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甫始飞入虎庄,项真低促的招呼一声,他们没有落地,有如三头大鸟一样斜扑上了一棵植在庄门右侧的大柏树上。
这是一条铺着大麻石的路,路面直通向前头矗立着的一幢巨大屋宇,那幢屋宇实在是庞大,屋顶建成斜钩之形,飞檐垂角,金壁辉煌,十六级宽大的青石阶沿展上去,一对狰狞的石虎坐立两侧,更见气象森严,还带着一股子阴沉沉的味道!
那幢巨屋的后面,隐约可见楼阁连绵,房舍栉比,极为深远的一大片建筑齐齐连接,再向四周扫视,则是黑黝黝的茂密树丛了,种植的大多数是松柏一类的常青树,间或可见一两个人工水池或已经有些死败的花树藤棚,而时时闪晃的数人及刀光便不停的在房屋与树木的间隙中移动
大门外——
二十多名赤衫大汉已经迷迷惑惑的返了回来,一个生着疤拉眼的壮汉咂咂嘴巴,莫名其妙的道:
“怪了,刚才明明听到了衣衫的飘动声,怎的却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发现?莫非咱们的耳朵都不大灵光了?”
另一个瘦长汉子将两刃斧一垂,懒懒地道:
“别疑神疑鬼了,这几天来真他妈的穷紧张一场,有个风吹草动也活像来了千军万马一样,大伙儿疯了似的东西奔跑乱吆喝一通,再这样下去,不用人家来打,咱们都他妈自己变成了一群疯子啦!”
疤拉眼叹了口气,道:
“话是这样说,但又不能不小心点,这是他妈掉脑袋的事呐,大憨子,何不传个信号过去,看看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一名胖大汉子答应一声嘬起唇来尖锐的打了个两短一长的唿哨,极快地,栅门两边的黯影里也传来一阵同样的唿哨声,就在他们的信号刚刚发完,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匆匆往这边移来,唔,那是一组数约二十名的巡行队!
领队的是个脸上生满麻点的中年汉子,他三步并两步的跑近了栅门,带着几分紧张的道:
“疤拉眼,你方才发暗号可是发现了什么?”
跋忙走了上去,疤拉眼微微弓着身道:
“回禀苏大头目,方才小的们忽然听到一阵似是衣衫掠风之声,那声音十分急促,但待小的们四处搜索却又一无所见……”
那姓苏的大头目眼睛一翻,道:
“近来情形相当紧张,一场大战已是迫在眉睫,人家无双派的人马业已渡过六顺河啦,大家的照子都放亮点,别让那些小子们的奸细混了进来,要不然,哼哼,咱们的乐子可就都大了。”
疤拉眼垂着手连连应是,姓苏的头目临走前又交待道:
“小心是小心,可别疑神疑鬼大惊小敝的,捧着根茅草当棒锤,没得让人家笑死咱们!”
眼望着那行巡队走了,疤拉眼回头悻悻道:
“你们都听见了?大家多留点神,到了二更咱们换班交差,热被窝一躺,鸟也不管他了……”
他身后的瘦长汉子一龇牙,道:
“话都叫他老先生说完了,反正出了纰漏全是咱们的事,他好歹俱顶着一个理字!”
疤拉眼朝天上望了望,叹口气:“这碗饭也难吃呐……”
他们在下面发着牢骚,大柏树上的项真等三人却已乘着这个空隙将周遭的情形大略模了出来,西门朝午低沉地道:
“项兄,那座大房子,十有八七是他们的议事厅或者分金堂……”
点点头,项真道:
“也就是说,是他们主要发号施令的处所?”
荆忍自信接口道:
“只怕还有地下秘道一类的建筑……”
“嗯”了一声,西门朝午道:
“离不了这个谱儿。”
略一沉吟,项真道:
“开始行动吧?”
西门朝午与荆忍微一领首,三条人影已借着柏树阴影的掩护,以滑溜而又快捷的速度向前闪进!
在离开那幢巨屋的最后一棵古松时,项真等三人已猛的直蹿而上,有如三抹掠过夜空的闪电,刚刚映现,却已失却踪影。
记得前些时在碑石山无畏山庄教训,项真不待屋檐后掩藏,他瘦削的身形凌空一转,已平平的贴到这幢巨屋石柱的上头!
于是,西门朝午和荆忍也学他的样子贴在另两根石柱之上,三个人在石柱上贴得那么紧,那么自然,就像是三条巨大的壁虎一样!
这种功夫是极为吃力的,武林中通俗一点称为“壁虎功”,又叫“粘粘力”,完全是忍着一口内家真气将肌肉紧着与所附物贴合,功力深的只忍一口气便可吸贴三个时辰以上,较次的则要用手用脚相辅持了。
现在,这幢巨屋的栗木镶着银色锥凸的大门是半掩着的,有很微弱的灯光透出,但是,却和外面一样,杳然无声。
微微皱颇眉,项真静心澄虑的侧耳倾听着,好一阵,他低沉地道:
“二位,大厅中有人。”
西门朝午也点点头镇定地道:
“不错,是四个。”
轻合著眼,荆忍道:
“他们像是在大厅深处谈话,语声低细,却俱急促,谈话处隔着大门约有二十余丈。”
项真微微一笑道道:
“在下先进,二位即随。”
眉梢子一扬,西门朝午道:“请。”
于是,项真附贴在石柱顶端的身体蓦然滑下,却在滑到一半的当儿猝然平平射进了那两扇半掩的巨门之内!
他甫始进去,目光瞥处却不由心头一跳,这是一间宽大而深幽的厅堂,有十二根巨大的灰色石柱分成两排撑住屋顶,地下是打磨得极其光滑的白云石地面,厅堂尽头是两排石阶从左右通上去的一座虎台,上面,摆着十几张虎皮太师椅,虎台的正中壁上,也有一个以赤铜铸造成的虎臂图形!
大厅中灯火俱熄,仅见那座虎台上亮着六盏银灯,正有四个人坐在一起低促的谈着话,而在虎台之下,却面朝大门静静的地盘膝坐着十名红衣大汉!
项真身形方才掠进,已暗叫一声不妙,他双臂倏振,人已“呼”的直飞上厅顶,而厅顶,是用一色灰白木条钉布成的格子顶板!
那十名红衣大汉目光炯然,项真的影子一闪,已有两个人迅速站起,猛的出声呼道:“有奸细!”
虎台上四个人霍然转首,在这个骨节眼上,荆忍刚好飞身而进,他的形迹便完全暴露在大厅各人的目光中了!
地下坐着的另外八名红衣大汉怒吼一声,就势扑地而出,两刃斧闪泛生寒,其快无比的向荆忍包抄上来!
荆忍这时的处境可说尴尬异常,他进不得退亦不能,就这一刹,十名红衣大汉已凶神似的挥斧而至!
一横心,荆忍干脆挺立门前不动,他一摆手,冷冷地道:“慢着!”
十名红衣大汉迅速将他包围,其中一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吼道:“好朋友,扯下你的面中,曲下你的双膝,乖乖受缚,免得爷们动手动脚大家难堪!”
荆忍目梢子一瞟,没有看见西门朝午跟进,心里明白他定已知道了里面的突变,于是,他如电的双眸一睁,道:“放屁,你这小角色真的开口如此狂傲?你又如何知道我是奸细而非你们的朋友?”
那高大魁梧的红衣大汉不屑的哼了一声,道:“朋友是你这种打扮?是你这般进出法?别唬人了,这一套江湖上的小把戏,留着阁下自己用吧!”
这时——
虎台上的四个人已全然立起,灯光下,一个面如巽血,颔下留尺长黑髯的高大老者踏出了一步,语声低沉有如闷雷:“亮灯,让我们会会这位‘朋友’。”
那名魁梧的红衣大汉恭应一声,刚刚侧身,荆忍已闪电般“呼”的掠进,双掌倏扬猝翻,简直快得看不清他的过程,两名红衣大汉已惨曝一声,捂着肚皮,满口鲜血狂喷着摔了出去!
动作是连贯一致的,荆忍的青衫飞扬,他一个箭步,左右两掌再度环斩,只见一片掌影绞合著空气,发出“呼噜噜”的激荡声,而这激荡声方始涌起,又有两名红衣大汉满面洒血的垂垂飞出!
情况的突变,令其余的六名红衣大汉陡然一愣,铿锵的兵器堕地声又将他们悚然惊醒,但是,掌影猝现,又有一名红衣大汉胸骨尽碎的仆倒于地!
由荆忍动手开始,到五名红衣人物尸横就地,一共只不过是人们眨两次眼的时间,而就这一点可怜的短暂时间里,已有五条需要数十年才能长到这么强健的生命终于陨落了。
虎台上立即起了一阵暴吼,四条人影有如四只吸血的蝙蝠,急厉而巧炔的突然凌空而起,以惊人的速度猛扑而至!
五名红衣大汉挥斧围冲上来,那名魁梧异常的汉子口中大吼着,两刃斧带着“呼”“呼”的劲风,在缕缕寒光里,变幻莫测的攻向荆忍!
另四名大汉则排成一列,四柄锋利的斧刃倏落倏起,夹着沉重的力道硬硬劈斩,斧刃闪亮着,尽是朝要害之处招呼!
奇幻无匹的进追晃掠,斧与斧那么险的稍差一线隔着荆忍的衣裳掠过,其中有一名红衣大汉双目怒瞪,两刃斧在手中一转突斜,有如一抹闪电映现,他悍不畏死的滚斩向荆忍的脚下!
荆忍冷笑一声,猝然滑退,而另四柄斧头又已狂风暴雨般劈来,他左臂一旋,右掌已快极地弹抛向下,是那么不及描述,只见人影晃动中,“咔嚓”一声骨骼碎裂之响已夹在一声悠长凄厉的惨号中传出!
同时——
四柄两刃斧也落了空,完全砍在地下,只见火花四溅,石屑飞扬,而荆忍已美妙的斜斜飞出——
他这斜飞之势,却刚好遇到了甫自虎台上扑来的赤面老者,那老人黑髯愤张,照面之下抖手便是连出的七时十九掌!
时与掌势皆雄浑得令入咋舌,就宛若千百柄铁锥砸舞劈翻,其力猛厉,荆忍悬空的身形霍然曲展;头也不回,眼也未眨,反手十一掌单掌抖出;掌形漫空中,他左手一弯猛推,刹那之间,已响起一声惨烈而惊心动魄的“霹啦啦”震撼之声,他的左手,老天,在这一瞬竟变成了黄灿灿的耀金之色!
大厅中的空气陡然翻荡排挤,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嗡然回声里,音波成为一圈圈巨大的波纹往外推压,像在冥冥中一下子增加了千倍重力,肉掌的交击声反而默默无闻了
两条人影在空中骤然分开,那红脸老人的面孔就这一刹间已变成了灰白,盈尺长的黑髯倒竖,庞大的身躯打着转子堕向地下……
后面,一个头顶光秃顶门下陷的冷竣中年人暴叱一声,奋力冲过空气中波荡的气流,双手急伸,以扶住老人跄踉落地的身体……
稍差一步,另两个五短身材,双目如豆的壮汉亦紧接着赶到,其中那个耳朵缺了一半的角色急步抢前,低呼道:“章老,还提得住气?”
老人四肢不停的抖索着,他的双手齐时以下,竟已粗肿得宛似两只猪蹄,瘀血充塞,肤色泛成紫鸟!
扶着他的中年人严酷的盯着飘落在对面的荆忍,半晌,他冷冷地道:“朋友,用不着再蒙着面孔了,我们已知道你是哪一个,想不到郸州不待,阁下却架梁架到大河镇抱虎庄来!”
老人蓦地抽搐了一下,他大瞪着眼,嘶哑的吼:“金雷手,老夫领教过了!”
洒月兑的一拂衣袖,荆忍扯下了蒙面的绸中,儒雅地道:“章老,请恕在下方才的放肆,但章老不在七河会坐你三把子交椅,却跑来这里秉烛夜谈,倒令在下好生不解。”
老人的黑髯扑簌簌抖了一会,他喘息着道:“姓荆的,你在郸州是块天,但我七河会的事却犯不着你来多管……
老夫在抱虎庄为了什么,岂是你所能过问得的?”
荆忍微微拱手一笑,道:“在下只是好奇而已,岂敢如此大胆?既是章老不愿明言,在下便就此告退了。”
老人胸口起伏甚剧,他嘴唇抽动着,想说什么,但似是有所顾忌,终于强忍着没有开口,恨恨的将头侧到一边。
但是,那个顶门下陷的中年人却役有这般好说话,他厉叱一声,暴烈地道:“荆忍,就算你金雷手之名震撼天下,也不能容你如此便宜进出,荆忍,你认为我们都是好欺的么?”
荆忍已经半转过身,闻言之下又转了回来,他和善的一笑,道:“如果在下猜得不错,尊驾大约便是‘百花谷’‘锁链四绝’中的‘鬼谷客’巴崇恕巴兄了?”
中年人冷厉的面孔上没有一丝笑容,他阴沉地道:“荒山野民,草莽未流,哪比得上金雷手还是个人物?”
荆忍不温不怒,平静地道:“巴兄过奖了。”
双目中光芒突然变得萧煞,这位“锁链四绝”中的“鬼谷客”严酷地道:“江湖上的规矩你姓荆的一定明白,六条人命加上章老的剑伤,姓荆的你就此双手一拱便想走路,你也未免太视我们如无物了!”
缓缓地,荆忍道:“然则,巴兄之意如何呢!”
表谷客巴崇恕冷冷一哼,火辣地道:“很简单,留下你的人头!”
荆忍面色一沉,道:“巴崇恕,你以为你在对谁说话?”
仰天狂厉的一笑,巴崇恕道:“对你这徒负虚名,不识进退的小子说话!”
敝异地笑了起来,荆忍竟平静得出奇地道:“既是如此,巴崇恕,你便动手吧,我荆忍的这颗首级正留着待阁下来取!”
表谷客巴崇恕的目光一直,薄薄的嘴唇扁了一扁,他霍的旋开两步,荆忍淡淡的一拂衣袖道:“请。”
但是——
那被称为“章老”的老人却突然拦向中间,嘶哑的叭道:“巴老弟且慢——”
已崇恕罢刚蓄势待发,闻言之下猝然后掠,惊疑地道:“章老,你……”
喘息着摇摇手,老人艰辛的转过身来面对荆忍,他语声涩哑地道:“荆世兄……”
荆忍安详地:“章老抬爱了,在下岂敢受此尊称?”
老人忍着气,沉沉地道:“日来赤衫队正全力准备对付无双派的进袭,抱虎庄庄里庄外一片紧张……这一点,世兄你大约明白……”
荆忍道:“曾经听说。”
老人喘了口气,又道:“老夫等人与赤衫队乃道义之交,福祸与共,是而当不能袖手坐视,任由关外悍敌为所欲为……在这种情形之下,荆世兄忽然夤夜光临,且动手便伤了赤衫队的六名属下,老夫……老夫不明世兄居心为何!”
荆忍慢慢地道:“方才在下已经说过了,这只是一场误会而已,在下并未存有架梁寻衅之意;若是各位网开一面,在下这就离开。”
表谷客巴崇善愤怒地道:“荆忍,你想得太容易了,六条人命与章老之伤这笔帐怎算?”
荆忍冷冷地道:“在下在此恭候各位来算。”
于是,一直站在后面未曾有所表示的那两名身材矮小的中年汉子已勃然大怒,耳朵缺了一半的那个厉声道:“荆忍,你已狂得离谱了,我‘寒漠双鹫’便是豁了命,也要斗你这嚣张跋扈之徒!”
“寒漠双鹫?”荆忍心里念了一遍,猛的放声大笑道:“原来二位便是大刀教‘地’字行的二位教头,好,二位既有雅兴,我荆忍舍命奉陪便是。”
寒漠双鹫的四只眼睛刹时变得赤红,缺了一半耳朵的那个重重哼了一声,侧目道:“章老,咱们拾掇下他!”
老人急忙挥挥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且慢,二位,且慢,对方来历未明,却是鲁莽不得!”
表谷客巴崇恕怒道:“但是,地下的六条人命,却已摆着了!”
老人的面色越见苍白,他也大声道:“巴老弟,如今强敌在前,岂能再树新敌?早晚也有个公断,又何必非要争在此时?”
表谷客巴崇恕毫不退让地道:“章老,此人深夜至此意图昭然,定怀恶念,又击伤于你,再残赤衫六命,他苦不是对方奸细还会是什么?”
表谷客这几句话,老人又何尝不明白?但是,他却深知金雷手荆忍的底细,他知道对方不仅功力超绝,精明老练,在郸州,更是跺脚全城乱颤的大豪,手下弟子上千,人面广阔,是个极为难惹难缠的人物,如今无双派兵临城下。
己方正在准备全力以赴,又哪里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树强仇?是而他便想暂时忍一下气,待与无双派的纷争了结后,再慢慢去算眼前的帐,但鬼谷客与寒漠双鹫却如此急躁鲁莽,坚持动手,那胜负且不去说,这份仇,却明着要结定了……
荆忍轻藐的撇撇唇角,道:“章桓,你在七河会虽然据于第三位,却是老谋深算,极得人望,姓荆的尊你的年长,你且让开,寒漠双鹫与鬼谷客巴兄便由他们上来试试看,我荆忍是不在乎他们人多势众!”
老人章桓眼见自己这拖刀之计已成泡影,他欲待说话,却又废然无语,于是,寒漠双鹫与鬼谷客巴崇恕已极为小心的围了上来……
突然——
大厅一角亮出两只特大的火把,一个冷厉的声音跟着响起。
“荆忍,你这一生便要在虎庄结束,郸州的一块天地撑不到大河镇来!”
荆忍闪目瞧去,而就在这瞬息之间,无数只明亮的火把已一只接着一只的燃起,像幽灵似的,不知在什么时候,大厅两侧已静静的挺立着无数名赤衫大汉!
在火把熊熊的光辉下,这些赤衫队的汉子个个面孔凶悍沉冷,神色严酷,手中的两刃斧闪眨着鬼眼似的寒芒,这气氛,好冷,又好萧煞!
悄然吸了口气,荆忍镇定而安详地道:“嗬,各位倒是来得及时,只这么一眨眼,借大的场面就摆出来啦。”
嘴里说着话。荆忍心中却在极快的打着转子,很显然的,对方直到如今还弄不清自己这边到底有好多人模了进来,可能他们曾经发觉了项真的踪影,但是,便算他们发觉,那发觉的人可能已躺在地下亦未可知,否则,对方也不会就冲昏了头,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来了,现在,他正可大大的轰上一轰,将敌人的硬把子全引过来,好让项真与西门朝午两个趁机搜上一搜……
缓慢而低沉地,那冷厉的语声又阴恻恻的响起:“荆忍,告诉我们你是哪一方的奸细?无双派?还是项真?”
荆忍将目光投在那说话人的身上,在两只大号的火把照耀下,可以清晰看出那说话的人的形貌,那是一张银盆般的大脸,在脸下有一个雄伟的躯干,脸上却散发着一股隐隐约约的阴诡险诈之气,荆忍抿了抿嘴,静静地道:“你是谁?”
银盆大脸冷凄凄的笑了笑,举步向前:“小角色而已,听说过赤衫队里有个白维明?”
荆忍尔雅的一拂衣袖,道:“原来是“托月左刃”白三头领,久仰了。”
对面那位赤衫队的三头领皮笑肉不动的哼了哼,侧首道:“章老。”
七河会的章桓面色泛黄的转身道:“白老弟有何高见?”
白维明一模下颔,将上身凑了近去,低沉地道:“兄弟甚知章老心中主意,但事已至今,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兄弟看,姓荆的定是来为无双派卧底无疑,假如今夜不搁下他,早晚他也会与我等为敌,横竖都是一样,不趁此机将他干倒,待他与无双派联手而来,场面就更不堪设想了……”
章桓艰涩的咽了口唾液,道:“但是……荆忍不可轻侮……”
冷冷一笑,白维明道:“放心,他已是虎落平阳!”
这句话的声音稍大,站在对面的荆忍忽地笑了:
“所以说,被犬欺哪?”
白维明狠狠瞪着荆忍道:“姓荆的,你不用耍俏皮,只怕等一会叫你耍你也耍不出来了……”
荆忍的双眸中骤然射出两道奇异的光辉来,这两道光辉却是如此冷竣与酷厉,他沉静地道:“白维明,在你动手之前最好琢磨一下,不要落得横尸遍地,得不偿失!”
银盆大脸泛出一片因为激怒而浮现的红晕,白维明暴怒着吼道:“你还是为你自己留点神吧,赤衫队岂会被你这狂夫吓倒!”
荆忍双手微拱,淡淡地道:“那么,各位今夜就要领略一番我金雷手的绝活了!”
寒漠双鹫大步逼近,向缺耳朵的那个哇哇怪叫道:“好小子,我哥俩先来掂掂你到底有多大个分量!”
蒙面的青中微微拂动了一下,而就在青中拂动的那一刹那,荆忍已蓦然似一只月兑弦之矢般激射向前,没有看见他是如何出手的,一串“霹啦啦”的震耳暴响已那么惊心动魄的传了出来!
十数名赤衣大汉随着这串暴响狂嚎翻倒于地,肝脑四溅,热血横飞,那串激烈的震响余韵还在大厅里回荡,荆忍已快逾闪电倒斩而来,他的双掌这时已泛闪着金灿灿的光彩,抖手便朝白维明猛压而下!
仿佛极西的金蛇夹着奔跃的雷霆,“霹啦啦”“霹啦啦”震舞滚到,威势强如天鼓齐擂,有风云变色的浩猛之气!
“托月左刃”白维明也是武林中的好手,敌人甫一攻来,那种声势,那股劲道,他已明白不可力抵,暴叱出声,人已迅速往一侧跃去!
那双炫耀着金色光芒的古怪手掌霍然分开,直生生的劈向了寒漠双鹫,这两位仁兄一看苗头不对,也急忙朝左右螺旋般转了出去,而“霹啦啦”的掌力有若金雷奔腾,在缕缕夺目荡神的光芒中,擦着他们的身边飞过,击得地下白云石的石屑溅舞飞散,烟雾蒙蒙!”
蓦地一声厉啸摇曳升空,又像一抹卷云般直泻而下,漫天的银雨夹着尖锐的破空之声罩向了荆忍!
冷冷嗤了一声,荆忍眼皮子也没有撩一下,左手一挑倏扬,猛取白维明,右掌划了一度半圆微压猝招,于是,在阵阵如雷似的暴响中金光闪耀如天际的电火,潮湃的劲气呼轰回涌,眨眼间,漫空的银雨已宛如千针入海,踪迹全无!
扑来的人影厉啸如虹,一折之下,两股银光已急刺荆忍的双肋,荆忍身形方一突起,单掌翻斩而出,边道:“巴崇恕,你不够看!”
不错,来人果然便是百花谷中锁链四绝里的“鬼谷客”巴崇恕!
中间陷落的脑门突出鼓跳一下,巴崇恕手中两柄锋利的匕首落空,他掌力避开了敌人还击的掌力,手腕一震,两柄匕首已直飞而去!
荆忍的身形美妙无比的在空中翻了个跟斗,铁掌竖立如刀,倏斩猝收,两柄匕首“叮”的一声轻响,竟已同时断做四截!
自地下,另一条人影电射上来,“霍”的一声,一轮巴斗大的圆形铜圈已套向荆忍的头顶,同一时间,一把前端微微弯曲的利刃也插在他的小肮!
荆忍眉宇微蹙,双臂轻抖,人已倒旋而出,他哼了一声,冷冷地道:“白维明,你也同样不算高明!”
身躯一沉却又急跟而来,白维明右手握着的那枚钢圈,宽约寸许,泛着蓝汪汪的寒芒,而圈沿犀利如刀,微微朝上翻卷,却是一件好凶恶的杀人利器,看这模样,像是专取人头的……
荆忍在倒飞之时已觑准时机,就在白维明方才跟上,他已凌空一个大旋转,双掌齐出速劈十六掌,略一横滚,又是十七掌跟出,而这前后的十七掌出手得如此快捷,几乎不分先后,在人们的感觉上,便像是他同时将这三十八掌融合为一掌展出一样,威力之猛宏,有如山岳俱崩,江河突缺,浩大无极之劲势弥卷全厅!
大叫着,白维明急速闪躲,而方欲扑来的寒漠双鹫亦咬牙切齿的慌忙跃开,厅中的火把,也同时熄灭了一半以上!
隐在壁顶的项真哑然一笑,心中却漾起了无限感慨,不错,他是以掌法而出名的,但他的掌法却着重在“快”与“毒”上,其狠辣固然无匹,可是,若论起气势之豪壮与威力之渲赫,却显然以荆忍的“金雪手”为上,虽然各有千秋,但荆忍掌力上的修为至此,却已足令项真敬佩。
现在,项真看得出来荆忍可以用一已之力独扛大厅中的敌人,当然不敢说他一定可以取胜,但至少是不会落败的,如今对方正将注意力集中在荆忍身上,自己不趁此刻潜出探视一番,再拖下去就麻烦啦!
又犹豫了一会,下面,托月左刃白维明、寒漠双鹫、鬼谷客巴崇恕等四人已围着荆忍迸死恶斗起来,受了内创的章桓立在一侧掠阵,四周的赤衣大汉亦已缩小了圈子,随时都可以一拥而上……
长长的吸了了口气,项真轻巧得有如一头狸猫般自壁顶往下出溜,溜到了窗口,他小心的挑开窗闩,略一偏身,已悄然无声息的潜了出去。
夜星寒森冷冽的,有如一个硕大透明的琉璃罩子盖着,而琉璃罩子面又堆满了冰块,那股子寒意,虽是透骨穿肌,却清新而鲜美呢。
往四周寻找着十臂君子的踪影,而一条人影却已随后面掠了过来,那种快法,就直似一头夜鹰!
项真双目微合,左掌高胸竖起,这时,他已看清来人赫然竟是一身刺目的红衣,而且,手提两刃斧!
唇角轻蔑的的一撇,来人隔着自己附攀的窗槛尚有寻丈,项真已毫无声息的抖掌飞斩。
掌影宛如一串流星,快得不能用肉眼辨明,那么凌厉的溜泻而去,因为去势太急以至空气中也响起了连串的“嗤”“嗤”之声!
来人似是未曾料到,吃惊之下左手倏挥,右手往下猝按,身子一个旋转已蓦然升起,那份巧快,那份机灵,一看便知道是个高手名家!
项真双目一冷,方待再接再厉,那人已慌忙低促的招呼:“项真住手,我是西门!”
项真正自一怔,那红衣人已飞掠到他的身旁,嗯,可不是,这不是西门朝午老兄是谁?
哑然一笑,项真压着声音道:“在下正在找你,当家的怎的就这一会你已换了打扮?”
抹了一把汗,西门朝午吁了口气,摇头道:“你还乐呢,方才我就一直混在大厅那些乌龟孙中间,老荆进去一吃人家发觉我就退了回来,先扯下面中按着个赤衫队的小子敲倒后换了他的衣裳又跑了进去,我先还担心老荆吃亏,后来一看,这小子果然名不虚传,有那么两把刷子,是而我就开始暗里在大厅中寻找起你来,刚刚你出来的时候已被我看见,我想你一定有什么决定,于是便匆匆忙忙溜了过来,却不想险些挨了你天杀的几掌……”
项真连忙抱歉,道:“谁叫你换了他们的衣服又不先打声招呼?在下还以为形迹败露了呢……当家的,荆兄在厅里吃不了亏,咱们趁着他们注意力移转的时候赶快往四处探上一探,再等就没有机会了。”
西门朝午颔首道:“好,我们这就走!”
项真先朝四周打量了一下,低声道:“如果万一给他们发觉,当家的你便顶上一阵,千万不要缠战,搁下几个便立刻退走,在下腾出手来好去查探抱虎庄里有无无双派失陷的年轻的人。”
西门朝午点点头道:“当然,就此说定了。”
于是两人凌空腾起,直飞大厅上面,在厅顶略一踮脚,又宛如流星曳空般扑向后面那排连绵的楼台亭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