柜给他的银锭放在她手上。
“嘻嘻,又进帐了。”可以多买一些炭过冬。
“傻气。”他笑着往她脑门轻弹一下。
“学会欺负人了呀!你好样的。”她揉着被弹的地方,不痛,但屈辱,她要报仇。
“好了,别闹了,你不是想去看看马儿吗?趁主人不在,我们凑近点看两眼。”他说了一声,将牛车寄放酒楼门口,左右瞧瞧没人注意他俩的行踪,假装逛街般地靠近。
“嗯嗯!”真刺激,像做贼一般。
两人若无其事的走到红马旁,突地一顿,停下脚步,对着马头、马身、马尾仔细的看了一遍,直夸马儿长得好……
“你们要干什么?”
突然有人厉声一喝,没发现有人靠近的温颜吓了一跳,风震恶见状连忙将人搂入怀中,轻拍她的背安抚。
风震恶看向来人,理直气壮地说:“你小声点,我家颜儿胆子小。”
颜儿?温颜瞪他,她哪时有这个称呼了,又几时变得娇贵了。
风震恶朝她一眨眼,将她的头往胸口按住,不让人瞧见她的盈盈杏眸和粉女敕小脸。
“想偷马?”不长眼的小贼。
“谁想偷马了,看看不行吗?这马太妖娓了,专门养来勾引人的是吧!”温颜倒打一耙,指称是来路不正的妖马。
面色冷厉的黑衣人又一次厉声斥责,“休得胡言,此乃西域进贡的骏马,能日行千里,岂能由着你胡乱编排。”
“贡马?”一听来历不凡,她眼神立即一变,打了退堂鼓,此马的主人定是非富即贵,最好不要牵扯过深。
想着有可能是官门中人或是勳贵,温颜拉着身边少年就想离开,以他们平头百姓的身分,稍微有点地位的官都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何况眼前这个人绝非一般人,威压甚重,民不与官斗。
可是两人刚一转身,拔腿要跑,另一道更冷的声音从医馆中传出,辨其音十分年轻——
“对我的马感兴趣,胆子不小,将人带进来,我倒要看看他们长了几颗胆……”
“是。”
医馆的病床上躺了一位胸口中箭的锦衣男子,他的年岁看来不大,约二十出头,胸口的箭未拔出,仅被利刃削去箭尾,露出寸长的箭身。
因为离心口太近了,十分凶险,医馆的大夫们没人敢冒险拔箭,唯恐箭一拔人也没救了,故而出血量并不多,但是不拔箭也离死不远。
“他中毒了……”挺刁钻的毒。
跟风震恶一起被押进医馆的温颜本想装聋作哑,当个不多话的哑巴,可是一看到陷入昏迷之人的伤口,忍不住低声喃喃。
她以为说得很小声,偏偏屋内的人除了大夫和药童外,全是习武之人,耳力过人,一听与毒有关,七、八人同时转过头来,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说他中毒了?”
冷冷的声音一响起,面色冷然的众人退开,一名长相出众的年轻男子越众而出,十六、七岁的模样——而这声音跟刚刚叫人把他们带进来的声音相同,显然就是同一个人。
“我没开口,你听错了。”她否认得极快,不想卷入别人的仇杀中,以免惹祸上身。
“你说我耳朵出了问题。”他冷言一起,身侧类似护卫的男子二话不说的拔剑,剑尖朝两人一指。
风震恶闪身挡在温颜面前,长剑离他不到半臂远,他却没有丝毫惧怕,神色肃然地道:“我们不过路过看马一眼,你们就想滥杀无辜?”
“你会武功?”袖口绣着暗色四爪龙的年轻男子冷冷地看向敢对他不敬的少年。
“会一点。”风震恶点头,但是仍无惧地与之直视,他看得出来这些人绝非寻常人,就算他说不会也不会有人相信,还不如干脆点,省得引人猜忌。
夜梓冷笑,似有不屑,“在这偏远的平阳县中也有你这等身手的习武者,学了几年。”
“三年。”风震恶语气平淡的说。
“三年……”他暗忖。
四周静默无声,好似多出一丝声响必血溅当场。
但是太安静了也会叫人心生不安,一旁上了年纪的老大夫不经意的咳了一声,所有人马上转头一看,看得他面上发烫,尴尬不已的的又咳了好几声,喉咙一颤,声音哆嗦地道:“他……呃,老夫是说他的伤……还治不治,再拖下去恐怕……恐怕回天乏术……”
“你能治?”夜梓冷冷看他。
老大夫吓得脸一白,连连摇手,“老……老夫不行,那箭插得太深了,老夫手抖……”
他的意思是自己年岁大了,两手没力,抖得厉害,烦请他们另寻高人,他有心无力。
“谁敢拔?”夜梓又问。
被找来的数名大夫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敢上前。
救人是医者本分,自是当仁不让,可是就怕人没救成反送性命,这算谁的过失?看这位公子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样子,会不会要他们以命抵命?
大夫们谁也不敢出这个头,明哲保身,人之常情。
“赏银一千两。”夜梓认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一、一千两?”
听到这赏银数目,大夫们都眼睛一亮,蠢蠢欲动,这是三年也赚不来的银子,可是重新看向床上的伤患,发亮的双眼又暗了下去,染上惊惧。
他们想赚这笔银子,但就怕没命花。
又是一阵静谧。
夜梓心下焦躁,却又不能杀人逼迫大夫为伤患治疗,更怕受伤的蒋清文反而被医死了,蒋清文不能死,不仅仅因为两人交情,也是因为蒋清文是兵部尚书之子。
他目光梭巡,落到了温颜脸上,想到刚刚就是温颜说蒋清文中了毒,想必有医术在身,那么她必定有师承,也许可以请对方来救。
思及此,他开口叫唤,“小丫头……”
小丫头……是叫她吧!
“有什么事?”温颜从风震恶身后探出一颗脑袋,水灵大眼一眨一眨,好似想偷核桃吃的小松鼠,全然无害。
“你是怎么看出他中毒了?”在他们看来,清文除了胸口中了一箭箸实凶险外,看不出中毒迹象。
“用眼睛看。”温颜淘气的一转灵活的双目。
闻言,夜梓横目怒视,想要挖出她亮得出奇的眸子。
“反正,死马当活马医,也许我能解了他所中的毒。”她已经看出对方的算盘了,不把话说死,保留一些余地。
“你能解毒?”夜梓目露鄙夷,不相信一名穿着朴素的乡下小姑娘能治病,他想找的是她的师父或长辈。
“看在一千两的分上我可以试试,但是你敢让我试吗?,一温颜挑衅的眼神很不可一世,活似除了她再无高人伸出援手,不靠她就等着收屍。
夜梓再度气结,头一回遇到比他更嚣狂的人。
他忍了忍火气,目色沉如墨,吐出森冷威胁,“他死、你死,他活、你活。”
温颜考虑了一下,又看了看栓马柱旁的马儿,点了点头,“我可以治,但是……”
“说。”还敢跟他谈条件?可真是无知者无畏。
“外头那匹通体红棕,仅仅四蹄有白毛,黑鬃黑尾的马儿是你的吧?两千两,加上那匹马,还有事后不许派人跟踪我们,银货两讫,各不相干。”她可不想被人缠上了,祸事连连。
“你说红雪?”他思忖了片刻,回头看了一眼出气多,入气少,命在旦夕的伤者,断然点头,“允。”
只要清文无事,他可以容忍她的无礼。
“好,我要先见到银子,三张五百两银票,三张一百两银票,两百两用十两一锭的现银。”先小人,后君子。
“怕我赖帐?”夜梓冷哼。
温颜直言,“是呀!我又不认识你,万一你说话不算话,翻脸走人,我上哪要银子。”
听着她理直气壮的要钱,夜梓脸色一阴,“本皇……我说出的话从来没人敢质疑。”
“因为都被你灭口了吧!”死人当然不会开口。
他一听,脸黑了一半,“阿渡,给她。”
另一个看起来和风震恶年岁差不多的锦衣少年往前一站,一叠银票不怕贼惦记的掏出,“五百两银票三张、一百两银票三张,剩下的银锭没那么多十两的,给你五十两银锭三个和碎银,自个儿数数。”
“阿恶,收。”人家不用正名,有样学样的温颜肘子往后一顶,让未婚夫收银子。
“嗯!”他接过银票一数,又把腰包打开,将碎银倒进去,见数量无误才一颔首。
看到两人配合无间,夜梓莫名升起一肚子火,不知看哪一个不顺眼,就是火大。
“这个先给他服下。”温颜取出青花底的瓷瓶,倒出一枚黄豆大小的黑褐色药丸,救急用。
夜梓狐疑道:“这是什么?”余有药香。
“解毒用的,我刚不是说他中毒了。”她一眼就能看出,连诊脉都不必,一目了然,伤患的四肢末梢肿胀,一般人不会注意到这是中毒的症状,她却看出来了。
“他中的是什么毒?”不问个明白他不放心,人是他带出来的,他必须将人安然无恙的带回去。
温颜轻蔑的一翻白眼,“应是箭上有毒,是西强蛇毒,我的药只能先抑制,不能完全解毒,还得先拔箭,逼出体内毒血,再服一丸清毒丸,减轻毒性,等我配好解毒药命就能保住一半。”
“保住一半?”他语轻,色厉。
“想完全康复需要时间,你当有灵丹妙药一服见效,毒要慢慢的排出,急不得,再说了,谁知你们之间有没有人不想他好,暗下毒手使人一命归天。”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人心难测。
“我的人不会背叛我。”夜梓说得斩钉截铁,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明的阴暗,隐隐藏锋。
“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
“真是中毒?”夜梓看了看双肩一缩的老大夫,再一瞧双目紧闭的蒋清文,而后才目光阴晦的投向胆敢嘲讽他的小丫头。“好,我信你一回,谅你也不敢骗我。”
一颗黑色药丸塞入蒋清文口中,以水化开滑入咽喉,顺喉而下,不一会儿,泛黑的唇色慢慢褪去,只余惨白。
“火、刀、烈酒、剪刀、干净的白布、一盆水,要快。”温颜急速吩咐,一把锋利的匕首送到眼前,上头镶着鸽卵大的血红宝石,温颜侧头看了递刀的人,心头猛地一颤——好犀利的眼神,日后必是站在高处的人。
“阿恶,帮我一下。”
与她心意相通的风震恶光一个眼神交会就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也不多话的走到她身边,取出打火石将油灯点亮,再用剪刀剪开伤者中箭部位的衣服,露出伤处。
当他做好这一些后,温颜上前,她将匕首两面在火上来回烤过了几遍,充当消毒,然后在伤口处看了两眼,确定箭入体的位置。
很久没动刀的她轻吸了口气,缓和情绪,这才将匕首尖端刺入,划开皮肉,她不拔箭,由身侧的风震恶握住突出体外的箭身。
“起。”
毫不犹豫的风震恶一口气拔出。
箭头有倒刺,一拔起连肉带出,恶臭的污血也随即喷出,一块干净的白布飞快地覆上,在伤口加压止血……
“没有羊肠线或桑皮线,伤口太深……”温颜朝伤口洒上自制的三七粉,但伤口太深太大,效果不好,污血排出后,还是有血不住渗出。
“什么意思?”箭被拔出喷血的瞬间,夜梓心口微惊,仍有些不适,没法目睹血腥一幕,尤其这人是他所看重之人。
他是出身尊贵没错,也曾下过命令取人性命,可是年仅十七的他尚未真正见过血流遍地的残酷,此时还是惊惶不已。
“他伤得重,不把伤口缝起来不易好,伤势容易反覆,更严重的是万一感染……我是说高烧不断,若没法降热,人救活了也会烧成傻子。”她没办法解说西医的知识,只能含混带过。
“想办法治好他。”夜梓口气强硬。
温颜把匕首上的血清洗一番,插入风震恶腰带内,堂而皇之的占为己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呃!用针线可否?”老大夫听过缝合术,但未亲眼目睹,他小声的插话。
“针线……勉强吧!不过我不负责拆线,七天后,找个人剪开缝合的丝线,将线抽出,再用烈酒在伤口处来回擦拭几遍,像这样……”
这可怜的家伙,算他倒楣,用针线缝合是权宜之策,当然有所不妥,但此时别无他法,只好看伤者的运气了。
“啊——”
烈酒往伤口一倒,昏迷不醒的蒋清文痛到发出令人心口一颤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