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夜。月黯星燦。
一抹矯捷的黑影,如老馬識途地溜進李家位處邊睡地帶的後院。似乎要做出偷雞模狗勾當的黑影,在毫無困難地辨識出目標後,立刻直朝那幢獨立的小樓奔近。而在看到兩扇緊閉的房門外加裝的鐵鏈後,黑影隨即明白應該是找到了。
悄悄的,幾乎無聲無息地,黑影貼近了這被鎖上鐵鏈的門扉上。
「大嫂!大嫂!你是不是在里面?」黑影小聲地、低低地湊在門縫朝里面呼喚。
門內,立即傳來訝異驚喜的回應。「是……是行然嗎?」
「對!是我!大嫂,大哥和二哥正在前面和李家的人周旋,要引開他們的注意力,我來找你先救你出去!」幽暗中,齊行然精亮的眼楮因為找到了李宛妍,更顯得燦燦有神。
里面的人沉默了一下,接著很快說︰「好,行然,你先退開一點,我把門打開。」
齊行然瞠大眼楮,懷疑地看著門上的鐵鏈。「大嫂,這門有鏈子鎖住,你……」
「我知道!你先退開再說!」
雖然狐疑滿月復,不知道大嫂是不是有變法術的異能,不過齊行然還是听話地退開一大步。
「大嫂,我退開了!」他很謹慎小心地盯著就連他恐怕也要費一點功夫才能打開的門。
「好!」隨著話落,原本緊閉的門果真就在他眼前慢慢打開了。
門開了,不過不是從中間打開,而是在左邊的一扇門,被人從原本連著的牆拆移開--齊行然的眼楮睜大如牛鈴,瞧得目瞪口呆。「這樣也行……」
李宛妍的半個身影從被拆開的門板後出現了。齊行然猛地一醒,趕緊跳上前幫她的忙。而她在身子足夠從門縫鑽出來後,便轉身抓住門板,慢慢再將它移回去。放好它後,門根本完全看不出破綻,仿-仍是與牆角相連,完好無缺、盡忠職守的一扇門。
齊行然對她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天哪!這你也想得出來!我看大嫂根本不用我來救嘛!」
李宛妍笑了笑。
多虧了她那把刀……她就是想到,既然剖鐵鏈不行,那麼她找門邊開刀總可以了吧?
不過她也是費了好大的勁才將門從牆邊拆開,而且其間還要提防弄出的聲音會讓外面不小心經過的人听到,更是增加了不少困難度。可她更沒想到的是,在她剛巧做完手腳後,齊行然竟也在這時出現……
他們知道她爹對她不懷好意了!
齊三也來了。
李宛妍的心漲滿說不出的濃烈情感,此時她既想哭又想笑。
「大嫂,馬車在圍牆外等著,我們先回去再說!」沒想到會這麼輕而易舉便營救出人,齊行然的情緒也很高昂。不過這刻還沒完全月兌離險境把大嫂安全送回家,他還是不能完全松懈下來。
從家里派人緊急通知他們,大嫂被李家人接走,他們立時便感到不對勁。尤其是一向冷靜的大哥,幾乎是臉色立變,還匆匆撇下原本正和他密商的五皇子趕回家……
所幸齊三一回宅,便立刻又恢復了沉毅冷靜。暫時假定李朝宗真的突染重病,首先派了伍青潭上門致意,實則試探。果然,李家人接連露出破綻,更使他確定李朝宗的騙局。接下來,換他親自上門了……
齊行然一邊簡略地對李宛妍說出發生的事、一邊帶她來到了院後的小門。
李宛妍奇怪地發現小門無守門人看守。
「我把看門的人打昏了,在那邊!」看出她疑惑的神情,齊行然主動招供,還指出草叢中隱約露出的一雙腳。
兩人于是暢行無礙地穿出小門。而牆外,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就停在那兒。駕駛座上,馬車夫拉了拉低垂的帽沿示意。
李宛妍很快被齊行然扶上馬車。不過就在齊行然跟著坐上駕駛座之際,變故立刻發生--
馬車夫突地朝還沒坐穩的齊行然後腦勺重重一擊,而完全沒料到會被襲擊的齊行然就這麼叫也來不及叫出聲便被打昏,並且還被丟下馬車。
變故只發生在眨眼間,就連已經坐定車廂內的李宛妍也只听到外面一下重物的墜地聲,她還來不及思索,馬車已經開始往前奔馳。
「行然,剛才是什麼聲音?」她莫名感到不安,不禁揚聲要問問齊行然。
不過,沒他的回音。而且馬車奔跑的速度似乎快了點。
「行然!你有沒有听到我說話?」她把聲音再提高。
外面,依然沒半點齊行然的聲音。
李宛妍的心猛地一悚。她迅速掀起前面遮蔽的幕簾。
在快速的車行中,她仍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駕駛座上除了一個馬車夫,並沒有齊行然的蹤跡。
她立即警備地緊瞪著馬車夫的背影。
「你是誰?你把行然怎麼了?」盡力壓下促快的呼吸,她冷著聲音問。
出事了!
齊行然不會無緣無故消失,恐怕剛才馬車起動前的那一聲跟他有關系,而這個馬車夫,一定就是問題的關鍵。
李宛妍努力要讓自己沉著冷靜下來。
前面的馬車夫,轉過頭很快地瞥了她凶狠的一眼,又轉過去專注前方的路況。
「那小子已經被我宰了!反正你逃也逃不掉,我勸你還是乖乖進去坐好,免得一不小心飛出來!」馬車夫毫不在乎地說。
李宛妍臉色煞白。什……什麼?他把行然……
咬緊牙關,恐懼和憤怒使她從頭到腳劇烈地顫抖。可接著突然涌上的強烈意念競使得她混亂的腦袋又異常地冷靜下來。
「你是誰?要帶我去哪里?」她冰漠地問。
「吒!」馬車夫又朝馬兒甩下一鞭。「二皇子你知不知道?只要把你綁到主子那里,看齊三還敢不敢繼續和五皇子搞在一起!娘兒們,你就趕快祈禱齊三真的夠重視你,來把你救回去吧!炳哈……」
李宛妍馬上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原來是跟現時上演的爭權奪利戲碼有關,就連她這平凡百姓也被卷入其中。
又是要利用她來威脅齊三嗎?為什麼人們總想要用她來要脅他--這些人是,連她爹也是!
她沒說錯,她是齊三的負擔!
深吸一口氣,她壓抑胸中波濤洶涌的情緒,心中已有了計策--偷偷地,她從懷中暗袋里模出一罐琉璃小瓶。
「喂!」她突然大聲喊他。
馬車夫下意識回頭懷疑地瞟向她。
把握機會,李宛妍隨即將打開的瓶口湊向他,那陣嗆鼻辛辣的氣味立刻讓聞到的人受不住刺激地打了個大噴嚏,接著腦袋產生了極短暫的暈眩……
李宛妍等的就是這一刻--雖然他已經極機警地一把拍掉她手上的瓶子,可他的反應仍顯遲鈍--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推向他……
沒想到這弱小的女子會有如此膽量及勇氣,馬車夫根本防也沒防她這一招,被她使計失去乎衡力、再一推,他整個人竟從疾駛中的馬車前座往旁跌下。
「哇啊……」慘叫聲很快落在後面。
至于李宛妍在成功推下馬車夫後,馬上撲上前,一邊七手八腳地想抓住那條控制馬兒的繩,一邊趕忙要從車廂內爬出駕駛座。可沒想到馬兒在經過剛才那一陣動蕩後已然受驚失控,她狠狽萬分地抓住繩子、坐到了駕駛座上,卻也無法制止馬兒瘋狂的東竄西奔。
謗本沒時間想自己不會駕馬、也沒時間驚恐,李宛妍緊握住繩索,馬車劇烈危險的跳動讓她的胃不舒服地翻攪著,而迎面撲來的風更讓她的視線一片模糊--天!她該怎麼讓馬兒停下來?
不過,她已沒有機會再挑戰這問題。因為在下一剎,發狂中的馬兒在一個急速的轉彎後,同時也將駕駛座上反應不及的她狠狠甩下馬車……
而李宛妍只感到手中的韁繩月兌離,她的身子不自主往外一拋--她意識到自己是被丟出馬車了。
「啊!」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接著,她重重地摔落在堅實的地面上。
劇痛和暈眩同時襲向她。而就在她被黑暗包圍前,她恍惚听到了大叫聲和有人朝她奔跑過來的意象……
不過她的意識只到這里。接下來,她陷入了深沉的昏迷狀態。
爺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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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柔和的光線,透過半遮的窗悠然灑進房內。
房間內,即使有人,卻沒有人開口說話。沉肅凝重的氣氛籠罩著這里、也籠罩著眾人的心頭。
站在一旁,手捧著湯藥的福嬸連同兩名跟在她身後的丫鬟,視線均一致焦灼又期盼地望著床的方向。而就在床畔,一直一動也未動地坐著的偉岸身影,正是齊三。
齊三向來堅毅無所懼的表情,此時正壓著一層厚而重的陰霾。握著床上人兒冷涼的小手,他一雙暗似黑幕卻帶著深刻感情與痛楚的眸,從他走進房里開始便沒離開過躺在床上的妻子臉上。
床上,李宛妍雙眸緊閉,安安靜靜地躺著。若不是她美麗的嬌顏透著太不尋常的蒼白、胸口幾乎采不出呼息起伏的氣若游絲,看著她的人,大概只會以為她不過是睡著,而且還是睡得非常視邙已……
可她卻是昏迷著的。並且,她已經昏迷三天了。
即使從鬼門關那兒被拉了回來,李宛妍依然處于傷重未醒的狀態。
至于整個齊家,打從她意外摔落馬車、奄奄一息地被五皇子玄熙的人緊急送回後,便一直彌漫著一股高度緊張悲憤的氣氛。就連齊恩然和受傷的齊行然兩兄弟也差點要不顧一切沖去李家把導致事端的李朝宗狠揍一頓、再將策畫綁人的罪魁禍首二皇子嚴懲一番--伍青潭光忙著要拉住他們就一個頭兩個大了。雖然他也很想那麼做!
因為使他們難過的是,他們的大嫂、他們的夫人不但此刻仍昏迷著,而且就在這重傷過程中,他們也失去了原本可以為這宅子帶來驚喜歡樂的小生命--沒錯!所有人,恐怕就連李宛妍也不知道自己已經懷有兩個月的身孕。所以當她受傷同時又流掉月復中胎兒的消息在家中傳開後,心軟的女眷們早就難受又憤慨地哭成一團。
而齊三自李宛妍出事後至今也已經三天未曾合眼。這三天來他一直在她身邊守著,沒有人能勸得動他去休息。
埃嬸看著一個躺著、一個守著的兩人,不由得一陣鼻酸。
強忍住心頭的難受,她默默地上前,將手上的湯藥遞向他。
齊三回過神。輕柔地將手臂伸向愛妻的背、半扶起她的上半身讓她靠著他的胸膛安置好後,他這才接過福嬸端上來的藥汁。
一口、一口地,他仔細小心將這些救命的藥喂進她嘴里--而對于昏迷中的病人和看護她的人來說,這無疑是一項耗時又費力的工程--不過很少將這事假手他人的齊三三天下來早已經喂藥喂得很順手了。
一會兒喂她喝完了藥,齊三還在她背部輕拍了拍,這才再將她慢慢地放回枕上。
「爺,我求您也去躺著休息一下吧!我們都可以好好看顧著夫人的……」福嬸忍不住哀求起根本當自己是鐵人,不必休息也不必睡覺的齊三。
齊三溫和睨了她一眼,當然明白她的關心。
「福嬸,我知道你們可以看顧好夫人,我不是不放心你們,只是我真的不需要休息。」他實說。
早年的艱難刻苦環境,已使他養成在必要時只要眯個眼便可以三、五日不必上床睡覺的耐性。更何況,他現在所有的時間除了親眼等到她醒來,只還分出一點精神做了其它事,例如--李朝宗就已經在這短短的兩天里深深明白「要命三爺」究竟可以用多快的速度要掉他的老命!
埃嬸情知勸不動他,卻還是想盡最後一分努力之時,伍青潭悄悄地從門外進來了。
「爺,玄熙皇子和御醫來了!」往床上看了一眼,瞄到仍昏迷不醒的人影,伍青潭的表情不可抑制地浮現一抹失望。不過他很快將視線轉向齊三,恢復了點正常神色地低聲說。
齊三的拇指撫過李宛妍依然緊閉的眼楮,接著低頭在她額上一啄後,他才起身。而當他轉身面對眾人時,臉上的表情已又是沉毅冷靜。
「福嬸,夫人就暫時交給你們了。」朝福嬸略一點頭,他的腳步隨即踏向門外。
伍青潭趕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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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整潔的書房。
這三天內已來過三次的胡御醫正必恭必敬地站著,和坐在椅子上的玄熙說話。
齊三和伍青潭一進門,門後兩名玄熙的隨身護衛首先對他們一頷首,接著玄熙也立時朝他們轉過頭去。
「齊!听說夫人還沒醒來,我讓胡御醫再來替她看看。」玄熙一開口就說。
伍青潭隨即領了胡御醫到「忘心園」去。
就連兩名護衛也移步到門外,所以現在書房里只剩齊三和玄熙。
「你還好吧?」玄熙微蹙著漂亮的眉,仔細地審視稍顯出一絲疲色的齊三。「听下人說你為了夫人的事已經三天沒上床歇息了。」看來這位李家姑娘已在這硬漢的心目中佔據重要位置了。
玄熙一直以為齊三不會有成親的一天,沒想到他不但突然決定成親,而且還對新婚妻子愛逾生命,這實在讓玄熙大戚不可思議。不過在暗中觀察過李宛妍一、兩回後,他很快就明白齊三會對她情有獨鐘的原因。
幸好她出事的那天,他的人也在監視榮靖的手下活動,才能及時救回她,要不恐伯現在的齊三還不止這樣而已--如今李朝宗已經淒淒慘慘,家業不保;至于榮靖勾結李朝宗綁架了她,導致意外發生,若非榮靖對他的大業還有用處,而且她也仍有救,就怕齊三也有辦法單憑他的力量便讓榮靖死得很難看。
玄熙忍不住想為自己拍拍胸脯--幸好齊三是朋友不是敵人,要不惹毛了他,他的報復力可是很恐怖的--還是當他的朋友幸福。
「我沒事。」即使是在玄熙面前,齊三仍是不習慣表露內心深處真正的情緒。「還有十日就是眾臣推舉太子人選的日子,你不是應該忙著去擺平名單上反對你的大臣,怎麼你還有空到我這兒來?」他喝了一口味香甘醇的茶。花茶香入口沁脾,他恍惚又想起了他那愛花成痴、如今卻躺在床上的妻。不過只一眨眼,他便將這感情深沉回心底。
玄熙雖捕捉到齊三的神情有一剎的失神,不過他也明白地沒多說什麼。
「有我的智囊團再加上你的探子,我這場仗已經有七成的把握,那幾個頑固的老頭就留給晉德也沒差……」玄熙一臉壞笑--多了那幾個人才是壞處。
現在的局面是二、三皇子各佔三分,而他則是四。他要的就是這種表面看來幾乎勢均力敵的平衡。
因為看準父王那一關才是關鍵,所以他只能「險勝」才可以獲取晉德這一邊人馬的支持--皇後可是恨蘭妃恨得入骨,以致就算自己的孩子敗選,她再怎麼樣也不會讓蘭妃那一邊有敗部復活的機會……
玄熙早就看透到最後的棋局。只要讓皇後牽制住蘭妃,他再適時推個「青天大人」呈上榮靖不怎麼光采的案底紀錄,到時就算父王再曾怎樣想保留這最後一步,讓他心中真正的人坐上太子寶座--不管是他或誰--父王唯一能選擇的,也只有他玄熙了!
玄熙承認他自幼就有登上帝位的雄心,不過知道他有此心的人不多。齊三是其中的一個。若說在這世上他最信任的人是齊三,他絕不否認。
「那麼接下來,你就只有等了!」齊三悠然一笑,舉杯向他。「若是沒有意外,你一定可以完成你的心願。我祝你成功!」
「多謝!」玄熙也舉起杯子,以茶代酒和他干了,毫不客氣地接下他的祝福。「我會記得把榮靖留給你!」他意味深長地微笑。
齊三的眸底,閃過一絲噬人冷酷的光焰。
「很好!我迫不及待想接收這份大禮了……」
玄熙難得發揮一點兄弟友愛,提早為榮靖在心里默默獻上追思詞--保重了,兄弟!我會想念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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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能害他……爹……我不能讓你……不……爺危險……危險……行然……」一連串雜亂的囈語從昏迷中的李宛妍口中吐出。她的呼吸急促,發著汗的身子在床上不安地扭動著。
此時,一雙堅定又溫柔的手握住了她的肩。「妍兒,別怕!沒事了!把眼楮睜開看看,妍兒……」低沉的聲音帶著安撫鎮定作用,在她耳畔不停地喚著。
「……」仿-仍身處昏迷前的驚怖景況,李宛妍依然斷斷續續地發出模糊不清的喃喃夢囈。
「妍兒、妍兒……」
是誰在呼喚她?
那一聲又一聲深情的呼喚,竟穿透了她的意識深處,還擊潰了糾纏著她的惡夢。她在無邊無境的黑暗掙扎著,想朝呼喚她的聲音奔去,可她卻仍被那幽冥的-緊抓著不放。
「妍兒,你不能再睡下去了,妍兒,快醒來,我的妍兒……」
那柔和卻又帶著點霸道的聲音似乎擁有奇異的吸引力,她奮力地直想掙月兌混沌黑暗朝那聲音而去。
是誰在喚她?她要知道這熟悉得令她想哭的聲音究竟是誰?
「妍兒……」
使盡了所有的力量,她似乎放聲大喊一聲,驀地睜開了眼楮--
「嗯……」發出幾不可聞的申吟,李宛妍濃密的睫毛動了動,接著緩緩張開眼。
入目的光線,令她下意識又閉回眸,不過耳邊乍響的專制命令聲,立刻使她乖乖再把眼楮睜開。
「不準再閉上,看著我!」就是這聲音把她從黑暗中拉了出來。
眨了眨眼,李宛妍眼前原本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起來,然後,她也清楚地看見一張就近在她鼻端前、男人稜角輪廓分明的陽剛英俊臉龐了……
他那一雙燃著燒灼般烈焰的眼就這麼緊緊地勾纏住她呆茫的眸。他等待著。
接著,所有記憶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填回她原來呈現空白的腦袋。
李宛妍乍地急喘著呼吸,眼淚立刻奪眶而出。
「爺……」她哽咽地呼喚他。不過在她想抬手抱住他時,才錯愕地發現自己競完全使不上力。
也在這時,她開始察覺到身體各處傳來的疼痛。
皺眉,她忽地知道了不對勁--她會感到痛、她會躺在床上是因為……
齊三將她從枕上攬起,心中的狂喜之情再也壓制不住。他抱住她虛軟的身子在懷中,既想狠狠地抱緊她、卻又怕他的力道會將她揉碎。他只好握緊拳頭,臂膀盡量控制地輕環著她。
已經第四天。她終于醒過來了!
「我……我想起來了……天!我掉下馬車!」李宛妍轉動著回憶之輪,很快想到了之前的記憶。不過她猛地在他懷中打了一個寒顫。「行然……還有行然他……」
「行然沒事,只不過頭上腫了個大包,可是你……」齊三的神情遲疑著。他的手在她光澤微黯的發上輕撫。「你還不知道因為你跌下馬車身受重傷,你已經幾乎昏迷了四天……」他暫時對她隱瞞了他們曾有過孩子的事。
她終于醒來了,而他不容許讓她再出任何差錯,所以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把她的身子調養好,至于其它事,只能晚一點再說……
氣氣曳
李宛妍醒來的好消息立刻傳遍齊家上下。
一時之間,整個齊家洋溢著歡欣輕松的氣氛。而若不是齊三派人把關、暫時不準人打擾夫人的休養生息,恐怕大家早把「忘心園」的門檻踩平了。
不過依主要負責照料夫人的福嬸不時透露給眾人的訊息,倒令大家頗覺欣慰。因為經過這十天半個月的調養下來,夫人身上的傷勢已經恢復得差不多、精神狀況也不錯。
而且齊三竟還很有心地,把以前就很護惜李宛妍的容婆婆請來陪她好一陣子,這令她的心情要不好也難--她唯一不滿的,就只有爺競不讓她下床活動活動……
似乎怕她的情緒受到影響,不管她再怎麼保證自己承受得住,齊三就是一點也不肯對她透露之後他對李家做了什麼--她當然清楚齊三絕不會放過她爹。她只是想知道,如今她爹怎麼樣了而已……
看來,就算他再怎麼對待她,她還是恨不了自己的親爹啊!
李宛妍悶悶地喝著福嬸為她熬的補藥。
「福嬸,我的身子已經好很多了,這補藥不需要再喝了吧?」微蹙秀眉,她實在怕了這早晚都要喝的補藥。
正在屋里收拾的福嬸,俐落的動作突然一頓。接著她略顯僵硬地對李宛妍解釋。「那個藥……對你的身體很好,那個御醫說你最好再多喝幾天……」這的確是補藥,而且是胡御醫為了她流產過後虛弱的身子所開的藥方。
夫人仍不知道在她的肚子里曾有個小小的生命成長,卻已經失去。為了她的健康,不必爺的吩咐,大家也都有志一同地閉口不對她提起這事--可福嬸時時想起,還是忍不住為夫人感到心酸難過呀!
「是嗎?」李宛妍沒對福嬸的話產生懷疑,倒是自己突然嘆了口氣,眼神迷離了起來。「福嬸,我也希望這補藥能補補身體的空缺……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身體的某個地方好空虛,好像……缺了什麼……好像我曾經有過某樣東西,又失去了它……」她輕喘著氣,一手竟不自覺地撫向自己的小骯。「我……從我醒來後,我就有這種怪異的感覺……可我也一直告訴自己這只是我受傷後的後遺癥,沒事,這種感覺很快就會消失……可是……可是……」
她連最親近的丈夫也沒說,主要是怕他擔心、更伯他為她這奇怪的幻覺再把她禁足個十天半月。不過現在面對信任的福嬸,她終于忍不住對她吐露出糾纏她至今的困擾與不安。
听到李宛妍跡近事實的話,再看著她似乎無意識地踫著自己小骯的動作,福嬸的眼眶剎紅,幾乎沖動地想開口告訴她真相。可最後她還是強忍了下來。
為人母的天性直覺,果然是再怎麼樣也掩藏不了的!
「福嬸,讓我來,你先下去吧!」齊三微帶喑啞的低沉聲音突然在這時響起。
他在門口揮退了伍青潭,踏著依舊沉穩不紊的腳步直來到床前。
他已經听到她們之間所有的對話了。
李宛妍仰起頭,怔怔地望著齊三。
「爺,您是打算要……」福嬸似乎可以猜出他的用意了。她有些不忍。
不過此刻齊三的所有心思全在李宛妍身上。他抬指滑過她的下巴,接著在她身畔坐下。
埃嬸知道答案了。微嘆口氣,將獨處的空間留給兩人,她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李宛妍端詳著他不尋常沉凝肅然的神色,莫名有種有事要發生的直覺。她的心不禁怦怦跳動。
「爺,怎麼……怎麼了?」她有些急切不安地想撫平他眉間的皺痕。
齊三深邃惻然的眸光一瞬。他乍地握住她關切的小手,接著輕緩地,他帶著她的手往下,移到她平坦的小骯,停住。
「妍兒……」他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李宛妍被他從未有過的無奈、陰郁神情震懾。似有所思、似有所感地,她下意識低頭看著他們兩手交疊覆著的她的小骯。
一股沒來由的熱浪沖進了她的眼,她的視線迅速模糊了。
明白了!她明白了!
他還說不出口的話,她卻明白了。
豆大的淚珠驀地滾下,並且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齊三一震。
李宛妍這時突然展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他的腰、緊緊地將自己深埋進他溫暖寬闊的胸懷里。接著,她無聲、但卻激烈地開始啜泣起來。
必抱著他心愛的女人,感覺到她沒說出來卻深刻的痛,齊三的心也仿佛被狠狠劃過一刀。
「妍兒,別悶在心里,哭出來!」他誘哄著她。
他的話仿佛是一個打開她可以盡情宣泄情緒的開關。她哽泣了一下,接著終于放聲大哭。
悲傷的、沮喪的、痛楚的各種心情藉著大哭發泄出來。李宛妍哭得淒淒切切、哭得慘慘烈烈,直到她哭得沒有聲音、直到她哭得頭昏腦脹,她才漸漸停止了哭泣。而且就在她哭累到沒有力氣時,她竟昏昏沉沉地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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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或者,只是一下子,李宛妍突然驚醒過來。
張開酸澀紅腫的眼,她發現一陣熟悉的呼息就在她的耳畔。微轉過眸,她的丈夫正把頭埋在她的頸肩,一只手臂則擱在她腰際地睡在她身邊。
她的喉頭不由一緊,眼眶又一紅-!糟!她不能再哭了!
眨了眨眼,她勉強為自己擠出一個微笑。
窗外,銀色的月光透進來,而除了唧唧蟲鳴聲,四周俱是一片寧靜,彷佛天地萬物都已沉入夢鄉。
李宛妍感受著齊三沉穩的呼吸、溫熱的軀體就在身畔。漸漸地、漸漸地,她原本躁亂翻騰的心平靜下來。
輕輕地,她將齊三勾在她腰際的手臂移開,接著她小心翼翼地離開他溫暖安全的包圍,下床披衣。
必頭看了仍在床上安穩沉睡的丈夫,她清柔甜蜜地微微一笑,然後悄悄步出房。
在柔和的月光下,夜里的景物若隱若現,憑添了一股朦朧美。
李宛妍只是坐在屋外的石階上,完全任心思空白地怔望著小園里的幽暗樹影。
夜涼的空氣里,清雅的花香也隨風飄送。
被夜里吐露芬芳的花兒勾動情緒,她輕緩笑了。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幾不可察的動靜,接著一抹昂藏的身影極自然地坐落在她身畔。
李宛妍仿佛一點也不驚訝他的出現,視線仍落在前方的園里,她默默將頭斜斜枕在他的肩膀上。
齊三伸臂將她攬入懷。
「我們的孩子……有多大了?」靜靜地依偎著他,一會兒,她終于輕不可聞地開口。
「大夫說兩個月。」他的聲音听來平靜。
李宛妍又沉默了一下,而她的手忍不住溫柔地撫著自己這曾孕育了兩個月生命的小骯——之前她竟一點也沒察覺自己懷有身孕……
「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大意錯信了我爹,如果不是我逞強要逃走,我們的孩子也不會……」她的情緒又要開始劇烈地起伏。
齊三的濃眉一挑,突地低下頭,有效地阻住了她接下去的自責——他成功地讓她完全忘了之前的心思、成功地讓她嬌喘不已地完全說不出話來……
「這件事再千錯萬錯,錯的人也不會是你!」齊三等待她恢復了正常的呼吸,這才雙手捧起她仍酡紅羞燙的臉蛋。他認真地、瞬也不瞬地看著她。「告訴我,你還願意為我懷孩子嗎?」
屏住棒息,李宛妍的頰更紅。「爺,我當然願意……」
嫁給他為妻,她一心只想著愛他、為他做盡一切事。可在這一切事里,她就偏偏沒想過「孩子」的事。直到失去了,她才發現自己竟疏忽她可以為他做一件最美的事——就是他們的孩子!
「那麼,我們很快就會有下一個孩子!」齊三以一種奇異堅定的眼神定定凝視住她。「失去第一個孩子,只會使我們更珍惜我們下一個擁有的,也使我更珍惜你……」知道自己曾有孩子卻又失去,他不是不感到心痛,不過和孩子比起來,他更關心愛憐的是她。「忘了我說過我只要你快樂嗎?現在我還是只有這個心願,懂嗎?妍兒!」
心兒激蕩得厲害。李宛妍的身子不由輕輕發顫。
深呼吸了一下,她接著朝他漾出一朵燦爛清艷的笑花。
「不!你還有一個心願!」她想起青潭總管曾暗示過她這件事,現在她終于有機會開口問他了。
齊三不掩驚訝地揚揚眉。然後他笑了。
「青潭跟你說過什麼了?」他的神態和聲音都輕松慵懶了下來。
「他要我親自問你!」她干脆躺下,舒服地將頭枕在他的腿上。這樣她便可以不費力地仔細看著他。「爺,我可不可以知道你那另一個心願是什麼?」她的靈眸已經又見慧黠光芒了。
看著她總算恢復了先前的笑顏光采,齊三也悄悄放下心中的大石。
淡淡微笑,他先是彎在她紅艷誘人的櫻唇輕啄一吻,接著才在她耳畔低低地說出她好奇已久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