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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自带福运来 第六章 大哥哥,原来是你

作者:千寻类别:言情小说

清冽的、带着泥土香的风在脸庞吹掠。

速度很快,一不仔细会摔落地面,明明是很危险的事,徐皎月却感到无比安心。

是啊……分明应该害怕的呀……

闭着眼,脸颊贴上萧承阳宽实壮硕的后背,细细的胳臂环住他的肩颈,没有用大力气,因为有他托着自己。

她相信他,相信他不会让她摔了。

无缘由的信任,无缘由的安心,无缘由的,徐皎月交付了自己。

从小到大,她不被家人疼爱,不被邻里喜欢,她得讨好巴结、放送善意、给予好处、提供助力……用尽所有力气才能得到正评。

在这样的努力过程中,她学会在面对陌生人时紧绷起每根神经,细细观察对方,做出最讨喜的举动,然后透过系统提醒,确定自己做得正不正确。

得到了,是成就,没得到,淡淡哀愁。人际关系于她,是一份挺辛苦的工作。

如今她不必付出、不必努力,他便慷慨地给岀正评,他对她的喜欢,想破了头都难以理解,只能顺理成章接爱,安心地接受。

速度很快,像风似的,萧承阳的脚像装了弹簧,不断在林间跳跃、奔驰。

她不怕,一点点害怕都没有……彷佛回到那年,她又是伏在大哥哥背上的小女生,忘记恐惧、忘记哭泣,一心一意依赖着他的背脊。

闭上眼,她感受风在耳边吹掠,发丝飘场的喜悦。

他停下,她张开眼,然后……看见!

一声惊呼!她朝前方跑去,是的、是的,她记得,她通通记得。

四岁的孩子不该记得太多东西,但她偏偏记得这个山洞,这个和哥哥生活过五天的地方。

快步跑进山洞里,徐皎月找到角落处,有自己用石头刻画的大哥哥,兽骨还堆在墙边,那是嗯哼找来给她当堆积木玩的,手指轻轻抚过山壁,所有的记忆陡然清晰。

旋身,徐皎月对上萧承阳的眼睛,

懂了、明白了、恍然大悟了,原来啊……

所以第一眼,他给了正评,所以“她去哪,他去哪”,所以他明目张胆地喜欢她……眼角湿湿的,她朝他走近,仰起头。

“我叫月月,你呢?”她问。

缓缓吐气,他轻声回应,“啊啊。”

“原来你叫啊啊……”控不住的泪水坠跌,她一把抱住他,用尽力气。

他的嘴角微勾,心,郑重放下。以为她不记得了,没想到……很好啊,这样很好。

那天,他一眼认出她的胎记、她的声音,他雀跃无比,直觉跟上前去,一路跟着一路担心,担心她会不会将陈年事忘得一乾二净。

疑虑让他不敢轻妄动。

听到村人喊她月月时,喜悦满得他的胸口装载不下,若不是理智拉住,他差一点点就破窗而入,不允许那群名为家人的男女在享受她带来的利益之余,还恨着她。

没想到她记得他……一直都记得。

心暖了、满了、涨了、甜了,细细看着胸前的她,冷峻五官浮起一抹温柔。

她伏在他胸前,咬得下唇隐隐发痛,深怕这是南柯一梦,梦醒后,什么都没有。

他拥住她,笨拙地轻抚她的后背,试图抚平她的激动。

她抬起头问:“你知道狼哥哥、狼姊姊在哪儿吗?”

“不知道。”这次到杞州办了赵擎,他便有打算上山寻访“老友”,但他不完全有把握。“这么多年,也许已经不在了。”

他的话,让她的心微沉。

“我跟董叔上山过几次,都没找到这个山洞,更别说池塘和那个我们唱歌跳舞的悬崖峭壁。”

“想去吗?”

“想。”

他向她伸手,她毫不犹豫地把手交迭上,一前一后,两人走出山洞。

秋天至,衰草枯杨,野花野草出现破败景象,但走在他身边,她却觉得风吹很美、落叶很美、荒原很美,而在身旁的他美上加美。

他小时候就美得让她流口水,她常想着,怎么有人能长成这副模样,多教人妒忌啊,而现的他更是美到让人怦然心动,这样的他怎么能够喜欢她?他合该找到另一个能配得上与他“郎才女貌”的女子呀。

“我离开后,你好吗?”徐皎月问。

那时,她想娘、想哥哥了,夜半里哭着醒来,他们无法用言语沟通,但她的眼泪让他痛,他在山洞里胡乱转圈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最后他背着她,回到他们初遇的林子里。

“不好,董叔带走你,我很伤心。”

“你看到了?”

“对,我躲在林子里,等你下山我才离去。”

“你怎么会变成北阳王?”徐皎月问。

“你走后,我常在林子外徘徊,我想要遇见你,可是被抓了。”

徐皎月倒抽口气。是,她记得,回村不到半个月就听说有人抓到一个模样像人的怪兽,大家都跑去看,但娘吓坏了,打死不让她和哥哥出门。

她猜过会不会是他,她太担心了,夜里恶梦连连。

系统大娘知道她害什么,问她要不要预支福气点数给“大哥哥”交换平安顺利,她想也不想就同意,一千点,连同利息,她预支了一千两两百点。为了还债,她扮命学习,连睡觉都很省。

“然后呢?”她急问。

“我被辗转发卖。”

“卖你?为什么?你连说话都不会。”当小厮?长工?怎么可能?

“我不需要说话,他们把我关在兽栏里观赏,让我和狼虎、恶犬互斗,他们叫我兽人。”

心狠狠被扯痛,徐皎月咬牙切齿,“有没有人性哪!”

萧承阳莞尔。人性?那不是人人都有的东西,比起那些人,更脏、更恶心的人多的是。

“后来呢?”徐皎月追问。

“我被辗转卖到户部尚书陈大人家里,他邀请同僚来观看我和老虎相斗,我的亲生舅舅就在当中。”

“他认出你了?怎么认出的?”

“我出生时手臂有七颗痣,排成北斗七星,此事被当成传奇,外祖家里人人晓得。他看到我手臂上的痣,联想到那个传奇。小舅舅把我买下带回外祖家,我长得与父皇有八成像,之后滴血认亲,确认了身世。”

“堂堂皇子怎么会……”

“十几年前,父皇只是个没没无闻的皇子,夺嫡之争没有他出头机会,在历经一段惨烈的斗争之后,几个皇子纷纷失势,最后皇位竟意外落到父皇头上。

“当时皇子府里,有正妃、侧妇各一,父皇被送进东宫时,有不少人盯着另一个侧妃空缺,父皇不堪其扰,放出话决定升生下三子的嫔妾为侧妃。

“除了我的母亲之外,另一名嫔妾也怀有身孕,但我比四皇弟提早三日出生,父皇打算在我满月礼那日提母亲为侧妃,想到未及满月,我失踪了,东宫上下大清洗,死掉一票太监宫女。”

“是四皇子的母妇干的?”

“东宫彻查多时,但找不到任何证据。后来她因为儿子萧承业被封侧妃,随着父皇登基,她册封德妃,再慢慢晋升贵妃。”讽刺吧,一个无德女子封号竟是德妃。

“你母亲呢?”

“她没挨过失子之恸,落下病谤,两年后死了。”

“你被送回后宫,贵妃她……”

“大事底定,她不怕,何况萧承业深得父皇心,而我个连话都不会说的皇子,谁会把我看在眼里?”他自嘲。

“当时,你的处境肯定很困难。”

“嗯。”他点点头,突地笑了。

“还笑得出来?”他笑,她却怒了,她忧着、愁着,心疼他的遭遇。

“太监宫女使坏,故意恶整我。”

“怎么办?你不会说话,连告状都不成。”

萧承阳轻笑揽过徐皎月,她把后宫想得太容易,就算他会说话,初来乍到又怎么敌得过后宫那堆人精。

她不满,急道:“别笑、别笑,快告诉我,他们怎么欺负你?”

“他们叫我畜牲,不给我水喝、不给我饭吃。”

她应不出声,眼底满满装着不舍,眉眼对上……他真喜欢她的不舍。

如果徐皎月没关掉提醒装置,现在她会听见数不清的当当声。

她抓起他的手,把它裹在自己小小的掌心间,贴在脸颊处轻轻抚蹭。

已经过去很久的事了,但有人心疼,他突然觉得委屈起来。心口酸酸的、眼底酸酸的,但酸得他……很开心。

再度抱紧她,下巴靠在她的头顶上,继续往下说:“我跑到御花园的池子里抓鱼吃,动静闹得很大,里一圈外一圈,围了满满的人像看戏似的。”

“没有人出面管管?”

“太子哥哥管了。”

“他怎么管?”

“他引父皇进御花园,亲眼看见这一幕,父皇何等精明,能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太子哥哥怒斥宫人怠慢,藉此向父皇求恩,让我养在母后膝下。”

“皇后娘娘可有真心待你?”

“母后仁慈,她有心机、有成算,却从不对人使手段,但被欺到头上,她也不是软柿子,那样的人最适合那样的环境。母后曾说:『同是后宫可怜人,何必相残相害?』

“她的性情、教养影响了五皇弟和七皇弟,我们都认为与其在后宫争这一亩三分地,不如自我茁壮羽翼,以谋日后高飞。”

她轻轻吐气。“幸好你被养在皇后膝下,以后,日子便慢慢好起来了,对吧?”

“对,皇后娘娘找来柳姑姑教我说话礼仪、人情世故,柳姑姑常把我抱在怀里,不厌其烦地对我说话,两年后,我终于有了人样。”

“然后呢?”

“我终于可以走出宫、走入人群,走入一个我不曾见识到的世界。我从人牙子手中买下一个小厮,我给他取名萧夜,他和我一样傻气,我们变成最好的朋友。

“然后一个凭空出现的男人,他逼着我们喊他师父。别人越是逼我,我越是反抗,我从不喊他师父,他还是将一身本事教给我,因此我嘴巴上不承认,心里已经认定他是师父,比起父皇找来的太傅,我更喜欢跟着他做学问。

“我念书、习武,父皇发现被狼群养大的我,比起文治更适合武功,十二岁那年,我争取上战场历练,父皇没意见,但母后、太子哥哥和五皇弟、七皇弟众口如一,不准我做这么危险的事。”

“可你还是做了?”

他咯咯笑着。“对,我和萧夜、师父趁着夜黑风高偷偷离开后宫,我们加入军队打了几场胜仗、立下战功,之后更是深入大漠砍下匈奴王的头,我和萧夜本想一股作气灭掉扰我边境上百年平静的匈奴,但师父阻止我。”

“为什么?”

“一来,匈奴北方是罗刹,有匈奴作为门神,挡住罗剂入侵,不是坏事。二来,匈奴在大漠生活,比起我们更了解沙漠地形、气候及作战方法,当初我们能一股作气杀死匈奴王,直到现在我都认为自己太幸运。

“我们没有遇到尘暴、流沙,而匈奴王怡恰举族大搬迁,如果不是老天爷助我们一臂之力,怎么可能打胜?

“费了些年,我们立下基业,父皇封我北阳王,封萧夜一品大将军,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师父也成了骁骑将军。”

班师回朝那日,回想父皇看着自己的目光,第一次,他真真确确感到父皇为他骄傲,也是第一次,他觉得这个三皇子做得有滋有味。

听着、笑着,徐皎月很清楚,这么轻松的形容里其实包含了多么艰困的情景,不过她乐意听,乐意分享他的一切。

她问了他,他也回她,他们一路走一路说话,都想把对方这十几年里发生的事一一挖掘。

“以前,娘待我很好的。”

“现在,并不好,”这是肯定句,他很清楚并且确定。

“那是因为我害死哥哥。”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那是连她自己都害怕回想的事,犹豫片刻后,她握紧他的手,缓缓开口。

六岁那年,新任知府为赢得民心,在城里设花灯会,她很想去,哥哥便央求女乃女乃带他们进城。

那天她多高兴啊,从来没看过花灯呢,虽然在系统大娘提供的画面里看到过,可终究触模不着。娘亲把他们兄妹打扮得漂漂亮亮,还在她头上绑了红色头绳,两人像金童玉女似的。出门前,娘还叮嘱哥,得好照顾妹妹,

哥哥拍胸脯保证了,

岂料,他们却被拍花子绑走,趁坏人不注意,哥哥带着她溜下马车。

他们慌不择路,一路奔进山林,夜黑风高分不清楚东南西北,有路就逃。

但坏人穷追猛打,眼看就要追上来,哥哥见她跑不动,把她藏在山洞里,自己去引开坏人。

彷佛有预感,她紧紧抓住扮哥不想松手,深怕一松开就再也见不到哥哥。

谁知,她的预感无比灵验,那是她最后一次……握住扮哥的手。

她被人找回来时,吓得连话说不清楚,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救的,却忘不了女乃女乃狰狞的目光、憎恨的面容。

几天后那些坏人被抓,他说在追逐当中,哥哥摔下山谷。

那么深的山,就算成年人掉下去都活不成,何况是个孩子?官差入山谷找人,没找回哥哥,却找到衣服碎片和尸骨残骸,他们说哥哥的尸体被野兽啃了。

听到消息,娘晕死过去,女乃女乃认定她是扫把星,她承受所有来自大人的压力。

女乃女乃发狂,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摇得她头晕目眩,女乃女乃还打得她皮开肉绽,怒道:“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是我的心肝宝贝?徐家对不起你什么,你要害死我的福娃……”

眨眼功夫,她从单纯无辜的小女孩变成杀人凶手。

女乃女乃又哭又叫,抓起长凳就要往她身上砸,是爹爹拦住她,要不……她会和哥哥一起死在那年。

娘哀莫大于心死,她连活下去的都没有,她傻傻地流泪,到最后甚至连米汤都灌不进去,爹气急败坏,用力甩上房门,对着母亲大骂。

后来声音小了,徐皎月不知道爹爹说了什么,庆幸的是,娘恢复生气、重新开始正常生活,只是在那之后,娘看着她的眼神中充满怨恨。

她想过,是不是因为恨她,娘才能活下来?如果是,那么就恨吧,她愿意承担。

这些年她过得很辛苦,却不肯抱怨,便是在董裴轩面前也不肯透露一丝怨怼。

徐皎月认为那是自己该得的,只是……娘的恨、爹的冷漠像把刀子,时不时往她胸口捅一刀,痛得她心痛难当。

他哑声道:“当初,我不应该放你回家。”

她笑弯眉毛,回答,“如果我不回家,你就不会在山下徘徊、不会被抓、不会有今天的造化,就算我们很厉害,能够躲过寒冬饥饿、平安长大,现在的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儿?连话都说不清楚,披着兽皮的狼子狼女?”

他沉默,她没说错,事情总有喜忧,没有绝对的好坏。

“月月,等这边的事了结,我必须前往南边,最慢过年前后就会回京,我和董叔约定好在京城见面,到时你和他一起进京,好吗?”

“进京做什么?”

“我喜欢你,我要娶你。”

她望着他,清楚这句话他讲得多么郑重,但……她已经十五岁了,宅斗手段懂得不多,人情世故倒知道不少。

高高在上的北阳王没道理娶小村姑,皇帝、皇后绝对不能放任这种事,看重他的太子更不可能同意这事。

就算他够坚持,就算她勉强嫁进北阳王府,光是口水都能把她淹死。所以最好的状况是当姨娘、侍妾,对吧?

然而,想成为盛宠不衰的姨娘得有容貌作基础,她有吗?她有的不过是那段幼时共同生活的记忆。

也许在他最辛苦的日子里,那些天的淡淡微甜会让他感到宁静、舒心,但她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他会把日子过得越来越美好、顺利。

当生活中充斥太多幸福,那点微甜早晚会让他丢到脑后去,所以她不敢在他身上奢望一辈子。

对于一辈子,她有强烈的追逐,她是个缺乏爱的女子,她需要男人一生关注。

沉默,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也没有继续劝说,也只是凝睇着她,许久许久,他叹口气。“你必须学着相信我。”

徐皎月点点头,她当然相信他,她只是不相信这个时代、这大环境。

他们来到池塘边,池水和过去一样清澈,还是一样满池的游鱼。

徐皎月想起他用牙齿撕下最女敕的鱼月复肉喂到她嘴边,眼底酸酸的,他对她很好,不管是以前或现在。

“多抓几条鱼,董叔最喜欢吃鱼了。”

现在的他不会给她生肉吃,现在的他也不需要下水,他在地上挑选几块小石头,看准游鱼,弹指射出,鱼被石头打到、翻肚,萧承阳身子一跃、双足一点,她还没看清楚呢,他已经把七、八条鱼抛上岸。

她看傻了,崇拜眼光落在他身上,想不透他是怎么办到的。这样的身手,她相信对匈奴的那场战役,绝对不仅仅是天助。

上了岸,他说:“先回去吧,找个月亮大的晚上,我们再去峭壁上。”

“好。”

接手他递过来的鲜鱼,双双准备离去时,却看见两只白狼从林子里走出来,那身形、那傲慢的眼光……徐皎月忍不住想要冲上前。

“等等!”他抓住徐皎月往回拉。

“为什么?怕它们认不得你?”

“不,不是它们。”

不是?他怎么认得出来的?

“它们是一、两岁成年的狼。”

是啊,它们是狼,不是人类,经过十几年岁月,就算没死也该老了。

萧承阳与之对望,它们高抬脖子,那股子傲气与他的兄弟一个模样。

见萧承阳没有恶意,两匹狼顺着方才的方向走到池边喝水,之后跳下池子,狼爪一勾一捞把几条鱼给抓上岸。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压根没把萧承阳和徐皎月放在眼里,它们饱养一顿之后,又往林子走去。

“上来,我背你。”萧承阳道。

徐皎月不矫情,直接趴到他背上去。

进入林子,他跟在白狼身后,走过一段路,白狼发现两人始终跟着,警告的低嚎声起,他没理会,它们加快脚步,萧承阳依旧保持一段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

它们飞奔,他跟着飞掠,它们卯足力气,他施展轻功,速度在伯仲之间。

他们穿过林子,直奔山顶,看着它们奔驰在他熟悉的路径上,他弯下眉眼,勾起唇角,自在地笑开。

是它们,他有把握。

两刻钟后,萧承阳和徐皎月来到熟悉的悬崖峭壁。那里有二、三十只狼,灰的、黑的,还有……

萧承阳眼底透出一丝温柔,他把徐皎月放下来,拉着她的手缓步上前。

看见人类走近,狼群起了警或,原本趴卧在地上的它们一只只站起身、拉高脖子,阴沉凌厉的目光锁定两人,好似下一刻就要扑将上来。

徐皎月当然害怕,那是几十双非善意的目光哪,但她咬紧牙根,紧跟着萧承阳的脚步慢慢上前。

他的脚步沉稳,态度坚定,她没有练武,视力远远不及他,但他老远就看见了……看见他的好兄弟、好姊妹。

萧承阳越走越近,周身的气势让狼群们感到畏惧,然它们不肯后退,虽然焦躁,却依守在两头老白狼身前。

它们不断地发出低低的呜咽声,试图警告两人。

直到萧承阳走近了,直到他身上的气息更浓烈了,被围在中心的两头老白狼才张开半垂的眼睛与他对视。

萧承阳微微一笑,对着远山一声长啸,那道满载力量的声音,震摄了狼群。

紧接着,两只老白狼歪着身子,用尽力气站起来,也跟着他引吭长啸,可是它们老了,啸声不复过往,萧承阳的心抽着,淡淡的哀愁隐在重逢的喜悦中。

心涩得厉害,他应该早点来……

啊——呜——萧承阳再次长啸,老白狼走出狼群,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跟着他啸鸣。

啸声高高低低,响彻山林,紧接着狼群们也跟着嚎叫,一声接过一声,像是庆典、像是热烈欢迎。

徐皎月看着萧承阳、看着狼群,他们的啸声像高亢激昂的交响乐曲,美妙、热烈、激情,她不晓得人与狼之间可以这样契合,突然,觉得他,觉得……长啸比说话更适合他。

这个晚上,萧承阳和徐皎月没有回董裴轩那里。

萧承阳陪着老白狼说话,不管它们听得懂不懂,都叨叨絮絮地说着,这个晚上,他说的话,大概抵得过这十几年中讲的。

徐皎月没有打扰他们叙旧,她坐在年轻白狼身边,轻轻抚着它们的背。

好像很享受似的,它们还翻过肚子让她搔痒,天性谨慎狡狯的野狼怎会轻易将弱处示于人前?那是因为,信任。

“给你们取名字好吗?”

小小的脸在他们嘴边轻轻磨蹭,许是很喜欢这个动作,它们伸出舌头轻舌忝她的脸,微微的痒,逗得她咯咯笑不止。

“给你们取名字,好不好?”

它们低低地发出声音,哼哼、啊啊、嗯嗯………她把几个字凑起来,说:“你叫嗯哼、你叫啊炳,怎样,喜不喜欢?喜欢的话,舌忝我两下。”

她从荷包里拿出糖块放在掌心。

它们未必喜欢这个名字,但肯定很喜欢她掌心的糖块,两匹狼舌忝得不亦乐乎,于是很悲催的,它们有了两个不着调的名字。

山上的夜比山下寒凉,但抱着两匹年轻力壮的白狼,怎么也冷不到她身上。

她轻轻给它们哼着催眠曲,迷迷糊糊入睡前,她还听见萧承阳醇厚的声音对着老白狼说话,口气里的温柔,谁也不曾听见过。

天亮,一夜没睡的萧承阳向众狼告辞。

临别依依不舍,十八相送似的,狼群们簇拥着他们和大白狼缓缓下山,直送到池塘边才停下脚。

徐皎月和萧承阳走开几十步,发现嗯哼、啊炳还跟在身后,徐皎月舍不得它们,蹲又抱又亲好一阵,才摧促它们快点回去。

但它们不走,始终跟在身后。

萧承阳皱眉,犹豫片刻,再回到老白狼身前,蹲,额头顶着它们的,问:“要我带它们兄弟走?”

老白狼呜呜几声,好像真的能听懂他的话似的。

徐皎月没有催促,安静地看着他们交流,半晌后只见他起身道——

“知道了,我会带它们去见见世面。”

萧承阳牵起徐皎月,领着两匹白狼下山。几步一回首,对着老白狼再挥手,她相信,他真心把它们当成亲人。

“你对童年还有记忆吗?”徐皎月问。

“有。”

“那时跟着一大群狼,你不害怕?”

“我是喝白狼的女乃长大的。我不记得自己怎么被抛弃,怎么被它们捡到身边,但从我有记忆开始,是它们的身体温暖了我,我跟着它们捕猎、跟它们嬉戏,我跟着它们在丛林峻岭间奔驰跳跃,那让我领略自由的快乐。当然,这也让我与后宫处处局限的生活格格不入。但那几年,我过得很开心。”

那几年过得很开心,代表这几年并不开心?即使他是高高在上的北阳王,即使他得到所有人的艳羡与嫉妒?

荣华富贵、名利荣誉无法带给他快乐,生活予他的,更多的是义务责任与压力?这样的他……多么辛苦?

想起那个得到一件简陋粗糙兔皮衣服的小男孩,想起他高兴,手舞足蹈的模样,握住他的手,她又心疼了。

明明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明明是个伟岸的英勇将军,怎么老是让她感到心疼?

“不觉得自己跟它们不一样?”

“觉得,但我好强,不服输,小时候也被其他的狼欺负,在它们眼里,我是个废物,然而我的倔强大概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自知体力不如它们,自知没有尖锐的牙齿和爪子,我只能用头脑取胜。我偷偷跟在猎人身后,学习他们用箭猎杀动物、埋设陷阱,我趁着夜色偷走他们的弓箭,用他们的方式打猎,直到我捕获的猎物远远超过它们,在狼群中我才有了自己的地位。”

“狼的社会里,也有阶级地位?”

“对,狼是很聪明的动物。”

“它们再聪明也无法教导你太多事,回到人类世界,你肯定吃不少苦头。”

想到皇子公主们的讪笑欺辱,想到在陌生、冷漠的后宫里求生存……糟糕,她又心疼了。

“是。但是我骄傲、倔强。”

“骄傲、倔强就能克服一切吗?寂寞怎么办?伤心怎么办?谁能为你分担?”

没错,在狼群中,虽然无法用言语沟通,他不曾感到寂寞,但在人来人往的后宫,他却觉得自己是独行侠。

“原该寂寞的,幸好有个和我一样笨、一样无法融入人群的萧夜,让我不觉得孤独。”

萧夜?他提过两次了,那个人对他肯定很重要吧。

还没见着面,徐皎月已经喜欢上他,她感激有他在,冲淡萧承阳的孤独。

她微笑。“是啊,还有个你不肯喊一声的师父在,有他在,辛苦少很多,对吧。”

他轻哼一声,“有他在,你才会晓得什么叫做辛苦。”

“他待你不好吗?”

“好,简直是太好!”他说好,却讲得咬牙切齿,听得她满头雾水。“等你到京城见到他,就会明白。”

到京城……她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