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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宠罪臣 第二章

作者:乔宁类别:言情小说

“南又宁?”

听见那道沉醇浑厚的声嗓,在宽敞偌大的惊鸿殿回荡,被点名的南又宁心中一抽,低垂的面容自黑漆牡丹矮案前抬起。

清澈如碧池的眼瞳,对上了另一双熠熠生辉的利眸,南又宁认出了今日的主审官,竟然便是一年前在落虹林巧遇的太子。

易承歆一身淡金色绣青龙纹长袍,发簪白玉,俊容皎皎,星目朗眉,颀长身影高高伫立于殿堂之上,那一身与生俱来的自负傲气,教人无法轻易忽视。

此际,大殿里的考生们齐齐低首,提笔应试,听见易承歆这一声低唤,全仰起头,顺着他目光所在望去。

面对大殿上数百人的注视,南又宁白净的面容如同一汪清湖,不起半丝涟漪,只是静静地举目回视。

易承歆双手负于身后,缓步行至位在殿中角落一隅的南又宁面前。

他立定于矮案之前,居高临下的睥睨着盘坐于案后的单薄少年。

“殿下。”在那双锐眸的注视下,南又宁不得不开口。

“那日你带回去的火狐狸怎么样了?”不理会殿上其他考生的侧目,易承歆兀自问起了南又宁,口吻好似两人已熟稔多时。

南又宁不明白这样一件小事,何以值得高高在上的西凉太子挂心,更不明白,眼下可是气氛静肃的殿试,他身为主审官,又怎能无视规矩,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自己攀谈。

虽说皇室向来偏倚贵族子弟,这已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可在殿堂之上,科举制度与规矩之前,谁都不得任意藐视王法。

“殿下,在下正在应试,不便与殿下相谈闲杂之事,还请殿下宽恕。”

此话一出,不仅殿上的考生暗暗惊愕,就连一侧协佐审考的礼部官员,亦是面露诧异。

能得主审官的特别关注──且今日的主审官,还是西凉未来储君,这可是任谁都懂该牢牢紧抓的大好机会,可南又宁一开口便是回绝,这是何等愚蠢至极的反应。

众人的目光或惊或诧,或嘲或讽,多是取笑南又宁不懂得审时度势,大殿之上,唯独一人扬笑以对。

那人便是易承歆。

他丝毫不介怀南又宁的冷淡回绝,反而对这个少年越发感兴趣。

他能从南又宁的眼神看得出来,这个少年并不想取得他的关注。他复又垂眸睐向案上的试卷,只见雪白绢纸上,书写着数行端秀的字迹。

“殿下──”南又宁平静的面容顿起波澜,只因易承歆探过大手,抽走了他案上的试卷。

“胸怀慈悲,方能以仁心度天下苍生……”易承歆嘴角含笑,低声念出试卷上的端秀字迹,瞥向南又宁的目光颇有几分玩味。

这个南又宁的字迹,就同他的人一般,纤细单薄,好似风一吹便会倒下。

“殿下!”听见易承歆念出自己在试卷上的作答,南又宁面色波动更剧,那一双细眉拧绞,语气急切。

这可是殿试,他怎能无视考场辨矩,当着众人的面将他的作答念出来!哪怕他是西凉太子,也不该如此藐视法规。

听出南又宁话里的不悦,易承歆倒也不怒,只是打住声嗓,放低了执高的试卷,墨扫似长眉微地一挑,目光含笑的回望。

这个少年一身黑纱长袍,发髻饰以木簪,面色白净,五官秀挺,明明个头小,不起眼,可坐在这偌大的殿里,在一群黑压压的考生当中,那一身淡然闲适的气质,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

比起其他急于攀附的贵族子弟,眼前这个一点也不打算巴结主审官的南又宁,实在有趣多了。

易承歆心念一起,卷起了试卷,弧度优美的下颚一沉,朝着那一脸不悦的单薄少年微笑启嗓。

“南又宁,随我来。”

话落,淡金色高大人影兀自转过身,朝着与大殿相通的侧殿走去。

霎时,大殿里群声哗然。

殿试一般而言分为三个阶段;一是笔试,在这个关卡便会剔除一半以上的考生,第二阶段则是由礼部官员予以口试,这个关卡只会留下不到一半的人,最后一个阶段则是剩下的考生被召至偏殿,由主审官逐一与之口试。

通过殿试的考生,会按照主审官对他们的评价,依其出任五品以下的官职,或出任翰林院的院士等职,换言之,考生们日后的官途,全系于主审官之手。

南又宁尚未通过殿试的第一阶段,甚至没有接受第二阶段的官员口试,便直接被召入偏殿,且还是身为主审官的太子殿下亲口下诏,这是前所未有之事。

面对众人或羡或妒的注视,南又宁只是白着张秀净面容,站直了身,尾随易承歆进入偏殿。

跨过了朱红门坎,辉煌烁金的偏殿里,两侧分列待命的宫人,殿门之外是带刀禁卫军,殿上摆着一架红木嵌玛瑙宝座,易承歆便落坐于上,手中还卷握着他的试卷。

一见南又宁进到偏殿,随侍在侧的太监即刻搬来了一架黄花梨透靠背玫瑰椅。

“赐坐。”易承歆美目一扬,含笑说道。

南又宁却是直挺挺的站着,那双碧澈似水的眼眸,无惧地迎视,眼中凝着一束细不可察的怒气。

偏偏易承歆就是看出了他眼中的怒气,心下更觉有趣,看来他是当真对当官这件事没兴趣。

“殿下此举已是坏了规矩。”南又宁终是难忍怒气,扬嗓控诉。

怎料,宝座上的易承歆却是嘴角一扬,姿态倨傲的说:“我说的话便是规矩。”

南又宁一脸隐忍的回道:“殿下若是以此态度面对社稷大事,恐非西凉王朝之福。”

“南又宁,你既然无意当官,又何必来参加殿试?”易承歆不再拐弯抹角,当下开门见山的质询起来。

南又宁闻言怔住,心下更是一惊。他是从何发觉的?

易承歆宽拔的肩往后一靠,一手搭在漆金扶把上,一手扬高了试卷,嘴角随之扬起一抹玩味的笑。

“你的试卷作答,看起来有模有样,很像是一回事儿,可实际读来,却是答非所问,就像是在向审卷者念诵佛经一般,枯燥乏味,毫无建树。你既是出身书香世家的南氏,我不相信你会是个庸才,更不相信你会读不透试卷的题目。”

说这话时,易承歆那双狭长深邃的凤目,始终灼灼凝视着殿下的单薄少年。

南又宁这才晓得,眼前殿上被西凉人褒扬景仰的太子,原来并不是一个骄纵的草包,他观察入微,心思极细,一切出格的举动全是为了试探自己。

“殿下既然已看透在下的心思,何不让在下就这么被剔除应试资格?”

“因为我就看不惯你那样子。”易承歆好笑地说。

南又宁微微蹙起细眉,清秀面容满是不解。

“你不愿当官,那又何必逼自己来参加殿试?”

“生于官宦之家,不能愧对家门,纵有千般不愿,亦只能忍耐。”

“说到底就是为了礼部侍郎。”易承歆一脸了悟的轻轻颔首。

“既然殿下已知答案,能否放行?”

南又宁恢复先前的沉静,语气犹是那般不卑不亢。

“既然已经破格把你召进偏殿,你就坐下应试吧。”易承歆可不打算放人。

“在下既无意当官,殿下又何必浪费口舌在我身上?”

“是谁允你不当官的?”

见殿上的易承歆俊容扬笑,笑得有几分戏谑与不怀好意,南又宁心中陡地一紧。

他听父亲提及过,太子自幼在众人的褒赞声中成长,心性不免骄傲自负,可他天资过人,样样精擅,是皇室中少有的全才,自当一身傲气。

这样的天之骄子,做起事来却无轨迹可循,更让人难以捉模,是以父亲曾言,日后太子若继位,只怕朝廷内部将起一番风雨。

“在下驽钝,不懂殿下用意。”南又宁明白,眼前的易承歆是对自己起了兴致,至于是捉弄,抑或是纯粹好奇,他尚且不知。

“那日在落虹林里,我见你挺有胆识的,知道我的身分后也没急着巴结,跟那些贵族子弟见着我的模样很不同。”

“在下只是惧怕殿下的威势,不敢与之攀谈,何来的胆识?殿下怕是误会了。”

就凭他敢直着腰身,扬高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与自己这般讨价还价,他便比其他人有胆识得多。

易承歆笑了笑,道:“南又宁,你这人真有趣。敢情你是过去在佛门待久了,不通人情世故,还是你天性如此?”

南又宁是当真在佛寺待了太长的日子,以至于这两年回返皇京时,他始终无法习惯京中的繁文缛节,以及与贵族应对的各式礼仪。

“还请殿下饶恕在下的驽钝。”南又宁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如是说道。

“你不驽钝,你聪明得很。”易承歆摊开手中的试卷,再一次细细浏览起上头端秀的字迹。

一时之间,偏殿里静默无声,南又宁直挺挺地伫立,心下安然,无所畏惧。

佛家教会他的,是平静与安宁,是无忧无惧,他从不害怕当下所面对的任何事物。

易承歆缓缓拿开挡去那道人影的试卷,凤目烁烁,直盯着单薄少年。

他从未见过这般沉着的少年,明明那样稚气,那样不谙世事,那双眼却好似已悟透真理,无惧亦无猜疑,彷佛世间万物不足已让他起心动念。

那么,什么样的事物方能让他起心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