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到过北海道的人,是很难体会它的寒冷的。这儿的冬季很长,总是飘雪,有时候还
会有暴风雪侵袭。
所幸浣芷他们抵达札幌的那一个早晨,天气还算不错:不过对浣芷来说,这种天气已经
够冷了。但即使她冷得发抖,仍忍不住兴奋的东张西望。
突然间,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由头顶覆上她的耳朵。她吓了一跳,不解的望着身边的秦仲
文。
“这是护耳,可以保护耳朵。”他的表情仍是一贯的冷漠,看不出情绪好坏。
“为什么要戴这东西?”对她而言,耳朵上挂着两团毛皮简直不可思议。
“因为它可以使你的耳朵免于受冻。你不想让两个耳朵毫无知觉吧?”居然连最基本的
常识都没有,真是。
“哦。”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倏地,她想到一个问题--既然在这里耳朵这么容易被冻伤,那他为什么不戴?
“你呢?你为什么不戴?”而且还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秦仲文瞟了她一眼,丢给她一个荒谬的答案。“因为我是男人。”他的口气彷佛她再继
续罗嗦下去,就等着被终结。
奇怪的男人,总是做些出人意表的事。浣芷耸耸肩,反正他的情绪向来飘忽不定,她也
懒得去分析。
“把手给我。”王子突然命令着,浣芷只得乖乖的将双手交出去。
他拿出一双貂皮手套轻轻的为她戴上,让她又是目瞪口呆。“你到底有没有常识?”他
边戴手套边训诫她。“这么冷的天气还不戴手套,不怕冻伤?”
唉,她的确没常识,那也不必骂人啊。只是……也许是她自己的想像,她总觉得最近他
对她说话的口气不太一样。虽然语句仍然尖锐,音调却温和许多,有时候还会做出一些莫名
其妙的体贴动作。就像现在。
他并没有将她戴好手套的双手放下,反倒是执起她的右手放入他的口袋,十指交握。
这……是否含有某种讯息?她不知道,也不敢猜,怕猜错了会使自己原本就有裂痕的心
化为碎片。她早已明白,爱上他是傻瓜的行为,他要的只是性,不是爱。
既然如此,为何你还满怀期待呢?她在心里责骂自己。
“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秦仲文看了看腕表,一边招来一辆计程车。
她知道问了也是自问,但她仍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去哪里?”
“一个大人小阿都爱的地方。”他难得轻松的回答,笑容中流露出些许稚气。
“游乐场?”她猜道,很难想像秦仲文会喜欢那种地方。
“比那更好。”王子仍是一派的神秘。
她满腔的疑问在到达目的地后倏然消失。迎面而来的是一座座巨大的冰雕,展示在街道
的各个角落。
“这是……”她一辈子没见过比眼前更加迷人的景色。在细雪之下,所有冰雕作品彷佛
覆上一层薄雾,教人目眩神迷。
“欢迎来到北海道的雪祭。你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看着她手舞足蹈的模样,他的心
也跟着欢愉起来。
“满意,太满意了。”她激动得几乎掉泪。终其一生,她都会记得这个景色和身旁的秦
仲文。
他只是点点头,不发一语的握住她的手,拉她继续前进。
一座座巨型冰雕再次迷炫了她的眼。在这展览场里,彷佛是世界的缩影。西式的钟楼建
筑、东方的雕梁画栋,都可在这里找到。她兴奋的仔细观赏每一座冰雕,有些作品还细心地
留有滑冰道,只见大人小阿一起来,挤在里头滑得不亦乐乎。
“想玩吗?”她的兴奋可一眼望穿。
“不想。”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浣芷竟然摇头,藏在他口袋里的手愈握愈紧。
她的依赖令他满意。他更加握紧她的手往下一个目标走去,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座巨大
且华丽的冰堡。
“这……好像灰姑娘的城堡哦。”浣芷忍不住松开与秦仲文交握的手,着迷似的走入巨
大的冰雕中。
秦仲文看着她伸手碰碰拱门,又忍不住懊奇地抚模栩栩如生的冰花,宛如一个掉进梦幻
世界的小女孩,更像是迷了路的灰姑娘。
他应该带相机来的,将这神奇的一刻化为永恒。但现实毕竟是残酷的,再过几分钟,这
些如梦似幻的巨型冰雕将被破坏。若想再看到这些迷人的作品,必须再等一年。
“出来吧。”他趋前搂住正要往阶梯而去的浣芷,将她带离这座如梦似幻的城堡。
“为什么我们必须离开?”好不容易她才有作梦的心情,在这神奇的一刻,什么事都有
可能发生。她想许愿,求上天让这一刻化做永恒,留住这城堡,留住她,也留住身旁的秦仲
文。
“因为再过几分钟,这座城堡就要变成冰块。”
变成冰块?浣芷不敢置信的瞪着他,彷佛他讲的是外星话。
“昨天是雪祭的最后一天。依照惯例,这些冰雕必须在第二天清晨清除。”能留到现在
已经不错了。
“清除?”她终于听懂了。“你是说打掉吗?”
“没错。”
“为什么?”她不懂,为何美好的事物不能永远保存?
秦仲文露出一个了解的笑容,任何人都舍不得破坏这美好的景致。
“因为这是惯例。没有破坏哪来的建设?梦想终有幻灭的一天,但只要有人类在,就永
远有梦。”
幻灭……的确,她早该有心理准备。任何一个梦想都可能破灭,所以更应该珍惜眼前所
拥有的。
但是,她并未拥有秦仲文。刚才在冰堡中,她可以骗自己就是仙度拉,而王子正带着微
笑看着她,等着与她共舞。可是这毕竟不是童话故事,她不是灰姑娘,秦仲文也不是王子,
她是他的情妇,仅此而已。
体积庞大的怪手果然在几分钟后报到,它的巨掌毫不留情的扫过每一座冰雕,人们只能
围在四周观看。但他们没有发出惋惜之声,因为他们知道,明年还会有更新、更好的作品呈
现在他们眼前。
可是对浣芷来说,明年的一切没有任何意义。她要的只是那座城堡,那座曾经带给她梦
幻的冰堡,即使一秒钟也好。
“走吧。”秦仲文搂住浣芷的肩强拉她离开现场。由她的表情判断,她一定无法忍受这
一幕。
在他们离开的同时,怪手正好来到那座城堡,无情的将它破坏。
浣芷不敢回头去看那座冰堡的下场,只能任由冰块破碎的声音传入她的耳际,一如她已
碎了一地的心。
***
滑雪是一种需要平衡感的运动,一不小心就会摔得四脚朝天;若是着地的姿势不正确,
还可能使手脚骨折。
“天啊,你的运动神经真是有够迟钝。”秦仲文无可奈何的伸手扶住跌在雪地里的浣
芷,企图拉她起来。
“我又没滑过雪,哪知道该怎么做?”她没好气的回答,一边努力将身子撑起来。
“不知道就要学,你不能……”他的训话没能讲完,因为浣芷抵挡不住雪地的湿滑,硬
是将秦仲文往她的方向拖去,和她滚成一团。
“对……对不起。”她实在对脚下的滑雪板没辄。
“算了。”他认了,长不出翅膀的动物你也不能叫它去飞。更何况美人在抱的感觉并不
差。
“你的皮肤好白。”他伸手轻抚她细致的肌肤。就是这不可思议的触感教他流连到现在。
“浣翎的皮肤更白,她的同学都叫她白雪公主。”
秦仲又拉开浣芷的雪衣,同她颈间深去,吸取她的芳香。“我对浣翎的皮肤没兴趣,我
只对你感到兴趣。”
这就是地无法理解的地方。世上的女人这么多,他为什么独独要她?
“为什么是我?我长得并不漂亮,充其量只是清秀而已,为什么你偏偏要我?”
挣扎了许久,她终于鼓起勇气将蛰伏已久的疑问说出口。
是啊,为什么偏偏是她?她既没家世,容貌和身材也只是普通,为什么他会对她情有独
锺?
情有独锺?这一刻,他不禁想起佐原之臣的话--你爱上她了。
他爱她?有可能吗?她只是他的情妇、他的宠物,他怎么可能爱她?但若不是因为爱
她,为何他会在乎她的感受,甚至为了她失魂落魄,做出一切反常举动?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你只管扮演好你的角色。”他倏地沉下脸,乱成一团的大脑根
本无法思考。
角色……就是情妇。在他的眼里,她一直就是个用金钱买下的女人,没有自尊可言,更
不需要思想。
“如果我不要呢?”她豁出去了。最近她愈来愈无法忍受这种屈辱。
“你没有选择的自由。”他依然自信满满,相信一切仍在掌控中。
她没有吗?过去因为母亲、因为爱他而迫使自己向他投降,放弃自尊。但她累了,如果
爱一个人的代价就是抛弃灵魂,那她宁可不爱。
迷惘了多时,这一刻,她终于想通。
浣芷看着他,眼神坚决,口气坚定。
“我有选择的自由,契约中写得很清楚。而此刻我的选择是--离开你。?
在秦仲又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她推开他爬起来,甩掉脚下的滑雪板,困难的行走在雪地
上,往和度假小屋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竟敢这样做!秦仲文先是觉得愤怒,继而涌上一股类似放心的感觉。这才是原来的浣
芷,娇弱但坚强。曾经他以为再也看不到她的这一面,如今却在这荒谬的一刻重现。他想仰
头大笑,但他笑不出来,因为浣芷正毫无目的的往前走去,而那方向是悬崖,随时有雪崩的
可能。
“浣芷,停下来!”没来由的,他感到一阵恐惧。昨夜才刮过暴风雪,激增的雪量使得
原本就高厚的积雪更显脆弱,尤其是山崖部分。
浣芷负气地继续往前走,丝毫不理会他的叫嚷。
“浣芷!”不行,他必须赶快阻止。他猛然站起,摆好姿势,准备滑下去救她。
此时的浣芷早已气得头晕眼花。他以为她离不开他?她就要让他知道,女人并不全是软
弱的。或许她曾是,但从今以后,她将不再为爱痴狂。
轰隆的声音并未干扰浣芷的思绪,她忙于巩固自己的独立宣言,没发现到脚底下的异
样;等地发现时,已经来不及。
原本像天使般纯洁的白雪在转瞬间化做吞噬人的恶魔。它张大嘴吞噬了大地,也吞噬了
她。浣芷发现自己毫无选择的被卷入一场巨大的崩裂之中,身体就像海绵般任由雪流将她推
往山崖下。
她想喊救命,但她喊不出来:雪花已经塞满她的嘴,差点梗住她的呼吸。
“浣芷!”眼前的可怕景象教秦仲文的心跳几乎停止。
“浣芷!”他再次狂吼。但他救不了她,雪崩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他拚命的往前滑,企图在茫茫雪海里找出浣芷的身影,但雪堆得那样厚,他根本找不着。
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秦仲文心里狂喊着。直到这一刻他才明了,自己是爱她的。只
是他的骄傲太多、太厚,一如这片该死的雪。
不行,他必须求救。光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很本无法顺利将浣芷救出来。
他毫不犹豫的回到小木屋,拿起电话拨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HeIIo?”佐原之臣那令人感到愉快的男中音随即响起。
“是我!”秦仲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了?干嘛急成这样?”
“浣芷出事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向来轻松的声音立时变得严肃。
秦仲文简单扼要的说明原因,随即听到对方同样扼要的回答。
“我会请在札幌的朋友帮忙,顶多花二十分钟。”佐原之臣边说边在电脑上输入资料,
调动资源。
“麻烦你了”秦仲文挂上电话,兀自焦急不已。二十分钟?不知道浣芷能不能撑上那么
久。正常人在雪地里很本支撑不了几分钟。
他是傻瓜,天字第一号傻瓜。他明明爱她,却老是伤害她,还狠狠践踏她的自尊。
这是上天给他的惩罚吗?!因为他太自大、太骄傲,所以要夺走他心爱的人以为报复?
他狠狠的捶打桌面,突然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在如走马灯的影像中,他看见羞涩的
浣芷用期待爱情的眼神凝望着他,也看见每当他用话刺激她时,她眼中的痛楚:更看见了她
因爱而失去自我的无奈。
他是混帐!直到这一刻他才敢对自己承认,他早已爱上浣芷,只是骄傲蒙蔽了他的眼
睛。可惜他的醒悟即将失去意义,因为浣芷已经不在。不!她不曾死的,我不允许!秦仲文
握紧拳头向上天起誓,在还没看到她因爱而发亮之前,他绝不允许她死去。他已经辜负她太
多,该是偿还的时候--只要老天肯赐予他这个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被埋在雪地里的浣芷只能想办法拨开挡在脸部的积雪,努力呼吸
新鲜空气,尽量保持清醒。
她的脚一定断了。她苦笑起来,似乎她和秦大公子天生就八字不合,否则也不会每次耍
性子都出错。
罢了,人都要死了,还计较什么呢?她想起他的笑容,冷酷中带着温柔,就如同火中的
冰。只是……她遗憾临死前无法再见他一面--虽然他的笑容总是那么可恶,说话又那么恶
毒。
然后,她想起可怜的小妹。才十七岁的浣翎若是知道从此她将孤单一个人过活,不知会
怎么想?恐怕会哭得死去活来吧。也或许不会,因为浣翎比她坚强,比她更懂得生存之道。
不行了,她好想睡。虽然她曾听人说过,在雪地里遇难不能睡觉,因为很容易一觉不
醒,但她实在好困,覆盖在四周的雪又具那么温暖,而且母亲也好像在对她招手,她忍不住
沉沉睡去:
秦仲文就是在这生死一线间找到她的。当他看见她脸色苍白,双唇发紫,眼睑密合,几
乎停止了心跳。
“浣芷!”他拍打她,试图拍回她的生命气息。
是谁?是谁打扰她的睡眠,不让她好好安歇?
“浣芷,不准睡,听到了没有?你要立刻张开眼睛!”该死,她到底还有没有救?想到
这里,他愈是心慌。
“你若是敢死,我就要将浣翎卖到妓女户,让你做鬼都无法安心!”他只好抬出她最在
意的人威胁她,以求她睁眼。
浣翎……那是她最在意的妹妹啊,是谁这么缺德要将她推入火坑?
“想想我们的未来吧,浣芷。”他改弦易辙的放低声音,在她耳边呢喃。“我们能拥有
未来的。我们会生一大堆孩子,每个人都拥有像你一样的肌肤。”
孩子?谁的孩子?她努力的睁开眼睛,将原本远去的灵魂拉回躯壳中。映入眼的是秦仲
文那张王子似的俊脸,此刻他正笑得像朝阳。
“欢迎重回人间”亲爱的。”他搂紧她,享受她的体温。直到这一刻,他才体会到什么
叫“失而复得”。
“我……我的腿断了。”她提醒他。他的拥抱虽好,但断腿着实难过。
“交给我来处理。”他漾开一个微笑,同时指示救护人员将担架抬过来。
“睡吧。”他拉紧裹在她身上的毛毯,一刻也不离开她身边。“我会在这里守护你,你
可以安心睡觉。”
这是梦吗?浣芷乖乖的闭上眼,任自己在毛毯的温暖下沉沉睡去。临睡之前,彷佛有一
个声音在她耳边回响——我们会生一大堆孩子,每个人都拥有像你一样的肌肤,多甜美的梦啊。
***
自日本返台后,浣芷发现秦仲文的态度有微妙的改变。他不再出言伤人,嘴角的笑容也
不再嘲讽,就连也比以前温柔,就像在对待一个精致的洋女圭女圭。
可笑的是,她不是一个洋女圭女圭,而是一个人。以前他待她犹如奴隶,现在却如同公主,
这种转变一时间令人难以接受。
“想什么?”秦仲文结实的身躯自背后覆盖而来,将纤弱的浣芷牢牢的圈住。
“没什么。”她实在不好意思将脑中的思绪说给他听。
他们维持这个姿势一阵子,直到秦仲文开口打破这静谧的一刻。
“你会跟我一辈子吗?”他在她的耳边低语,声音低沉诱人。
她摇头,尽量让自己的理智保持清醒。“一辈子的时间太长,你不可能持续对我保持兴
趣。”他换情妇的远度众所皆知,她大概已经算最长的一任了。
“如果我保证能呢?”该死,为何她的拒绝重重的刺伤了他的心?
“我还是不会答应。”或许她是傻瓜,但她还没有笨到相信一个男人对“性”的承诺。
“为什么?”他还以为她对这一切满意,毕竟她爱他呀。
“因为我不想没有爱而活。”她鼓起勇气说道,并屏息以待。
爱我吧!她在内心狂吼。
我爱你!他的内心也同样挣扎。只是多年来流连于花丛问的他根本不懂得如何示爱。过
去的经验只教会他绝情的拒绝女人的纠缠,如今在真爱面前,他反倒不知该如何表达,只会
拐弯抹角。
“如果我说要这么一辈子耗下去呢?”他仍未做好心理建设。
“那么我会逃。”她的语气坚定。“我会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天杀的!为何她能说得如此淡然,彷佛他们之间的一切都不存在?
“你不会逃的。这就是女人可悲的地方--无法离开深爱的男人。”这是大多数女人的
写照。
浣芷只是看着他,带点同情,带点怜悯。直到这一刻她才确定,他是真的不懂得
“爱”。
“你不了解女人,不了解我。”她的声音不无遗憾。“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女人比你想像
中更有骨气。即使深爱一个男人,她仍会选择自由--如果那是她唯一能保有一颗完整的心
的方法。”
“是吗?”秦仲又一把拉过她,将她压进床被。“话说得这么好听,何不向我证明你的
骨气?”话虽如此,他仍是选择用激情镇压她,以免她未能吐出口的答案救他心慌。
我会的。
这是她被席卷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
“情形仍然相同?”秦氏的大家长秦孝轩不敢置信的蹙起眉头,对大儿子的驽钝十分不
解。
“恐怕是。”坐在他对面的秦穆文吐出一口长气,和秦仲文神似的俊脸上流露出一丝无
奈。
“我还以为日本之行后情况会有所不同,谁知道那兔患子居然一点都不开窍。他到底是
像谁啊?”既不像他老婆那般温文,也不像他这样明事理。唉,造孽啊。
“大哥谁都不像,他像他自己。”此话不假。翻遍秦家的家谱,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顽
固的人。
“你说该怎么办?”再耗下去,他这辈子难抱孙子啦。
“他是你儿子,你都没辙了,我能有什么办法?”秦穆文不疾不徐的将皮球踢回给老
爸。理智告诉他最好别淌他人的浑水,特别是这个“他人”刚好是他大哥。
“你的兄弟爱呢?”这死孩子,避事倒乾净俐落。
“死了。”秦穆文回答得简洁有力,就是不让他老爸占到便宜。
“算了,不求你了,我自个儿想办法。”秦孝轩的脑筋飞快的转着。转呀转的,突然转
向徐家的小丫头。
“有了!”秦孝轩兴奋击地击掌,早该想到这招的。
“你还记不记得徐家那个丫头,跟你大哥是同学的那个?”就他记忆所及,仲文似乎对
她的印象不错。
“你是说……徐庆雯?”秦穆文的确还记得。那女孩长得十分漂亮秀气,不过大他二岁。
“没错。我还记得你大哥当时相她走得很近,好像是……”秦孝轩想了一下。
“大学时代的事吧?”当时他还以为好事近了,没想到最后却不了了之。
“的确是大学时代,当时我还是个高中生。”而且不幸碰上他们的亲热画面。
“就这么办!”秦孝轩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徐家丫头应该不会拒绝帮这个忙才
对。”徐家和奏家是老交情,由他出马游说,一定没问题。
“你倒是有自信。”秦穆文可没他老爸那么天真。“不要弄巧成拙就好。”就怕剪不
断、理还乱。原本就令人头痛的问题若再加上个死灰复燃,想不闹火灾都不行。
“别将你老爸瞧得这么扁,一切看我。”秦孝轩拍胸脯保证,同时拿起话筒。
“打到哪里?”秦穆文挑眉问道。他老爸不愧是行动派,手脑并用的功夫一流,“美
国,搬救兵。”
***
当徐庆雯如同旋风般闯进秦仲文的办公室时,他正与佐原之臣道电话。
他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人儿。这不是卡洛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好久不见,伊森。”
“卡洛?”确实是她,他没认错。“你怎么回来了?美国那边没事?”他记得她是个事
业心很重的人。
“我现在正在度假。”而且是特别假。徐庆雯在心里补充。要不是为了拯救他这位“过
去式情人”的感情前途,她现在还待在美国打拚呢。
另外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秦仲文仍和过去一样英俊,甚至更有男子气概,但她却丝毫
没有心动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彼此都心有所属的缘故吧。
“度假?”这理由十分可疑。“就我记忆所及,你一向是把工作摆在第一。”
“哎呀。”她连忙递上一个甜美的笑容。“我又不是超人,总该休息的嘛。”这男人仍
然像过去一样多疑,难拐得很。
秦仲又只是挑眉,他的直觉告诉他,她的突然造访一定有问题。
“你要负责当我的向导哦。我已经好几年没回国了,台北变得好多。”根据秦伯伯的计
策,她只需要负责缠住他,做些在外人眼里显得非常暧昧的动作,剩下的他会全权负责。
说是挺简单的,但执行起来却大大的困难。秦仲文或许在感情上是头蛮牛,但在其他方
面却相当精明。
“没问题。”他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头卖什么药。
接下来几天,徐庆雯发挥她有始以来最强力的缠功。她日也缠、夜也缠--拉他到各家
Pub馆狂欢到天亮,并想尽办法假装摔跤、醉酒、呕吐,就是不让他回家。
可怕的是,秦仲文始终很有耐性的陪在她身边,似乎在等地自动露馅儿,这使得她演起
戏来格外费力。她敢发誓,秦伯伯再不快将一切搞定,她一定会先累死,然后在秦仲文的利
眼下吐实,到时一切都玩完啦。
所幸秦孝轩的动作不慢,在得知儿子已被缠了五天之后,他确定是可以出手的时候。
***
浣芷坐在沙发上,呆望着窗外。她已经整整五天没见过秦仲文,甚至没有他半通电话。
按着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心中十分明白,她大概已经被抛弃了。
这样最好,不是吗?这正是她希望的,为何她还会感到心痛,甚至觉得空虚?她问着自
己,也骂自己。一个话说得响亮、志气比天高的女人有这等愁绪真是最大的讽刺。
叮叮咚咚的门铃声惊扰了她的心绪,同时也振奋了她的精神。她匆匆的打开门,看到的
却是一位陌生的老人。泛白的发下有一双锐利的眼,挺直的鼻梁和阳刚气十足的脸庞给人一
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抱歉打扰。”来人的礼貌无可挑剔。“我是秦孝轩,仲文的父亲。”
秦仲文的父亲!难怪她会感到熟悉。
“请进。”她慌慌张张的请他进来,在他锐利的眼光之下,自觉得无所遁形。
秦孝轩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原来这就是仲文看上的女人。她的确就如织敏所言,太纯
真、太脆弱,根本不是他那蛮牛儿子的对手。不过,谁说斗牛一定要用红布呢?
据报导,牛其实是色盲,能驱动它们前进的,是眼前那一大块挥舞的布块,与颜色无关。
拾浣芷小姐就如一块白绢,纯洁而娇柔,却正好牵动了仲又那头蛮牛的心。
只不过蛮牛就是蛮牛,不把她的布抢过来,它是不会了解布块的重要性。唯有舞动的布
块,才能让自己的人生做出最精采的演出;这道理恐怕他那大儿子一辈子都学不会。
唉,精明与感性兼具的他竟然会生出仲文如此自负的顽石,实在令人难以理解。罢了,
继续扮坏人吧。秦孝轩发誓这是他最后一次粉墨登场,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你一定十分意外我的造访。”他挑了张单人沙发坐下,眼光锐利的瞟向还站着的浣芷。
嗯,教养不错,还懂得辈分之别。
“你也坐。”他示意浣芷坐在右侧的长沙发上。
浣芷依言坐下,局促而不安。
“仲文有五天没到你这儿来了吧?”秦孝轩开门见山的道,尽量不让自己受到浣芷脆弱
神情的影响。
浣芷无法答话,只能错愕的点头,不敢相信她和秦仲文的一切都在秦孝轩的掌握之中。
“你知道他这五天在哪里吗?”
她摇头,但心中有一种沉沉的预感告诉她,她将不会喜欢听到的答案。
“他和庆雯在一起。他们是旧情人,同时庆雯家和秦家是世交。”
意思就是门当户对。
浣芷痛苦的闭上眼睛。她早该明了会有这么一刻,为何仍是如此难以忍受?她只是个平
民老百姓,甚至是可以买卖的情妇,凭什么高攀秦仲文?
他是秦氏的皇太子,现代的贵族。
“我懂了。”她努力忍住泪水,不让它们自眼眶流出。即使要哭,也绝对不能在秦孝轩
的眼前哭。
秦孝轩很欣赏她的勇气,可惜接下来的事会更打击她。但为了他们的幸福,他不能在此
刻心软。
“这是机票及护照。”他将一个纸袋放在桌上。
浣芷意外的抬起头,无法相信他竟有办法弄到她的护照。她记得护照是放在抽屉里的啊。
“相信我,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一点也不意外她的惊愕,毕竟护照被无声无息的盗定
是有些恐怖。
“请你离开吧,拾小姐。给自己一点空间,也给仲文一点时间。”还有一点教训。“你
值得更好的人来爱你,何必非得和仲文在一起?”
时间和空间?她的确需要。她回想起被捉去日本前的计画,那时她不就是想要争回自己
的空间?只是后来--
不要再多想了,多想无益。她早该走的。她若早些离开,也不至于落得弃妇的下场。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低头整理自己的情绪。等情绪稳定后,她再抬起头望着秦孝轩,
眼中不再充满愁绪,有的只是坚决。
“什么时候的飞机?”
秦孝轩不禁为她的坚强喝采。她非常有骨气,不愧是仲文看中的人。
“今天下午四点。”见目的达成,秦孝轩便不再久留。他还得赶回去执行第二个步骤
哩。“英国那一边我都安排好了,你尽避放心。”
“谢谢你。”
送走秦孝轩之后,浣芷再也忍不住心中那份悲痛,痛哭起来。她是该觉得解月兑,为何此
刻心中却只有浓浓的不舍?
四点……她的时间不多了。她擦乾眼泪,走到床边将床下的行李箱拉出来,打开衣柜丢
进几件衣服。
然后,她拨了通电话给浣翎,在她的答录机上留言,声明日后再跟她联络。
两点钟的钟声响起,她喀嚓一声锁上门,挥别她的情妇生涯。
***
在秦仲文的办公室中,徐庆雯终于高举双手投降。和他缠斗了五天,所得的结果只有一
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累。
“累了吗?”秦仲文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这丫头不知死活要挑战他的体力,他当然无
条件奉陪。“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突然间回台湾,又死巴着我的目的是什么了吧?”
“呃……我……”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下去,似乎不管她怎么办,秦仲文都能识破。
所幸秦仲文的行动电话适时的响起,救了她一命。
“喂?”他接起电话,但锐利的眼神仍盯得徐庆雯直想落跑。
“仲文?”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令他感到意外的声音,竟是他父亲。
“我是。”莫非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现在几点钟了?”电话那头的问题莫名其妙。
“三点钟。”他父亲是嫌日子太清闲吗?
“那么……拾小姐现在应该已经抵达中正机场,或许正等着办通关手续。”
中正机场?浣芷?
秦仲文倏地沉下脸,语气不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几乎是用吼的。
“先别吼。”秦孝轩一点也不在意。“有空吼我倒不如想想办法,看该怎么留住人家。
你……总有办法吧?”他的口气彷佛大儿子一定办不到。
“这不劳你操心。”他才不会顺他父亲的意。“只要告诉我你把浣芷安排去哪里?”该
死!为何这一切发生得这么快,快得让他措手不及。
“我不会告诉你。”秦孝轩显然是和大儿子卯上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给小姐搭的
是四点钟的班机。”
四点钟……真他妈的,现在是三点零三分,他再怎么赶,也不可能赶到中正机场。完了。
“你这么做到底有何用意?”他的口气大有杀了他老爸之意。
“问问庆雯。”秦孝轩倒挺会推的。“但我要提醒你,兔崽子。如果你无法真心爱人
家,就放人家自由。拾小姐的日子已经够苦,不需要你再雪上加霜。”
喀啦一声,电话断了,但秦仲文的火气正旺。
“你他妈的最好解释清楚。”他几乎要将徐庆雯瞪穿。
徐庆雯敢发誓她看到了暴突的青筋。在秦仲文的咬牙切齿下,她颤声道:“别生气嘛,
我们只是想帮你。”
这个“我们”指的显然就是他老爸和她,或许还包括他全部的家人。他到底是哪里惹到
他们了,为何要如此对待他?
“仲文,你向来是个佼佼者,自私而骄傲,从不肯放段,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必须帮
你的原因。”徐庆雯放软了语调。在年轻气盛时,大家都不肯承认自己的骄傲,但现在已经
不同,人生的历练使得他们更加成熟。
“爱一个人不应该计较对方的出身。请你仔细分析自己的感情,在强烈占有的表象下,
难道没有丝毫的爱意?不敢承认自己的爱才是可耻,除非你是个懦夫。但我相信你不是个懦
夫,你只是太骄傲,不肯卸下头上的光环而已。”这也是现代贵族的通病。
是吗?问题仅是如此简单?秦仲文不禁失笑。为什么旁人眼中清楚明白的感情到了他脑
中却变得有如原子结构般复杂?
他爱浣芷!他终于对自己承认。而他的骄傲自大不但伤害了她的心,同时也吞噬了她的
灵魂。
“卸下光环之后呢?我会得到什么?”
徐庆雯望着他,眼中充满了安心与骄傲--为他的解月兑而骄傲。
“得到真爱。”她保证。
“那么,该是我发挥实力,让我父亲瞧瞧的时候了。”秦仲文拨了一个电话号码。
“你要做什么?”他的笑容似乎充满自信。
“追回我的真爱。”
***
“抱歉,小姐,麻烦你跟我到里面一下。”
浣芷茫然的看着航站管理人员扣下她的护照和机票,“礼貌”的将她请入一个小房间。
“我的护照出了什么问题吗?”她不敢确定,毕竟这不是她自己办的手续。
“你的护照没有问题,但有资料显示你被控偷窃,禁止出境。”说话的人眼中闪过一丝
戏谑。
“偷窃?”她傻眼了,她什么时候偷过东西?
“没错。”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按着便是秦仲文高大的身躯像一尊天神迎面
而来。“你偷了一样东西没还。”
“祝好运。”航站人员突然消失,一切彷佛梦境。
她一定是在作梦吧?浣芷眨眨眼,但王子并没有消失,还站在她眼前。
“我没有偷你的东西,所有的行李都是我原先就有的。”也就是他所谓的“破布”。
“我知道。”说到这里,他倏地又沉下脸。“你甚至没带走这双鞋子。”他取出在日本
买的那双鞋。
这双鞋子……她是故意不带走它的,以免又想起对他的爱恋。
“既然你知道,为何还指控我偷你的东西?”甚至还破坏她的出国计画。
“因为你确实偷了。”他往前踏一步。
“胡说!”她跟着往后倒退一步。
“你有,你偷了我的心,现在我请你把它还给我。”他继续踩着坚毅的步伐,直到靠近
惊愕的浣芷为止。
他的心?他的意思是……她抬头望向秦仲文,他的脸上此刻正流露出前所未见的温柔,
彷佛放下了一切骄傲,一切身段。
浣芷不禁哭了出来,这是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和他是平等的,再没有贵族与平民的差别。
“不要戏弄我。如果你不是出于真心,请别对我如此温柔。我脆弱的感情承受不
起……”在秦仲文的拥抱下,所有的泪水都流入他的衣襟。
“原谅我曾经伤害你。”他亲吻她的额头、眉心。“除去了自大、骄傲的外表之后,我
才发现原来我的灵魂是如此卑微。失去了你的拥抱,我才明白原来我渴望的不是一个听话的
傀儡,而是更真实的温暖。”
他按着曲膝为她套上那双珍珠白的鞋子,犹如童话中为灰姑娘试鞋的王子。
“你愿意再继续给我温暖吗?”
她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嘴角却绽放出最美丽的微笑,犹如一朵迎接朝阳的雏菊。
“愿意,我的王子。”
秦仲文紧紧的拥住她,他终于找回他的真爱,他的仙度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