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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猝然僵硬,冷凝绮一动也不动的静默半晌,然后,她幽幽叹了口气:“看样子,是我输了!”
燕铁衣淡淡的道:“我说过不用太久就可以见分晓的,冷凝绮,你的武功已算相当高强了,但若是和我比较,你还差了一段距离。”
冷凝绮木然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既栽了筋斗,还有什么可讲的!”
燕铁衣笑道:“你倒非常光棍落槛。”
冷凝绮道:“打赢打输不打赖,可是?”
燕铁衣点点头,道:“明白这个道理,可见你还不算太刁蛮。”
目光斜瞥着贴在脖颈上的刃锋,冷凝绮低声道:“大当家,对你功夫之精湛,我是甘拜下风,钦佩莫名;这一次,你挺身而出,救了我的命,不管你对我个人的看法如何,我却绝是感激多于其他任何成份的,至少,这也是一种缘,大当家,你认为呢?”
燕铁衣道:“大概有点巧合的关系吧。”
咬咬下唇,冷凝绮道:“我想,你愿不愿保留住我们之间这一段施恩报恩的佳话?我是说,别把这样原属美满结局的事情破坏了!”
燕铁衣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打开天窗,讲明了吧,我不习惯兜圈子。”
冷凝绮坦率的道:“可以拿开你架在我颈子上的剑吗?”
燕铁衣道:“你的意思是不喜欢受到这样的箝制?”
冷凝绮重重的道:“我更不喜欢你要加诸于我的惩罚!”
燕铁衣笑了,他道:“用剑逼着你,就是不叫你再节外生枝,给我增加麻烦,以便我从容些治你的‘活罪’,绕了这么一个大弯,你是希望我放弃这个主意,唔?”
冷凝绮生硬的道:“我不愿做一个废人!”
燕铁衣道:“解除你的武功,并非就是废人,只要不耗力、不施暴,你仍然和任何正常的女人一样,而且,天下的女子,还是不识武功的多,你何不从善如流?”
摇摇头,冷凝绮道:“不,我不要做一个寻常的女人,叫我依赖男人,顺从男人,仰承男人的鼻息,学那样的娇弱和卑下,这种日子,我过不了!”
燕铁衣道:“如今,却由不得你了。”
冷凝绮激动的叫:“为什么?燕铁衣,你为什么非要伤害我不可?你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能满足你那一种的虚荣心?”
燕铁衣沉缓的道:“我再三告诉你了--冷凝绮,江湖上少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会平静得多,会少去很多麻烦,而且,贺尧的事,你也不能毫无责任的推卸咎戾,这两样加起来,便是我要这样做的原因;我没有虚荣心!我一向看得开,看得淡,唯一抛不下的便是良心,这人世间上充满邪恶,充满冷酷,总该有个站出来维护公义的人!”
冷凝绮悲痛的道:“燕铁衣,你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毁了我。”
燕铁衣冷然道:“我以为,这才是救你,才是超渡了你,否则,你有武功在身,会死得更快,比你想像中的时光要快得多。”
吸了口气,冷凝绮幽幽的道:“燕铁衣,我求你,行不?”
有些惊讶与意外的感觉,燕铁衣没有料到以冷凝绮的为人和个性来说,也会表露出哀求的意思来,她原是那样倔强、那样骄傲、又那样自认为高人一等的。
冷凝绮的声音更哀惶了:“真的,燕铁衣,我求你,求你放过我,求你别伤害我……我不能失去我的本领,这是我要活下去的依持!”
燕铁衣硬着心,漠然道:“没有武功,你会活得更好,冷凝绮,舞刀弄捧或飘泊流浪的江湖生涯,不该是女人能以适宜的,女人的天地,还是在家庭里,那才是她们发挥才华与一尽天职的地方。”
冷凝绮挣扎着道:“那是一般的女人,不是我。”
燕铁衣平静的道:“你并没有什么大不同,冷凝绮,人身上多学得一门技巧,并非即乃超人,你怀有精湛的武功,就与某些女人会得高明的女红或特佳的烹调方法一样,都很平常,而武功这门技巧,却更易招来灾祸,便是没有也罢。”
冷凝绮悲楚的道:“不,燕铁衣,你不可以这样做,无论如何,你都不可以这样做!”
坚定而沉稳的,燕铁衣道:“这是你早几年就该说的话,现在才讲,迟了。”
全身抖了抖,冷凝绮颤声道:“我求你,燕铁衣,我向你乞求,我向你下跪……只要你改变主意,你对我怎么样都行,燕铁衣,我甘愿接受你一切的‘肉刑’,只求你别废去我的武功。”
燕铁衣执握短剑的手纹风不动:“你不在乎破坏你那整体的,和谐的美了?”
冷凝绮痛苦的道:“任你如何对付我,惩治我都行,只求你不要废去我的武功。”
燕铁衣冷静的道:“我认为,只有废去你的武功,才是最合适的惩治方式,其他的手段,未免迹近暴虐,我不打算使用。”
几乎是申吟似的发出一声哀号,冷凝绮的身子在不停抖索,她的脖颈,也因为无意间的扭转而被贴在其上的剑刃割裂表皮,流出津津血丝;但是,燕铁衣却毫不动摇,“照日”短剑稳如磐石。
冷凝绮背对着燕铁衣,她的双肩不住的颤动,燕铁衣突然查觉她在咽泣--“血蒙妩媚”,这个歹毒狠辣的女煞星竟在咽泣!
燕铁衣有些愕然,但他随即又硬下心来,他认为,这只是一种手段,一种故作姿态,像冷凝绮这样的女人,经常会俱有多变的面具,会懂得使用各样的方法来达成目的!
终于,他真的听到了冷凝绮啜泣的声音,冷凝绮在哭--甚至在被人吊死之前她都没有掉过一滴泪,没有讲过一句求饶的话,但此刻,她非但早已求告,更且在哭泣,那等悲痛绝望的在哭泣!
一时间,燕铁衣举起的手--并指如戟的手,竟然犹豫着落不下去!
冷凝绮又抽噎着启声:“燕铁衣……我有一点钱,送给你……数目不大,但是我仅有的一点。”
燕铁衣轻叹道:“财帛收买不了我,冷凝绮,你不该这么天真,你几时听过燕某人曾被财富左右过主意?”
冷凝绮啜泣道:“那……我我的身子你要不?燕铁衣……我虽非完壁,却可以给你在这一方面最大的快乐……我会尽力的服侍你。”
脸色一沉,燕铁衣生硬的道:“你晕了头!冷凝绮,我燕铁衣统领数千儿郎,雄霸北六省绿林,岂是一个无行无德,趁人之危的贪婬之徒?
冷凝绮绝望的悲号起来:“燕铁衣,你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睬,你伤害了我又能得到什么?是个人就应该有点人性,有点人心,莫非你的七情六欲却铸成了生铁?你便是尽到了维护公义的责任,做到了卫道者的本份,你又能怎么样?”
燕铁衣冷冷的道:“我就对得起良心,不愧来这人间世上玩一趟!”
冷凝绮凄楚的道:“你杀了我吧……燕铁衣,你不如慈悲点,杀了我,这样还容易令我接受些……”
燕铁衣道:“不能杀你,该罚的免不了,不该罚的也决不逾分!”
栗栗颤抖了一阵,冷凝绮的声音是那样的悲切:“你一定非要这样做不可?”
燕铁衣深沉的道:“不错。”
抽噎了一会,冷凝绮软弱的道:“我向你提出一个要求,唯一的一个要求,行不行?”
燕铁衣毫无情感的道:“只要我能接受--你斟酌吧。”
吸了口气,冷凝绮哽咽着道:“给我一个月的时间,燕铁衣,只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任你废除我的武功,甚至杀了我都可以。”
双眉皱起,燕铁衣道:“为什么?”
咽泣片刻,冷凝绮苦涩的道:“我要完成一件事……一桩心愿……在这一个月里,我会竭力去做,或者时间太仓促,但我在一月之限到期的那天,不论做到了多少,都会履行我的诺言,任由你来处置。”
沉吟着,燕铁衣道:“冷凝绮,我有点怀疑--你曾经撒过很多次谎,你也并不是一个诚实的女人,如果你这一遭又不是说真话。”
冷凝绮惶悚焦迫的道:“我向你发誓,向你赌咒……燕铁衣,我绝对讲的是真话,绝对遵从我的诺言,我不会骗你……你说过,浪荡成性的女人,一生中也有一次以上付出真正感情的时候,就算我经常虚诈,我也总会有几次是说的实话,现在,我完全是出自衷心,一片赤诚,字字句句都是真心话,燕铁衣,请你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
燕铁衣缓缓的道:“如果你跑了呢?”
摇摇头,冷凝绮几乎又要哭了出来:“不,我不会跑,我决不会跑……燕铁衣,假使你信不过我,你就跟在我身边监视着我,直到限期届临的那一天……”
燕铁衣大摇其头:“开玩笑,我那有这么些闲功夫跟着你一个月?况且,我自己还有自己的事,一个月的时间太长,我……”
冷凝绮激动的打断了燕铁衣的话:“你多少发点慈悲,行行好,我求你,我请你,我央告你……你就抽出这一个月的功夫来监视我,用你一个月的时间来换取我终生的痛苦,我相信你的事再忙,也不会有我一辈子的心愿所系来得重要,你只消花一个月的时间,我却赔上永世的灰黯……燕铁衣,求你。”
脸上的神色极其复杂,好一阵,燕铁衣才沉沉的道:“你真会履行诺言,不在半截腰上耍花样!”
连连点头,冷凝绮道:“我起誓,我绝对履行诺言,不出任何花样。”
燕铁衣咬咬牙,道:“好吧,我便豁上这一个月的功夫,再来度量一下人心。”
于是,“照日”短剑沾着血迹归鞘,哑簧的轻脆声声,竟震得冷凝绮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颤。
燕铁衣也早已有了主意--他跟随冷凝绮身侧,可以在眼皮子底下监视对方的一行一动,若有异状,尚可来得及预防处置,若是放任她自行离去,万一届时她食言毁语,则等于龙入大海,再要追寻,便难上加难了……
冷凝绮僵直的站立着,好一会,方才缓缓转过身来,她的表情悲楚忧惶,泪痕斑斑,一副梨花带雨的怜人模样--这一刹那间,燕铁衣不觉有些震动。他发现,冷凝绮在这须臾间的形态,竟是如此赤果果的哀伤,如此毫无掩饰的绝望,如此透澈的娇弱,又如此纯真的怨意,没有做作,没有装扮,一切会出自内心,由自自然,就好像一个丝毫不懂得隐藏或掩遮情感反映的童稚少女一般。
冷凝绮在诡异阴诈的江湖道上打了十余年的滚,而且出身在最险恶黑暗的环境里,她本人更是出了名的歹毒冷酷,放荡形骸,她不但世故、老练、狡猾,更知道如何以虚伪来欺骗人、保护自己,似这样的一个女煞星、黑魔女,却在这时流露出豆蔻少女那样纯挚真情来,虽只顷刻之间,却也怎能不令人感到惊异纳罕?
拭去脸上的泪痕,冷凝绮幽幽的道:“大当家,再谢你一次对我的宽容。”
燕铁衣低沉的道:“只希望你不要使我对你灰心。”
冷凝绮叹息道:“还要我剖出心来你才相信?”
摇摇头,燕铁衣道:“记住你的话就行了,冷凝绮,我并不是经常容易相信一个人的,尤其似这种情况之下你这样的人!”
冷凝绮阴晦的道:“你宽念吧,大当家,我不是个好人,但我也绝不是一个毫无心肝的人,我坏,却尚未坏到恩怨不分的地步。”
燕铁衣正色道:“好,既是如此,我也不再多说了,但有一点你千万记住,设若你有丝毫背信或意图遁逃的念头,甚至有这样的形迹显示,就莫怪我下手狠辣无情!”
冷凝绮直率的道:“假如我有此项企图,你尽避下手,即使凌迟了我,我也决无怨言!”
燕铁衣庄重的道:“有言在先,我们彼此把话都讲明了,从现在开始,以后一个月的时间全是你的;我不干涉你的任何行动,但你却要在我的视线之内!”
轻轻点头,冷凝绮道:“谢谢你,我会做得使你满意。”
望望天色,燕铁衣的脸上又浮起了那样温柔童稚的笑容,他的口气也亲切得宛如在慰问自家的姐妹:“身上的伤,不重吧?”
冷凝绮苦笑道:“皮肉之伤,算不了什么,等会我自己敷点药就行了;承你手下留情,大当家,盛情铭心,我就不再赘说了。”
燕铁衣笑道:“你好功夫。”
冷凝绮有些窘迫的道:“大当家这不是在调侃我吗?在你面前,我这点功夫实在登不了大雅之堂,就以我身上的伤痕来说,如果你存心要我的命,这几剑下来,任是那一剑也足可达成目的了。”
燕铁衣道:“我也中了你两下呢!”
冷凝绮涩涩的道:“那两下子我知道,仅只割破你的衣衫而已,实际上,这已是我最大的所能加诸于你身上的伤害了,我并不是不想伤你,委实是我的功力伤不了你,我费了好大的劲,只是割破你的衣衫……惭愧!”
燕铁衣平静的道:“这一次,你比较吃亏,但若有下一次,情况可能便大有不同,斗场之上,形势乃是千变万化难以揣测的,你被困绑了很久,又颇受虐待,无论身心两面,多少都遭受影响,也是你今天败阵的原因之一,否则,你会有更好的表现!”
笑得有些凄迷,冷凝绮道:“大当家别给我戴高帽子了,和你动手过招,就算我各方面的能力都正在高峰之上,也一样难望你的背项,不是你的对手!”
燕铁衣扬扬眉,道:“怎么你忽然谦虚起来了?先前你还颇有自信,雄心万丈!”
冷凝绮坦直的道:“先前是讲的气话,现在是说的实话,如此而已。”
炳哈大笑,燕铁衣道:“我们走吧,我的坐骑就在对面的那座小摆子树底下,你可以暂时乘我的马,到那里,全凭你的意思。”
收回了自己的兵刃,冷凝绮偕同燕铁衣行向小山岗的那边,她一面走着,一面轻轻的道:“大当家,我们到‘大荒岭’下的‘鹰翼岩’去。”
燕铁衣问道:“那个地方离此地有多远?”
冷凝绮道:“大概三百多里路,朝北走,不用太赶,两天两夜也就到了。”
本想问问去那里干什么?但话到嘴边,燕铁衣又忍住了,因为,他说过,他不干涉冷凝绮的任何行动,只要冷凝绮不逃月兑,不离开他的视线,其他的事他就无权干预,也不愿干预。
这半天来,他明白,他对冷凝绮的折磨已经很够了,现在,直到一个月以后,便任由冷凝绮去办她自己的事吧!
悄细的,有如情人的低语,冷凝绮道:“大当家,你说过只要我不逃走,你便不限制我的行动,是吗?”
燕铁衣颔首道:“不错,而且我也言出必行。”
咬咬下唇,冷凝绮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浴着夕阳霞照,在暮霭浮沉中来到了小摆顶的大树下,他们的形态平静而和祥,看上去谁也不会知道他们彼此间的真正立场,倒似一双郊游踏青,尽兴归去的情侣了——
红雪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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