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下公交车,谈沛晨迅速撑起粉紫色折迭式雨伞,遮挡兜头洒下的倾盆大雨,深怕失足滑倒的她,回家路上的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
目前就读高二的她,背着一个厚重的大书包,沉重的纤肩因此歪了一边。
这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刚从课后辅导解月兑的她饥肠辘辘,手持着等公交车时忍不住嘴馋买下的小笼包,急着想回到家吃暖呼呼的点心,再把今天上课的部分复习一遍,好能赶快窝进温暖的被窝里,修护疲倦的身体。
走过巷子转角,潜伏在阴影中的某样物体突然动了起来,把她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差点因此摔倒。
深呼吸几口气镇定急促慌乱的心神,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个人,蹲在地上,双手抱腿,头发跟身上的衣服已被雨水完全打湿,贴附在单薄的身躯上,狼狈的模样像只被抛弃的小猫。
这不是……
她蹲子与对方视线平行。
住在附近的贺定玄吗?
贺定玄小她四岁,目前应该是读国一,算是青梅竹马吧,反正他们乡下地方的孩子小时候都玩在一块儿,不分年纪大小,都是朋友。
通常都是大的带着小的,玩一些有的没的游戏,她的年纪居中,贺定玄算是年纪比较小的小朋友,所以独生女的她一直把他当作弟弟般的照顾。
贺定玄家是开铁工厂的,父母平日繁忙,无暇照顾孩子,也没在管小孩功课,考坏了就打,但因为记不住学校何时考试,所以贺定玄常偷偷把试卷藏起来,免得个位数的分数换来父亲一顿痛打。
贺爸爸打孩子非常狠,大概就是会把雨伞中间的铁骨打到断的程度,谈沛晨曾看过贺定玄瘸着腿去学校的样子,感觉好可怜,让她很是不忍。
可是母亲告诫过她,别人的家务事不要管太多,以免弄坏邻里关系,谈沛晨心想既然贺定玄被打的原因是考试成绩太差,那么只要把成绩提高,贺爸爸就找不到理由打他了吧。
单纯的她为此特地排出时间教他功课、帮他补习,但贺定玄对读书没兴趣,只想要玩,补习时也常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成绩一直没有起色,后来贺爸爸跑来叫她别多管闲事,他的孩子会自己教,补习的事因此不了了之。
贺定玄的功课虽然不佳,不过他手非常巧,很会做玩游戏时需要的道具。
譬如玩老师游戏需要黑板时,他就弄来了一块黑板,玩射击游戏时,他就弄来两把玩具枪……
他说他家是开铁工厂,所以工具很多,要做东西很方便,但谈沛晨倒是认为,就算她手上有工具也做不出这些东西来,所以她一直称赞他很有做东西的天分,将来可以当发明家什么的,小小年纪的他每次听到她的称赞,就会露出不好意思的难为情样子,脸红红的傻笑模样还满可爱的。
不过当大家年纪渐长,尤其是逐一进入青春期后,就不太玩在一块儿了。
加上上高中之后,谈沛晨的功课变得异常繁忙,课后辅导占去了她的放学时间,周末还要去老师家补习,几乎不太跟他们一起玩了,邻居的消息也常是从父母口中得知,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例如谁搬家了,谁考中第一志愿等等,而贺定玄家的生意每况愈下,贺爸爸在抑郁不得志的情况下,染上酒瘾,一发酒疯就打妻子小孩,所以贺妈妈早早就离家出走不知所踪。
谈沛晨一直有在关心贺定玄的状况,对他总觉得放心不下,把他当作自己的弟弟一样去关怀,但每次贺定玄看到她,就跑得比风还要快,她嘴都还没张呢,就不见人影了。
现在却看贺定玄一个人蹲在路边淋雨,怕是发生了什么事,谈沛晨赶忙将手上的伞移到他头上,关切询问,“你怎会在这淋雨?”
贺定玄抬起头来,在惨淡的光线下,仍可看出他的双眼红肿,脸颊上奔流的可能是雨也可能是泪。
她替这少年难受,不忍地把路上买的小笼包递向他,“要不要来我家吃小笼包?”
她的笑容很温柔亲切,可少年的脸色却突然变得狰狞,唬地一声站起,抬手就把她的小笼包打掉。
谈沛晨错愕的看着掉入脏水里的小笼包,少年的面色在剎那间闪现一丝后悔,但嘴角随即倔强的抿起。
“没关系。”谈沛晨柔声道,即便她心疼得要死。“不然来我家吃面?我妈会……”
“不要妳管!”贺定玄朝着她大吼。
“好,我不管。”谈沛晨被他的怒火吓到了,肩膀不由得缩起,笑容僵在嘴角。“那不然伞傍你,快回家吧,别在这淋雨了。”
谈沛晨不由分说,将伞塞进他手里。
“就说不要妳管了!”贺定玄红着恼怒的脸,将她的好意扔到地上去,随即转身跑掉。
谈沛晨赶忙捡起雨伞,“喂,你……”
少年的身影隐没在黑暗的巷道内,被雨淋得半湿的谈沛晨怔怔发了一会儿呆,捡起地上的小笼包。
“真是可惜了。”这家的小笼包很好吃的说,呜呜……
只是不知道贺定玄发生什么事,怎么会下雨天蹲在这儿哭呢?
不会是他爸爸又打他了吧?
她轻叹了口气,拎着湿透的塑料袋回家。
两日后,她听说贺定玄的父亲跑路了,贺定玄也不知所踪,应该是跟着爸爸一起跑了吧。
“唉,好好的一个家,怎么会弄得四分五裂、分崩离析呢?”
谈母提起这事时,难掩唏嘘,毕竟她之前跟贺母交情还不错,也曾劝贺母离开那个会家暴的丈夫,只是没想到贺母竟会连儿子都不顾就离家出走。
“怎么没带定玄一起走呢?”当时知道贺母离家出走消息的谈母忍不住说了这句话。
毕竟依她丈夫的个性,老婆跑了,八成会把怒气全都发泄在贺定玄身上。
而贺定玄也如谈母所预言,日子更加难过了。
且邻居还不能护着孩子,越是想阻止,贺父打得越凶,所以他们也只能远远观望,有个被骂多管闲事的邻居还曾因此诅咒贺父干脆急性酒精中毒喝到挂,死了算了。
也因此,谈母就不太过问别人家的事了,就怕又不小心害一个家庭分崩离析。
谈沛晨想到雨夜时的贺定玄,也许那时的他已经知道父亲准备跑路的事?
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谈沛晨看着雨仍下个不停的阴暗天空,默默祈祷着他接下来的日子能够平顺,别再遭受任何苦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