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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緯24度的嫁衣 第九章

作者︰黎孅類別︰言情小說

想,想什麼?

滿腦子紛亂思緒,讓唐謙一無心工作,一連刻壞了好幾支筆,工作成效不彰的他,最後丟開雕刻筆,煩躁的抱頭大叫。

「可惡!」

以往最能沉澱他滿月復躁郁的陶藝,現在完全救不了他!從前,每當他憤怒得無以復加,怨恨凌駕于一切之上,他便會開始雕刻櫻花。

把所有的憤怒,全部揉進各種姿態的櫻花里,感情宣泄有了出口,以至于他筆下的櫻花像是有生命般恣意盛開,姿態驚人。

但是現在,他卻無法專心的將感情全部宣泄在陶器上。

日本、圖、女乃女乃——所有的事件在腦中旋轉,攪亂得他頭痛不已。

「該死!」他憤怒的握拳捶桌面,力道之大,令桌上的工具全跳了起來。

唐謙一的突然抓狂,得到了師傅的一記拐杖攻擊。

「嗷,痛!」他吃痛的喊了一聲,回頭就看見一臉平靜的廟祝,拿著拐杖狠狠地再打他一記。

默默地承受下來,記憶中,他已經很久不曾被打了,小時候頑皮搗蛋,才會在捏陶時被師傅狠揍。

十五歲起,他只要捏陶心情會很平靜,不受外人干擾,可以為了一個花瓶一捏就是十個小時,自十五歲後,就不曾被師傅打了。

「對不起,吵到您了。」因為他太吵了,才會被打。瞧,他竟然郁悶到這種地步,犯了小阿子才會犯的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廟祝打完後收手,氣息仍是不穩,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

「你是誰?」不愛說話的廟祝,竟然開了口。

「咦?師傅……」唐謙一驚訝地望著陶藝的入門老師,記憶中,這位老者只說過三次話。

第一次是要他拜師時,第二次是他放棄美術大學改念建築時,老人家要他好好做。

現在是第三次,一開口就問他是誰。

「你的魄力到哪里去了?當年那個拍胸脯向我保證能兼顧學業和興趣的年輕人上哪去了?我可沒教過一個逃避事情的笨徒弟!」

廟祝憤憤不平的丟下這句話,轉身走出工作室,留下遭當頭棒喝的唐謙一。

「連師傅都看出來……」他更萎靡了,因為師傅說的話,直指他的內心最深處。

躲在工作室里裝忙,為的就是逃避,逃避薇琳的詢問,逃避女乃女乃溫柔的眼神……那令他倍感壓力。

不能否認她說的都對,他贊同,但仍是害怕。

如果答案不如預期呢?要怎麼回來告訴女乃女乃?

「也許,跟她聊一聊會比較好一點。」他起身走出工作室,一出來,就在後門口看見坐在那兒,支著下巴發呆的步薇琳。

唐謙一不禁笑了,她是在等他吧?這麼乖巧,兩天來如影隨形的跟著他,在進入工作室後,便不打擾他了,這麼識大體的女孩哪里能錯放。

「過來。」他向她招招手。

步薇琳立刻站起來,奔向他。「你想好了嗎?」

結果一開口就是逼問,這女人喔……唐謙一沒轍地嘆息。

「陪我。」他執起她的手,將她拉進工作室。

步薇琳四下張望,工作室里只剩下他,廟祝已經不在了,桌上有幾個被刻壞的素燒擱到一邊。

他心情很不好嗎?難道是她逼得太緊了?

忍不住檢討自己,這兩天以來,是不是把他逼瘋了呢?怎麼這壞習慣就是改不過來?一旦她決定目標,便會努力不懈地進攻。

「你……覺得壓力很大的話,要說一聲……」她囁喏地拉扯他的衣袖。「我不是故意要給你壓力,而是……」

她小媳婦的模樣把他逗樂了,嘴角不禁上揚,他竟然又有了雕刻的興致,拿起一只未裝飾的素燒,信手拈來,一朵玫瑰躍于瓶身。

「公司那邊給我下了最後通牒,最晚後天,我一定得回東京,慈善展的籌備工作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我留下來的時間不多……」

雕花的手一頓,回頭凝望她失落的小臉。

他不禁露出白牙笑問︰「听你這語氣,難道——你舍不得離開我嗎?」

被說中心事了,步薇琳微惱,伸手推開他的臉。

「還有心情開玩笑?是因為你的女乃女乃,我才這麼在乎耶!討厭鬼……」

這句話,牽動了他的心。

是因為他的女乃女乃,所以她在意,進而想幫老人家做點事。

「既然你有圖的下落,為何一定要我去日本?」她自行回去尋找調查,不行嗎?

「我不想你帶著仇恨……」她說出堅持要他同行的理由,「況且有你一起,意義不一樣。」

有他赴日尋親,意義不同,希望他能得到答案,放下仇恨。

「就算去又如何?女乃女乃想要一個答案……我不知道那個答案是不是我想告訴女乃女乃的,我不像女乃女乃,有那麼大的勇氣面對現實。」感受到她的真誠,唐謙一松口,道出他遲遲不敢答應的原因。

「我必須告訴自己相信,才能拋開情緒一路走來,如果答案是NO,我怕我會壓抑不住……」

他心疼女乃女乃,心疼父親,因為太心疼太心疼,而涌生了怨恨。

他不敢告訴別人心中最陰暗的憤怒——他怨恨自己未曾蒙面的爺爺,拋棄了女乃女乃、拋棄了他父親,讓他最重視的家人,一生都在等待。

步薇琳不是很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但她看出他的痛苦,想也沒想的握住他的手。

「可是也許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啊——」

「那麼為什麼他沒有回來?六十年,整整六十年!連一封信也沒有!」唐謙一突然震怒地低咆,把步薇琳嚇到了。

驚嚇過去,反而是釋懷,她手輕放在他背上,一下一下地撫平他的憤怒。

「你會生氣,就表示你在意。」

又被識破了!唐謙一覺得狼狽,對,他對爺爺的感情,是憎恨,也是在意。

一個男人,怎麼可以許下這麼多的承諾後,一去不回頭?

送給女乃女乃的房子,為女乃女乃親手種下的吉野櫻、規劃美好的未來給女乃女乃,卻沒有為她完成,為什麼?

「我恨他的不負責任……但是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很聰明,不會被男人的花言巧語所騙……我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麼?」

「相信真相,相信你親眼所見的!都過了這麼久,也許已經找不到人了,但至少圖有下落。雖不奢望帶回爺爺的消息,起碼,為女乃女乃蓋好這棟房子。」

是啊!也許不會有村上俊彥的消息,但卻有房子完成圖的下落,起碼,把圖帶回來。

「你說得對,不過再讓我想一想,現在先別說這些,陪我,讓我完成這個陶器。」他聚精會神,將注意力全投入在眼前的工作上。

奇怪的是,原本躁郁不安的心情,在听見她的聲音後平復了,他能握著雕刻刀,快速的在陶器上頭雕刻出心中勾勒的圖騰。

她不吵不鬧,靜靜的陪著他,偶爾回眸,看見她崇拜的眼神望著他。

她用這樣的眼光凝望他,讓他感到滿足、平靜,如果可以,就讓時間停留在這一刻吧。

無奈美好的時光總是特別短暫。

步薇琳的手機驀然響了起來,是家里打來的電話,她卻沒有接听的勇氣,抬頭望了他一眼,才接起。

「腳傷好了沒?」電話那頭,傳來父親嚴肅的聲音。

既然是父親,就沒有撒嬌的理由,她的背下意識地挺直,恭謹地回答。

「已經拆石膏了,復原情況不錯。」

「既然傷口好得差不多了,為什麼不回來?」父親一句話,讓她的心一沉。

案親打這通電話來是催促她回家,但是……

「爸爸,我這里有很重要的事情,耽擱了幾日。」想多爭取一點時間,好讓他答應。

「我是這樣教你的嗎?」父親沉聲斥責,沒有提高音量,但就是嚇得她連動都不敢動。

她是獨生女,從小受盡疼寵,但父親對她不只是疼和寵,還很嚴厲,她的一言一行都受到父親的監控。

丟下迫在眉睫的工作,還待在台灣不回日本,這對父親來說,是不可原諒的錯誤。

「但是,這是很重要的……」她急著辯駁。

「無論多重要的事,給你一天解決,票幫你訂好了,後天上午八點就給我回來。」

「等一等,爸爸……」步薇琳還來不及多說什麼,電話就被掛斷了。

案親下了最後通牒,她就要離開了。

「謙一,你還沒考慮好嗎?」她露出笑容,卻比哭還難看,「我沒有辦法再等你考慮了,我爸爸要我回家……」

沒有時間給他考慮,沉澱,他必須快快解開心結。

唐謙一笑容消失,執著雕刻刀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抱歉,我……還是辦不到。」看見她流露失望的神情,他也不好受。

在堅持什麼?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書房完工了。

唐謙一走在木質地板上,一個人靜靜的思索著,環視書房,他親手繪制監督的工程,耗費了近三個月,總算完成了。

深受觸模牆上的木質畫框,刨面光滑,師傅的工很好,做出他理想中的模樣。

「但是,這跟女乃女乃心中的書房,是一樣的嗎?」

不只一次听女乃女乃耳語,書房是爺爺念書的地方,辦公的位置一抬頭,就可以看見九份的海——

他走向窗,將之推開,小而寧靜的海景躍于眼前,他靠著窗,雙手環胸,望著海。

「女乃女乃想跟爺爺一起看的海,是這樣的景色嗎?」沒有答案,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

憑著女乃女乃的口述,他繪了設計圖,大興土木的改建,不為別的,只是想讓女乃女乃開心。

他收入富裕,不靠那張建築師執照,這些年,光靠賣陶器的收入,便足夠他在任何一個地方買一棟新的房子了,更舒適,更華麗,讓女乃女乃安享天年。

但是女乃女乃除了這里,哪里都不想去,所以他也在這里,陪伴女乃女乃。

「女乃女乃開心嗎?」這個問題,他不敢去問女乃女乃。

篤、篤、篤,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唐謙一循著聲音望去,見到從主屋進來的唐女乃女乃。

拉開和式拉門,唐女乃女乃笑得好開心,手上端著兩杯熱茶,走進書房。

「真的蓋好了呢……」語氣中難掩快樂和不敢置信。

唐女乃女乃把茶盤放在一旁,伸手觸模書房的一景一物,邁開步伐,緩緩地繞著書房走。

每一回,女乃女乃在主屋走到該是書房的方向時,總會因為繞不出去而嘆息連連,如今,她走過來了,帶著滿心歡喜,模模這模模那,愛不釋手的模樣讓唐謙一眼眶犯紅。

「這里要擺俊彥的書,這里這里,是孝之的課本,俊彥要教我們的孩子念書……」唐女乃女乃對著空空如也的書櫃,比劃著哪里該擺什麼。

爺爺曾對女乃女乃承諾過,要親自教導孩子讀書,識字,但他的父親——唐孝之,沒有受太多的教育,因為家庭環境不允許。

柄小畢業,便去當學徒貼補家用,正因為父親對自己沒能念太多書而深感遺憾,對他——唐謙一,唯一的獨生子,父親傾盡所有的栽培,

「謙一。」就在他沉思時,唐女乃女乃端著熱茶到他面前來,「來,喝茶。」

他意外,忙不迭接下,「給我的嗎?我以為是……」是要給爺爺的,不會回來……還未回來的爺爺。

唐女乃女乃微笑,對孫子說到︰「謝謝啊,謙一,完全是俊彥告訴我的樣子,憑著我幾句耳語就能做得這麼好,你身上果然有俊彥的血。」

唐謙一聞言一笑,端著茶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痴望著女乃女乃快樂的神情,他不記得了,女乃女乃上次笑得這麼開心是什麼時候?是知道他考上建築師執照?還是他賣出第一個陶藝品時?

那時候女乃女乃有這麼開心嗎?

沒有。

就只是蓋了一個書房,就讓女乃女乃快樂至此——不禁想起,還有前院呢,前院應該還有一個曬衣場兼和室,那里,他一直搞不懂女乃女乃的意思,無法將兩者結合而陷入膠著。

他畫不出圖,女乃女乃難掩沮喪,女乃女乃繞不出房子,他心里難受。

「嘿,原來在這里!」一道刺眼的金黃躍入眼簾,是阿生,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站在外頭。「我知道書房完工啦,給你們送祝賀的芋圓,來,阿謙,你一定要喝兩碗,我是特地為你做的,全新口感,保證新鮮。」奉上他帶來的剛煮好的芋圓,因為天氣熱,還特地加了剉冰。

唐謙一頭痛,正想要好好的罵他一頓,怎麼這時候來推銷殺人口感的芋圓啊?!

突然莫名想起阿生的堅持——就算今天被罵,明天,阿生還是會做新口味的芋圓出來荼毒眾人。

他在法國有一份人人稱羨的工作,才二十出頭就掌管三星餐廳的甜點部門,在甜點方面的造詣少有人能敵,他是天才。

明明可以走更輕松的路,但是阿生卻堅持做芋圓,不論失敗多少次,被拒絕多少次,甚至有人當著他的面吐出來,也澆不熄他模索答案的沖動。

他輸給阿生這個臭小子,沒有阿生面對現實的勇氣?他竟這麼膽小?!

不去日本只為不想得到令人傷感的答案,而他,得把這個結果親口告訴女乃女乃,就因為怕由他轉述壞消息,讓女乃女乃傷心,他卻步了。

突然,他豁然開朗。

「阿生,謝謝你。」他用力拍阿生的肩膀。

「蛤?」不知道自己為何得到知心好友的道謝,阿生一臉茫然。

不想再一次見女乃女乃嘆息,他心中已有了決定。

走向唐女乃女乃,摟著她嬌小的肩膀漫步,高大的身子靠著唐女乃女乃的肩膀,唐謙一像小時候那樣,對女乃女乃撒嬌。

「女乃女乃,如果我不在你身邊,你會不會寂寞?」

唐女乃女乃一愣,隨即了然地微笑,拍拍他的手,表示回答。祖孫倆默契十足,不許多此一舉的解釋。

深深凝望女乃女乃慈祥的臉龐,唐謙一像個大孩子似的,親吻唐女乃女乃布滿皺紋的臉,一溜煙跑走,去找那個正在收拾行李的愛哭鬼。

留下唐女乃女乃一個人,面帶微笑,望著遠方的海,任憑風吹亂了花白的發絲……

*唐謙一和步薇琳一起到日本後,真的找到爺爺的下落嗎?

兩人的感情才剛起步,是否能有圓滿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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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花小徑(下)——北緯35度的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