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夜仍深,長明燈明亮依舊,古趣盎然的墨玉褸紋花瓶里蠟梅幾枝,襯著幽幽素香飄漾,寧靜清雅的新房里,不知何時添了好幾分喜氣。
承貝子緩緩睜開眼,腦子里仍有些渾沌不清,依稀記得最後一個景象是面前起碼有兩百個人等著和他干杯,站先頭一個的正是他那個最愛起哄,巴不得天下大亂的二弟,然後……
不記得了,只記得他一杯接一杯下停的喝,喝到暈眩了,茫然了,意識悄然離他遠去……
他不覺泛出苦笑,心里很清楚他們是故意的,因為他們知道他很高興,也知道他喝醉了會變得很可笑,存心想看他笑話,更知道他雖是無可奈何的喝,卻也是心甘情願的喝,所以,此時不灌醉他更待何時?
因此,他醉了,醉得……
天知道他醉成什麼樣子!
嘆著無奈的氣,眼眸徐徐側向一旁,轉注依偎在身旁熟睡的小妻子,見她雖在睡夢中,唇畔仍噙著喜悅又困惑的微笑,他的苦笑悄然轉為真摯的深情,溫柔地摩挲她濃黑如雲的發絲,聞著那淡雅的處子幽香,更覺她清妍甜美。
突然,她微微蠕動了一下,被子往下落,他本想為她拉好被子,不經意瞥見她在月兒白褻衣外的肌膚細女敕又潔白,宛如羊脂白玉般光滑,曲線窈窕的胴體雖算不得豐腴健美,可也是玲瓏剔透婀娜多姿,他不禁-了-眼,一陣心蕩神迷。
是酒意仍濃嗎?
這時,她又動了一動,彎長的睫毛跟著一陣輕顫,隨即揚起,但在雙眸甫一觸及他之際即又翩然落下,那含羞帶怯的模樣更是純真誘人,致使他迫不及待地俯過身去將渴望的唇深印在她紅女敕的小嘴上……
那困惑,還是晚一些時再來解決吧!眼下,他只想盡快完成他的洞房花燭夜,讓她成為他真正的妻子。
這是他期盼了整整一年的願望!
五更天,晨曦初起時,新房里業已是雞飛狗跳,一片兵荒馬亂。
「女敕古,都拿過去了?」
「都拿過去了,公主。」
「數全了?」
「數全了,公主。」
「外頭有人招呼嗎?」
「哈總管早就準備著了!」
「那,快,-快來幫我刀尺刀尺!」親自服侍夫婿更衣完畢後,梅兒立刻坐到梳妝台前讓女敕佳替她梳頭,自己忙著上淡妝,一邊繼續吩咐。「女敕佳,伺候額駙先進點食,他一定餓了,還有,冷了就別讓額駙吃呀!先熱了再吃。」
于是,甫穿好衣袍的承貝子馬上又被請去進食,他執起竹箸,注意到面前擺的是溫熱的稀粥以及清淡的小菜,最適合酗酒後的腸胃,心下不由得一陣溫暖。
「梅兒,-究竟在緊張什麼?」
「待會兒我得拜見翁姑呀!」
「那又有什麼好緊張的?」
「有什麼好緊張的?」梅兒尖叫著轉過身來,不可思議地瞪住八仙桌旁的夫婿,無法相信他竟敢這麼說。「這是我第一次見公公,我怎能不緊張?要是他不喜歡我怎麼辦?要是他討厭我怎麼辦?要是他嫌我年紀太小不懂得如何伺候你怎麼辦?要是……」
「慢著!慢著!」承貝子啼笑皆非地喊停。「梅兒,-又忘了-是公主嗎?」
「公主又如何?」梅兒忿然轉回去。「他依然是我公公啊!我就是會緊張,就是會擔心嘛!」
承貝子搖搖頭,放下筷子起身,女敕古忙退後兩步讓位,他一來到梅兒身後便輕手將梅兒拉起來納入懷里,憐愛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梅兒,沒人會不喜歡-的。」
梅兒仰起嬌靨,不安地瞅著他。「真的嗎?」
承貝子溫柔淺笑。「我選擇了-,不是嗎?」
眨了眨眼,梅兒羞赧地將臉頰貼在他胸前,欣喜地環住他的腰際。
「你……笑了耶!貝子爺。」
淺笑漾深。「不要再緊張了。」
嘆息,「好吧!不過……」梅兒再次仰起嬌靨。「待會兒公公那邊……」
「我知道該怎麼做,別再擔心了。」
梅兒瞧著他片刻,驀而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打開眸子。
「懂了,那等你吃好了,咱們就一起上戰場吧!」
戰場?
老天,她是想去砍了她的公公嗎?
大廳里,除了小一輩之外,策凌王爺與側福晉,以及承貝子的弟弟與弟弟的大小老婆全都齊了,說是等侯新婦拜堂賞賀,其實是等著拜見公主。
不料尚未听見有人高呼︰公主駕到,業已見承貝子領著新婦進入,眾人急急忙忙起身要向公主屈膝叩安,沒想到承貝子竟搶上前攔住案親,策凌親王不禁又驚又氣,正待斥責大兒子,卻已見公主媳婦兒盈盈拜去。
「公公萬安!」再直起身來,恭謹地對他言道︰「公公,昨日進門前梅兒受您一禮,是因為那時梅兒仍是公主,但此刻,梅兒已嫁進博爾濟吉特家,梅兒便是公公的媳婦兒,理該由梅兒來向公公請安,往後也請公公莫再顧忌那種皇家陋規,這兒是博爾濟吉特家,而非愛新覺羅皇室,要顧忌,請出了家門再顧忌。」
聞言,策凌親王不禁大為驚訝,深深注視她好半晌。
「她像你額娘。」雙眼仍盯著梅兒,話卻是對大兒子說的。
「是嗎?」承貝子微笑。「難怪阿瑪會思念額娘至今。」
案子倆相視而笑,梅兒則忙著把準備好的彩緞、精致的鞋、枕等分贈廳中眾人,就像個尋常百姓家的新婦。
爾後,梅兒再請大家移到偏廳去奉茶,她則親自下廚做點心,甜的,咸的,南方的,北方的,不斷的送入偏廳,卻老不見她人影。久久後,她才溜到偏廳外,要女敕古悄悄把額駙叫出去。
「好吃嗎?好吃嗎?」她緊張地揪住承貝子的衣袖,紅撲撲的臉上一片期待之色。
承貝子溫柔地用衣袖拭去她額上的汗珠。「非常好吃。」
這大寒天的她竟然會流汗,可見她有多認真、多忙碌。
「那……」她又不安地朝偏廳里瞄去一眼。「他們覺得呢?」
「我說過……」承貝子啄了她的唇瓣一下,再用手指頭抹去她鼻尖上的面粉。「沒人會不喜歡-親手做的點心的,瞧,盤子都已空了八成,我擔心的倒是他們以後會常常來騷擾我們,就為了吃-做的點心!」
「真的嗎?」梅兒喜孜孜地笑了。「那公公不討厭我吧?」
「他很喜歡-,我想……」承貝子若有所思地望進偏廳里。「十幾個媳婦里,他應該是最喜歡-的。」
「他說的嗎?」梅兒興奮得臉又紅了。
「不,他沒說,不過……」他探懷取出一個小綢布包。「這是我額娘的遺物,他隨時帶在懷里寸步不離身,但現在,他要我把它交給。托雅和其其格都不知道有這東西,阿瑪卻要我把它給-,而且是在-進門的第二天,可想而知他對-有多喜愛。」
「是嗎?這是你額娘的遺物嗎?」緊捏著小布包貼在胸前,梅兒含淚笑了。「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它的!」
「-不先瞧瞧是什麼嗎?」
「不了,無論是什麼,它都是最寶貴的東西,我要等回房之後再仔細慢慢看。這會兒……」她匆匆把小布包納入懷里,再轉身待離去。「我得再去多做點,他們人多,那些點心一定不夠。」
承貝子忙拉住她。「夠了,-夠辛苦了,剩下的交給廚房里的人吧!」
「不行,這是頭一回見面,我總得做得教他們滿意,畢竟他們是你最親的人呀!」
這是怎樣溫柔體貼的小女人啊!
人家娶公主活像迎尊菩薩回家供奉,只擔心會得罪高貴的公主招來禍事;而他迎娶公主回家反倒是公主擔心惹惱他的家人,小心翼翼地伺候夫婿討好婆家人,只望能得到所有人的歡心。
這是怎樣窩心可愛的小女人啊!
靶動的波濤在胸口翻騰,承貝子忍不住又將她拉入懷里緊緊擁住。
「感激皇上,是他將-指配給我,讓我得著這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漾著甜美的笑,梅兒依偎在他懷里,滿足的嘆息。
「感謝皇兄,是他將我指配給你,讓我得著這世間最戀慕的人!」
大雪紛飛,他們卻不覺寒冷,只顧濃情蜜意,-儂我儂,沒注意到偏廳窗檻門口不知何時全擠滿了人,個個咧著曖昧的笑臉偷窺,一見到兩顆頭顱疊在了一塊兒,立時歡聲雷動人人拍掌叫好。
「好耶!老大,好耶!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兩人一驚而分,這才發現自己成為公眾展覽物,羞得梅兒一溜煙逃回廚房里去,承貝子望著他們無奈地直搖頭嘆氣,不過那些人一回頭,歡聲馬上變怒吼。
「阿瑪,太過分了,居然趁我們不注意把點心全掃光了!」
面對十幾二十張憤怒的臉,策凌親王卻依然一派怡然自得地端起茶盅,連嘴角的糕餅屑都尚未抹去即大剌剌地吩咐,「茶來!」
霎時間,好幾支茶壺一起飛過去,策凌親王若無其事地一一接收下來。
「我說要一杯,不是好幾壺。現在,茶來!」
下一刻,偏廳里突然驚逃詔地地演起全武行來了,盤子飛過去,椅子砸過來,還有策凌親王的恥笑聲和兒子媳婦們惱火的怒罵,王爺側妃則躲到一旁去純看戲,端柔公主府一大早便好不熱鬧。
原來策凌王爺的嚴酷下苟言笑全是擺給人家看的,難怪兒子們不怕他。
但這並不表示他們可以暢所欲為。
「你們統統給我住手!」承貝子狂怒地咆哮。「你們當這兒是哪里?這是我家,不是練武場!」
說也奇怪,承貝子只一聲怒喝,那些沒大沒小巴父親大打出手的人不僅立刻收,更驚嚇得一溜煙躲開來,有的藏在桌子底下,有的避到花台後,甚至還有兩個見勢不對干脆逃之夭夭,一下子就不見人影。
不過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罪魁禍首」,承貝子兩眼嚴肅地盯住案親。
「阿瑪,您也太不知自重了,即使梅兒尊重您,您更應該……」
才听兩句,原還故作鎮定的策凌親王已然面色大變,雙手捂住耳朵趕緊落荒而逃,丟下老婆兒子媳婦各自四散逃命,就怕又被泛濫的洪水淹沒。
一旁的女敕古眼看偏廳在眨眼間即成空蕩蕩的戰後廢墟,不由得驚嘆不已。
「額駙好厲害喔,連王爺都怕呢!」
聞風而來的梅兒哈哈大笑。
「沒想到貝子爺的恐嚇功連公公也怕,真是太偉大了!」
承貝子橫過眼去,梅兒脖子一縮,吐了一下舌頭,也溜了。
別看她,她更怕!
第三日,不但大人們又來了,晚輩們也跟著來湊熱鬧,大人小阿一起玩得好不快活,連端柔長公主也興高采烈的和大家一起堆雪人,銀鈴般的笑聲傳出大老遠,公主府熱鬧得好象在過年,只有一人被關拒于門外。
一個自作自受的人。
「為什麼我不能進去!」
「因為我要用我高丈八,橫三尺的身軀擋住你,」承貝子的語氣溫吞,表情更是和氣生財。「還要用像獅子又像瘋子的模樣嚇死你……」
「啊!炳哈,那……」自作自受的人尷尬地直咧嘴。「那是……是……」
「……再用連十里遠處都听得到的說話聲請你走人,最後呢!我要……」往後退一步,「走一步路把你震到三千里外,所以現在……」承貝子皮笑肉不笑地揚了一下嘴角。「你已經在三千里外了!」話落,大門砰一下在某人面前闔上。
門外的人頓時傻眼。
「別……別這樣嘛,人家只是開開玩笑嘛,老大,讓人家進去啦!人家已經從三千里外回來了啦!老大……老大……老大啊……」
嗚嗚,他發誓,以後再也不開玩笑了……
至少不能對老大開玩笑……
也不能對公主嫂子開玩笑……
嗚嗚,肚子好餓喔……
愛風在呼嘯,雪花片片飛舞,檐沿底下倒掛著參差不齊的冰針,月兒湖面銀亮如鏡,屋外是冰冷的冬,然而屋內卻溫暖如春,黃銅獸頭火盆里烈火融融,映照著兩張神情不同的臉,一張平和寧靜,一張喜笑盈盈,還帶著點兒頑皮意味兒。
「貝子爺,他們今兒個不來嗎?」
「不來,鬧了好些天,他們也該滿意了,除了阿瑪之外,老二已帶著其它人回塔密爾。」
由于承貝子的家人都已經了解公主大嫂有多賢慧又可愛,所以他們很識相的回塔密爾去,留給新婚夫妻獨處的空間。
「公公也不來嗎?」
「他有公事待辦。」
承貝子端坐床前,梅兒正在替他梳發編辮子,然瞥見女敕古與女敕佳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他很懷疑身後的小妻子是不是正在他頭發上搞什麼鬼,譬如梳髻或綁蝴蝶結什麼的,想回頭看,但……
「哎呀,別動嘛!這樣人家弄不好啦!」
他靜了一下,又見女敕古與女敕佳已近乎忍俊不住,不禁再次蹙眉,旋即猛然回過頭去,梅兒驚呼,繼而噗哧失笑,他瞪著背後十幾根小辮子,不知該笑還是該氣。
「梅兒!」
梅兒吐了吐舌頭。「好嘛,好嘛,人家重弄嘛!」
嘆著氣,他轉回臉,女敕古與女敕佳掩嘴笑個不停,他咳了咳。
「-們兩個到偏廳準備早膳吧!」
「是,額駙。」
兩個俏丫頭離去後,梅兒又問了。
「九日回宮謝恩時,我可不可以留在宮里住兩天陪陪女乃女乃?」
「當然可以。」
「然後你再陪我到莊親王府住兩天?」
「可以,而且以後我們隨時都可以去看他們。」
「可是……」梅兒困惑地放下梳子。「我們不需要回塔密爾嗎?」
「皇上要我暫時留在京里,直至-滿二十歲。」
「真的?」梅兒驚喜的綻開笑容。「我們還能留在京里四年?」
「差不多,就算我們回塔密爾,每年仍是可以上京里來住段日子。雖說現下已有規定蒙古額駙每年僅能來京住四十日,公主、郡主六十日,但皇上恩準我們可以留住三個月,並且照例供給。」
「皇兄對我真好!」梅兒嘆息地低喃。
必身,他把手貼在她柔女敕的嬌靨上。「-值得最好的!」
見她開心又赧然地抹上兩朵紅霞,那模樣兒是如此嬌羞可人,勾起他陣陣熱血激蕩,不由得順勢壓倒她,逐點熱吻啄上她的眉兒、杏眼、俏鼻,在梅兒漸漸透不氣來的喘息中覆住她的唇瓣,使她申吟著攬住他的頭……
「貝……貝子爺,你的頭發……」
「待會兒再梳。」
「早……早膳……」
「晚點兒再吃。」
「女敕……女敕古會來……」
「她會先敲門。」
「但……」
「梅兒。」
「嗯……」
「閉嘴!」
年前一個月是最熱鬧的,家家戶戶忙著清掃辦年貨準備過新年,公主府是新裝修好的宅邸,不需要大肆清掃,缺的是年貨。
「好啦,好啦,陪人家去嘛!」
「讓下人去辦不就行了?」
「那不同啦!辦年貨就是要自己在鬧烘烘的街市里挑挑選選才好玩嘛!」
承貝子輕輕嘆氣。「-想去哪兒?」她這樣撒嬌,他又能如何?
「前門大街!」
「……-是真的想去辦年貨嗎?。」
當然不是!
畢竟她還是小泵娘,年後也不過十六歲,雖然早視詆事,但她的本性仍是純真活潑的,所以他才會容許她撒嬌,依順她小小的要求,而沒有一本正經地漫出長江水來「淹」死她……
呃,或許除了諒解之外,還有份難以否認的憐愛疼惜,使他說不出拒絕的話,因為不想看到她失望的表情。
反正這只不過是一點小事,毋需太過嚴肅,不是嗎?
前門大街一直是京城里最熱鬧的街道,雖然細雪依然薄薄的飄落,人潮卻一如以往般熱絡。
「冷嗎?」踩在厚實的積雪上,承貝子細心地為小妻子攏好黑貂大麾。
「不冷,可是我餓了,去吃點東西好不好?」
于是他們走進前門大街最豪華的酒樓,因為一、二樓都已客滿,只好登上達官顯貴專用的三樓,恰懊臨窗一桌的客人甫結帳離去,兩人趕緊各自落坐點好菜,之後梅兒便開始張望四周。
「我都不認得……啊!那位好象是-貝子的長女純格格呢!她也溜出內城來玩兒啦?」
承貝子瞄了一下,他更不認得。「需要去打聲招呼嗎?」
梅兒搖頭。「不用,我只見過她一回,還是六年前,她可能不認得我了,而且論輩份她得叫我一聲姑姑,她還比我大呢,那樣好糗喔!」
「可-又認得她。」
梅兒突然失笑,然後湊過小子鄔來低語,「因為她有一雙好小懊小的——眼,鼻子又塌,所以我記得特別清楚。」說完又吐了一下舌頭,模樣俏皮又可愛。「不過她人很好喔!不愛說話,總是靜靜的听人說,然後微笑同意,笑容好溫柔又好溫暖,真是人不可貌相。」
「確實。」承貝子點頭贊同,再瞥向其它桌位。「其它大約都是朝臣或各府邸的人,公主久居深宮,不認得也不奇怪。」
「我也常常回莊親王府啊!」梅兒反駁。「不過額娘很少去跟人家串門子,也沒有多少人上莊親王府來串門子,嘻嘻!他們害怕阿瑪,而且額娘帶我出府通常都是出外城,內城里的人認識的反倒少,不過外城認識的人可就多了。說到這,待會兒我帶你去見見小七叔,他呀!是……」
兩人聊著聊著,菜來了,他們繼續一邊吃菜一邊閑聊,時而綻出愉快的笑,時而深情對視,旁人都看得出來他們是非常恩愛的一對。事實上,整面樓層都相當愉快,也是,快過年了嘛!誰能不開心呢?
不過掃興的人總是走到哪里出現到哪里,他們才吃了一會兒,樓梯砰砰砰地又上來了兩位男女,不上三十,氣焰卻極為囂張,後頭跟著掌櫃的和兩位店小二俱是愁眉苦臉。
「對不起,蓉格格,您瞧,是真的沒桌位了呀!」
榜格?又有人溜出內城來了嗎?這又是哪一座府邸的格格?
正抓著一只鴨腿大嚼的梅兒突然停下動作,耳朵瞬間拉長了。
「叫他們讓位!」
哇,好野蠻,又是另一位「珍格格」嗎?
「這……這……合桌可好?」
「你這老頭子不想活了嗎?我是恆親王府的格格,你敢要我與人合桌?去,叫他們讓位!」
般親王?
梅兒的耳朵拉得更長了,雙眸亦不由自主地朝夫婿瞄去,卻見他若無其事地兀自挾肉吃菜,沒事人兒似的。
「蓉格格,跟我們一桌可好?」
就知道純格格是個溫柔善良的好女孩兒。
「丑八怪,誰要跟-合桌!」
太……太過分了!
梅兒立刻將忿然的視線移過去,見那嘴巴惡毒的潑婦是個近三十的女人,五官姣美,不過身材略嫌臃腫,說胖算不上,說不胖也下怎麼符合事實,總之,她年輕時必然是個天香國色的大美人,可惜如今已失去女性的迷人風韻,或許這就是她為何會如此惡毒的原因。
「那,我的桌位讓給-?」
「誰要-的桌位,四周都是人,擠死了!我要……」蓉格格不屑地轉動眼珠子。「哪!就那一桌,我要臨窗那個位置,快,老頭子,叫那兩個人滾蛋,本格格就要那個桌位!」
她指的正是梅兒這一桌,梅兒憤怒地瞪了半天眼,驀而轉回去學承貝子一樣自顧自喝酒吃菜。
打死她也不讓!
掌櫃的猶豫片刻,考慮到那桌的年輕男女面生得很,想來不會是多了不起的人,起碼不會比蓉格格更難伺候,于是便小心翼翼地堆滿笑容趨前致歉。
「對不起,兩位能不能……」
承貝子側過臉來正想說話,卻被梅兒搶先一句「死也不讓!」給堵了回去,他瞥了一下頭也下抬的梅兒,知道她有多厭惡如同珍格格那般刁蠻的女人。
「很抱歉,拙荊尚未用罷。」
掌櫃的臉馬上灰成冬天里陰霾的暴風雪夜,呼呼呼卷著狂風,就在這時,那位蓉格格也注意到了承貝子,立刻踩著寸子扭過來。
「原來是你啊!有虐待狂的男人,你怎會在這里?」
梅兒驚訝地看了那女人一眼,再望了夫婿一下,又看回那女人,目光已然轉變為恍然與憎厭。
原來這女人就是三格格!
而蓉格格身邊的男人同樣驚訝地看看承貝子,再覷向梅兒,神情倏忽起了一陣心虛又慌張的變化。
完蛋,是端柔公主!
由于擔心她又胡亂發脾氣,所以始終不敢讓她知道承貝子又娶了端柔公主,誰知道承貝子竟然會帶公主出外城,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不,他最後悔當初瞎了眼和這女人搞上一腿,讓自己掉進地獄里永世不得翻身。
嗚嗚,人就是走不得半步錯路啊!
「我陪夫人來用膳,蓉格格。」承貝子平靜地說。
「夫人?哈,原來你又……干嘛啦?」
「蓉蕙,別說了!」那男人驚慌地扯扯蓉格格。「別說了,他現在是……」
「讓她說!」語意冰冷,梅兒仍然盯著自己的碗筷。「我倒想听听她又想嚼什麼舌根了!」
蓉格格是刁蠻,但她並不笨,眼看自己的夫婿阿里袞那一副失措的模樣,還有四周那些奇特的眼光,她知道有什麼不對了,是承貝子攀上了什麼高官貴戚?或者是因為……
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是誰?是連她也不能得罪的人嗎?
不可能,身分再高貴也高貴不上她這個皇親,而且瞧那小泵娘那麼年輕,不過十五、六歲,更不可能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但是……
「-是誰?」
「承貝子的妻子。」梅兒看也不看她一眼。
「我不是問-這個!」蓉格格不耐煩地說。「我是說-是什麼身分?」
「身分真有這麼重要嗎?」梅兒慢條斯理地調過眼來。「好吧!如果-真想知道的話,阿里袞,告訴她,然後要她依禮來見過我和貝子爺!」
「是,公主!」阿里袞苦著臉打了個千,再轉對妻子低語,心里一邊詛咒自己沒出息的小弟弟替自己招來了這個到處蔓延的禍水。「蓉蕙,這位是端柔長公主與額駙,-最好快點上前見過,否則……」
鮑……公主?!
斃如青天霹靂,蓉格格頓時目瞪口呆的傻住眼,好半天出不了聲,怎麼也沒料到竟是端柔公主,這下子她可真是撞到鐵板了!
真想繼續呆下去,可是阿里袞硬是又推了推她,提醒她現實是避不開的,她暗一咬牙,心念電轉,明白自己逃不過這一禮了,先皇已將她從郡主降為郡君,倘若再讓公主去皇上耳邊咬上幾句有的沒有的,她敢肯定已非常厭惡她的皇上定會借機再把她降為最低品級的鄉君,她可不想落到那種淒慘的地步。
懊吧!忍一時之氣保百年之身,大丈夫……不,大女人能屈能伸,為了百年的好日子,她這偉大的女人就忍了這一時之氣,沒什麼了不起的!
「蓉蕙見過公主。」她不情不願地福去。
「還有額駙。」梅兒仍不放過她。
「……額駙。」蓉格格咬著牙根喀嚓喀嚓響。
「很好,起來吧!」蓉格格一起身,梅兒又說︰「這家酒樓已客滿,-找別家去吃吧!」
蓉格格急忙轉身想盡快離開這個使她無比難堪的地方,豈料走兩步又被喚住。
「蓉格格,希望-以後務必三思而後言,別亂嚼舌根,我想-也不願意听到有人傳言-是個背夫偷漢子的女人吧?」
蓉格格抖了抖,幾乎是跑著逃下樓去。
至于掌櫃的依然青白著臉呆在原地,怎麼也料不到堂堂公主會跑到他這家酒樓來,而他竟然想趕人家走……
梅兒甜甜一笑。「掌櫃的,別緊張,我知道你是不得已的,不過如果你真的不好意思,那就多送盤冰糖肘子來吧!我們貝子爺最愛吃了。」
承貝子瞥她一眼,沒吭聲,直待掌櫃的離去後,梅兒小心翼翼地打量他。
「貝子爺,你不高興啦?」
承貝子眼觀鼻,鼻觀心地徐徐飲酒,好象沒听到似的,梅兒咧咧嘴。
「貝子爺,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麼做,可是人家真的很討厭她嘛!」
承貝子放下酒杯,兀自舉箸挾菜放入口中,梅兒苦了一下臉。
「別這樣嘛!貝子爺,我以後不敢了好不好?」
承貝子依然不睬她,梅兒只好哭著臉給他看。
「貝子爺,我……」
竹箸落回桌面,承貝子無奈地搖搖頭。「以後不要再這麼沖動了。」
「我發誓!」梅兒忙道。
承貝子嘆氣。「快吃吧!待會兒冰糖肘子來了看-怎麼吃,那可是-愛吃的,別賴到我身上。」
結果來的不只冰糖肘子,而是一整桌酒菜,退了也不行,人家不是要虧本了?梅兒想了又想,忽而靈機一動,轉頭揚聲大喊。
「純格格,我們叫的菜太多了,-那一桌人也來幫我們吃,順便聊聊天好不好?」
自然,這一天他們什麼年貨也沒有采購到,兩手空空的回家,不過梅兒和純格格成了好姊妹,酒樓里其它食客也見識到端柔公主的親切隨和,然後,大家開始相信……
傳言終究是不可信的!
成婚後九日,無論公主嫁到了什麼樣的鬼頭蝦蟆臉,均需協同額駙歸宮謝恩--感謝皇上賜給她一個鬼頭蝦蟆臉夫婿,端柔公主自然也得按規矩來,她入宮行禮,承貝子則詣慈寧門外、干清門外、內右門外行禮。
當然,這不關親王格格的事,但珍格格偏就選這日攜同夫婿進宮來探望皇太後,其居心不想可知。
她要來欣賞欣賞梅兒的苦瓜臉。
「梅蕊,瞧-容光煥發、神采奕奕,」皇太後慈藹地端詳梅兒。「想是新婚生活愉快,夫妻恩愛吧?」
梅兒瞥一眼滿臉狐疑的珍格格,沒能如她的願,感到有點對她不起。
「回太後,梅蕊確是感激皇兄為梅蕊挑了一個良婿,額駙非常疼愛梅蕊呢!」
「是嗎?」皇太後高興地直點頭。「那就好,那就好,待會兒額駙來了,哀家倒要好生瞧瞧他。」
「太後,有什麼好瞧的,不就蒙古人嘛!斑頭大馬的跟猩猩一樣,言語粗魯沒教養,」珍格格終于忍不住了。「哪里及得上容恆,他阿瑪是軍機大臣,強將手下無弱兵,兒子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何況他人長得又好看,太後您還是多和容恆聊聊,和粗人可沒什麼好聊的!」
眼見珍格格笑得好得意又囂張,梅兒卻僅是端莊高雅的微笑,絲毫不準備予以任何反駁。
事實勝于雄辯,待會兒看了人便可教她當場吐血而亡!
反倒是皇太後深不以為然地橫珍格格一眼。「別胡扯,額駙雖是蒙古人,但他額娘是固倫純愨公主,听說他模樣有七、八分像他額娘,挺斯文的;而且策凌額駙自幼入內廷教養,同皇子們一同念書習字,額駙是策凌的長子,教養最嚴,哪會差到哪里去,-可別在這兒胡說亂道,失了-的身分!」
想貶人反被眨了一鼻子灰,珍格格火氣立刻就冒上來了。
「可他凌虐死了兩個妻子啊!」
「胡說!」皇太後也生氣了。「傳言不可信,這話-也不懂嗎?」
「無風不起浪,空穴不來風,」珍格格振振有詞地辯駁。「八成與他月兌不了干系!」
「-這丫頭真是任性,」皇太後直搖頭。「皇上都說那是謠言了,若是-在皇上面前敢提這話,少下得被斥責幾句,別說哀家沒警告過。」
「但……」
珍格格猶不想認輸,但此時正好太監來通報,她只好暫時閉上嘴。
「稟太後,四額駙求見。」
「讓他進來吧!」太後說,然後又警告珍格格,「待會兒別又亂說話了!」
誰亂說話了,她說的是實話呀!
總之,她今天就是來看笑話的,誰也不能阻止她開口。
然而承貝子一出現,別說開口了,她立刻化成一尊石化啞巴女圭女圭,比婚禮當日梅兒初次見到新郎時更錯愕,更不敢置信。
是他?
居然是他?
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梅兒微笑漾深,難掩驕傲地協同修長挺拔,卓然不凡的夫婿重新見禮,然後刻意「警告」夫婿。
「珍格格擔心你這粗人說話不知分寸礙了太後的耳,你可得小心一點喲!」
「公主說的是,臣自當加倍謹慎小心。」
「怎地-這丫頭也跟著胡說,如此出色的男人怎會是粗人?。」皇太後贊嘆地上下打量承貝子。「瞧,這般高雅出眾言語不俗,容恆哪比得上三分呀!」
珍格格的臉瞬間漲紅了,不知是羞?或氣?
這般任性又壞心眼的人,她可是一點兒也不同情!梅兒從睫毛下偷覷著那個變成紅辣椒的女人,爆笑在心底。
吐血吧!吐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