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的“秦媚雪”很自然的接受了自己是奏家的女儿这个“事实”,那么详尽的出身来历从药儿口中说出来,对一个脑海中不存丝毫记忆的少女而言,无疑是一线生机,宛如摔落悬崖的人及时抓住救援的绳索一般,不再恐慌。
于是,她又安心地睡著了,她虚弱的身体亟需调养。
四日后,杜放鹤这位救命恩人才获准进入闺房探望她,见她气色转为红润,似乎没留下什么后遗症,他非常高兴,几日的心头乌云一朝拨开,轻快、清朗地说:“你能够平安无事的醒来,我其感到欣慰。”凝视她一双澄澈、灵活的翦翦双瞳,她竟不逃避的回望他,不似寻常姑娘,他不由得笑了。“你可记得自己姓啥名谁、居何乡里、是何门第?”他想过,不管送她归家有何危机,他都自信有法子替她摆平,总好过留在此地当实验品,二师叔之“居心叵测”已经昭然若揭。
杜放鹤没发觉自己怜惜的语气有多亲昵,那么自然的对她付出关怀,朱旅星在一旁可瞧得目瞪口呆,然后偷笑在心:瞧你还装什么君子!
秦媚雪背书似的告诉他:“我叫秦媚雪,家父乃是太湖医隐秦守虚,先母古梦莲,药儿是我的妹妹。我自幼体弱多病,外租母怜惜我,将我带在身边照顾,直到外祖母不幸仙逝,父亲派人接我来团聚,不知何故翻船人落湖,幸蒙杜公子搭救,救我来到沧浪岛,才发觉原来系出同门……我爹和药儿没有告诉你吗?”
杜放鹤脸色大变。朱旅星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秦守虚和秦药儿互望一眼,各自得意在心,算准了杜放鹤绝不会拆穿西洋镜。果然,杜放鹤很快就从他们的脸上看出这是一件预谋的诡计,这二师叔太狡猾了,竟然出此绝策!可是,他能当面拆穿吗?看看重生后有了新身分的“秦媚雪”──只有这么称呼她了──清丽绝俗的脸蛋上不再有孤绝、认命的忧戚表情,好像一个欠人家太多恩情或债务的人突然间还清一切亏欠,整个人重新活过一般的清朗,虽免不了有些许不安、畏缩,但看得出来现在的她比救她上船那时的幽怨、哀伤好多了,他宁愿看到她现在这副样子,还她少女应有的天真、娇俏。
他不忍说,因为不管真相如何,绝对比这篇谎言残酷得多。
不过,他实在很生气。趁人之危,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不懂秦守虚嗜医如命的心理,又不是要把她推入火坑或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所以他一点也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反而很得意自己的老谋深算。
秦守虚的师尊楚狂生,是个百年难得一出的天才、奇葩,不管是文蹈武略、四艺六经、医卜星卦,均卓然有成。中年以后收了两名门徒,诸葛通和秦守虚,不过照楚狂生的说法,这两名徒弟都只学了他五成本事。诸葛通的资质适合习武,专心于文韬武略的结果,对师父的其他本事只学到一点皮毛,传之于爱徒杜放鹤的自然也是如此。秦守虚则生性喜爱医术,武学方面的成就赶不及师兄,这是人各有所好,丝毫勉强不来。所幸楚狂生六十岁大寿之日,夫人终于为他产下一麟儿,就是楚少炔,养到二十岁,几乎已学得老爹的六成本事,日后若是再勤学不倦,不到四十岁将是另一个楚狂生,一想到此,楚狂生不禁哈哈大笑不绝,含笑归天,享寿八十。而楚少炔也从此失踪了,不曾现身江湖,江湖中无人得知有这号人物。
即使是杜放鹤,也只从师父口中得知有一位小师叔,因为他是位侯爵,迟早要回到宫廷,大概没机会碰到楚少炔,所以诸葛通也不多提。
他一发脾气,侯爵的威风与气势自然而然显现,五年的瀑布下打坐生活使他学会克制、隐忍,却没忘了他乃堂堂一侯爵,没有哪个平民可以在他面前擅自作主,视他如无物!尤其这少女是他所救,应该由他来为她作主安排。
药儿吐吐小舌,忙躲到老爹身后。看来这人脾气挺大的,不好玩!
朱旅星一看他两眼喷火,不多时又转为冰寒,就知道他不是普通的生气,不是发发脾气就算了,而是非常、非常的不满了,除非皇帝老子来,没人安抚得住。他暗叫要糟,突然瞄到呆坐在床上的秦媚雪,灵机一动,往他耳边提;“忍一忍,别吓坏了病人。”
虽不明所以,但气氛由热转冷,媚雪也感觉到了,而她是无法再承受更多的惊吓与打击──她的表情使杜放鹤明白这点,渐渐地,目光转为柔和,他毕竟无法漠视她的痛苦。
他拍拍她的肩膀。“没事的,没事的。”
“你在生气。”她指出事实。
“哦,我是很生气,因为他们没有早一点告诉我有关于你的身世,要不然我们也可以早几天夫妻相认。”他回首阴冷的瞧了秦氏父女一眼,唇边露出邪气的笑容。要编故事吗?好,看谁编得最精采。
“夫妻相认?”媚雪瞠目结舌,其余三人则呼喊出来。
杜放鹤一时也考虑不了那么多,心中只想著要带她离开沧浪岛,不让奸诈狡猾的二师叔诡计得逞。难得做一次好人,就要做得彻底!
“正确的说法是未婚夫妻,不过也快了,等回京之后咱们立即成亲。”他咧嘴一笑,居然还拿得出“信物”,一条手绢,一块吉祥长命金牌。“你爸怕你一时承受不了太多惊喜,所以没早告诉你。媚雪,你再想一想,真是连我也忘了吗?家师和令尊为我们订下这门亲事,我因远在关外,不及备下聘礼,所以将先母亲手载在我身上的长命金牌解下来当作订情之物。所幸你落水时,金牌没有遗失,当时我急著救人,没注意细看,随手放入怀里,以致也疏忽了。”说著,将隽刻著“长命百岁”的金牌挂在她颈上,笑得像一个诡计得逞的骗子。“收藏好,别再掉了。你看,这是你回赠我的信物,你亲手绣的一条丝帕,上头绣著你的闺名,你赖不掉哦!”
媚雪脸上一红,无助的望向秦守虚。“爹──”
秦守虚无可奈何的陷入自己所设的圈套中。他若反驳,杜放鹤也必然拆穿他的谎言,这事一旦宣扬出去,他一张老脸往哪搁,只有将错就错了。而且他生性豁达,没什么想不开的,多一位美丽的女儿,多一个侯爵女婿,他也没吃亏啊!一朝结成姻亲,他这老丈人照样可以出入威远侯府,随时观察媚雪的身体状况,他的计画仍然可行,只是多拐了个弯儿。
“孩子,他确是你未来的夫婿,此番机缘巧合救你性命,可见你们的缘分很深。你安心调养身子,等你病懊了,就可成亲。”秦守虚当然不肯白白挨打,既是他的女儿,绝不能屈居偏房,必要杜放鹤立下婚书,以为凭证。
秦药儿在一旁急得跳脚,差一点就要哭出来了,只想到要去找师兄──
偏偏朱旅星也出声凑热闹,助杜放鹤一嘴之力,嘻笑地对媚雪说:“你不嫁他也不成罗!当日将你捞上船时,你像一只落汤难,是十郎把你抱进房里,然后房门一关,把我撇在外头,我等了又等,等了好久,终于门开了,见到你的时候,你头发已被拭乾,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弦外之音,十分暧昧。
等秦媚雪想通了,脸也涨得出石榴花更红了,掩脸大叫一声,将自己埋入被里,不多时,传出低低的啜泣声。
“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杜放鹤窘迫的怒斥朱旅星。
“我可是为你好耶!”假使杜放鹤对她无意,换衣服之事他自然绝口不提,这点道德他还有。但很明显杜放鹤已动了心,秦守虚这名狐狸又百般刁难,他才决定说出来;如此一来,秦媚雪今生是非杜放鹤而不能嫁了,再嫁他人便是不贞,教他们无法反悔,不再有理由反对杜放鹤纳她作妾,故意作难。
大受打击的秦药儿,独自躲到知鱼湾哭泣,哭她的倒楣,丈夫运这么差!其实她也不爱杜放鹤,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钓夫”失败,难免自信心受损,枉费她生得天仙容貌,真是讽刺。可是谁知道事情会这么巧呢,他在关外五年没碰到美女,来到江南也不曾寻花问柳,渔船上自然也不会有美人出现,眼看二十拿九稳的“钓夫”计画就要成功了,偏生他就有法子从湖中捞上来一位姑娘,坏她大计。
哭了一会儿,突然间她明白了。
“这三次失败都不是我的错,我根本没机会施展我的魅力嘛!对,是师兄不好,他有眼无珠,每次都挑错对象。”
愈想愈对。“我要去找师兄算帐!”
“媚雪、媚雪!”
媚雪听见这声音,转身要走,却给杜放鹤拦截住了。他如铁塔般的挡住她的去路,两手抱在胸前,些微不满的双目直盯住她。
“为什么避著我?”忍了半个月,火气难免有一点。
她一见他就想起那件事,忍不住脸红,背转身子难以回答。
杜放鹤哪里知道姑娘家这些曲曲折折的心事,伸手把她的身体转过来面对她,一手按住她肩头防止她又逃跑,一根手指头点在她的鼻尖上。“说!为什么避著我?奇怪,怎么你脸这么红?又不说话?你姓秦、名媚雪、字默金吗?”
“默金?”沉默是金!她忍不住笑出来。
“这就对啦!笑一笑多舒服,而且你笑起来真好看。”他眼睛一亮。“怎么你的脸更红了?‘艳若桃李’这句话我终于亲眼验证了。媚雪,你实在太美了。”
“药儿也美。”
“你们姊妹俩不分轩轾,只是她孩子气重了点,不如你多了一股灵气。”
她不太明白。杜放鹤知道这是际遇的不同而有各异的气质。
“你瞧,像现在这样多好,记住,不许你再躲著我。”他拉了她的手便走,霸道得很。媚雪长这么大没给男人拉过手,直觉此事十分不妥,小手在他掌中扭动,意图月兑困,谁知他大掌缩紧,让她动弹不得;横过一双鹰目扫了她一眼,吓得她心口怦怦跳,不敢再反抗。“知鱼湾的荷花很有名,你理当陪我赏花。”
这人说话的口气好像别人理所当然应该服侍他,媚雪并不明白他的来历,不免有点刺耳,只是她天性不爱与人争辩,碰上这种人直觉的就无法产生亲昵的感情,总觉得他不是她的未婚夫,倒像是她的主人。
她甚至说不上喜欢他,而他却是她未来的丈夫。
她连悔婚的余地也没有,不知将来是福是祸。
可是,杜放鹤却很喜欢她。她谜样的身世,神秘的气质,无一不引发男人的征服欲,没有一个男人不喜欢特别的女人,尤其像他这极见多识广的男子,几乎已很难再从女人身上找到惊喜,渴望去占有。秦媚雪却做到了。
其实她什么也没做,是命运将这位大人物推到她面前来,好象不要也不成了。命运就是这么奇怪!
这种事发生在别人身上,难免会羡慕她命中带点儿浪漫绮情的传奇色彩;若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变成天外飞来艳福,哭笑不得也。
秦媚雪就有这种感觉,纳闷药儿妹妹究竟羡慕她什么?
这半个月来,她努力翻阅了不少书,希望能拾回一点记忆,然而,只是有些书册令她有熟悉之感,似乎以前读过,生活上的技能也没有遗忘,但对于自己和家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却丝毫想不起来。
她变成了没有“回忆”的人。
不知思念为何物,不存恩恩怨怨的劳神念头,一切皆从头。
她的童年是怎么过的?儿时同伴都在一起玩些什么……
杜放鹤看她眼圈儿突然红了,有点奇怪的问:“你在哭?”
她的眼泪慢慢流了下来,“没事。”很快取出手帕擦了擦眼泪。
“不许骗我。”他抬起她的下巴,直望入她酸楚的眸中。“永远也不要骗我,你将是我的妻子,天大的事也有我替你顶著,为何要伤心流泪?”
媚雪忍不住庇开他的手,她快受不了他的气焰。“你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一开口就活似别人都该听命于你?”
“你不知道?”他好玩的问:“没人告诉你?”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我是世袭威远侯,先母是位公主,大姊嫁入康成王府为妃。”
“威远侯很了不起吗?”她不太清楚。
“对平民而言,当官的都很了不起,更何况是公侯门第。”
“原来如此。可是既然我是你的未婚妻,即是未来的侯爵夫人,有道妻凭夫贵,我也同你一样了不起啦,理应不必忍受你的气焰吧!”丧失记忆,但本性犹在,媚雪对男人的评价仍旧不高。
“我有什么气焰?换成五年前的我,你岂不是要吓死啦!”
“吓死女人很光彩吗?”
“你……你病懊了,舌头倒也利了。”
“我不是存心和你争辩,只是请你别一开口就命令我,不知怎地听了心里很难受。”她秀眉颦蹙,随著垂下了头,轻轻道:“或许是我高攀不上你,公侯门第出身的千金小姐会欣赏你的凌人气势吧!爹爹真不该订下这门阶级悬殊的亲事。”
“你不会说你不想嫁给我吧!”杜放鹤不相信有这种事,竟有女人说不愿嫁他。飞上枝头作凤凰不是每个少女的心愿吗?
“父母之命,媚雪只有遵从。”
杜放鹤没追问;你自己的意思呢?怕听到更伤他尊严的话。这个谜样的女孩一再令他惊奇,究竟还有什么等著他去挖掘的?
他对她愈来愈有兴趣了,携了她的手来到如鱼湾。
峰峦古秀,好山迎人,净荷亭亭出水,远远的即领略到一种简洁幽静、引人入胜之美,有别于人工筑出的富丽庭园。
“好幽静的所在,令人心旷神怡。”媚雪轻轻道。
“江南姑娘柔美似水,媚雪,等你到了我侯爵府,你会发现我府中的庭园也有山环水抱之妙,不输水乡,你一定会喜欢的。”
媚雪回他一笑。她的笑,很媚,她的眼睛也像多了层云雾一般,杜放鹤的心跟著轻飘飘的,像躺在云雾上。
他痴痴的看著她,柔声道:“二师叔总算没替你取错名字,你真当得起一个‘媚’字。决定了,我要为你取一个乳名;阿媚!只有我可以这么唤你,阿媚。”
“随便你啦!”媚雪咬著嘴唇,决定还是趁他现在心情不错,把她的打算告诉他。“药儿说想到无锡找龙师兄,我准备和她一块去。”
“好啊!我奉陪。既到江南,不去游历一番等于白来了。无锡的惠山、锡山远近驰名,其中最知名的要算是惠山东麓的惠泉,水味甘香,曾被著有‘茶经’的唐代品茗家陆羽称许为‘天下第二泉’,宋徽宗时,惠泉水也是进贡的上品,如此名泉,自该去汲泉烹茶;据闻以其泉水所泡出的茶,茶味甘醇,香留唇齿,我早想一试。”
“你也要去?”她惴惴不安的问。原想乘机避开他一段日子啊!
“难不成你们两位大姑娘要自己出门?荒唐!良家女子没有家人陪伴连上街都危险,更别提出一趟远门了。我原谅你失去记忆,但不可再有下次。不论你想上哪儿,都须由我或我指派的人陪著,这是规矩,记住了吗?”另一方面,也在防范宝贤王和上官楚那班人跟他来阴的,因为不久之后,媚雪将成为他的妻子,敌人必视她为他的弱点。不过,他还没预备告诉她这些。
“媚雪!我说的话你记住了吗?”
“知道了,爵爷。”她空虚地答。
“你不需太多礼,叫我十郎吧!”
“礼不可废啊,爵爷!”她一扭身,走了。
杜放鹤没有追她,挫败的叹了口气。他的麻烦事够多了,弄得不好甚至招来杀身之祸,此时订亲实不是明智之举。
“但愿不要连累了她。”
他又叹了一口气。少年轻狂,性情暴烈如月兑缰野马,行事莽撞无法无天,如今终于成熟了,懂事了,却要开始清偿前债,往后可有很长一段艰辛的路要走。
他不后悔杀了上官晋,但是若为了他而惹来杀身之祸就不值了。
“可我也不是好欺的,不信破不了你们的诡计。”杜放鹤于内心暗自冷笑:“你们若知道这五年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就不敢指望几名杀手就可以解决我了,多费些心思吧!”
独自静思直到头脑清明,正待回屋,却见朱旅星一路寻来。
“好啊!总算教我找到你了。”他居然咬牙切齿的和杜放鹤大眼瞪小眼,口气像在审犯人。“我找你好久了。”
“你是怎么啦?”
“怎么啦?你问我怎么啦?”朱旅星怒叫道:“我才正想问你怎么啦!离京不过五年,你就忘了自己的祖宗,自己的身分了吗?堂堂一位世袭威远侯,体内流著皇族的血统,身分是何等尊贵荣显,即使没有适龄的公主可匹配,也有几位郡主待字闺中,最起码王公大臣的众家千金也任由你挑选;而你,居然自己作主预备迎娶一个来历不明的落难姑娘为妻,我娘知道了不晕倒才怪!十郎,你是发了失心疯还是怎的?圣上一向爱惜你,爹娘也寄望你甚深,结果这么重要的事你却草率的决定了,你知不知道这可能会影响你未来的前途?我们贵族娶妻首重两家利益的结合,纳妾则随心所欲,你喜欢秦媚雪,尽可收留在身边侍寝,将来要怎么宠爱她都行,万不该和秦老头立下婚书,造成现在难以挽回的地步。”
杜放鹤只是轻轻一笑,似乎不觉事情的严重性。
“你倒是说话啊!为什么你要立下婚书?”
“我打定主意带她走,不跟她订下名分,二师叔绝不肯放人。”他不以为意的摇著头,俊朗的面孔被夕阳映照得神秘且灿烂。“阿星,你说的都没错,皆是常情,只是这里不是京城,即使你端出小王爷的身分也不管用啊!”
朱旅星一想到秦药儿对他的恶劣态度,又是一肚子气。
“这些江湖人全是一群刁民!秦媚雪既是你所救,理所当然属于你,他们竟有脸捏造事实,不是存心为难你吗?你又何必上他们的当。”
“我倒不是顾忌他是我的二师叔才决定让步,而是同情媚雪,如果这一生她都无法记起旧事,的确需要一个新的身分才能生存下去。二师叔的动机虽然不太好,却也因此挽救了她的未来,要不然你想一想,以她的美貌,若无强而有力的靠山保护她,美丽反而会引来祸端,造成不幸。”
朱旅星默然。今天救她的若是另一个心术不正的坏人,秦媚雪就不会是秦媚雪,而是奇货可居的一项商品,搞不好成了青楼艳妓。
“但你也不必娶她,误自己终身。”
“有这么严重吗?”他失声大笑。
“你好像一点都不著急,娶个没家世的民女做老婆,不怕贻笑大方?”
“她嫁给我,自然身分也有了,家世也有了。讨个绝代佳人为妻,人家羡慕我都来不及,何来取笑?何况,我岂会在乎不相干的人心里怎么想,从小到大我从没想过靠裙带关系飞黄腾达,就是不想受那些公主、郡主的骄蛮脾气。”
“可是……”
“婚书都已经写下了,难道我还能欺骗一个小泵娘吗?”
“但她的身世成谜,总教人不安。”
“就是这样才神秘,才更加吸引人。”杜放鹤发出一阵轻快的笑声,接著,以岸然的口气说:“反正如今她是太湖医隐秦守虚的长女,回京之后也是这般公布,内幕真相只有我们知道,连大姊那边都不得吐露,以免徒生事端,乱了媚雪的心。”
朱旅星见他执意如此,只有勉强答应。
“不过十郎,万一有一天她忽然恢复记忆了呢?”
“家师曾言道,当今世上专治疑难杂症的名医,二师叔要算是第一能手,他说媚雪服下‘断恩草’,应该是不会错的。”
“永生不得恢复记忆,真可怜。”温柔多情的朱旅星倒同情起她来。
杜放鹤面有愠色。“她很快就将成为你的舅妈,把你的同情心用到其他女人身上去!”
朱旅星“噗哧”一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你完了!你完了!”
“你胡说些什么?”
“终于让你遇到一个你十分在乎的女人了,你没好日子过罗!”
“荒唐!难不成你以为我会看女人的脸色行事吗?”
“很难说哦!”
杜放鹤懒得生这种没营养的闲气,一走了之。
朱旅星嘿嘿一笑,等著看下一场懊戏。
秦媚雪经过厨房时,一种熟悉的感觉引动了她的思绪,不由自主的走进厨房,在一旁看著煮饭的沈婆手忙脚乱的一边煮食一边要注意火候,累得一身是汗,不免手动脚动嘴巴也动:“也没人肯来帮忙,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来了贵客又怎样,累死我老婆子……”
“我来帮忙。”
沈婆吓了一跳。“你……大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这里。”秦守虚早已向下人说明媚雪的身世,并宣扬得整个沧浪岛人尽皆知。
“我好像很会做菜,我来试试看。”她跃跃欲试。
“你真的行?”沈婆惶恐道,怕她愈帮愈忙,像药儿小姐就没进过厨房,也怕自己让她帮忙将招致老爷责怪。
“看起来很简单嘛!”
把衣袖往上卷了两折,秦媚雪亲自下厨房,洗手作羹汤,没多久即熟练的做出一道道的佳肴,看得沈婆目瞪口呆,媚雪自己也佩服得不得了。
“药儿说我是跟著外婆长大的,一定是外婆传授我手艺。”
“这才像个姑娘家,大小姐日后一定能嫁个好丈夫,至于二小姐啊……”沈婆摇了摇头,不好明说她八成嫁不出去。
“药儿有药儿的长处,能配得上她的必然是个了不起的男子。”
“谁敢娶这种老婆,不了不起成吗?”沈婆嘀咕道。
媚雪笑了笑,不加理会。
晚膳开出来,香传数里,人人食指大动,不吝惜的一再夸赞。
秦守虚不知道家中有这种烹调高手。“我简直有眼无珠,不知沈婆有这样的好本事,怎么过去你没表现出来?”
沈婆烫了一壶济送来,闻言笑道:“老爷,我若有这样的好手艺早自己开饭铺子啦,这些全是大小姐一人做的。”
在众人讶然的注目下,媚雪闲适的说:“我刚好经过厨房,看沈婆婆一人忙得焦头烂额,顺手帮忙一下,没想到我真的会做菜,我想一定是外婆曾教过我。”
“外婆?”秦守虚微怔,猛然醒悟就是他的岳母嘛!“对、对、对!你娘生前也是‘德、言、容、工’妇德俱备,是位大家闺秀,可惜过世得早,没能教教你妹子。”
“爹,干嘛扯上我!”药儿差点被鱼肉梗死。
杜放鹤好久没吃到这么精致的菜肴了,这绝非一般老百姓日常惯吃的粗肴淡饭,只有大户人家的厨房才做得出如此的佳肴,秦媚雪的出身果真不凡。
他不习惯夸奖人,仅冷淡的说:“这些要让下人去做就行,何必亲自下厨?你将是我的妻子,要开始学著留心自己的言行举止,别坏了我侯爵府的体面。”明明是舍不得她劳累自己,话一出口却变成教训,杜放鹤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可是一想到朱旅星讥笑他的那些话,又庆幸自己不受美色所迷。
媚雪心里想:“莫怪药儿说我向来讨厌男人,原来男人真是这么惹人厌。”她冷冷淡淡的瞄了他一眼,冷冷淡淡的说:“女儿做饭孝养尊亲,可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这位陪客少来喧宾夺主,惹我爹吃得不尽兴。”
杜放鹤眼中冒火,朱旅星险些失笑,暗忖:“乖乖,还是十郎自己一头热哩!这姑娘到底知不知道她要嫁的人是什么来头?”
秦守虚感动得要命,原来有女儿孝顺的感觉是这么好。
秦药儿闷声吃个饱,满脑子想的全是师兄,想他被她整得唉声叹气、欲哭无泪,只差没有跪地求饶的模样,好出她一口怨气!
两天后,准备离岛的前一晚,媚雪捧了一套衣物走进药儿的房间。
“是你啊!”药儿仍不习惯叫她一声姊姊。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蠢计画,她私底下埋怨老爹不止三十次,平白无故的由老大降为老二,更呕人的是把一流的老公人选白白拱手让人,天底下有比这更吃亏的事吗?
说出去,她“秦要命”的威名何存啊!只好哑子吃黄连,将错就错了。
“药儿,我为你缝了一套新衫裙,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你亲手缝的?”这倒出乎她意料之外。
“是啊!快试试看。若不合身,我连夜帮你改好。”
柔软的料子,淡绿的绣罗裙,秦药儿将它们抱在怀里,有点激动:“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自幼丧母,跟著爹和师兄长大,佣仆尊她是小姐,她从来不曾感受到女性的温柔,不曾享受这样的疼爱。
“说什么傻话!你是我的妹子,以前我们没机会亲近,如今团聚了,我不照顾爹爹和你,还能对谁好去?”媚雪拿过衫裙,笑道:“快试试吧,我来帮你。”
秦药儿开心的试穿新衣,竟是十分合身,笑咪咪的在铜镜前转了一圈又一圈,自觉美得像仙女。
“好不好看?好不好看?”犹虚荣的一再追问。
“美得像一幅画。”
药儿抛开心结,情不自禁的上前拥住媚雪。
“姊姊!我多高兴有一位疼我的好姊姊啊!”
媚雪很喜欢被人需要的感觉,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但有人这么需要她,感激她的付出,不由得使她热泪盈眶,对药儿更加的怜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