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巷里,几名男子文风不动地贴着墙边站着,像是等待黎明到来时拂晓出击的将士。
“白波,你那药管用吧?”穆雪松低声地问。
“是呀,白波,可不会害死我成庵哥吧?”胡成凰也忧疑地说。
“那可是吃一颗就少一颗的百解归元丹,是集我徐家五代菁英所炼制而成的,可知要炼制一颗丹药要花上四、五十年吗?”徐白波信心满满道:“放心吧,成庵会像以往那般活蹦乱跳的。”
“那就好。”胡成凰虽还是担心,但听徐白波把那百解归元丹说得那么神妙,不觉稍微松了一口气。
“头儿。”这时,在最前头的人低声道,“有动静了。”
“出来了?”胡成凰问。
“他们驾着马车出来了。”
胡成凰一听,眼中精光一闪,“好,动作!”
他一声令下,前面三名受天城里武功数一数二的巡捕便往前行进,胡成凰、穆雪松及徐白波也跟随在后。
一行六人迅速移动,堵住了安放天近日租赁的小宅子所在的巷口。
马儿拉着的拖车上,安放天跟伊奴各坐一侧,在他们身后是堆叠的粮秣。
看见他们六人一字排开,安放天跟伊奴显然都惊住。
撒网捕鱼,如今收网的时机到了。
打从知道如今周学宁身上宿着的是尹碧楼,而安放天便是那个毒害他姨父尹常川及表妹尹碧楼的恶徒弟后,穆雪松就计划着这一切。
先是让胡成庵到穆家提亲,再要他父母反常地用强硬态度力劝不知情的姊姊答应亲事,接着,胡成庵在安放天的面前百般得意的谈论此事。
果然,非得移开胡成庵这块石头的安放天急了、恼了,毕竟他已没有退路,在京城毒害师父及师妹的他,为达目的只能一路大开杀戒。
“雪松?白波?你们……”安放天惊疑地看着他们,勉强挤出一脸扭曲的笑,“你们怎么在这里?”
坐在一旁罩着帽兜的伊奴意识到不妙,单脚已经放下,一副准备逃跑的样子。
“这是穆家粮行的拖车吧?”穆雪松笑问:“上哪儿去?”
“喔,这是……是我跟掌柜的借车,这些秣草都是要送到我朋友那儿去的。”
穆雪松沉静地笑视着他,“安兄弟,扯谎很辛苦吧?”
闻言,安放天跟伊奴都心头一震。
伊奴知道东窗事发了,自己非逃不可,他毫不犹豫地跳下了车,转身便往后头跑。
这时,拖车突然整个晃了起来,接着,那成堆的秣草像是炸开似的喷飞,一个高壮的身影自车上蹦出来,正是刚才已经毒发的胡成庵。
胡成庵跳下车,身手矫健地一把擒住欲逃跑的伊奴。
“想走?”胡成庵将他一扣,直接压在车上,教他动弹不得。
眼见情势不对,安放天岂有束手就擒的道理。他立刻纵身一跃,伺机遁逃。
“拿下!”胡成凰沉喝一声,三名巡捕便与他同时冲出,像是四支箭矢般射向安放天。
安放天虽拜师尹常川多年,练了一身武艺,可胡成凰与他的巡捕兄弟们也不是省油的灯,四人同时出手,不出几招便擒住安放天。
“放开我!你、你们这是想做什么?”安放天已经被擒,却还张牙舞爪,不肯就范。
“你最好安分一点,否则有你受的。”胡成凰恼火地瞪着他。
这时,胡成庵也将伊奴拎起,抓到安放天身边,“跪下。”他往伊奴的膝后一踢,伊奴便跪在地上了。
穆雪松及徐白波走了过来,两人倒是都气定神闲的。
“成庵,如何?”徐白波笑视着生龙活虎的胡成庵,“没骗你吧?”
胡成庵蹙眉苦笑一记,“别说了,我现在全身犯疫。”
“你服下的可是疏勒奇毒海檬果,全身犯疫算小事。”徐白波笑道:“过两天便好了。”
听见徐白波说出海檬果三个字,安放天及伊奴都露出惊愕的表情。
“安兄弟,你没想到吧?”穆雪松笑视着他,声音虽平缓,眸中却是冷意。
“你、你是……”安放天本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却已破绽百出。
“我是如何知道的?”穆雪松唇角一勾,眼底闪过一抹肃杀,“说来话长,恐怕要从你毒杀尹常川父女二人,并为了毁屍灭证而纵火烧了蹈武堂开始吧。”
闻言,安放天跟伊奴又是一惊。
伊奴瞪大了眼睛,为求自保而急着为自己辩驳,“各位爷,这事跟我无关,我不知道他拿我的海檬果去做什么啊!”
安放天一听,狠狠地瞪着他,“你这狗杂种!”
听见他骂自己是狗杂种,伊奴怒了。他是疏勒人与汉人女子结合而生下的孩子,自幼备受欺凌,最恨的便是别人骂他“狗杂种”了。
“安放天,就算我是杂种,都比你这种为了飞黄腾达而毒杀恩师父女的恶鬼好!”伊奴不甘受辱,和盘托出。
“放你的狗屁!你有证据?”安放天怒斥他。
看着两人互咬,穆雪松开口了,“伊奴,你愿意指证安放天的恶行吗?”
“愿意!”但伊奴随即疑怯地问:“给他们下毒的不是我,我、我不会被治重罪吧?”
穆雪松觑了胡成凰一眼,将这问题交由公门中人的他回答。
胡成凰语气肯定地说:“若你可以提出事证、物证及人证以证明安放天的所有犯行,定能获得减罪。”
“我愿意!我愿意!”伊奴激动地说:“都是他,我劝他别重施故计毒害胡家爷儿,可他不听。”
“放屁!”安放天眼底爬满愤怒的血丝,气极败坏地斥道:“你想全赖我头上?你休想!”
“下毒的是你,关我什么事?”伊奴说。
看着他们两人狗咬狗一嘴毛,众人都笑了。
“安放天,如今你罪证确凿,还想狡辩吗?”胡成庵想到他用甜言蜜语想哄骗雪梅,越觉生气,“要不是雪松察觉他尹姨父的死有蹊跷,你早已逍遥法外,可你不知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恶事做尽是会有报应的!”
“什么罪证确凿?”安放天死鸭子嘴硬,“你如今活跳跳地在这儿呢!我害你什么?至于穆雪松的姨父,我根本不认识,休想把罪名栽我头上!你们有什么证据?”
“你还不认?”胡成庵气呼呼地道:“你为了攀龙附凤,于是毒害师父父女,别说你……”
安放天打断了他,“胡说什么?我根本没有什么师父师妹的,你们别……”
“还记得学宁说的『梦中女子』吗?”穆雪松唇角一勾,“在她梦中的那位女子便是我表妹尹碧楼,她已向学宁说出你所有犯行。”
安放天想起养在穆家的那个姑娘,那个有着跟尹家父女一样的调筋手法的小姑娘,他脸上喇地一白,颤抖地强辩,“那、那种怪力乱神之说,能成证词吗?”
“是不能。”穆雪松目光一凝,“那你在京城结识的那帮公子哥儿呢?万记织造的万二少对你可是印象深刻呢!”
安放天一听,颓然地坐在地上。
穆雪松笑意倏地消失,眼底迸射出冷厉的光。
“你自可嘴硬,可你逃不了的。”他沉声道:“不管你跑到海角天边,『过去』始终会找到你,诸恶莫做。”
此事很快地便在受天城中传开了。
经过受天城府衙初审后,决议将安放天及伊奴两人押解遣返京城受审,即日启程。穆雪梅并没有太难过,毕竟前不久,学宁已经给了她提醒,教她有着心理准备,但尽管如此,之前为了安放天而发生的那些事,如今觉得台也是难免。
虽说穆府上上下下也没人笑话她,但要面子的她还是窘得把自己关在房里好些天。
这日一早,周学宁来到她房门外,门外的丫鬟见她来了,赶紧通报。
“姊姊,是我。”周学宁捱着门,悄声地问丫鬟,“姊姊醒着吧?”
“醒着。”丫鬟也小小声地道:“刚洗漱更衣呢。”
“是吗?”她一笑,“那太好了。”说着,她敲敲门板。
“雪梅姊姊,我可进去了。”不等穆雪梅做出任何反应,她便推开了房门。
穿过长及地面的隔帐,进到她的寝间,只见她坐在床边,像是在生着闷气。
周学宁走了过去,软软地唤着,“雪梅姊姊……”
穆雪梅斜瞥了她一眼,怏怏地道,“谁要你来的?”
“是我自己来的。”周学宁在她身边坐下,试探地说:“姊姊在屋里闷好久了吧?”穆雪梅不说话。
“姊姊。”周学宁缓缓地伸出手,怯怯地握着她的手,“咱俩是姊妹,没什么不能说的。”
穆雪梅秀眉一撑,幽怨地抬起眼帘看着她,“还说什么?我出的漠还不多吗?”
周学宁蹙眉笑叹一记,“姊姊果然是因为那件事想不开。”
“不是我想不开,是我想不到。”穆雪梅满心的怨都是冲着自己的,“我果然笨死了,一次又一次地看走眼,这回可好,没想到那安放天居然是个杀人凶手,害的还是咱们穆家亲族的命。”
“姊姊,一个人若存心欺骗,那真是怎么都防不了的。”周学宁劝慰着,“万幸的是这次他没得逞,也许冥冥之中真有什么在护佑着咱们穆家。”
闻言,穆雪梅想起她不曾知悉的那件事,“说到这个,我真有点气……”她嘟嚷着,“爹娘为什么只让雪松知道白姨母跟尹姨父的事?我是外人吗?”
“义母是怕你胡思乱想,坏了你跟义父的父女之情,这才瞒着你的。”周学宁笑道,“姊姊可别怪义父义母,他们也是疼你。”
“也是……”穆雪梅想了一下,“我这脾气跟脑子都直,说不准又要闹个什么事的。”说着,她想起这几天大家都在讨论的那件事。
“对了,学宁。”她抓着周学宁,一脸认真地问:“咱们那个碧楼表妹真给你托梦了?”
她点头,“是呀,我想她是来给自己跟她爹申冤讨公道的。”
“这事真是玄。”穆雪梅说:“这一年多来,你突然像是变了个人,原来是因为你不断梦见遭到安放天毒杀及焚屍的碧楼表妹啊!”
“我也不知道是她,毕竟咱们没见过她。”她说:“也许她在梦里教我调筋理脉之术,就是想让我知道她的身分吧!总之,这就是一个冤魂为自己讨公道的玄妙事件。”
“我说学宁……”穆雪梅目光一凝,悄声地:“你还有梦见她吗?”
她微顿,淡淡一笑,“可能是沉冤得雪,她已经不再出现了。”
当初为了惊吓安放天而胡让的“梦中女子”,如今成了她跟雪松对所有人最好的解释。
“是吗?”穆雪梅定定地看着她,“你当时一定很害怕吧?”
她摇摇头,“不,不觉得怕,只是很……悲伤。”
闻言,穆雪梅沉默了,她若有所思,一抹怜悯出现在眼底,“确实是很悲伤。死得不明不白,她一定很恨吧?”
“如今不恨了。”周学宁笑视着率直冲动但善良纯真的她,“咱们替她申了冤,她不恨了。”
穆雪梅有点怀疑地看着她,“真的吗?她告诉你的?”
她微笑颔首,“是,她告诉我的,她说她要走了,去与她爹娘相聚了。”
听着,穆雪梅安心地一笑,“那真是太好了,想不到咱们都不曾谋面的表妹会入你的梦为自己申冤。”
“是呀,真是奇怪,按理说……”周学宁故意逗她,“她应该找你的。”
穆雪梅一惊,“为什么是找我?”
“因为姊姊跟尹姑娘终究有那么一点血缘关系,可与我并没有啊。”她说。
穆雪梅一听,不自觉地耸起肩来,“我不要,我会吓死的。”
看着她那逗趣的样子,周学宁忍俊不住地笑了,而穆雪梅也被她逗笑。
见她心门已开,周学宁乘胜追击,其实她今儿来找雪梅,是有任务的,“姊姊,咱们出去走走吧!”
穆雪梅微怔,“走走?”
“是呀!”她温柔一笑,“松哥哥已经把车备好了,在侧门等着呢!”
“去哪里?”穆雪梅疑惑地问。
“不如咱们到郊山的涤尘寺给静儿姨母、姨父跟碧楼姑娘祈求冥福吧!”
心地良善的穆雪梅没有多想,欣然答应。
来到侧门,穆雪松已在马车边候着,见她俩出来,他笑了。
她们没带上各自的丫鬟,也没有随扈,这是他早已安排好的,今天不需要下人们随行。
两人来到马车边,穆雪松便先让她们上了车,待她们坐定,他再上车。
“走吧!”他对着外头的车夫说了声,车夫没有说话,只是依令起走。
马车一动,穆雪松先说话了,“学宁果然劝得动姊姊。”
穆雪梅有点尴尬地斜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周学宁贴心地挽着她的手,“姊姊,咱们是自己人,没人会笑话你的。”
“是呀,事情过了也就过了。”穆雪松往车外一指,“人啊,都要向前看,永远不要回头望。”
他们的窝心之举及温暖话语,穆雪梅其实都感受到了,家人绝不会拿这事来漠她,她是知道的,她怕的是……胡成庵。
她又一次出糗了,从今往后,她如何在胡成庵面前抬头挺胸的做人?想到这,她不禁沮丧起来。
见她一脸发愁,周学宁关心地道:“姊姊在想什么?”
她幽幽地说:“我知道你们不会笑话我,可是我、我以后见着胡成庵,恐怕都得夹着尾巴跑了。”
“为什么?”周学宁疑惑地问。
“从前我错看了华国贞,就让他笑话了那么多年,如今又……”她一叹。
“胡大哥不会笑话姊姊的。”周学宁安慰道:“再说,他从前也不真的是在笑话你,只是逗你而已。”
“才不是,他、他……”说着说着,她不知怎地突然觉得难过委屈,竟像个讨不到爹娘抱的娃儿般啜泣起来。
见状,穆雪松跟周学宁都怔愣住。
两人还没做出任何劝慰的反应,前头的车夫突然开口——
“我绝不会笑话你的!”
听见车夫发出的声音,原本啜泣着的穆雪梅陡地一震,不自觉地屏住了声息。
她惊疑地看着前头的车夫,一脸错愕,“他是……”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车内的穆雪松跟周学宁。
他们对着她一笑,眼底却闪过一抹黠光。
穆雪梅立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说什么去涤尘寺给姨母求冥福,根本就是要哄她出来罢了。
“你们设计我?”她又窘又羞地道。
这时,马车停了。
穆雪松拉住了周学宁的手,对着姊姊咧嘴一笑,“涤尘寺我跟学宁去就好,让成庵带着你去散散心吧!”说罢,他带着周学宁下了马车。
穆雪梅想走,可不知怎地,两只脚却像是被钉在马车里似的不动,她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穆雪松带着周学宁下车,也眼睁睁地看着马车继续行进。
这时,前头的胡成庵转过头来,露出了腼腆又温煦的笑。
她懊恼的看着他,胸口却闹腾得厉害,热热的、涨涨的……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以为自己会大叫,甚至会不顾一切的跳车,但她没有,就那么坐在车里头看着他。他驾着马车,许久都没有说话。
为了引蛇出洞将安放天绳之以法,他甘做诱饵让安放天对他下毒,甚至还吃了被下毒的胡辣羊蹄……这事,她听说了。
老实说,听到这件事时,她是心惊的。
那海檬果都已经毒死她尹姨父父女俩,难道他不怕吗?他一定是笨蛋吧,居然愿意做服毒的诱饵?
可是在觉得他笨的同时,她又觉得他很勇敢。是的,他一直是个勇敢又富有正义感的傻大个,若不够勇敢,没有正义感,谁会以身犯险吃下毒物?
“你为什么不说话?”因为他始终静默,她反倒耐不住性子了,“你就笑我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雪梅。”前头的胡成庵声音铿锵有力地传来,“日后你见了我,不必夹着尾巴,我绝对不可能笑话你、羞辱你,若是有人笑你,我一定打到他满地找牙。”
这真是胡成庵式的安慰呢!她忍不住地蹙眉一笑。
“你不笑我,我可不习惯。”她说:“就像你说的,我不长眼不长心,老是识人不清。”
胡成庵侧过脸看了她一眼,眼神温柔又带了点腼腆。“我那是闹着你的,不是真心。”
难得他如此温情,她那见了他便惯性张狂的爪子也收了起来。
“我、我听雪松说了……”她声音比平常低了些、软了些,“你为了逮住安放天,自愿当饵吃掉被下毒的羊蹄。”
“我不是为了逮住他才吃的。”他说。
她微顿,“不是为了逮他,难道是贪吃吗?”
“我是为了你吃的。”他说。
闻言,她心头一撼,悸动不止。为她吃的?这怎么说?
“安放天为了攀附穆家,狠心毒杀了自己的师父及师妹,谁晓得日后还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他愤恨地说:“为了保护你,为了让你看清他的真面目,我才顾不上白波那颗百解归元丹管不管用呢!”
听见他这番话,她不自觉地呆了,心里又充斥着感动。他这……还不是个笨蛋吗?
“我胡成庵绝对不容任何人伤害你。”他坚定地道:“任何想伤害你的人,我都不会饶了他。”
“为什么?”她疑怯地问:“我一直对你不好,为什么你要……”
“因为……”他转过头来笑视着她,想也不想地说:“我喜欢你啊!”
听见他这句“我喜欢你”,再看着他那阳光般灿烂的爽朗笑容,她忍不住地掉下眼泪。
怕他看见,她很快地别过脸揩掉它。
“你害不害臊?你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你吗?”她故作懊恼地说。
“没关系,我喜欢就够了。”胡成庵天真又乐观,“都那么多年了,我若在意,早就娶别人家的闺女了。”
闻言,她又不小心地淌下泪水,可她的唇角不经意地上扬着。
“就算你永远不喜欢我,我还是会一直守护着你。”他说。
“一直?”她故作不以为然,“华家欺我的时候,你只会糗我。”
胡成庵爽朗大笑,“你以为华国贞的腿是怎么腐的?”
“咦?”她一怔。
在她与华国贞和离后的第三年,华国贞与人在酒楼争风吃醋,之后于回家的路上遭不明人士袭击,从此便成了疠子。
当时大家都认为他是因为与人争风吃醋,这才惹祸上身,难道……
她惊讶地说:“是你?”
他回头咧嘴一笑,得意得很,“就是我。”
“可那是我们和离两年后才发生的事情,你……”
“要是你们一和离那混蛋就出事,所有人都会将矛头指向穆家,坏了穆家的名声。”他说:“所以我捺着性子等,等到那件事淡了,所有人都不谈了,我才下手。”
听着,她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呀!原来一直在笑话她的他,悄悄地为她做了这些事。
看着他那宽阔的背及结实的臂膀,她的胸口一阵热。
她总是在寻找,舍近求远,看不清事实,绕了那么大一圈,蹉跎了那些年的光阴,原来“那个人”一直在她身边、在她眼前。
那何仙姑说的一点都没错,她的正缘一直在身边,一直在眼前。她不需要再寻找了,这次,她要牢牢实实地抓住最真实的幸福。
她往前挪移到伸手就能碰到他的地方,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捏住他的袖子。
胡成庵微怔,侧着脸看她,“怎么了?”
她注视着他,露出不曾在他面前有过的柔情温驯,怯怯地问:“胡成庵,你……你还愿意把我宠成废物吗?”
“废……”他呆了一下,然后蓦地瞪大眼睛,惊喜地道:“你是说……”
“你还愿意娶我吗?”她直白地问。
胡成庵猛地拉停马车,转身便扑到车上,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基于矜持,她挣扎了一下,可就那么一下,之后她便乖顺得像只被宠溺的猫崽子般偎在他怀里了。
她总是勇于追求,而这次,她相信自己不会错了。
乌云散开,太阳便露出脸来了。
此事了后,不只穆雪松跟周学宁的婚事有谱,就连穆雪梅跟胡成庵也成局了。
胡家正式向穆家提亲,穆家也欣然答应。好事成双,穆家二老也希望身为穆家独苗的穆雪松可以尽快成家,为穆家开枝散叶。
周学宁已无亲族,又自小养在穆家,穆家二老早已形同她的爹娘,她的终身大事自然是由着穆家操办,而与穆雪松已情投意合的她对这些事亦无异议。
偏偏就在此时,关外传来军士染上不明疾患的坏消息。
受天城位于西北口,最接近关外的守军城寨。城守获知消息,立刻召见熟悉关外的穆雪松及精通医术的徐白波会面,并希望他们领头带队将药物送往军营。
穆雪松曾受秦樵风相挺,徐白波先祖又曾任职及任教于太医院,两人义不容辞,衔命前行。
救人如救火,两人各自返家后便开始准备药物及召集人手。厅里,穆雪松正向二老禀报此事,穆雪梅跟周学宁也在场。
“何时启程?”穆老爷问。
“刻不容缓,明日便出发。”他说。
“明天就出发?”穆夫人一听,有些惊讶,“这未免也太急了些。”
穆雪松一笑,“娘,秦将军与众将士们正受疾患所苦,这事缓不得。”
“白波也去?”穆雪梅问。
“是的。”他说:“目前军医也病了,查不出是什么病因,非得把白波也带上不可。”
“白波医术高明,相信他能查出病因的。”穆雪梅顿了一下,又问:“成庵去吗?”
“去。”他说:“成凰已将这事告诉他,我跟白波才离开官府,他便等在外头了……怎么?姊姊不希望他去?”
穆雪梅摇头,“怎么会?关外他熟,多带个人总是好的。”
突然,穆夫人拿在手上的杯盏莫名碎了,热茶跟瓷片撒了一地,可惊坏了所有人。
“唉呀,夫人,没烫着吧?”一旁的嬷嬷急忙驱前。
穆夫人神情凝重,霍地站起,“我这心七上八下的,不对、不对……”
“敬恩。”穆知学劝慰着她,“你别自己吓自己。”
穆夫人一脸严正地说:“我去佛堂卜个卦,你们都等着。”说完,她立刻离开前往佛堂。
她走后,厅里一片静寂,每个人的心情都被刚才那碎掉的杯盏及穆夫人的反应给影响了。
周学宁不安地看着穆雪松,穆雪松也看着她,没说话,只是给了她一记“没事”的微笑。
不一会儿,穆夫人急急忙忙地回来了。
一进厅门,她便冷肃着一张脸,“这不好。”
“娘,您是卜了什么?”穆雪梅急问。
“是个大凶带吉的卦。”穆夫人忧心又焦虑地看着穆雪松,“我看这趟别去了。”
“娘,”穆雪松眉头一拧,苦笑着说:“都这节骨眼了,怎能说不去就不去?”
“官府里多的是人啊,让他们去不行?”她说。
“就算官府有人去,还是得带上白波。”他说:“我怎能在这时候落下白波呢?”
“可是……”穆夫人按着胸口,“我这心就……”
“娘。”他打断了她,“行船走马三分险,哪次出远门不是凶带吉,吉带凶呢?爹跟我走了那么多年的商道,总也能逢凶化吉,您就别自己吓自己了。”说着,他给他爹使了个眼色。
穆知学起身走向焦虑忧心的妻子,轻轻的牵起她的手,柔声安慰着:“敬恩,雪松说的也是理,再说军士们戍守边关使百姓得以安居乐业,穆家是受天城商贾之首,咱们责无旁贷。”
“是呀,娘。”穆雪松接着又说:“先前商道封闭时,秦将军给了咱们方便,如今正是我们回报他的时候。”
“可是……”穆夫人面带愁色,望向了一直没说话的周学宁,“你跟学宁的婚事才刚定,这……”
“义母。”始终沉默的周学宁开口了,“松哥哥如今是商会龙头,这事他确实推不了,您卜的卦不也说了是凶带吉吗?吉人自有天相,咱们也别过度操心。”
“是呀,娘,有白波跟成庵同行,您放心吧!”穆雪梅也帮着安抚着穆夫人。
穆夫人见这厅上每个人都未加反对,她虽是忧心,也已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她幽幽一叹,没再多说什么。
小筑的内室里,周学宁正用她跟穆雪松要来的那张粗棉帕子,也就是当年她拿来与他交换《灼艾抄》的那张帕子缝制着小锦囊。
桌上摆了一张小红纸,对折再对折,四四方方地搁在手边。
完成了锦囊,她将小红纸摆进锦囊之中,然后简单几针缝住。
“小姐,少爷来了。”小单进来,小声地说。
周学宁微顿,“来的真是时候……”说着,她起身,手中捏着那锦囊,缓缓地步出内室。
小厅里,穆雪松坐在桌旁,见她出来,只是一笑。
穆雪松明日便要出城,今晚自然是来话别诉情的,小单机灵,没有多留,一溜烟的就出去了。
“都备好了?”周学宁走到桌边坐下,“天有点凉了,你有多带些保暖衣物吗?”
“去去就回,不必担心。”他一派轻松地说:“这条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了。”
她在他眼里看见了一丝淡淡地,他刻意隐藏着的忐忑。她想,他娘亲卜的那支卦多多少少影响了他的心情,他表现得毫不在意,只是怕她担心。
“自我宿在这身子里,这是你第三次出远门了。”她说。
“你还不习惯吧?”他唇角一勾,深深注视着她,“不必过度忧心,其实我一年离家的次数并不多……”
“嗯。”她不知该说什么,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看了看自己捏在手里的锦囊,于是又抬起头来望着他,“这个……”她将锦囊递给他,“给你。”
他微怔了一下,接过锦囊,发现是拿她当年给他的那张帕子缝的。
他看了看、捏了捏,“有东西?”
“是我自己缝的。”她怯怯地道:“本来想给你求个平安符,却也来不及了,所以自己缝了一个,你带着吧!”
“写什么?”他问。
“不能拆线喔。”她急急提醒着他,“看了就不灵了。”
他眉心微微一蹙,笑问:“这么神秘?”
“等你回来才能拆……”她说。
此时,他明白了她的用意。等你回来才能拆。她是要他回来,无论如何都要回来。
她很担心吧?尽管她说得那么无忧无惧,可她心里其实是害怕的吧?
也是,临行前卜了个大凶带吉的卦,谁能一笑置之,抛于脑后?
伸出手,他握住她的手,竟发现她在微微的颤抖着,他心头一震,内疚地看着她,“学宁……”
迎上他的眸光,她突然地流下眼泪。
见状,他陡地一愣,“你这是……”
“我害怕。”她哑着声,泪水忍不住扑簌簌地滴落。
他欺近她,展开双臂便将她揽入怀中。
她几乎是同一个时间伸手抓住他的,她牢牢地揪着他,两只手捏得死紧,像是怕一个松手,他就在她眼前消失。
“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她将脸埋在他胸口,哽咽难言。
“不怕,我会回来,我会看见你锦囊里装了什么的。”他话声温柔地安慰着她,“我们的缘分从这张帕子开始,我也保存它多年,我不会让它落在某个你找不到的地方。”“相信我。”他抚着她的发,“我跟帕子都会回到你身边的。”
她缓缓地抬起脸,对着他露出娇憨的微笑。
她害怕却努力笑着的模样,教他心疼不舍,他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脸,怜爱的眼神柔柔地洒在她脸上。
“学宁,我们可以白头到老,一定可以。”像是在给她的承诺书上盖下手印般,他低头在她颤抖的唇上吻了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