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香飄散,雲淡風輕,微弱的天光下,廚房的三座灶火已經全開。
余恩正在井邊洗衣。光是羅家十幾個主子的衣服,就夠洗衣的僕佣忙碌一個早上。
今早僕佣染了風寒,只好由余恩來代替洗衣。不然平時的余恩是負責在後院跑腿打雜,就像是總管嚴安的小苞班。
「嚴齊,早呀。」余恩看著跨過月洞門的嚴齊。
「不早了,我已經巡守了一整夜,下工了。」嚴齊來到了余恩的身邊。
十七歲的嚴齊,像是被風灌大似的,抽高的身型、黝黑的膚色、結實的臂膀,加上那剛正的臉形,十足十是個頂立天地的男子了。
他已經是羅家莊的護衛,跟莊里另外十二名護衛白天黑夜輪流守護著羅家莊的安全。
「那你快進廚房吃東西,我有偷留一只雞腿給你哦。」余恩挑著眉眼,一副賊兮兮的樣子。
「余恩,以後不要這樣了,要是被我爹知道,你又要受罰了。」嚴齊帶著無奈的口氣斥責道。
「別緊張,那是昨晚從二爺那院落送回來的廚余,雞腿連動都沒有動過。這些有錢人還真是不懂珍惜,很多窮人可是沒飯吃呢。」余恩看了嚴齊一眼,卻被不遠處月洞門口的人影給吸引。「怪怪,一大早的,大小姐來這里做什麼?」
嚴齊隨著余恩的目光看過去,方正的大臉立即染上一股無措。
只要羅婕一出現在他的眼前,他原本澄清的眼神就會變得怪異又扭捏;黝黑的大臉也會出現靦腆的笑意;連講起話來,都會結結巴巴地成了大舌頭。
娉婷少女,豆蔻年華。及笄之齡的羅婕,一身牙白的新衣,裙帶垂及地,在這晨光里,仿佛是誤落凡間的仙子。
「大小姐,你到底想干什麼啦?」婢女河鄔的嚷嚷聲,破解了空間上的不協調,畢竟這里是下人們居住的後院呀。
「我找嚴齊和余恩說說話呀。」羅婕揮開河鄔的拉扯,嘟了嘟菱形小嘴,說起話來依舊如十歲時的柔軟。
這里不是羅婕該來的地方,尤其年歲漸長後,小姐與下人、男人與姑娘,都是不合道德規範的。
余恩放下一桶子的衣服,從水井邊站了起來,濕漉漉的雙手往身上抹了抹。「大小姐找我和嚴齊有什麼事?」
余恩就知道嚴齊又變成二楞子了。
平常他雖沉穩得像個小老頭,跟大伙說的話也挺多的,還能打打鬧鬧玩成一片,可是一遇上羅婕,他就沒了魂似的。
「余恩,听說你和嚴齊今天會上街去買一些物品是嗎?」羅婕彎彎的眼兒里眨著好奇。
「是呀。今天有市集,南北方的各類雜糧都會到朱雀廟口擺攤,我替總管師父去瞧瞧,嚴齊力大,去幫我當挑夫。」余恩吊高眉尾,說起話來活靈活現的。
「那我也要跟你們去。」沒有商量,羅婕直接以下令的口氣。
余恩瞥看嚴齊一眼,只見嚴齊蹙起眉頭,不用多說,余恩已經明白嚴齊的意思了。
余恩敢說,這世上最知嚴齊者,莫若她余恩呀。
「大小姐,不行啦。」余恩堆起一臉的笑意。這大小姐好是好,從來也沒有看低他們這幾個下人,可就是被老爺和二夫人寵過了頭,那一身千金小姐的嬌氣仍在。
「為什麼不行?」羅婕逼問。
「你是老爺的掌上明珠、是二夫人的心肝寶貝,萬一你去市集有個閃失,這……」
「我今天特地早起,就是不想讓別人發現我來找你們。我不管,我今天一定要跟!」羅婕跺了跺小腳,小臉滿是不依。
「不行,大小姐,你不能去。」嚴齊在回神之後,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我爹今天會陪我娘回我外婆家,他們都不在,這是個大好的機會,我不管,我一定要跟你們去!」羅婕鳳眼睜得大大的、小臉仰得高高的,個子雖嬌小,脾氣卻不小。
羅婕一生氣,嚴齊就沒轍,他再理直氣壯,一顆心也因為她那夾帶著孩童似的嗲聲嗲氣而挫敗。
「大小姐,你可為難我們了,要是被發現,我和嚴齊就算把頭砍下來當椅子坐,也賠不起這個罪。」相對于嚴齊的老實,余恩倒顯得有些油嘴滑舌。
「是呀,大小姐,你要是真跟余恩和嚴齊出去,我可就慘了!」河鄔雖然已經二十芳齡,但面對驕縱的大小姐,她還是苦了一張臉。
羅婕來到嚴齊的面前,雙手叉腰,嬌小的個頭只到嚴齊的胸前。「嚴齊,你怎麼說?」
「我……」嚴齊張口卻無言。
「大小姐,你干什麼問嚴齊,他還能怎麼說?」余恩微彎低了腰、笑得很苦澀。
這嚴齊根本是一見到大小姐頭就昏了,怕大小姐生氣,更怕大小姐掉眼淚,大小姐要他上天、要他下地,他絕對不會有第二句話的。
「余恩,你不要說話,我就是要問嚴齊。」羅婕瞪了余恩一眼,又更靠近嚴齊一步,逼得嚴齊只得又退了一大步。
余恩只好將雙手盤胸,一邊納涼去。
「大小姐……」嚴齊一臉為難。
「你知不知道我好羨慕你和余恩,你們想要出門就可以出門,我呢?天天得待在莊里,除了陪我娘進香,我哪兒也去不了,我真的快悶死了。我保證我只去一個時辰,我絕對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羅婕雙眼眨出了盈盈秋波,顯得楚楚可憐。
余恩雙手揉上了太陽穴。這下完了,看來嚴齊難過美人關了。
嚴齊像是要赴戰場般的壯烈。「好吧,只許逛一個時辰,大小姐得在午時前跟河鄔姐姐回到莊里。」他沒法狠下心,就算明知他會挨上一頓打他也心甘情願,只為換取大小姐那一抹笑意。
「嚴齊,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那麼早飯後,我在後門等你。」羅婕好開心,這才喜孜孜地帶著河鄔離開。
如閉月羞花、如天際繁星,震得嚴齊的大眼一瞬也不瞬,方正的頰邊還有那詭異的燥熱。
余恩用手肘踫了踫呆若木雞的嚴齊。「嚴齊,大小姐早走遠了啦。」
「哦。」嚴齊眨了眨眼,這才發現月洞門前已經沒有了那淺笑嫣然的身影。
「我說嚴齊呀,如果大小姐要你上刀山,你恐怕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吧?」余恩調侃著。
「大小姐不會要我上刀山的。」嚴齊用力反駁,大臉也脹得紫紅。
「我看你是春心大開,想討老婆了。」余恩氣呼呼的睞了嚴齊一眼。
「余恩,你別亂說話,要是讓別人听見了,可就不好。」嚴齊四處張望了下。
幸好,後院里沒有其他閑雜人等,大半的人不是去各莊院打掃、侍奉主子梳洗,就是在廚房里忙碌著。
「我怎麼有種不祥的預感,這次我的小命一定會去掉半條的。」余恩夸張地皺緊了五官。
「余恩,我不會連累你的!」嚴齊雙掌抱拳。
「算了,誰叫咱們是好兄弟。」余恩又蹲回水井邊。「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把這一大桶衣衫給洗完。」
「我來幫你。」嚴齊卷起袖子,幫忙打水。
晨曦的微光投射在嚴齊的大臉上。那張臉是余恩從小看到大的,以前不覺得有什麼不同,現在只覺得嚴齊的模樣長得真好,是男人就該像嚴齊這樣。
當然,嚴齊身上還有種余恩無法形容的風采,她的心升起一股連她自己也不懂的怪異情懷。
這到底是什麼感覺,有誰能告訴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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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小廝灰色衣衫打扮的余恩正站在月洞門邊,探頭探腦、小心翼翼的查看四面八方。
「嚴齊,快!」聲音刻意壓低,若不是近在身邊,根本听不見。
而此刻的嚴齊,空有一副好體格,卻是懸著心、提著膽地跟在余恩的身後。
余恩跨過月洞門、穿過回廊,走進那個不屬于下人的天地。
子時初,整座羅家莊除了巡守的護衛,所有人幾乎都在沉睡之中。
今晚雖是月圓,但雲霧遮頂,天際波詭雲譎,大雨似乎將下未下,周遭漆黑一片,余恩只能憑著手里的燈火照路。
「余恩,沒問題嗎?這樣不好吧?」嚴齊緊跟在余恩的身側,堂堂男子漢的他,聲音竟微微顫抖著。
「沒問題,我都跟大小姐說好了。」余恩熟門熟路的避開院里的大路,專走假山流水之間。
行走約莫半刻鐘,他們來到一座面臨池塘的涼亭邊。這里地處偏僻,花草扶疏、大樹茂密,加上夜深,連巡守的護衛也不會打此經過。
「大小姐來了嗎?」嚴齊站在涼亭柱後,將自己的身形隱于黑暗之中。
「還沒。你別緊張,是我們早到了。」余恩背貼著嚴齊的背,骨碌碌轉著眼珠子盯著四周看,絲毫不敢放松。
「余恩,你說,大小姐真的會來嗎?」一想起羅婕那甜美純真的模樣,嚴齊才在緊張的氣氛中唇角稍稍上揚。
「會的,她現在被看得緊,二夫人不讓她到後院來找我們,你又不能進蘭香院,只好讓你學著當張生,半夜讓你們幽會了。」余恩話很輕,在這靜夜中,氣氛顯得格外詭譎。
一個月前帶著羅婕去逛市集,雖然沒有出事,但閑言閑語已經傳進了老爺及二夫人的耳里,于是羅婕被下了禁足令,不但禁止到後院這樣的地方,連羅家莊大門也邁不出去。
「什麼幽會?你別說得這麼難听!我不是張生,也不敢妄想大小姐會喜歡我!」嚴齊握緊雙拳,以控制自己的緊張。
「不想當張生、不想私會大小姐,那你今晚來干什麼?你以為我吃飽沒事做?我也不想當那個夾在中間的可憐紅娘。」紅娘很可憐的,張生和崔鶯鶯兩人恩愛,結果被打的卻是紅娘。
「是你一直叫我來的。」否則以他的個性,是絕對做不出這種偷雞模狗的事。
余恩回頭瞪了嚴齊一眼。「是我多事,我看你日夜魂不守舍的,才幫你想法子,沒想到好心沒好報。」
「我哪有魂不守舍,你別胡扯!」嚴齊辯白。
「大小姐也說好久沒有見到你,這還是她主動想到的法子——」話還沒說完,余恩的眼楮忽然一亮,發現不遠處有燈火的光影。「來了。」
羅婕蓮步輕移,搖搖款款地走來,手里提著一個小燈籠,盈盈眼波轉著好奇與驚喜。
「余恩、嚴齊,你們來了。」她柔柔喊著他們。
燈火映照著羅婕小巧的臉,少女風情,教嚴齊為之目眩神迷,他簡直看傻了。
「河鄔姐姐呢?怎沒陪你來?」余恩問道。真正的紅娘婢女沒出現,要真的出事,被打的該不會真的是自己吧?
「我沒敢讓河鄔知道,怕她嘴巴不牢靠,要是我娘知道就慘了。」柳眉鳳眼的羅婕,此刻粉頰嫣紅、眼神帶著幾分羞意。
「大小姐,時間寶貴,你和嚴齊慢慢聊,我去給你們把風。」余恩踱步離開,乖乖地站到涼亭的前頭,離他們約十步距離,好讓他們可以講講貼心話。
她得耳听八方、眼觀四面呀。
余恩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知道了嚴齊的心意。
他們兩人從小是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應該說她和余閱接收了嚴齊所有穿不下的衣衫。不僅一塊吃、一塊睡、一塊被打、也一塊被罵,正所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她認識他十年了,比親兄弟還親,連他身上有幾處傷疤她都數得出來。
夏季的半夜,燥熱得連一絲風都沒有,余恩抹了抹額上的汗,隱隱听見羅婕銀鈴般的笑聲。
跋該姑娘家就要像羅婕這樣、男人就該要像嚴齊那樣,真是所謂天造地設的一對。
市井間混久了,余恩也知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為了嚴齊的幸福,她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余恩模了模自己的臉蛋。她的皮膚雖沒嚴齊那麼黝黑,卻也沒有姑娘家那麼白皙柔女敕,臉上老像是罩上一層灰似的。再看看自己那粗糙的手掌,恐怕連針線都拿不了,更遑論她連女河詡沒做過。
不過她還是喜歡當男的,她只要看到羅婕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謹守姑娘家的道德規矩,還得纏足,光是不能跑、不能跳,她就一點都不想當姑娘了。
雖然母親有意在她及笄這一年向嚴安言明,讓她恢復女兒身,但被她給擋了下來。
她好不容易可以跟在總管師父的身邊,也開始賺取屬于自己的薪俸,一旦恢復女兒身,她就只有待在廚房里的份,沒多久就得憑著媒妁之言,等待婚嫁。
想到那種慘況,她一點都不想離開這座後院、不想離開娘和弟弟,更不想離開正在和大小姐私會的嚴齊。
可是,讓嚴齊和大小姐私會,她的心頭為什麼會莫名的難受?心窩處像是被大石給壓住般。
唉!她無法控制地嘆了一口氣。
倏地,閃電由天際那一頭劃向了這一頭,接著轟隆一大聲,雷聲由頭頂打了下來。
半夜憑空一聲雷,這絕不是好兆頭。兩盞細微的火苗夾雜著閃電從遠處朝這里走了過來。
糟了!
余恩連忙回頭,就見羅婕正輕靠在嚴齊的懷里,雖然嚴齊保持君子之風站得直挺挺的,雙手平放在大腿的兩側,絲毫沒有逾矩的動作,但是余恩還是急著低喊︰
「有人來了!」余恩小跑到嚴齊和羅婕的身邊。
羅婕立刻跳開一步;嚴齊則緊張到失去了平常的理智。第一次半夜做壞事,難道就真的被活逮了嗎?
「坑阢起來!」余恩喊著呆楞住的嚴齊和羅婕。
但,來不及了。
嚴安領著河鄔,兩人手里各拿著一盞燈,燈火下,嚴安的臉拉得如鬼影般的陰森;河鄔的臉則淨是錯愕和惶恐。
雲層壓得極低,大雨看似要下卻又未下,如同嚴齊和余恩未知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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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雷一聲響過一聲,風卷雲動、暗潮洶涌。
綁院偏僻的柴房里,昏暗的燭光下,嚴安手執一根大木棍,他身前的泥土地上正跪著嚴齊和余恩。
沒有驚擾任何人,連余嬸都不知情,兩個做錯事的人,就這麼直挺挺地跪著。
「說!你們兩個,究竟是誰約大小姐在涼亭邊見面的?」嚴安低吼。一聲聲的雷電,更張顯嚴安的怒氣。
「我,是我!」余恩快快認錯。「師父,是我帶嚴齊去的,你要罰,罰我好了。」
嚴安出手極快,沒讓余恩和嚴齊有繼續辯解的機會,一棍就打向余恩縴瘦的臂膀。
閃電劃過余恩的臉,嚴齊像展翅的大鵬撲向身邊的余恩,但再快也快不過那飛也似的木棍。
「噢!」余恩挨了一棍之後,悶哼了一聲,嚴齊立即用自己的身體將瘦弱的余恩護在自己的懷中。
嚴安仍緊緊握住手中的棍子。
「爹,是我要見大小姐的,這不關余恩的事。」自有記憶以來,這是嚴齊第一次跟父親頂嘴。
余恩的淚水在眼眶里滾動,她忘了手臂上傳來的刺痛,因為她被嚴齊的舉動驚嚇住了。
十歲之後,雖然她較少挨打了,但還是有被師父打的機會;而嚴齊從來都不曾出言反抗過師父,更遑論會出手救她。
「是你?」嚴安毫不留情的一棍打在嚴齊的背上。
嚴齊連哼都沒有哼,咬牙忍著。
「嚴齊,你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你是什麼東西,而大小姐又是什麼身分,你竟敢半夜和大小姐私會!」嚴安每說一句,棍棒就重重地打在他的背上。
砰!砰!砰!一聲聲驚心動魄地木棍敲打在上的聲響,在閃電打雷的遮掩下,更助長了打人者的怒火。
「師父,你听我說,你不要再打了!」余恩掙月兌不開嚴齊的臂膀,只能出聲大喊。
嚴安打紅了眼,這才憤憤地停下手中的木棍。「余恩,你給我說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嚴齊,你先放開我。」余恩推了推嚴齊的胸口,嚴齊咬牙忍耐,這才慢慢地放開她。
余恩從地上爬起來,又直挺挺地跪起。
「那天我將洗好的衣衫送去蘭香院,剛好遇見大小姐,大小姐說她很久沒見到我和嚴齊,她很想念我們,加上大小姐最近被二夫人看得緊,所以我就出主意,趁夜半無人,讓大小姐到涼亭邊見面,我沒有別的意思。」不該說的余恩不敢多說,嚴齊的心意,根本不容于這座後院。
嚴齊的正直和嚴安簡直是如出一轍,所以嚴安選擇相信自己的兒子。
「余恩呀,你這張利嘴,以為我會信你嗎?」
余恩又急急說︰「師父,我不敢騙你,是我慫恿嚴齊陪我去的,嚴齊本來還不肯。你也知道嚴齊的個性,他絕不會做這種偷雞模狗的事,都是我不好。」
嚴安雙眼微眯,重重斥喝︰「可是河鄔卻不是這樣說的!」
「河鄔姐姐怎麼說?」余恩急問。
看著師父的怒火及陰森,今天她這個沒法牽成紅線的紅娘,是不是真的得賠上半條命?
「河鄔說,你們其中一個人心儀著大小姐,所以才趁著半夜誘拐大小姐到涼亭邊私會!」嚴安銳眼掃過跪在地上的余恩和嚴齊。「是誰不知禮義廉恥,敢動大小姐的歪腦筋?做出這種傷風敗德的事!」
余恩眼珠子轉了轉,沒想到他們的事跡會讓河鄔發現。「師父,沒有這回事,是河鄔姐姐誤會了,我們絕對不敢喜歡大小姐的。」不能承認,絕對不能承認!承認了,嚴齊恐怕會被趕出羅家莊。
「嚴齊,你說!」嚴安威嚴地看著一手帶大的獨子。
「爹,我們真的不敢對大小姐有非份之想。」嚴齊只能這麼說。
身分太懸殊,對大小姐的淡淡情愫,他本來就打算深埋在心底深處,他沒想過能跟大小姐有任何發展。但,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對大小姐的傾慕。
「幸虧河鄔先來找我,才沒有將事情鬧大。就算你們對大小姐沒有非份之想,但今晚你和余恩做出了這種事,萬一風聲傳進了老爺的耳里,你要爹該怎麼辦?」
嚴齊深邃的黑眸里,只溢滿對命運的感嘆,還有對自己卑微身世的可悲。
嚴安繼續說︰「要不是老爺收留我們父子倆,我們早就餓死在街頭了。你不但不懂感恩圖報,還壞了大小姐的名節,將來大小姐還要不要嫁人!你要我這個羅家莊的總管拿什麼臉來見老爺,我又怎麼對得起大小姐!」
雖然嚴安只是個掌管僕佣的總管,在羅家莊的三名總管里,是身分最低微的一位,但他一生為人坦蕩正義,絕不容許這種敗壞門風的事發生。
嚴安的棍子一揚起,這次余恩機靈的撲在嚴齊的身上,她的後背就這麼替嚴齊擋去了一棍。
「余恩!」嚴齊反身一壓,連忙又將余恩壓入他的懷里。
「師父,難道一個下人永遠都沒有翻身的機會嗎?」背上火辣辣的,余恩還是忍著痛,問得很心酸。
「有沒有本事翻身,得靠你們自己。就算你們今天是大將軍,都不該在半夜壞了大小姐閨女的名聲!我今天不打醒你們,你們就不會明白什麼是是非道理,下人就是下人,你們兩個都要認清事實!」
大雨終于嘩啦啦的傾盆而下,嚴安的臉色,詭異如這閃電雷雨交加之夜。
嚴齊護著余恩,余恩也想護著嚴齊,可誰讓余恩敵不過嚴齊的力氣,只能縮在嚴齊的懷里,任憑嚴安的棍棒一棍一棍的打在身上。
夢醒了嗎?
必于那初萌芽的情愛美夢,嚴齊著實清醒了過來。
余恩的話,深深刺激著他。他發願,他一定要找到翻身的機會,他不會永遠都是一個下人。他的將來,一定可以出人頭地,他一定可以抬頭挺胸地站在父親的面前,光耀嚴家門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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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停雨歇,雨後的天際,露出了清明的星空,也如同兩人已經清明的心。
「嚴齊,你疼嗎?」余恩的小臉枕靠在嚴齊的肩膀上,講起話來,氣若游絲的。
被毒打了一頓之後,兩人足足靜默了大半個時辰,余恩才有辦法開口說話。
雖然大半的棍棒都落在嚴齊的身上,但不躲不還手,余恩偏瘦的身體還是吃不消。
嚴齊的唇角竟勾起淡淡的笑意。「當然疼。」
他也好不到哪,連動的力氣都沒有。這輩子,他還沒有被打得這麼慘過,幸好棍棒全落在上半身,父親算是手下留情,並沒有打斷他的雙腿。
「你身上有金創藥嗎?我幫你上藥。」她問。
「不用了,我待會讓余閱過來幫我。你把衣衫月兌下,我先看看你的傷。」
「月兌衣衫」這句話一灌入她的耳中,讓她委靡的雙眼立刻睜得大大的。
「不行月兌衣衫!你忘了那年我月兌了衣衫,結果足足大病了七天七夜!」
「是呀,那算命仙還真靈驗,不過這里沒有別人,又在柴房里,應該不會有事。我先幫你上藥,你這麼瘦,說不定傷到骨頭了。」他是護衛,衣袖里隨身都擺有小瓶子的金創藥,以防跌打損傷。
「舉頭三尺有神明,我想我也讓余閱來幫我上藥好了,這事可不能讓我娘知道。」她蹙起眉頭,忍著一陣陣的痛意。
「天一亮,我想余嬸就知道了,要不你還有辦法干活嗎?」他的話很輕,帶著他沒有察覺的傷感。
「唉,會不會我娘知道後,我還得挨一頓打呀?」她苦了臉,整個人干脆側倒在嚴齊盤腿而坐的大腿上。
「余恩,我不會再讓你被打的。如果余嬸要打你,你別再逞強,乖乖躲在我的懷里,我皮粗肉厚,有我保護你,棍子打不到你的。」就著月色,他低頭看著枕在他大腿上、面向著他的那張慘白小臉。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你真不愧是好兄弟,我真的好累……」她閉上雙眼,努力一呼一吸,好調節身上傳來的陣陣刺痛。
「余恩,謝謝你。」
「謝什麼?」她咕噥著問,睡意濃濃襲來。
「沒什麼。你睡一下,睡著了,就不疼了。」嚴齊以食指輕輕將余恩散落在頰邊的發絲輕攏到耳後。
直到听見余恩那不再僵硬的呼吸聲,確定余恩睡著了之後,他忍住一扯動手臂就會散發的刺痛,單手輕輕地解開余恩外衫的衣扣。
他不用月兌下余恩的外衣,就清楚看見那碧綠的肚兜。
早知道余恩是個姑娘,可是在沒有任何防備之下,他的心還是猛然急速抽動了。
那一年,她跳進池塘里抓雞,雞沒抓到,她還差點淹死,最後她被余嬸給抓了回去。
他擔心她,害怕她受到余嬸的責罰,于是一直站在余家的門廊上,清楚地將余嬸的話一字一句都听了進去。
十二歲的他,並不覺得有什麼驚訝,余恩就是余恩,從小苞他一起長大的弟弟,管她是姑娘還是小子。他那時的認知里,余恩就是他的兄弟,沒有因為她突然變成姑娘而有所改變。
當然他也沒有把听見的事情告訴任何人,至少他還懂得替余恩和余嬸保守這個她們不願被別人知道的秘密。
余恩在他的心里是最具份量的手足,那樣習以為常到他幾乎忘記她跟他的不同之處。
而此刻……
她是個姑娘,是個和羅婕一樣的大姑娘。
那碧綠的肚兜,倏地讓他臉紅了。
他心火熱個什麼呢?他再告訴自己一遍,余恩就是余恩呀!
他緩下心燥,輕輕將余恩的身體翻了翻,讓她身體朝下背朝上,再將她上衣的衣擺往上掀。
觸目驚心的烏青紅腫,扯動他的淚液。先前被打,他連哼都沒有哼一聲,而在這瞬間,淚水溢滿他的眼眶,那是把心擰緊的痛。
他忘了余恩的女兒身,他竟然沒有好好保護她,他還是個男人嗎?
心里有個聲音告訴自己,他是絕不可能允許余閱來幫余恩抹藥的。
于是他拿出衣袖里的金創藥,以食指將涼涼的藥膏涂抹在她的傷上,同時他也彎低腰身,在她的傷口上緩緩吹著氣,好減輕她的不適。
他蹙緊的眉頭,始終沒有松過。直到確定藥膏融入她的肌膚里,他才將她的外衫給穿好,再把衣扣扣緊。
雞啼了,天亮了。
他一夜未眠,心痛超乎想象。
余恩說她是紅娘,是那個牽起張生和崔鶯鶯姻緣,卻被打得半死的可憐紅娘。如果是這樣,那他寧願不要那份痴心妄想,他絕不讓余恩再為他受過!
無論他對羅婕的是愛慕、或者情愫、還是懵懂不解的情懷,都將隨著今朝的晨曦而逐漸散去。
新的一天開始,他發誓他的生命也要重新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