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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个季节 第四章

作者:言妍类别:言情小说

你不知道,我有多努力追赶,

一季如同一年,

一年如同四岁,

等我超越了你,

便能回头,扬起我的双臂,

说一声,我爱,到我的怀抱里来。

第二封给Sunny的信又来了,依然是淡蓝色的信封和信纸,日期标明五月十五日。

这期间,林世骏仍偶尔会打电话给她,说他每日都在学校里追逐她的身影,看见她,才能专心读书。

“联考和你,是目前我所能想的……不!应该说,你比联考重要。”他说。

那些话和信中的字句,严重地干扰了桑琳的心绪和生活。以前去学校教书,是一份愉快的职业,但现在只要一踏进校门,就会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默默地凝视著她。

上下课时,三年忠班就在另一栋楼;升降旗时,三年忠班在右后方,里面有个男孩,正用自以为是的热情去爱她,用梦想去美化她。

偶像就是这样来的吗?

若能诚实的面对自己,被人爱慕的感觉还真的很不错,能有人以如此美好的言词形容你,让你不自觉地散发出更极致的魅力,如行在云端!步步都以为自己是凌波仙子呢!

不管以后如何,至少她在某人心中,曾有过难以磨灭的记忆,这算不算是所谓“永恒的美丽”呢?

比较可怕的是,对杜明峰,她待之是不懂事的学生,可以完全理智地处理他的盲目崇拜;但对林世骏又不一样,于她来说,他不像学生、不像十八岁的男生,恍惚中,他似乎带著某种力量,可以闯入她的生命,来势汹汹,令她迷乱,站不稳该有的立场。

总之,她不在乎杜明峰,但对于林世骏,却充满不忍,她这个老师是怎么当的?为何会有双重标准呢?

比如今天早晨的周会,有人演讲,学生都坐在操场上,只有老师们站著。由于天气变暖和,桑琳穿著白棉衫,是淡紫色的碎花长裙,风吹过,裙裾飘飘,她突然感觉到一种很美的心情,因为她知道林世骏必定会在背后看她,用他全然文学感性的眼光,以诗膜拜她,让这一幕成为永恒。

全校几千名师生毫无所知,只有他们两个在心灵对话著!不曾经历过的人,根本不知那种神秘的应和有多奇妙!

接著是颁奖,林世骏第一个由人群中被叫出,他慢跑著,看起来朝气蓬勃,英俊且优秀,吸引著所有人的视线。

她以他为傲,也以自己认傲,因为她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

他一次得了三个奖,英文演讲、模拟考和校刊主编,都是第一。领了奖后,林世骏没有如惯例般的在握手后下台,反而走到麦克风前,像得奖演员致答谢词般,潇洒地说:“Ilovesunny,Imean,Ilovethissunnyday!”

陈校长吓了一大跳,但她纵容这个为学校带来许多荣耀的学生,只是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而全校师生则喧闹成一团,口哨声此起彼落,许多人大喊著,“林世骏,帅!林世骏,酷!”

他走下来时,被人夹道欢迎,像凯旋归来的英雄。在这时刻,他的眼睛看向桑琳,唇边泛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彷佛在说:瞧!我已经当众宣称对你的爱了,你还能否决吗?

倍呼声将她拱到云端,但他的笑,又让她狠狠的摔下,在无活动弹中,也同时逐渐清醒……

天呀!她在做什么呢?

她向来以为自己是神志清明的老师!但在她心底,仍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承受不住爱慕者的甜言蜜语,甚至是一个稍稍厉害的学生,都能够跨越那道防线,击中她的弱点,这不仅可怕,而且是危险,足够令她身败名裂的危险!

不!事情不能继续这样发展下去!林世骏需要辅导,也许连她都需接受专业的协谈才能除去这心中奇异的蛊毒!

刻不容缓地,桑琳在第二堂没有课时就来到辅导室,吕云正在桌前排一些资料。

“吕云,又有一件糟糕事了!”不等她发问,桑琳又继续说:“林世骏,就是三年忠班的班长,他写情书给我,说他爱我,你必须和他谈一谈。”

档案柜后面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原来是孙慧芬,她瞪大眼睛说:“林世骏已经开始行动了呀?不是说要毕业后才开始吗?”

桑琳惊愕极了说:“你……你们早就知道了?”

“两个月前我们就发现了,我和锺老师分别辅导过他,但效果不大。”吕云带著歉意说:“我们没告诉你,是怕事情愈弄愈复杂,不想带给你不必要的烦恼。”

连锺老师都介入了?那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她没有好好上课,故意勾引他班上的男学生呢?桑琳一下子意识到事情的丑陋面,慌忙问:“除了你们之外,还有谁晓得?是不是全校皆知,就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你别紧张,知情的人不多,是锺老师特别交代的,怕影响联考情绪。”吕云要她坐下来,“告诉我,林世骏又怎么烦你了?有没有跟踪你回家?”

“那倒没有,只是写情书、打电话,讲一些不该有的念头。”在这个节骨眼上,桑琳又有点说不出口的感觉。

“情书?哇!林世骏的文笔可是一流的,我倒想见识见识,可惜他不写给我!”孙慧芬好奇的问:“我能借读一下吗?”

“慧芬,我烦都烦死了,请你别开玩笑!”桑琳不满的瞪她一眼。

“我没开玩笑呀,被那样一个优秀的男生爱慕,有什么不好的?说不定哪天你会在他的传记中名留青史哩!我就觉得奇怪,我是教他两年的国文老师,和他谈文说艺最多,他干嘛不来仰慕我?我只比你大两岁,也像个天使呀!怎么没一封情书是写给我的?”孙慧芬半认真地说:“吕云,你倒来分析一下,林世骏为何找桑琳不来找我?”

“这又不是吃蛋糕,还要抢喔?”吕云笑著说:“道理很简单,因为你结过婚。男孩子很奇怪,结过婚的女人是不碰的,不管再年轻漂亮都没有用。根据我的经验,男学生迷恋女老师,几乎都是未婚的居多。”

“好了!现在到底是我有问题,还是你们有问题?”桑琳插嘴问。

“你哪有问题?就尽情享受被人崇拜的滋味罗!”孙慧芬说。

“怎么享受?他居然说要追我、娶我。根本不把我当老师看,比去年的杜明峰还胆大妄为。”桑琳一脸的懊恼。

“若能娶你,那也不错啦!我们亲戚里就有师生恋的,高中男老师娶小他十岁的女学生,人家还不是过得很幸福。”孙慧芬不以为然的说。

“那是男老师对女学生,反过来,就不是那么美好啦!”吕云持反对意见。

“男小女大的也有呀!中部教育界不就有个著名的例子,女老师下嫁给小她八岁的男学生,非常轰轰烈烈哩!”孙慧芬又说。

“这件事我听过,后来男学生动手打女老师,两人以离婚收场。”吕云很八卦地说。

“喂!我可没说要嫁给任何人,你们在胡言乱语此仔么?”桑琳生气地说:“我是有问题要解决呀!”

“对不起啦!”两人同时说。

在孙慧芬离开后,辅导室里只剩吕云和桑琳两个人。吕云这才源源本本的告诉她一切的来龙去脉,包括林世骏的母亲发现那些一情书,以及他们处理的过程。

“那个林世骏可狂妄了,说什么我不懂爱情!”吕云想来仍觉火大,“拜托!我恋爱七年、结婚七年,他那个臭小子居然敢说我不懂得爱情?!”

若非事关重大,看见吕云的表情,桑琳还真想笑。

“后来,我们还请明峰和他谈,结果,不但没有成功,他们两个还打了一架,真教人啼笑皆非。”吕云摇头道。

“你们一扯上杜明峰,不就愈弄愈乱吗?”桑琳说。

“你还真了解,林世骏就是顽固。”吕云叹口气说:“乱的还在后头呢!林爷爷过世后,林世骏的母亲本来要带他去美国,他却坚持要留下来联考和读大学,都说是为了你!”

桑琳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现在我们大家都束手无策了,也许……解铃人还需系铃人,你亲自劝他,可能会比我们说的任何话都有效。”

桑琳默默地走回办公室,在走过教室走廊时,似有所感地抬头一看,就见林世骏正站在另一边的大楼,隔著有著高高椰子树的中庭静静地看她。

他凭什么?凭什么破坏她一向有条不紊的生活?桑琳心中有一股气窜升上来,紧咬著牙,发誓不再受他任何的影响!

☆☆☆

桑琳送母亲去朋友家打麻将,回到家时,看见林世骏在巷口,人坐在机车上,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很孤独。

她站了一会儿,想到自己老师的身分,终于走过去说:“你吃晚餐了没有?”

“吃了。”他回答,“我一直在等你。”

桑琳本有满腔的话要训他,但思及他一个人过日子,衣食皆无人关心,每日面对的都是黑暗的家,还有千篇一律的自助餐店,他的父母怎么能放心那么多年呢?

她叹口气说:“你不该等我的,就如你不该写那些信、说那些话。没有用的,我永远不会接受这样的感情,你为什么不醒悟呢?”

他沉默一会儿,看著她说:“我昨夜梦到你结婚了,我追到教堂去,半路上脚却断了,但我仍然爬著去,嘴里大喊著你的名字,但你却坐著礼车扬长而去,像是没有我这个人存在。那种感觉好可怕、好痛苦,彷佛世界末日,荒凉至极。”

“那个新娘并不是我,只是你想像中的我。”她冷静地说。

“不!是千真万确的你!”他又说:“我终于了解,若你结婚,会逼死我,我甚至有杀你丈夫的冲动,我不许任何人拥有你!”

“林世骏,我不准你再说这种话!”桑琳震惊地制止,“你仔细听著,姑且不论我们的师生关系,就年龄来说也不可能,你太小,让我没有安全感。”

“我一直在努力成长,一季一年,你为什么不给我机会?”他咬著牙说:“我有自信,全世界没有一个人会比我更爱你,能像我一样,给你更稳固、更恒久的安全感。”

“请问,你要拿什么来爱我?你现在才十八岁,还有四年才大学毕业,成家立业起码要再过好几年。好!等你三十岁时,我已经三十六岁了,年华老去,你还会要我吗?”她试著跟他讲道理。

“会的、会的,就算你一百岁了,我也要!”林世骏热切地回答,“而且,我不要那么多年,只要再六年就可以了,等我有了一份固定的工作,就能养你!”

“但我不会等那六年,女人的青春有限,我不会押注在一场明知会是空的爱情上。”桑琳面无表情地说:“这期间,我会嫁人生子,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你,趁早死心吧!”

林世骏觉得像是有一把尖刀深深地插在他的心口,令他无法反驳!只能喃喃的说:“那我该怎么办?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不要你,没有了你,我就失去活下去的目的……”

“不要说得那么严重,”她执意不为所动,“你会活下去的。我只想说,别把一腔热情浪费在我的身上,你有父母、有家庭,他们才是你的依归。我希望你能听我的话,到美国去念书,别留在台湾了。”

他定定的盯著她看,眼眸如蒙上一层雾,里面藏有太多复杂的情绪,然后,他抡拳往车座用力的一捶,大吼著,“我恨、我恨!为什么上天让我晚生六年?!为什么我只有十八岁,一个无法证明自己的年龄?这一点都不公平,年龄又能代表什么?有的人到六十岁依然幼稚不成熟,有人十六岁就可以救国救民,完成大事业,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林世骏,你理智一点好吗?你虽然一再强调不恋父、恋母,但对我而言,你不过是在填补你爷爷死后的心灵空虚,只是你不肯承认而已。唯一能给你爱的不是我,而是你的父母……”桑琳说著,却因为他如火炬般的炽烈眼神而停顿。

他突然用绝望的口气说:“原来……原来我的桑琳也是不懂爱的!”

桑琳受不了他那要死不活的样子,不禁气愤地说:“你自己说是大人,有成熟的思虑,为什么连最基本的体谅都没有呢?没有一个人能自己宣称爱,就硬要另一方接受,甚至破坏她原有的生活秩序。我因为是老师,所以才会这样劝你!你能不能专心读书,好好回到你父母的身边去呢?”

他不说话,眼中泛著泪光,看也不看她一眼,发动起机车就要走。

桑琳怕他在情绪激动下骑车会发生意外,往前追了两步问:“你要去哪里?”

“你不必管!你没有错,都是我不好,我是破坏者,我自己会了断!”他头也不回地说,在轰隆隆的引擎声中遁入墨黑的夜色里。

“了断?”他不会是要去做傻事吧?!她真的很努力的想治疗他,用吕云所谓的“当头棒喝”敲醒他,但却是这凄惨的结果,难道是她的方式不对吗?

当晚,桑琳睡得极不安稳,心事重重,宣到第二天看见林世骏平安地出现在学校后,才松了一口气,这个人竟也诓她,让她白紧张一场!

几天后,一封淡蓝色的信又来了,里面写满他的悲愤及爱情,然后说,他没有改变的可能,日期标明六月三日,离联考不到一个月。

桑琳开始害怕!怕他会在联考中失常,而无论她多无辜,她都是罪魁祸首。

☆☆☆

一个燠热的下午,桑琳正改著作业本,锺至和突然走过来说:“余老师,林世骏已经三天没来上学,打电话也找不到他,我刚刚去他家也没有人应门。我在想,是不是你对他说了什么?”

桑琳的头脸整个热了起来,好像感觉到所有人注视的眼光。林世骏的事件发生以后,她还未正面和锺老师谈过,她常想,以一个资深男老师的角度来看,他优秀的学生陷入迷恋,是否要怪罪那个女老师行为不检?

而锺至和向来严肃,如同老学究一般,桑琳虽自觉无辜,仍不免心虚的说:“我没说什么,不过是劝他不要胡思乱想,好好读书才重要。”

他迟疑地说:“我觉得现在联考当前,你最好不要理他,也不需要深谈,免得影响他的心情,连联考都应付不来。总之,愉快与平和最重要。”

她是不理他啊!但他一直找上门,她想不谈都不行呀!桑琳满月复委屈,却怕愈说愈糟,只有沉默的点点头。

钟至和离开前又说:“对了!你有没有可能知道他在哪里呢?”

桑琳极讶异他会问这问题,直觉地说:“我怎么会晓得呢?”

事后,桑琳愈想愈生气,难道他们以为是她把他们宝贝的第一志愿学生藏起来吗?

他在何处,与她何干?她又没有去勾引他、没有要他爱她,凭什么好像把一切的罪过都怪在她的身上?

一个十八岁的人能写那种情书、说那种话,哪有道理可以不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只因为她是老师,就得被迫承担这一切,只为保护他“脆弱”的心灵!那谁来保护她不受干扰呢?

那天放学后,桑琳没有直接回家,身不由己地就来到几条巷子外林世骏所住的那栋公寓。

她晓得他在家,他非在家不可!

桑琳用力的敲著门喊著,“林世骏,不要再躲了!”

有好一阵子没人搭理,只有邻居的狗吠了几声。若是平常,她会放弃,但此时此刻,她积了一肚子的怒火无处发泄,所以,有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决心。

终于,林世骏一睑沮丧地来开门。他头发凌乱、衣服皱巴巴的、形容憔悴,一副许久不见阳光的样子。

屋子里头比想像中的好,多年来,他已养成自理的习惯,只是墙角有一箱箱的泡面,说明了他过日子的简单与粗陋。

“老师怎么会来呢?”他有点尴尬自己的狼狈。

桑琳走进去,迎面吹来电风扇的风,桌上的书页一张张地被翻起。她没好气地说:“被逼来的!锺老师找不到你,急得差点报警,我呢!是头号嫌疑犯。如果你没考上第一志愿,因此降低了学校的升学率,那我必然会成为罪魁祸首、众矢之的,你明白吗?”

他看著她,一样的长发,一样令他迷醉的容颜,如今就站在他的家中,她果真还有一点关心他吗?

“老师若是要我回去联考,我就去考,而且保证考上第一志愿。”林世骏淡淡的说。

“拜托!联考是你自己的事!巴我没有关系。不要说是为我,我承受不起!”桑琳一见著他,便实在很难有条理的冷静思考,因为他的用词永远都是强烈而绝决的。

“就是为你!我的前途完全操纵在你的手上,你叫我考!我就考;叫我不考,我就不考!”

“那么我叫你去美国和家人团聚呢?”她说。

“就这一点除外,我不愿意和你分开在两个国家,甚至是两个城市。你要我到美国去,可以,除非你能跟我一块儿走!”他清楚地说,彷佛这念头已在他脑海里反覆很多次了。

“你疯了!”桑琳只能说。

“没错,我为你而疯狂!”他热烈地看著她说。

又是那纠缠不清的话语!极力想打动她的心,企图要她忘记他只是她一个十八岁的学生呀!

老师对学生是要鼓励、要关怀,以一颗柔软的心,不该有设防的,但他却不顾一切的想打破这界线,不当她是老师,那么,她就是一个女人,有天生自我防卫的心。

女人,对于追求她的男人,尤其是那些她无法接受的,常常会变得非常残忍。

桑琳瞪著他,狠狠地说:“不!你不为我,从来都不是为我,只为你自己,为你的自以为是、为你的多愁善感。而我比较倒楣,被你选中,当你青春的箭靶、急于成长的目标,你很痛苦、很难受,但同时,你也很得意,得意你沦陷在自我的恋爱中,完全没顾及到我的感受,以及这件事对我的伤害和影响,你这样还配称为懂得爱的人吗?”

林世骏震惊地看著她,从来没听过她这么毫无感情的声音,以前她会生气、会苦劝,但不曾如敌人般的深恶痛绝。他彷佛被什么击中般,许久才理出她话中的意思,猛摇头说:“不!我从来不为自己,也不得意,更不是自恋,我只有身不由己地想亲近你,日日伴著你,就和在医院的那段日子一样。我从来没对任何人有过这种不可自拔的感觉,甚至是超过对我父母,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但那感觉如此真,我爱你,毫无虚假,更非夸张……”

“爱?你又懂什么叫?”桑琳厉声打断他,[爱一个人,就是喜她所喜、痛她所痛、思她所思、虑她所虑。你知她,就宛如知自己,永远感同身受地为她著想,不能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委屈。这些,你做到了多少?”

“我……”林世骏往后一退,哑口无言。

“你常说你是大人,叫人不必辅导你。好!现在我就以大人的方式对你!”桑琳继续说:“你,完全不知道我,不知我所喜、所痛、所思、所虑,因此,就更别谈感同身受了,否则,你就不会做出自虐、逃学,甚至想拒绝联考的事,让学校的老师指责我!你天天想自己的可怜,那我因你而受的不白之冤呢?就不委屈吗?”

他面色苍白,汗水一滴滴的由额头落下!那凝重失措的表情!证明他的确从未站在她的立场想过,在神志昏乱当中,他只能说:“我从……从没要老师受委屈,我甚至可以献出我的生命,为你生、为你死……”

“不要再说这些连你自己也不明白的话!”桑琳急著说,像在驱赶恶魔般,“你没听过一句话吗?爱是牺牲,不是占有,你若真的爱我,就应该放掉对我不正常的痴恋,让我能快乐地过我的生活;而当我结婚时,你更应该满心祝福,这种心态才是一种成熟的爱!”

“看著你嫁给别人……我不行……”林世骏几乎要哭出来了,“若不能有你在我身边,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我看到的只是黑暗,那不如死了算了,还管它联考或前途干嘛?没有你,我连命都不要了!”

说著吼著,他真的哭了,一个比她高、比她壮的男孩在她面前哭得如幼儿般。桑琳有一瞬间的心痛,毕竟他才十八岁,世界在他眼里仍是春花秋月般的美好,她却拿著一块块的石头砸坏他的美梦,连同他视为女神的偶像都变得邪恶而丑陋。

但桑琳晓得此刻自己不能心软,重药都放下手了,便不能因苦而放弃,不然劫难会更深。隐约中,她准备保护自己,至于林世骏,他年轻优秀,自有其复元及醒悟的能力。

“死?你连死都提到了?古人说,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你竟为一个不值得的女人死,这算什么?”她冷硬地嘲讽著,“我保证,没有我,你还会活得好好的,而且,前途更光明;有了我,才会是黑暗、折磨的开始。”

他没有看她,只是僵直地站著,久久才开口,“那些道理都没有用的……失去你,才是黑暗!生不如死……”

“又是死?不要拿死来威胁我!”桑琳气坏了,“若你执意要死,我绝对不会阻挡,而我也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多一分悔恨,我反而会瞧不起你,认为你愚蠢、懦弱,不值得任何同情,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总之,我会装作世上没有你这个人,即使你死了,我到地狱去!也绝对不认你,永生永世我都不会再看你一眼!”

永生永世?林世骏的心彷佛被针刺、刀凿,这是另一个他没见过的桑琳,不再温柔娴静、不再善体人意,几乎在向他下狠毒的咒语。

他慌了!想当她的爱人,竟比当她的学生更不幸;死了,又比活著更无望,那他该怎么办呢?

桑琳恍若看到他内心的挣扎及分裂,乘机劝说:“你看到了没有?我并没有你想像中的美好,我俗气、无情、自私、现实……一点都不像在学校里的余老师,那个我,是假的,现在的我才是真的,只是个会一脚踩碎你的爱情的女人,不会感激你的爱、感动你的情,狠心至极,这就是我……”

“不要再说了!”他抱住头,凄惨地吼道。

“但如果你能走回你该走的路,考上第一志愿,到美国和家人团聚,活得更快乐、更积极,把你这段曾有的感情升华,我会因此而珍惜你、尊重你。”桑琳继续说:“这样对你好,对我也好,你能做到吗?”

接下来,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然后,他抬起头来,眼布血丝,声音沙哑的说:“我会好好的去考试,但……不要不理我……我……我从不想伤害你,或让你受委屈……”

桑琳觉得自己像是拿著一把刀子的刽子手,杀了人还喊痛。她于心不忍的说:“林世骏,你该学到一点教训,爱情若无理智来约束,是会泛滥成灾的,有时候你必须学著保护自己,毫无保留地献出自己任人宰割,是最悲惨的事!你懂吗?”

她不知道最后几句他能听进去多少,但她已经筋疲力竭了,于是,没等他回答,就迳自离去。

第二天,他回到学校上课,一切恢复正常。

桑琳想起那最困难的一次谈话,她以贬低自己的形象、丑化扭曲自己的人格极力促使他清醒,这也该算是某种牺牲吧?

毕竟,要说出自己的缺点,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林世骏的第四封信飘然寄来,日期是六月十八日。桑琳看完后,如泄了气的皮球般,人呆了好一会儿。

她那狠绝的演出和教训,的确让他退却了一些,但依然没有打消他的念头。但桑琳不免乐观地想,潮水不会立刻退去,总要在一次又一次的拍岸,潮声才会逐渐变小,慢慢的才会退至那遥远不可闻的地方。

这是自然界永远不变的定律吧!

他终会忘记她的,把这一段当成是青春期中可笑的回忆。

☆☆☆

林世骏一直没再打电话来,只是偶尔,桑琳会在学校的一隅,或住家附近别见他的身影,这算是跟踪吗?

他是觉醒了,还是默默的忍受她所给予的打击和排斥?

其实,桑琳也不太了解自己的心态,与他面对面时,想起他学生的身分,总会有一股不适的感觉,现实果裎,让她厌恶这一切,于是,就不择手段的要驱赶他。

但不见他时,又有放不下的思念,想他在医院里对她的体贴帮助,想他的一腔热情,将青春爱恋的宣言全倾注在她的身上,为了她,他驳回了所有的师长和朋友,孤立自己,但迎面而来的却又是她残忍狠绝的一刀!

她动心,一直都是动心的!女人对于曾经爱过她的男人,特别是浓烈热情的、带著诗意的、含满忧郁的,总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荡漾在心头。

拔况,林世骏出众的外表和才华,不能说世间少有,但至少在她二十四年的生命里,也不是经常可以碰见。

被他爱慕著,在她的潜意识中,或许也有不能否认的小小虚荣感吧!

所以,她甚至梦见他,醒来之后,人在极脆弱的情绪中,竟然会想,陪他一段又如何?既可回了他的幻想,又可让自己享受被膜拜的快乐。

将来他成功时,或许她还能名留青史,就如同孙慧芬说的,那也算是另类的不朽方式。

联考前夕,他终于打电话来了,但话并不多,开口就问:“如果我大你十岁,你会接受我吧?”

又是这个问题,桑琳叹口气回答!“我不知道,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每次听见你的声音,我最希望的是你能说:老师,我好了,我终于分清楚真实和幻想,再也不迷恋你了!”

他不吭声,她彷佛听见一声低笑,然后,他很平静地说:“今天是我最后一次称呼你老师,一旦离开学校,我们就再也没有师生关系了。”

“林世骏!”她懊恼的叫著,但他却迳自挂断线路。

桑琳呆呆的坐著,再猛地转头,看见母亲站在那里。

“你怎么还在和他纠缠不清呢?”罗凤秀皱著眉说。

她现在对林世骏非常感冒,认为他是人小表大、心术不正,竟然追起女老师来,因此还曾在电话中骂过他。

记得桑琳和林世骏通话,有一次不小心被罗凤秀偷听到,她立刻拉开大嗓门说:“你一个做老师的,怎么能和学生说这种话?什么爱呀情的,成何体统?”

桑琳羞得差点要钻地洞。

罗凤秀从此就常常叨念她,深怕她会误入歧途,有辱了余家门风。

渐渐地,这些叨念也让桑琳觉得反感,母亲没有弄清事实,就认定她勾引人的样子,难道真不是亲生,就隔了一层肚皮吗?

桑琳不想再将事情弄得更复杂,于是,回答母亲说:“没有纠缠不清,他毕业后,就没事了。”

“这样就好。”罗凤秀缓和下语气,“我看,你也快点找个人嫁掉,免得天天和男学生扯东扯西的。不然,就别教高中学生,转到小学去,既单纯又轻松,才不会有这种麻烦事。”

不知怎地,桑琳对这话却听不太入耳。

棒几日,她回到学校整理成绩单,打开办公桌的抽屉,赫然看见一张白纸条,上面有歪歪斜斜的一行字写著——

为人师表者,诱惑学生,残害民族幼苗,罪大恶极!

桑琳当场气得全身发抖,甚至想要呕吐。

她一下子把纸条撕碎,不敢再多看一眼!包无法分析是谁的笔迹、是谁有这种恶毒心肠!

学校里是有一批极保守的老师,也有一群恶作剧的学生,但到底是谁呢?是谁在暗处讪笑她呢?

林世骏,你害惨我了啊!我洁身自爱的一生,都因这段话而沾上不可磨灭的污点!

桑琳死白著脸,如生病般冲出学校大门。好在暑假已经开始,没有太多人看到这一幕。

原本联考后,她还打算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好好的和林世骏谈一谈,如今就免了吧!所有的谈话都是多此一举,她根本不愿意再见到他!

残害民族幼苗?到底是谁残害谁?

为了避开林世骏,桑琳不惜花大钱,先是陪母亲去游大陆一个月,再和几个同事去欧洲玩,耗尽整个暑假,让他找不到她。

必来时,她接到第五封信,日期是七月二十七日,信中带著绝望的意味。

但她不再替他难过,也不再有义务去理会。

他若被钉十字架,那她呢?就是一个更可怜的陪葬人!

那封可怕的黑函虽已不存在,但其中的一字一句仍刻印在桑琳的心中,轻轻一碰就痛。她本想辞职转校,但这一走,不就表示她心虚!让仇者鼓掌大快?

于是,开了学后,她又回去当她的英文老师。

林世骏毕竟还是考上第一志愿了,红榜大大的贴在校门口。

吕云说,暑假时他母亲回台湾,将他带到洛杉机去了。

他终究要向命运投降,那当初又何苦要吹皱一池春水呢?

桑琳望著那第五封情书,本想丢掉,但又觉得可惜了那篇好文章,于是,她将它装在一个小靶子里,就当作是一个纪念吧!毕竟现在肯呕心沥血写情书的男人已经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