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這個,考慮一下。」
這天,蕭仲齊被叫進董事長辦公室,董事長劈頭便交給他一份文件,他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
「這是什麼?」
「我們公司上個月在美國 谷並購了一家科技公司,你應該知道吧?」
「當然。」他點頭,對方雖只是間小鮑司,但掌握il極關鍵的核心技術,董事會對這樁並購案非常重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競爭對手手中搶下這間公司。
「董事會討論過了,覺得你很適合管理那間公司。」
「什麼?」蕭仲齊震驚。「意思是——」公司要外派他去美國?
「沒錯。」董事長微笑。「之前你在上海的功績很受賞識,所以董事會才同意升你為業務副總,說是副總,管的也只是總公司的業務部門而已,這次不同了,是真正放手讓你去管一家子公司,目前規模是不大,不過未來大有可為,我想最多兩、三年吧,你就會成為咱們集團炙手可熱的核心人物了。」
也就是說,未來高升的階梯已經替他搭好了,他只需一步一步踩上去即可。
「你應該會接受這個難得的好機會吧?」董事長笑問,絲毫不懷疑他會欣然領命。
笨蛋才會拒絕!
可蕭仲齊卻猶豫了,接受這個派令等于必須離開台灣,離開他最牽掛的前妻,幾個月前,夏晴已經遠赴美國工作了,如果連他也走了,小冬便真真正正是孤單一個人了。
教他如何恩那個放心?
「董事長,我很感激公司的賞識,願意給我這個表現的機會,不過……」
「不過怎樣?」董事長訝異地蹙眉。「你可別說你要放棄這機會,你知道想搶這份肥差的人有多少嗎?我可是想盡辦法才說服所有董事一致支持你,你千萬別不領情。」
「我知道,我也很感謝董事長的費心,可我在台灣,有牽掛的人……」
「你是指誰?你不是已經離婚了嗎?一個單身漢,要留就留,要走就走,有什麼好舍不得的?還是你擔心你老爸?他不是已經退休了嗎?大不了你帶他一起去美國,公司會幫你租一間夠大的豪華公寓,若是有需要,也可以配兩輛車給你,一輛讓你老爸開著到處逛,免得他生活太無聊。」董事長自認為公司開出條件夠優渥了。
蕭仲齊只能無奈地嘆息。問題並不是他父親,若是他外調美國,自然可以帶著老人家一起走,可另外那個人,卻是他帶不走的,而她偏偏是他最大的不舍。
「我再給你三天考慮,想清楚了回答我!」董事長一聲令下,不跟他嗦。
蕭仲齊心事重重地踱回自己的辦公室。
不需要三天,他其實馬上就可以給董事在答案,他並不想離開台灣,只是為了自己未來在公司的進退,他必須仔細斟酌一個足夠有力的理由。
總不能說是為了前妻吧?那只會惹得董事長更火大……
「你看起來好像很煩惱的樣子。」
在辦公室門口,他遇見了溫莉莉,她似乎等很久了,微笑地注視他。
他訝異。「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拿這個給你。」她跟他進辦公室,將一個分成幾層的餐盒擱上他辦公桌。
不會吧?又幫他做便當?
他蹙眉。「莉莉,我不是說過了?我們———」
「我知道。」溫莉莉打斷他。「你說我們只是朋友,可沒人規定,朋友不能做便當請你吃,對嗎?」她柔聲低語,絲毫不因他的拒絕而退縮,反而更勇敢地獻出自己的心意,她打開餐盒。「至少嘗嘗看,這可是我照著你前妻給的食譜做的喔,保證合你口味。」
「你說什麼?」蕭仲齊不敢置信,瞪著餐合里一道道他喜歡的菜色,每道菜都細心地分裝在不同小榜里,就跟他前妻的習慣一樣。「你說小冬給你食譜?」
「是。」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意味深長地凝望他,半晌,嫣然一笑。「她交代我要好好照顧你。」
交代她照顧他?這什麼意思?
蕭仲齊暗暗掐握拳頭,凜著臉,拾起筷子,挾了一塊苦瓜咸蛋送進嘴里——手藝是粗糙了點,不及他前妻細膩,但味道的確是相近的。
「這樣你總該相信我沒騙你了吧?」溫莉莉沉靜地揚嗓。
蕭仲齊聞言,面色一沉,胸臆霎時纏繞著一股焦躁的情緒。
懊死的葉初冬,可惡的女人!她見鬼地究竟在打算些什麼?
「你為什麼要那樣做?」
深夜,葉初冬剛回到家,便听到電話鈴聲急促作響,一聲接一聲,蘊著某種激烈的情感,听得她膽顫心驚。
她直覺猜到是誰打來的,也清楚地明白自己這回絕對躲不過,她已經避接他電話好幾天了,遲早必須面對現實。
她幽幽嘆息,無奈地拾起話筒,而他一開口便是指責。
「溫莉莉說你親手寫食譜給她,還交代她要好好照顧我,是真的嗎?」他質問。
「是真的。」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耳畔傳來的聲浪洶涌著怒意。
她深吸口氣,暗自平息不穩定的心韻。「我這樣做,不好嗎?她說你很討厭員工餐廳的午餐,想做飯給你吃,所以我才幫她——」
「你干麼要幫她?」他怒氣沖沖地打斷她。「人家開口要求,你就非答應不可嗎?干麼這麼好說話?你是笨蛋嗎?」
他居然罵她笨?
葉初冬心頭隱隱疼痛,教他尖銳的語鋒刺傷了。「你不是說,我的個性就是這樣嗎?是你自己說,只要我覺得行有余力,可以給別人快樂,不妨就盡量去幫助別人。」
「所以你現在是覺得幫助溫莉莉,可以讓她快樂嗎?」他氣惱地咆哮。「那你有沒有想過,我會不會覺得快樂?」
她怔住,他這意思是他不快樂嗎?
可她死為他好啊,她只是希望他跟溫莉莉能順利交往,不必再顧慮她這個前妻。
「你該不會是想擺月兌我吧?」蕭仲齊陰沉地逼問。
她愣了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因為你想跟你老板交往,怕我這個前夫礙事,所以才插手管我跟溫莉莉的事,對吧?」他語氣森冷,凍結她的心。
她惶然握著話筒,不相信他居然如此猜疑她的心思,為何他要將她想得那麼負面?在他心里,她是那種自私的女人嗎?他難道不曾想過,她其實在意的,是他的幸福?
「仲齊,你好過分……」她心冷,嗓音也發顫。
「我過分?」他冷哼。「過分的人是你吧?你說說看,你幾天沒接我電話了,你想跟你老板談戀愛,也用不著把我這個前夫踢到一邊去吧?難道我們之間的情分,你一點都不顧慮?」
就是因為太顧慮了,她才不敢接他電話,怕自己在他面前表現出醋意,怕自己不能從容大方地祝福他跟另一個女人,若是她真的能不顧與他的情分就好了,那她也不必如此自苦……
「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決定跟韓智宇交往了?」他咄咄逼人。
他憑什麼這樣逼問?憑什麼資格?他們已經離婚了,彼此都是自由之身,要跟誰交往,對方都不能干涉,不是嗎?
葉初冬用力咬牙,強忍淚意。「是,我是答應跟他交往,怎麼樣?」
蕭仲齊驀地倒抽一口氣,然後,是一陣陣長長的、仿佛要綿延到宇宙盡頭的沉默。
這樣的沉默,令她呼吸困難。
餅了許久許久,擋她錯覺自己即將斷氣時,他終于出聲了,卻是一句嘶啞的控訴。「葉初冬,你真的是……你知不知道自己快逼瘋我了?」
她愕然無言。
「你想跟那個暴躁的家伙交往,很好,我就……祝福你。」他咬牙撂話,似是噙著某種恨意。「不過小冬,有件事我很好奇。」
「什麼……什麼事?」
「難道你不會想問他跟我一樣的問題嗎?」
「什麼問題?」
「問他能不能保證永遠不再為別的女人動心。」他冷冷地笑。「我很好奇,他的答案會是什麼。」
她愕然,听著他幾乎可以說是陰毒的言語,心房無聲地破開一道口,那是曾經狠狠令她通過,一直無法真正結痂的傷口。
如今,在他有意的挑弄下,又流血了。
她震顫地哽咽,默默,掛了電話。
他做了什麼?
耳畔,響起電話斷線的嘟嘟聲,一聲一聲,清冷悠遠,仿佛月夜烏啼,听了令人斷腸。
蕭仲齊怔忡地握著話筒,胸海揚起驚濤駭浪,他說錯話了,他不該用言語的利刃諷刺她,他不是有意的,只是一時抵擋不住一股強烈的失望與妒意,因為他不夠冷靜,因為他感覺受傷,所以也發狠地想傷害那個令自己心痛的女人。
而她,果然受到傷害了,雖然她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那樣安靜地掛了電話,他卻覺得自己受到了最嚴厲的譴責。
他傷了自己最在乎的人,他到底在做什麼?
一波波排山倒海的悔恨,驀地攫住蕭仲齊,他懊惱,像個瘋子般在屋內暴跳叫囂,卻止不住胸口的劇痛。
他還是怨她,還是很氣她,她為何要將他推給別的女人?為何要跟她那個可惡的老板交往?在他終于覺得自己有機會挽回她的時候,她怎能那般狠心地當頭對他澆下最冰冷的雨水?
可他也心疼她,不舍她,不論她是如何傷他的心,他都不希望她因自己受傷,他……不想看到她哭,光是想象她哭泣的畫面就瀕臨抓狂。
「葉初冬!為什麼,我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痛楚地咆哮,再也壓抑不住胸口復雜的情緒,奪門而出,跳上車,風馳電掣地飆到她家樓下。
然後,像個傻瓜無所適從地在附近徘徊了一夜。
因為他不曉得該跟她說什麼,因為夜太深了,他不願擾她清夢。
明明不甘心,為何還想來跟她道歉?
明明就想用力搖蔽她,痛快地罵她一頓啊!
他怒了一夜,痛了一夜,也守了一夜,隔天清晨,他紅著一雙疲倦的眼,澀澀地看她踽踽走出家門。
她形只影單,行走的身姿隱隱透出一股落寞。
他看著,心弦牽緊,幾乎有股沖動上前道歉,想逗她笑,哄她開心,瀟灑大方地祝她和韓智宇幸福。
可他做不到,裝不了瀟灑,假不起大方,事實上,他嫉妒得不得了,他詛咒韓智宇,那個粗魯有傲慢的男人不配得到她。
她值得更好的男人,必須對她溫柔、體貼,無時無刻想著她,要將她捧在手心里,像寶貝般地疼。
她值得更好的……她是哪只眼楮瞎了?怎麼會看上一個當街強吻她的男人?簡直太沒眼光了,真教他失望!
蕭仲齊忿忿不平,忘了自己也應該上班,只顧跟在前妻身後,偷窺她一舉一動,擋她進公司的時候,他就像個跟蹤狂,在對街的路燈下守著。
他在等什麼?他也不曉得,只知道他舍不得她,有千言萬語想對她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一個小時後,他看見她匆匆奔出辦公大樓,身旁跟著另一個女同事,兩人不知說了些什麼,接著分道揚鑣。
她臉色雪白,看得出來十分焦急。
蕭仲齊擰眉,不願讓葉冬初發現自己跟蹤她,只得抓住那個打算回公司的女同事。「你好,我是初冬的朋友我看她匆匆忙忙走了,是發生什麼事了?」
「她昨天陪老板應酬,結果回來時弄丟了老板的機密文件,剛剛才發現,現在沿著原路回去找了。」
她弄丟了機密文件?
蕭仲齊凜然,弄丟機密文件可大可小,若是被有心人士撿去利用,後果不堪設想,她肯定因此被狠削一頓。
「唉,我本來想幫她找的,可她卻說可以自己來,她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實在太逞強了。」女同事感嘆。
蕭仲齊蹙眉,顧不得女同事好奇的眼光,急急尾隨葉初冬,看她沿路尋找那份文件,問每一個可能見過的路人,連街邊的垃圾桶都翻出來瞧,;路人當她神經病,鄙夷地蔑視她,她不理會,只是傻傻地、執著地尋找。
明明很慌,卻又要強迫自己鎮定,愁眉不展,詢問路人時臉上卻帶著微笑。
他看著她,幾乎不能呼吸。
他勇敢的小冬,令人心疼的小冬,她為什麼不求救?為什麼不請同事幫忙?為什麼任何事,都想要自己承擔下來?
她那麼瘦弱的肩頭,扛得起嗎?
他上前一步,差點想出聲喊住她,他想幫她,陪她一起扛下這個責任。
可他很快便領悟,自己絕不能插手。她說過,她要學會獨立,也自豪自己的獨立,如果他幫她,或許會毀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自信。
他只能默默看著她努力收拾自己創闖下的禍,就像一個父親,必須學會放手讓女兒成長,她能做到的,一定可以!
他在心里暗暗為她加油打氣,所有的怨與怒都在此刻消弭,現在,他對她,只有滿滿的愛。
原來,他還是愛她的,對她的愛情,從來沒有一天消失過——
總算找到了。
下班後,葉初冬拖著沉重的步履回家,回想起整日的倉皇不安,驀地感覺恍如隔世。
因為闖了那樣一個大禍,她被韓智宇當著全公司同事面前痛罵一頓,顏面掃地,可她只能挺著背脊听訓,然後收拾滿地破碎的自尊,獨自善後。
她找了一天,終于在昨晚跟客戶應酬的餐廳附近一家便利商店找到了,原來是她在幫老板買解救液的時候,一時不察,將文件留在復印柄上,工讀生見無人認領,本來想丟掉了,幸好她及時在最後一刻搶下。
幸好,沒造成公司任何損失,否則她不但工作不保,也對不起當初介紹她進這間事務所的小夏。
她到底是怎麼了?
葉初冬茫然尋思,在街角一扇櫥窗前佇立,怔忡地凝望玻璃反照出的自己。她看起來好疲倦,憂郁失神,身上尋不到一點亮麗光彩。
這一年來,她好不容易變得有點喜歡自己了,為何現在,她又回到過去那個黯淡的葉初冬?
就因為她的前夫跟另一個女人展開新戀情,她就要因此情緒紛擾,連工作與生活都亂了步調嗎?
那她這一年來究竟算什麼?她究竟為了什麼而努力?難道不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堅強、更亮眼、更有自信嗎?
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葉初冬悵然嘆息,額頭點在櫥窗上,感受玻璃的涼意,她的心也涼,冷冷的,不屑自己,唯有一雙眼隱隱灼熱著,似是泛涌著淚意。
但她不能哭,不喜歡哭,很小的時候,就養成忍淚的習慣了,哭是沒用的,哭也不會有人疼,只會造成大家困擾。
所以她不哭,不哭的……
「你在這里發什麼呆?」含笑的嗓音喚回她迷離的心魂。
她怔住,僵硬地回眸,迎向一張熟悉到幾乎令她心痛的臉龐。
蕭仲齊正對她微笑,那笑,溫暖而包容,隱約勾著一絲歉意。
「你怎麼來了?」她沙啞地問。
「你忘了嗎?」他依然笑著。「今天是你的生日。」
今天是她生日。
彬者該說,是她為自己定下的、重生的日子,若是他們沒離婚,今天也是他們結婚六周年紀念日。
這是第六年,他為她慶生了。
葉初冬怔怔地看著前夫為自己忙碌,他說在室內慶生太乏味了,,拉著她到附近一棟大樓屋頂的空中花園,點燃了幾盞燭火,玻璃酒瓶里插著一束她最愛的粉紫玫瑰,還有一個小巧的鮮女乃油蛋糕,瓖著一圈紅艷欲滴的草莓。
「你怎麼還記得?我以為……」
「以為怎樣?」
以為他會忘的,連她自己都差點忘了,不是嗎?而且他們昨晚才在電話里不歡而散,她以為他很氣很氣她的,以為他或許從此以後,再也不理她了。
她甚至做了噩夢,夢里,他無情地對她宣布兩人的緣分到此為止,而她,驚懼萬分地醒來,全身冷汗涔涔。
就像她以前曾經做過無數次的,被說要領養她的「家人」趕回育幼院的惡夢……
「我當然會記得。」他仿佛看出她的思緒,溫柔地笑。「我不是答應過你嗎?每年會為你慶生,送你最特別的禮物。」
他的確答應葉初冬眨眨酸澀的眼——怎麼辦?她好像又想哭了。
「瞧你一副感動的樣子。」他善意地挪揄,忽地掏出手機,趁她不備時拍照存證。
她惘然,想起他們新婚時,他也是這樣胡亂拍,拍的她哭笑不得,又羞又惱,卻又拿他沒轍。
從什麼時候起,他不再興致勃勃地拍照了?現在,他為何要拍呢?
「哪,到這邊坐下。」他拉著她在桌前坐下,面對蛋糕,自己則坐另一邊,為她唱生日快樂歌。「許個願吧!」
「許什麼?她傻傻地問。
「笨蛋,就許你最想實現的願望啊!」他再次按快門,拍下她傻氣的容顏。「別告訴我你一點夢想也沒有,至少,許願你跟那個韓智宇……交往順利吧。」
她聞言,胸口一震,抬眸望他。
他自嘲地勾唇,眼神瞬間深沉。「你別管我昨天說了什麼,我那時候……神智不太清楚,我祝福你們,是真心的。」
他真的祝福他們?她心弦揪緊,不覺咬牙,不知怎地,昨夜他的諷刺令她傷心,可今夜的祝福,卻也令她不開心。
他誤會了她的沉默。「你就當我昨天理智被狗吃了,一時發神經,原諒我吧。」
「我沒……怪你。」她低語。「我才應該向你道歉,不該插手你跟溫莉莉之間的事,我也只是……希望你們能順利交往,你不用顧慮我。」
「我知道。」他沙啞地回應,別過眸。
她不確定他是不是想看她,還是不敢看她,只知道當他再次望向她時,又是那個幽默瀟灑的蕭仲齊了。
他勸她吃蛋糕,逗她笑,哄她開心,開了事先準備的香檳,為兩人斟滿。
「我們干杯!」
「不行,我不能喝!」她近乎驚恐地瞪著金色酒杯。「你會忘了我前陣子才喝醉了當街出糗吧?我那天,一定做了很多蠢事。」
「哪有?你那天超可愛的。」他反駁。
葉初冬眯起眼。她才不信,一個喝醉鬧酒瘋的女醉鬼哪里會可愛?「你少安慰我了。」
「是真的。」他微笑,將酒杯輕輕扣進她手掌。「說真的,我倒寧願你常常喝酒,你知道嗎?你喝醉了會唱歌跳舞,會跟我說好多話,還會撒嬌耍賴,像個天真的小阿子。」
她喝醉了……像天真的孩子?她瞪他。「你確定不是像個瘋子?」
他呵呵朗笑,凝望她的眼潭,好深好深,潛藏著難以言說的溫柔。「喝酒吧,喝一點點也好。」
她接過酒杯,手指不爭氣地顫抖著,她不明白自己為何心悸,只知道當她一口一口啜飲著又酸又甜的香檳時,彷佛啜飲的,是他纏綿的情意。
「對了,我有禮物送你。」說著,他取出一份厚厚的禮物,系著紅色綢帶,結了只漂亮的蝴蝶。
「這什麼?」
「你打開就知道了。」
她解開綢帶,卸了包裝紙,原來是一本相簿,她疑惑地打開,第一頁有他龍飛鳳舞的留言︰「給我最親愛的小冬,認真的女人最美麗。」
什麼認真的女人最美麗?
她不解,翻閱相本,才發現里面貼這一張張她的剪影。她神采奕奕地出門上班,她在捷運列車上讀書,她跟警衛打招呼,中午休息時,她跟同事言笑晏晏地共進午餐,她一個人逛書店,在咖啡店里對著筆記本型計算機工作,她上圖書館,捧了一大疊考書,就連她今天早上,急著找文件的模樣,都讓他拍下了。
她心口震顫。「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有這些照片?你一直……看著我?」
他淡淡一笑,不回答她的問題,反而指向其中一張照片。「看到沒?這是你在跟路人問文件時的表情,你在笑,就算在這麼慌的時候,你還是努力保持冷靜,你沒有被自己闖的禍擊倒,而是選擇勇敢面對現實,努力收拾善後——你不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值得尊敬嗎?」
她值得……尊敬?
葉初冬震撼地望著眼前的男人,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麼說過,方才她還為失神犯錯的自己感到懊惱,現在,卻有人如此坦然地欣賞她……
「你很認真,小冬,或許有時候會犯錯,或許有時候會拗不過同事的哀求,幫人做了許多不該自己做得事,可能就因為你是這樣的人,對誰都友善有禮貌,所以大家都喜歡你,你在公司的人緣不錯,對吧?」
是還不錯,同事們辦聚會都會搶著邀請她,中午也喜歡跟她一起用餐。
她愣愣地凝睇他。」
「認真的女人很美麗。」他說。「所以你很美,小冬,你很出色。」
她懂了,原來他送這份禮物,是為了鼓勵她,他看出她的自卑,看透她又對自己失去了自信,所以才用一幅幅剪影告訴她,她是個很棒的女人。
他對她真好,真用心,他怎能如此竭盡所能地對她?她現在已經不是他的妻了,只不過……只不過是個朋友啊!
「仲齊……」她迷蒙地睇他,真的好想哭,淚光在眼底閃爍,剔亮她的心。
「小冬,我要去美國了。」他突如其來地宣布。
她怔住,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我們公司在 谷並購一間公司,派我過去打理,下禮拜就要出發了,」他澀澀地解釋。
他要去美國了,下禮拜就要出發了。
葉初冬迷惘,他說的話彷佛重唱,反復在她腦海回旋,她听著,卻是茫茫然地解不開其中涵義,許久、許久,她才總算領悟了。
他的意思是,他要離開她了。
小夏去美國,如今他也要去了,從此以後,她在台灣真的是孤伶伶一個人了。
沒關系,她從小就是孤兒,本來就是一個人,不是嗎?
她本來就是一個人……
她努力綻開唇,自喉間擠出干澀的嗓音。「那你……要保重喔,你用擔心台灣的事,我會幫忙照顧爸……你爸。」
「不用了。」他搖頭,斂下眸,又避開她的視線。「等我在那邊安頓好之後,就會回來接他,他年紀也大了,我不放心他一個人留在台灣。」
「說得也是,你是應該帶他一起去,他年紀大了,一個人生活部方便。」她輕聲低語,胸口空蕩蕩的,像是遭怪手挖去了一大塊。「那我們就……常寫信聯絡吧。」
只能寫信了,電話恐怕也不方便打,美國與台灣位在地球的兩端,他的白天是她的黑夜,以後,再也不能握著話筒,熱烈地講到耳朵發痛了。
以後,也不能像這樣見面了,就連在街頭偶遇,機率都渺茫。
以後,她跟他,就真的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本來就是兩個世界啊!是一時情緒,才走進彼此的世界,如今只是各自回到各自的人生軌道而已。
「那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哦。」她顫聲叮嚀。「冬天又要到了,你皮膚容易發癢,記得洗完澡以後要搽乳液,不要偷懶。」
「哎,你也知道我一向懶得搽。」
她當然知道,以前都是她替他搽的,他洗過澡後,會懶洋洋地躺在床上,她會拿一瓶乳液,細心地替他抹遍全身,他說,那簡直是世間無上享受。
從此以後,他沒機會再消受她這般溫柔了。
她酸楚地笑了,而他似也勾起同樣的回憶,苦澀地牽唇,他們彼此相視,在淒清夜色里,對曾經甜蜜的過去告別。
人生,緣起緣滅,他們曾真心纏結的緣,有一日,是否終將完全斷絕?
她含淚望他。「拜托你,不要偷懶,多花點時間跟心力照顧自己吧,少喝點酒,好好吃飯,你答應我保重自己好不好?你不是最听……你肯听我的話的,是不是?」
「好,我听。」他點頭應允,眼潭也隱隱亮著光——他該不會也哭了,和她一樣嗎?
葉初冬眨眨眼,盈盈起身。「今天謝謝你,我很喜歡你送的禮物,已經很晚了,我也該……回去了。」
「我送你回家。」他倉皇地跟著起身。
「不用了。」她搖頭婉拒。
她並不是要回家,家,是可以回去的地方,可她已經沒有了,沒有能回去的地方,沒有能理直氣壯賴著不走的地方,她沒有家,從今而後,又是孑然一身了。
「……我走了。」她緩緩旋身。
「小冬!」他喊住她。
「什麼事?」她沒回頭,不敢回頭。
他搶上來,從身後攬住她,臂膀收緊,體溫暖化她冰涼的心窩。「再讓我抱你一次,小冬。」或許,是最後一次了。
她听出了他話里隱藏的暗示,胸口劇痛,淚水瘋狂地在眼底泛濫成災。
「你要保重自己。」他不舍地叮囑。
「……嗯,你也是。」她故作淡漠地掙月兌他。
「有什麼事,打電話給我,我會馬上趕回去。」
不要,不要再這樣關心她了,別再寵她疼她,她會放不了手的,會哭著跪求他不要離開的,她會……在他面前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