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遠,這邊。」
莊雪屏站在二樓的護理站等他,見他三步並兩步地跑上樓,立即對他招手,帶著他穿過另一頭長廊,來到葛美黛的病房前。
「我媽怎會無緣無故住院?」宋震遠沉著臉。
「不知道。」
「你一直都待在我媽身邊,你會不知道?」小秋不斷地在他耳邊說她的好話,要他對她改變態度,但是看在他的眼里,卻覺得這女人根本和母親是同一陣線,為了得到他不擇手段。
「我這兩天忙著跟我爸說解除婚約的事,所以沒注意到。」莊雪屏垂下小臉。
「結果呢?」
「嗄?」
「不是說要解除婚約?」他不耐道。
「我有大概提了下,但我爸說伯母已經在安排了,還一直以為我在開玩笑,認為我得了婚前不適癥。」
「嘖。」他啐了聲,推開病房門走進里頭,瞧見母親不著妝的憔悴睡臉,心微微絞痛著。「媽?」他輕喚了聲。
母親向來都會亮麗出現在眾人眼前,他已經有多久沒瞧見她卸下妝容後的疲憊素顏了?
「……你還記得我這個媽?」葛美黛話一出口,淚水立即自緊閉的眼里淌出。
「媽……」
「由著你去逍遙快活啊,我就算死了也無所謂,反正你都不在意寶成了,我再強逼你又有什麼用?」高高在上的寶成集團董事長葛美黛解下發髻,卸下濃妝,像是個需要兒子關心的尋常婦人。
「媽,你不要這麼說,我不是跟你說過了,我不過是出去玩個三天兩夜而已。」宋震遠無力地坐在一旁。
「我不是也跟你說過,不許你再跟那個女的在一塊?!」她坐起身咆哮著,丹田之有力壓根不像是個病急住院的老者。
「媽,你騙我?」他想罵人,卻非忍住這口氣不可,只因她是他媽。
媽的,可不可以不要學電視上的鬧劇?
膘蛋莊雪屏,還敢說她一直努力在解除婚約的事上,依他看,她才是那個為虎作倀的人吧!
「我不騙你,你會回來嗎?你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你只想著自己,宋震遠,你自私!」葛美黛罵起人來鏗鏘有力。
「我是自私!但,你呢?你就不自私嗎?你為了要鞏固宋家在寶成的地位,硬要我娶雪屏,明知道我不愛她,你卻還要我娶她!」到底是誰比較自私?
「愛不愛根本不重要!我跟你爸也是一點愛情都沒有,我們還不是一樣可以相敬如賓地過了二十年?」
「是相敬如冰!媽,你不知道自己的可悲,但我知道自己的悲哀,因為我很清楚我不是你們愛情底下的結晶,你們甚至不愛我,只是要一個繼承人,而我湊巧成了那個繼承人罷了!」
他的一生全都掌控在父母手中,身為豪門又有何悅?說難听些,他根本是生不如死,在認識小秋之後,他才知道原來愛是什麼,他才知道一家人一起吃飯時,原來也能有那麼溫馨甜蜜的時刻。
懊教導他的事,他的父母從未教過他,但是他的愛人讓他感受到,一家人團聚在一塊是可以打從心間暖到體外的,而不是只有空虛的回音,一個人在餐桌上自問自答。他厭倦那種生活,他不要再制造出另一個宋震遠!
如果硬逼他娶莊雪屏,錯誤會不斷地惡性循環下去,甚至更加惡劣。
「你胡說什麼?你敢說我不愛你?」葛美黛聲音陡高,有些岔氣。
「你愛我嗎?你要是真愛我的話,你又怎麼忍心阻止我追求自己的人生?小秋到底有什麼不好?你不也知道小秋為我生下兒子了嗎?你不是親眼見過了嗎?庭樂那麼討喜,我不相信你會討厭他!」他連珠炮地吼道。
「那是另外一回事,反正我是絕對不可能讓那種對寶成沒半點幫助的女人嫁進宋家。」
「媽,我要娶小秋,我已經跟她求婚了。」宋震遠深吸口氣,平靜道。「我絕對不可能讓我的兒子變成私生子。」
「除非我死,否則她永遠踏不進宋家的門。」葛美黛把話說絕、說死,也把自己逼到無路可退,再退就是死路一條。
「除非我死,否則我不會辜負她。」他目光淺淡無波。
「那你是要我死了?」她難以置信兒子竟是鐵石心腸,連搬出最後手段,他依舊無動于衷。
「不,或許我會舍棄我的姓。」他放下一切,總可以了吧?!
「你瘋了!」她扭曲著五官不敢置信。
「也許吧。」他哂笑著。「媽,不懂愛情很可悲,但若連親情都無法擁有,那就太可憐了。」
卑落,他轉身要走,卻突地听到後頭傳來聲響,驀然回頭,母親已經跌落床下,面色如紙無血色。
「媽?」宋震遠一愣,立即按下床頭的緊急鈕,又朝外頭吼著。「雪屏,去請醫生過來!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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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良秋很猶豫。
手里提著三妹特地熬煮的雞湯粥,她站在病房前,沒有勇氣走進去,
世間少有令她卻步的人事物,而葛美黛就是其中之最,只因她的眼很冷,她的語言太無情。
但明知道被傷害的機率很高,她還是來了。
她不想把所有事都交給震遠,覺得自己怎樣也得釋出好意來討葛美黛歡心。
雖然,她很難討好。
幾天前,震遠來電,把發生的事大略說過,然後要她安心什麼都別管,可要她怎麼能不管?總覺得這事也跟她有關,她不能不來。
想了下,深吸口氣,再狠狠地吐了口氣,再吸氣——正要推開門,卻見門自動打開,露出莊雪屏意外的臉。
「良秋?」
「呃,葛女士好些了嗎?」她有些尷尬地問著。
「她……」
「雪屏,誰在外頭?」里頭傳來葛美黛虛弱的嗓音。
「是……」莊雪屏猶豫了下。「良秋來看你。」
里頭沉默了下才道︰「……請她進來吧。」
「良秋,進來吧。」莊雪屏接過她手上的雞湯,騰出另一只手挽著她走進病房。
單人病房豪華氣派,但再高格調,也只是一間病房,管他是天皇老子還是販夫走卒,生病時一視同仁會待的地方。
「葛女士,你好點了嗎?」羽良秋禮貌地問著。
「……庭樂沒來?」她的眼神有些失望。
「庭樂身體不好,不適合都市的生活,我把他留在老家。」她有些意外她竟問起了庭樂。
難道庭樂真在她的心里產生發酵變化了?
「怎麼把那麼小的孩子留在老家?」語氣中有諸多埋怨。
「山上空氣好,對他的身體有幫助,而且有我父母照顧他,我很放心。」她想話題若能夠繞著庭樂,也許她們之間的相處會好一些。
「伯母,喝點雞湯粥,這是良秋帶來的。」莊雪屏舀好一碗走到病床邊。
「葛女士,我三妹很擅長藥膳料理,這個雞湯粥的雞湯是她熬煮整整一天一夜,加入不少藥材,而後再舀起湯汁熬粥,將湯汁香濃的甜味全都融進米飯里頭,我三妹說這對提神醒腦,滋元補氣很有效。」
梆美黛坐起身,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盡避對這粥大有贊許,但也不說出口。
氛圍沉默了下,她涼聲問著,「你這幾逃詡跟震遠在一道?」
「不,你病倒了,他必須全權處理所有公事,怎麼可能有時間跟我在一起。」羽良秋干笑著,冷汗薄沁額角。
「他也知道公司的業務繁忙?」她哼著。
羽良秋笑意更僵了。這豈不是意指因為她纏著震遠,才會讓他荒廢公事?
「下回來看我,帶庭樂一起來。」她又道。
「好。」幾乎是沒有猶豫,她立即答應。
「還是我下回到山上看他好了,我也想到山上走走。」說著,葛美黛目光飄得極遠。「我已經有好久好久的時間,沒有悠閑地停下腳步欣賞風景了。」
「好啊,我可以陪你一起去。」羽良秋內心狂喜。
「不了,你那麼忙,我就不打擾你了,有雪屏陪我去就好。」
「……喔。」她有些失落地垂下臉。
「粥,很好吃。」
「真的?你要是喜歡的話,我再請三妹教我熬煮的方法,每天弄給你吃。」羽良秋勾起最誠摯的笑臉。
梆美黛一愣,轉開眼,抿了抿唇道︰「那就麻煩你了。」
「不用客氣,那我現在先回去,替你準備晚餐。」
羽良秋欣喜欲狂地離開,就連莊雪屏也難得的露出笑意。
「伯母,很高興你能夠接納良秋呢,其實良秋真的很有心,她啊……」
「哼,誰要接納她?」葛美黛冷冷打斷莊雪屏自以為的喜悅。
「嗄?」
「我只是要我的孫子。」她淡漠道。
只要不讓庭樂成為私生子就可以了,對吧?掌握不了愛情,至少震遠還有親情,光是這一點,他就贏她很多了。
「伯母?」莊雪屏擰眉。
「往後那個孩子就交給你了,你會介意嗎?」
「我不介意,但……」這意思豈不是表面上哄著良秋,背地里卻要搶她的孩子?這怎麼可以?!
「明天,你跟我一起上山,就這麼決定。」
莊雪屏刷白了臉,小手暗自緊絞著。
不行,她必須想個辦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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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電話那頭傳來宋震遠極為意外的聲音。
「嗯嗯嗯∼」而電話這頭是羽良秋雀躍難休的愉悅。「真的、真的、真的!」
「真的?」他解開領帶丟到一旁,整個人疲憊地躺進沙發里,听著心上人難以壓遏的喜悅叫聲,撫平他一天下來的倦意。只是,他依舊對她說的話感到存疑就是了。
「真的,中午時,她肯吃我三妹熬的粥,我已經夠高興了,想不到晚上,她也願意品嘗我的手藝。」話說到最後幾乎是用尖叫了,此時此刻唯有尖叫才能充分表現出她無以復加的滿足。
「那很好啊。」听著她大喊萬歲,他打從心底滲出的笑意徹底逼退疲倦。「就跟你說,兒子肯定是我們和我媽之間最好的潤滑劑。」
「嗯,我想這個星期天去老家帶庭樂回來住蚌幾天,順便帶去看你媽。」說著,她遙望天際的星子,感覺幸福唾手可得。
「好啊,我跟你一道去。」站起身,看著滿室冷調的擺設,這座沒有女主人的城堡,令他覺得寂寞加倍。
「可是,你不是很累嗎?」
「就是很累才想要趕快看到你,只有看到你,我才有辦法恢復精力。」如果可以,他現在很想丟下一切來到她身邊,但瞧見堆在茶幾上小山般的文件,他只能認命地要自己先把分內事做好。
母親住院,公司里頭的大小事以及決議案全都得交由他處理,要是他沒辦法如期推出案子,不止他顏面掃地,就連母親的臉都會被他丟光。
所以,他忍。
起身替自己煮杯提神的咖啡。
「我去找你。」羽良秋幾乎是沒有考慮地道。
「……真的?」他剛倒下咖啡粉的手顫了下。
「現在、立刻、馬上!等我喔。」話落,她已經切斷了電話。
宋震遠傻愣地看著早已斷訊的電話,隨即扯起感動的笑。
趁著煮咖啡的空檔,他起身大略整理了一下客廳,而後轉進房里的浴室沐浴,換上一身舒爽的家居服,才剛打算要倒杯咖啡,電話便響起——
斑級住宅的社區警衛來電,「宋先生,外頭有位……」
「請她進來。」他笑道。
沒想到她居然來得這麼快。宋宅就在這列高級住宅社區的第一棟,從社區門口進來根本不需要一分鐘。
幣斷電話,他立即再替她倒了杯咖啡,門鈴一響,開門的同時,他問︰「怎麼這麼快?你……」話到一半,悶聲打住。
「良秋要過來嗎?」莊雪屏輕聲問著。
「你找我有什麼事?」他斜倚在門邊,顯然沒有請她入內的意願。
「不請我進去嗎?」
「不太方便。」夜太深,孤男寡女相處總是容易出現不必要的耳語,他不想听見那些有的沒有的蜚短流長,更不希望因自己的一念之錯而引狼入室,造成一輩子無法彌補的過錯。
說他想太多也好,反正他是不可能給她任何接近自己的機會。
「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說,你可以不用防備我。」莊雪屏微惱道。
「是嗎?想想在沒有防備你的狀況下,我失去了多少?」他勾唇笑得極冷,寒鷙懾人。
莊雪屏聞言,囁嚅得說不出話。「我……我今天,只是想要幫個忙而已。」
「哦?」他依舊沒打算要退開一步讓她入內。
「這件事真的很重要,我不想在門口說。」她異常堅持。
宋震遠濃眉微挑。
「伯母想要搶走庭樂。」她突道。
「什麼意思?」眉頭一攏。
「伯母想要得到庭樂,還說要讓我撫養庭樂。」
「不可能。」他想也沒想地道。「小秋跟我通過電話,她說我媽跟她的距離拉近了一大步,甚至還願意吃她帶去的粥。」
「那是一個假象。」
「哦?那你為什麼不告訴小秋?」他不信,總覺得里頭疑點重重。
「因為我不想讓良秋知道伯母對她那麼好是假的,我怕她會傷心。」她垂下臉,一臉無奈。「良秋想討好伯母我又不是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讓她知道伯母的想法,你認為不會傷害到她嗎?」
「听起來像是個對朋友推心置月復的做法。」他哼了聲,話語滿是嘲諷,對她的說法依舊持保留態度。
「我知道我做錯了!」莊雪屏低咆了聲。「我也只是個人,在面臨抉擇的時候難免會受到惡魔的誘惑,這不是推托之詞,我只是想讓你知道,當我惴惴不安守著一份秘密時,我活得一點都不快樂,所以我現在正想辦法彌補自己的過錯,這樣子也不行嗎?」
宋震遠被她淒厲的神情、不曾有過的口吻給嚇到,印象中,她向來是嬌柔可人、輕聲細語的,但如今的她……令人心疼。
曾幾何時,他們之間的兄妹之情竟如此荒腔走板地嚴重走調?
「進來吧,喊得那麼大聲,你是希望讓所有的人都听見嗎?」他漠視她太久,也許是該好好听她解釋的時候,反正小秋待會就到了,他們三個人再商量如何改變現狀的決策吧。
只是,小秋怎麼還沒來?
下意識地朝社區入口看了一眼,他側過身,拉著莊雪屏入內。
在門闔上的瞬間,有道身影自社區入口旁的樹蔭底下閃出,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隨即上車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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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聯絡上良秋?」走出醫院大門,莊雪屏立即撥打電話,豈料答案和昨晚一樣。
昨晚羽良秋爽約未至,且電話怎麼也打不通,人像是從人間蒸發消失了般,急得宋震遠一夜不眠地在街上尋找著。
「我一點頭緒都沒有,她說她要來找我的,但我至今還找不到她。」電話那端,宋震遠的聲音干涸凝滯,疲憊不堪。
「會不會是我去找你,讓她誤會了?」莊雪屏猜想著。
「有什麼好誤會的?是她一直要我好好听你解釋的,我照她的話做了,又有哪里錯了?」他無力地低咆著,已經沒了主張。
「震遠,先別管這件事,我跟伯母準備要出發了,你必須要想辦法阻止。」她瞧見葛美黛已經被人攙扶走到門外。「我不跟你說了,你快想辦法就對了。」
「你在跟誰講電話?」葛美黛斜睨她一眼,坐進車內。
「是震遠打電話來問你有沒有好一點。」莊雪屏跟著坐進車內,無懈可擊的笑容完美掩飾謊言。
「你沒跟他說我現在要外出吧?」
「沒,我沒跟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