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这给你。”
接过女儿递到跟前的紫檀雕花匣子,秋若娴打匣子一看,险些吓得把手中的盒子抛了出去。
但是她还没傻得彻底,担心失手摔了赶紧往怀里搂着,一副土财主怕人打劫的样子,一脸惊慌。
“这……这太多了,娘有私房,你快拿回去,以后入了城主府还有花钱的地方。”她不敢收,想还给女儿,数额太大了,她收得心慌,担心女儿将自个的压箱底都给了她,手中无银。
“拿着拿着,也才五万两银票而已,你分着地方藏好,别被我爹搜括去,那可是你下半辈子的养老金。”柳笑风给了她不少,这会儿她是横着走的土豪。
娶个老婆容易吗?散尽千金也不见得能博佳人一笑,还被追问名下私产有多少,柳笑风至少得上缴一半身家。
被讹诈的人无奈一笑,还真清算历年所得,包括祖母送的、母亲的嫁妆、父亲私底下塞的,林林总总算下来,虽不敢说富可敌国,但起码是柳城十年的税收。
柳城的税收不用上缴朝廷,直接由身为长公主的柳老夫人收下,当年先帝宠爱她给了三座城池为封地,后来她自觉年事已高管不了,让皇上收回去两座,余下一座便由她的子孙世袭。
换言之,柳城是柳家的,由嫡系一代传一代,除非犯了逆谋大案,否则世代子孙便可一直住下去,是柳城的主人。
秋若娴一听有五万两,脸都吓白了。“什么才五万两,你想把娘吓死呀!我这辈子都没看过这么多银子。”
她说的也不夸张,边城人少,生意不是很好做,又不时有蛮子犯境,来往的商客不多,因此于进福最赚钱的那几年也不过年入万两,他自个要花用,还要给小妾庶子女买首饰衣服、胭脂水粉,因此交到妻子手中的嚼用不到两千两。
要维持一个府邸的开支根本不太够用,人人张口要银子外,另有人情往来,她还得用私房银子贴补。
天仙胭脂坊便是她来钱的小金库,女儿接手前她一年能收两、三千两银子,换人来管后是翻倍的赚钱。
要不是丈夫要钱要得凶,她都能攒下好几万两银,给女儿办嫁妆、给儿子娶媳妇绰绰有余。
“娘,你几时养成的小家子气,我们胭脂铺子一年就赚这个数,女儿一直不告诉你是怕你说漏了嘴让那边知道,他们又要撒泼使劲跟你要银子。”包子娘性子弱,禁不起人家一再的哭穷,她一心软就给银子了,所以自己才控制着给包子娘的钱,省得渣爹姨娘一低声下气她就漏财。
“什么,这么有赚头?”秋若娴真吓到了,银票顿时收得顺手,没先前的惊慌,铺子赚钱了,她不用为女儿发愁。
“你也不瞧瞧女儿这些年捣鼓多少别人见都没见过的胭脂水粉,那都是独一份,别处没得买,我把价钱调高好几倍都有人买,一上架就被扫货……呃,抢购一空,你说能不赚钱吗?”若非林芷娘太烧银子,三不五时来借三、五百两的,她都能成为天水城第一富婆了。
“唉!这倒是。”女儿能干她欣慰,就是这性子太冷僻了,到了夫家怕和公婆处不来。
“而且双樱家的武馆一成立镖队,每回她跟着护送,我便托她把北边我收的皮毛、药材等货物送到南边卖掉,再从南方进些盐、布料、蔬果卖到北边,这一来一往的南北货交易,我可是赚得荷包都满了。”南货北卖,北货南销,赚取差价,获利极丰。
“真的?”她惊讶得睁大眼。
“哇!二姊姊真厉害。”一旁的于润渝满眼崇拜,高兴得阖不拢嘴,有个能为他遮风档雨的姊姊真是太好命了。
看着长得比她高的弟弟,于香檀有着“吾家有弟初长成”的骄傲,这些年她让他读书,又进武馆习武,用意是培养他成为文武双全的伟岸男子,日后能照顾自己,也能护住母亲,毕竟于府的家业要由他继承。
“二姊没忘了你一份,也给你。”
她一说完,笑着的暮夏捧了个漆红的梨木匣子到自家少爷面前。
“我也有?”他喜得露出八颗白牙。
“里面是三万两银票,一千两银票十张,五百两、一百两的也有,还有五十两面额的,出门时身上带一两张,以备不时之需。”他长大了,也该懂得支配自己的银子。
“二姊姊,你对我真好……”他感动得都快哭了。
“傻弟弟,不对你好对谁好,我就你一个同母弟弟,难道要便宜那群喂不饱的狼崽子?”她指的是郑玉真和她的一双儿女,正妻和小妾是不同路的两边,她不会养贪得无厌的白眼狼。
于润渝笑着笑着就哭了,他舍不得这么好的姊姊嫁人。“二姊姊,府里没有你我怕撑不住……”
他爹就是个不着调的,仗着父亲身分能捞就捞,府里有多少银子都想扫进兜里,对他全无慈父面容,不假辞色,却对姨娘生的儿女呵护有加,他有的都想给他们。
说穿了,父亲心里没有正室母子,只有自己和庶出的,他只管这些人过得好,他和娘的死活无关紧要。
“说什么丧气话,我的弟弟是平庸之辈吗?你以为我给你银票是为什么,让你挥霍如流水,当散财童子?”他得先立起来,自个有了底气才能和其他人叫阵。
他气呼呼的喊着,两颊涨红。“我才不会乱花钱,那是二姊姊辛辛苦苦赚来的。”他知道姊姊足不出户,不与人往来,就为了弄出更好的胭脂水粉。
嗯!这态度就对了,不枉她疼他一场。“银票是给你花用的,只要用在正途都由你,我把天水城的胭脂铺子过到你名下,每三个月结帐一次,我让人给你在钱庄开了户,铺子里的掌柜是我的人,他会把营利存进去……”
“咦!”他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取款的章子,拿好,我特意让人刻的犀牛角印监,用这章子去钱庄拿银子便成,一次最多可领五万两。”多给他们留一些她才能安心嫁人。
“……”五万两!
于润渝年幼,没见过什么世面,一听见五万两银子就傻眼了,没法想像那是多大的数字。
“二姊事先以你的名义存进十万两白银,之后铺子的收入也会陆陆续续存进去,这些银子是你日后成家立业的保命银,就你和咱娘两人知晓,不可让我们爹晓得,否则就保不住了。”那人会偷、会骗、会抢,无所不用其极。
于润渝重重一点头,把用红线串着的犀牛角章子往脖子一套,当作护身符。“我知道。”
“还有,我在天水城外南边一百里处买了五百亩土地,里面有座三进庄园,庄头姓陈,你叫他陈伯就好,若哪天有个什么兵荒马乱或蛮子打进城,你就带娘往庄子一躲,庄子靠山,我让人在山里鏊了洞,放进不少避灾物资,能储粮也能住人,你少绍师兄弄了不少精巧的机关,改天你向他要图,记牢背下了就把图纸烧了,你和娘的人住进去就好,其他人不用理会。”
“爹呢?”那总是亲的。
于香檀轻哼一声。“就是为了防他,若他晓得你们手上有什么,他还不都抢了给那边,你们只能喝西北风。”
闻言,于润渝眼神一黯。“我听二姊姊的。”
“记住二姊的一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爹那个人靠不住,你也不用指望他哪一天恍然醒悟,先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别人对我们不好,我们为什么要善待他们。”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做坏事的人应该受到惩罚,否则一句“我错了”就得到原谅,受到伤害的人情何以堪?想当圣母的人都没有遭遇过切身之痛,才会说杀人犯还有良心,不该一命抵一命,若是自家爱逾性命的至亲死于残忍虐杀,他敢代死去的人说“我宽恕你了,谢谢你杀了我,成就你浪子回头的美名”吗?
歹人的恶是自以为能化解别人心中恶念的善人纵容出来的,他们太自大了,把自己当成老天爷,为了沽名钓誉就无视他人的痛苦,如果真的无私,那就一命换一命,代替死刑犯引颈就戮。
于香檀这辈子最瞧不起的便是伪君子,她还比较欣赏真小人,至少面对小人时加以防备,他便害不到人,而伪君子披着伪善面具防不胜防,谁都不晓得他何时下手,会使什么别人想都想不到的阴私手段。
她爹就是活月兑月兑的小人,什么都明着来,所以她才有办法治他,略施小计——堵住他的小人招数。
而郑玉真便是伪君子,表面上装得柔弱、小意温柔,其实一肚子坏水,她一边怂恿丈夫掌握府中大权,将府里的银子兜在手中,一边又假虚装弱,博取同情,欲陷挡路之人于火海深渊中。
她娘便是吃亏在城府不深、宽以待人,相信人的本性是善良的,即使一时走错也是无心,谁人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包子的性格果然遭了不少罪,还害了儿女。
不过在自己几年的洗脑……潜移默化之下,多多少少起了作用,聘礼这件事上终于为母则强,她才放心给了她五万两银票,要不然她都要为她找一个会武的管事婆子,时时照看着。
“我告诉你庄子的事是提醒你,若有一天娘和爹过不下去了,或是他又绕着弯子欺凌你和娘,你们什么也不用拿,就带着银子,趁爹不注意时住到城外的庄子里。”她这是未雨绸缪,有郑玉真在,她爹就是个不可靠的。
“那胭脂铺子呢?”也不管了吗?
“不打紧,是你的还是你的,谁也拿不走,我已经跟掌柜的说好了,除了你和娘外,于府的人若向铺子要银子一律不给,拿了多少胭脂水粉都要照价买卖,不白给,对外宣称铺子是我的,是娘给的嫁妆,我才是东家。”
于润渝一听就安心了,对二姊姊的用心更是感念万千,他要尽快强大起来,给二姊姊当靠山,不辜负二姊姊的疼爱。
“对了,娘,我也给你开了个户头,里面放了五千两,铺子提三成分红给你,以后这小子敢不孝顺你咱们也不愁,你是有私房的人,银子在手还怕没饭吃。”若是弟弟以后有了老婆没老娘,她鞭长莫及,没法子赶回来救急。
“二姊姊,不带这么冤枉人的,我才不会不孝,我是娘身上的一块肉,要还肉给娘。”
一听亲姊姊给他安了个莫须有罪名,少年马上跳出来自清,不甘心为没做的事背锅。
“我这也是为娘着想,谁晓得你几年后会不会变,看咱爹为了一个玉真姨娘变得多渣,你将来的娘子若是好的,咱们娘就有福了,反之,若是娶了个懒妻、焊妻、泼妇,你们娘俩妨抱着哭吧!”她离得远,管不了。
“二姊姊,咱们是亲的吧,你能不能别诅咒我。”于润渝哭笑不得。
“亲的才说你,换成于润齐你看我开不开这个口。”于润齐是个偷奸要滑的小滑头,个性像极了他姨娘。
于香檀一点也不怀疑,一旦她出嫁了,等两兄弟分家时,庶子肯定分大头,嫡子反而拿少少的一些,甚至是净身出户,那对母子阴险招数太多了,防了再防还是不管用。
所以她才预做准备,把自家娘亲和弟弟的后路都安排了,她去柳城也有一场硬仗要打,届时怕是无暇顾及他们。
都是柳笑风害的,他前脚刚提成亲一事,后脚城主府便来送聘了,其中若没有他的手笔,她才不信,看杨嬷嬷那个自来熟的殷勤样,活像她是祖宗似的,不难看出有人在后头促成此事。
她有十成的把握,城主府的管事嬷嬷被收买了,而且早就倒戈,偏向她家夫人的另一头。
“是,二姊姊最好了,弟弟虚心受教。”他鞠躬作揖,煞有其事,逗得母亲姊姊笑成一团。
“调皮。”顽皮淘气。
“是乖顺。”他自个纠正。
“好,乖顺,以后把自己和娘照顾好,别让在柳城的我为你们担心。”唉!当寡妇多好,还能以夫君不在为由躲回娘家,偏偏她遇到的是冤家,硬生生打乱她的计划。
“我会的,二姊姊。”他眼圈儿红了,泛着泪光。
“若是遇到为难事或困难就去威扬武馆,请求帮助或让他们带信给我,你在武馆学武也算是武馆的一份子,他们不会不帮。”看在她和双樱的交情,双樱那几个师兄弟若敢拒绝就等着挨抽,赤焰九尾鞭专抽不仁不义之人。
“嗯……”他哽咽地不想说话。
说完话,望着住了八年的清凌院,她有着深深的感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亲手种下的,她摘下草橙叶子萃取精油,用岩兰草混莳萝制香脂,第一块桂花香胰子也是在这里做成的,还有许多说不完、道不尽的回忆……
她是真的不舍得离开,有严重恋家癖的人要割舍自己一手筑成的桃花源,那跟生离死别没两样。
她在天水城出生、长大,可是却不知天水城有多大,因为她没出过几次门,只待在眼前的一方天地。
“渝哥儿,你先回你的院子,娘有话对你二姊姊说。”秋若娴忽然压低声音,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有什么话我不能听,我是你儿子,二姊姊的亲弟弟。”他一脸纳闷,赖着不走,想听悄悄话。
“去去去,没你的事,什么热闹都想凑,我们女人家的事你一个爷们听不得。”她像赶虫子似的赶儿子,挥手让他赶紧走,不要留下来碍眼。
“娘……”他扁着嘴,眼带不满。
“我和你姊说话你听什么听,小孩子家家一边玩去,大人的事你不懂。”她用“你不懂”打发他。
“娘,我长大了……”怎么老当他还是孩子。
“于润渝,娘的话你不听了?”于香檀脸一板,端出姊姊训弟的架势。
“听。”他无力地一应。他谁都不怕,就怕二姊姊。不是怕她凶,而是她软刀子割肉叫人暗暗生疼,她不会当面下狠手,可是转身狠招无数,招招让人跪地求饶。
“听话才有糖吃,乖。”这就是所谓的大棒加甜枣。
于润渝眼巴巴地等娘和姊姊留他,但是两人面容一致地笑着看他,他头一低,垂头丧气的抬脚。
“等一下。”
“二姊姊……”她留他了。
他又喜孜孜地往回跑。
“这给你。”
清秋捧着一只看来寻常的小箱子走向于润渝。
“这是什么?”不会是书吧!看来有点重。
“这里有一千两银子,十两、五两、一两,以及一些碎银。”她让丫头打开,大大小小的银锭子排列整齐。
看到银子,他反而不兴奋了,因为他手中的匣子里躺着三万两银票,一千两根本不算个数儿。
“让你打赏人用的,做人要大气,别老想着自己开小灶,该给的就要给,府里的下人也懂得看风向,谁给的好处多就偏向谁,先不提能不能收买人心,若能帮你盯着那边的人,有事提点一二,这银子就用得值得。”人心易变,银子最真心。
他了悟的两眼一亮,不等清秋给,自个抢了箱子就走,还调皮地转过头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出门去。
“这孩子……”才觉得他有点稳重了,这会儿又浮啊躁躁,猴儿似的没个规矩。
“娘,你得盯着他,敢交些狐群狗党你就揍,要不让他师父拘着他。”小孩抱金砖走在大街上,叫人不安呀!
于润渝的师父是威扬武馆的武师,为人严谨,管徒弟管得非常严格,从不许他们偷懒怠惰。
“成了,我不会让他胡来,倒是你,就要嫁人了,连嫁妆都备好了,不用娘操心,你的一切都是自己赚来的,娘也没什么好给你,这个你收着,等新婚夜再翻开来看。”秋若娴莫名两颊飞红,眼神游移不定,四下飘着。
一物快速被塞到手里,于香檀先是一怔,继而低头一看,她突地有被雷到的感觉,差点笑出声。
纸质还有点粗缝,书页边缘褪了色,看得出被翻阅无数次,封面都磨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破损。
原来她也会遇到这种事,真是令人发噱,前一世谁没看过这种东西,还是真人秀,有的还公开演出。
“你……呃,自己看,娘先回去了。”明明都生了两个孩子,她还羞红了脸,飞快的离去。
“清秋,收起来压在箱底。”她是无所谓,见怪不怪,是怕其他人瞧见了难为情。
“是……”
清秋尚未接过册子,一只如玉白皙的手先一步抢走它。
“什么东西压箱底,我瞧瞧……”《玉女春闺梦》?
“啊,柳笑风,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快还我,你不能看……”于香檀也有羞耻心,不想他看到画册里的小人儿,那多尴尬啊!
“为什么不能看,我回来迎娶……”呵!是这玩意呀!画得真丑,谁看了还提得起劲。
“看什么看,小心眼睛生翳病……”她伸手欲抢,不让他津津有味地从头看到完。
“别抢,撕破了就不能压箱底,我们会少掉不少乐趣。”他故意将画册拿高,让她伸长了手臂也拿不到。
“那是我的,你抢什么,还我……”蓦地,她两眼圆睁。
于香檀踮脚要抢回,柳笑风正好低下头要取笑她,两人一上一下唇对唇,贴合骤然间,四目相对,望进彼此的眼底。
柳笑风动了,他不是头往后拉离开香软的唇,而是压住她的后脑杓加深这个吻,吻得缠绵悱恻。
“你下去。”
“不下。”
“你要不要脸呀!”
“不要脸。”要脸娶不到老婆。
“你怎么敢这般蛮横。”简直跟拦路打劫的山大王没两样。
“我是病人。”哎!他头晕目眩,全身乏力。
“你哪里有病?”早就比牛还壮了好不好。
“心。”他捂着胸口。
她忍、她忍,她忍不下去了!“柳笑风,你还有点羞耻心吗?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很可耻。”
“不觉得。”嗯!真舒服,温玉软香。
于香檀手握成拳,很想往他脑门捶下去。“不要乱模,你晓得我非常乐意当个寡妇。”要不是外面一堆送嫁、迎娶的人,她真会上演新娘殴夫记,把听说病得只剩一口气的新郎官揍得面目全非。
“我模我的夫人,你管太多了。”头枕在比香枕还软的大腿,乐不思蜀的柳笑风抚着不盈一握的细腰。
“我还不是你的夫人。”尚未拜堂。
“你说了算?”他低笑。
“……”她气闷。
虽然不太想嫁,但柳城城主府的花轿已到门口,不想出门子的于香檀还是披上嫁衣,坐上摇摇晃晃的八抬大轿。
一出了城门往柳城方向走,吹吹打打的喷呐声和锣鼓声震耳欲聋。
天水城与柳城相隔甚远,于香檀不想一路坐着花轿到柳城,光是那个颠呀!就能颠得叫人沿路吐,等到了地头人还有没有气不晓得,但肯定瘦上一大圈。
因此她早就准备好改良过的马车,车轮是铁打的圆轴,车轴外包着三层硝制过的牛皮,车轴和牛皮中间塞入削薄的木屑,把牛皮车轮塞得鼓鼓地,马车一跑起来感觉不到上下的震而在马车内的布置就更费心了,座椅底下能装物的柜子直接钉在车板上,将座位底下的板子一拉直,便和座椅相接成了一张能躺能卧的床,再铺上几层厚实的褥子,躺在上面软乎乎的,跟在家里没两样。
这辆马车花了她两百两银子,但非常值得。
花轿一出城门十里处,她便喊人停轿上了马车,换下嫁衣改穿寻常衣裙,继续往柳城的方向行进。
谁知马车才走不到半日光景,一个“病号”就被抬上车,他面色如纸、冷汗直流,还全身打摆子,把护送的众人吓得差点以死谢罪,连忙找了随行的大夫看诊开药。
原本柳笑风要先回柳城再来迎娶,他的大红喜服还在城主府赶制中,不料刚要启程他就两眼翻白,气若游丝,几个领头的怕他死在半路上,便自做主张让他留在于府养病,等迎娶队伍一来再一起回城,省得来回奔波。
他装病装得很像,瞒过很多人的耳目,大家都以为他活不久了,奔相走告,把柳城那一位乐得笑开怀,可是如今的他哪有一点病容,分明在享受。
这季节居然还弄得到樱桃,他一边吃着樱桃,一边调戏快过门的妻子。
“别气恼了,气坏了身子还不是我心疼。你这马车怎么弄的,挺舒服的,躺着躺着都快睡着了,回去后我也做几辆。”车速快,行进平稳,少了嘎吱嘎吱的杂音。
“你想卖?”
他想了一下。“也行。”
“我要分成。”别人有不如自己有,银子没人嫌多。
闻言的柳笑风怔了怔,随即低声轻笑。“你钻进钱眼了,你家夫婿有良田千顷,庄子铺子上百,古玩字画、玉石摆件好几库房,你还看得上那点蝇头小利?”
“蚊子腿再细也能刮下一点肉,而且那是你的,还能挂上我的名字?”她听了只能过过乾瘾,即使眼馋也不会变成她的。
“我不是说过我的就是你的,你看上什么尽避拿,我还给不起你一点小玩意儿吗?”
那些身外物他本来就没放在眼里,原本他以为过不了年头,还挺发愁身后物要留给谁。
人能活着便是最大的财富,哪管得了其他,身为柳城少城主他不愁吃、不愁喝,不愁没银子花用,他娘留给他的死物只能锦上添花,没多大的用处。
柳笑风视金钱如粪土,有也好,没也罢,他照样过他的日子,不过银子是好物,能用来砸人。
此时坐在后头小车的杨嬷嬷抱着一个小盒子呵呵直笑,不时打开盒盖看两眼,她生肖属鸡,十二只小金鸡躺在红绸布上,一只小鸡重三两,十二只金鸡三十六两金。
再加上少城主允诺的五百两银子,她走这一趟就赚得盆满钵满,能在乡下贾地当地主婆了。
她想她年岁也到了,差不多该荣退了,再干个一年半载她就该和夫人提一提,辞了差事回家去。
杨嬷嬷的卖身契早就在嫁人那日自赎了,她是良民,拥有自由身,只是成亲没几年丈夫就过世,为了生计她又求着从前的主子让她到身边侍候,两个儿子留给婆婆带。
如此十五年过去了,她的儿子也长大成人,到了论及婚嫁的年纪,没她回去掌掌眼怕是不行,她那婆婆是一般人家出身的老婆子,没看人好坏的眼力,她可不放心。
“如果我要全部呢?”她打趣的说着。
“给你。”一句话。
她吓了一跳。“这么豪气?”
“给我一口饭吃就好。”他要求不高。
“不心疼?”他的米大概要上贡的珍珠米。
他低哼。“当我是没见过银子的人?”意指眼皮子浅。
“得了,你敢给我可不敢收,要是被你那位‘心慈面善’的继母知晓我身怀巨资,她还不一片一片割下我的肉,再沾着你的血慢慢吃。”一定很好入口,开胃又滋补。
听着“心慈面善”,柳笑风讽刺的轻笑。“她还没那个胆敢动你,她上面还有一个婆婆。”
“你是指老夫人?”自从驸马过世,柳老夫人茹素已久,很少插手府内的事,一心向佛。
“你该改口喊祖母了。”
于香檀暗暗咕哝两句。“你就这样回去不会有事吗?那一位的疑心病应该很重。”
该死之人一直不死,一拖再拖,换成她也会起疑,阎王要人三更死,岂能留人到五更他早该死了。
“在她眼中我就是死人。”他自嘲。
“但是你毕竟还没死,就没人心存疑虑?”换成是她会派人查一下,看看是否有奇人异士出现。
柳笑风呵呵冷笑。“不死也离死不远了,谁会在乎我这个弃子,不然她怎会大方的让你进门,给我多一个筹码。”
“筹码?”她吗?一个平民百姓,于香檀不觉得自己有多重要。
柳笑风骨节分明的手往她平坦小肮一放。“孩子。”
“孩子?”她先是不解其意,而后桃腮泛红。
“我若有了亲生儿子,我的父亲再多活一、二十年,我的儿子就能接我的位置,成为柳城城主。”前提是他不在人世。
“不是传给你三弟吗?”他也是嫡子。
“不,我们柳城的规矩只能篇嫡长子,若无嫡长便是嫡长子之子,两者皆无才由嫡次子接任。”而且必须是嫡系长房子孙,嫡二房、嫡三房、嫡四房……以此类推,得嫡长房无子孙方可另外推举,庶出不在其中。
“为什么?”孩子还小能担当重责大任吗?在一般宗族中大多挑选有能力的成年人继承,交给幼子形同儿戏。
为什么?他略微失神的回想过往。“因为我祖父就受过这样的迫害,他二叔为了谋夺他的侯爵之位,先害死他的母亲,让他孤立无援,再联合族老、宗亲逼他除籍……”
祖父孤军奋战、努力突围,但因年幼独木难支,难挽狂澜,最后被亲二叔抢走他父亲用战功拚下的爵位。
当时年方十二的祖父什么也没有,他投靠了他父亲的好友平源将军,平源将军带他上战场杀敌,他才有出头的一天。
之后在班师回朝的庆功宴上,他和平阳长公主相遇了,两人虽非一见钟情却在相处下互有好感,皇上因此下旨赐婚。
改换门庭的祖父因尚了公主而青云直上,顿时成了朝廷新贵,身为皇帝的女婿,他终于有权有势找二叔报仇。
“祖父的二叔是庶出,所以祖父十分痛恨庶子,他和祖母只生了我爹一个嫡子,他在临终前立下遗嘱,要所有后代子孙遵从,嫡长子方可为家主,长房亡,长房长孙续,其次嫡二子、嫡二子的嫡长孙、嫡三子、嫡三子的嫡长孙……”
意思是一脉相传,只能直系嫡子,立长不立幼,庶子是旁支,除非无嗣,否则与家主之位绝缘。
用了“绝”这个字,可见他有多恨庶出。
“所以说你若有……呃,嫡子,那就是实打实的小少主,他的地位无可取代,柳城未来的主人?”
“没错,我们的长子是将来的柳城城主,你就是未来城主的娘,整个柳城你最大。”他取笑的说着,但眼神也出奇清亮,一瞬不瞬的盯着“孩子的娘”,想着将她压在身下恣意驰骋,把“孩子”放进她肚子里面。
“咳咳,什么未来城主的娘,我都还没成为城主的儿媳妇、城主夫人,你想太远了,我们还没走到那一步。”想到要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她孤僻的性子让她想跳车逃婚。
柳笑风手一举,抚向她白如雪玉的面颊。“你还没认命吗?我们这一辈子注定要绑在一起。”
“世事无常,不到入土的那一天都很难说。”身处他那个位置,想要一生一世太艰难,随时有人等着给他致命一击。
“放心,我会拉着你。”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忽地用力握紧,几乎捏碎她的手骨。
“拉我去死吗?”痛让她眉头一颦。
“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有我在,我会护住你。”他说出近乎生死与共的誓言,以他们以往的恩怨情仇,这已经是很重的承诺。
“万一护不住呢?”他看来不太可靠。
柳笑风拉下她的头重重一吻,狠狠咬破她的唇。“那就由你来保护我,我不想让你当寡妇。”
“柳笑风,你是个混帐!”居然咬她。嘴唇发肿的于香檀忿然一瞪。
“我是,可惜你是混帐的嫡妻。”死后和他躺同一穴,同受宗祠香火,他牌位旁立的是妻柳于氏。
一想到他们连死都分不开,柳笑风看她的眼神更炽热。
于香檀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小人得志不长久,你多吃樱桃噎死吧!让你继母额手称庆。”
她一把抓起银盘上的樱桃,往他嘴里一塞。“谋杀亲……夫……”
他含糊不清的,嘴巴直动,一会儿一粒粒樱桃籽吐回银盘,看的于香檀咋舌,心里暗骂,真是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