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時,築新一口答應了她爹先前那個不受她青睞的主意——每天讓老師到莊里來教授她詩、書、樂、禮、琴、棋、畫……等等等的繁雜課業一個時辰。
說起築新會答應她爹這個不甚美妙的主意,還是全因為原揭陽一句無心的話。
那天,飛天寨派人送來一幅筆觸娟秀的自畫像,畫尾落款是汪暮虹,畫中人自然也是汪暮虹;隨畫而來的還有一封飄灑著淡淡香氣的信函,上面說這幅畫是她特地要送給原揭陽的,以道謝他在花燈節會那天不辭路程的送她回家,她很感激。
「奇怪?她怎麼不也謝謝我?我也有送啊!而且也是一路送到她家門口去。」築新很不以為然的掃了那封短箋兩眼,跟著就醋溜溜的發表起她的高見,「想來這位汪姑娘還真是偏心哪,重男輕女得很!」
不能怪她,她就是怎麼看那幅畫就怎麼不滿意,哪有人這樣的,將自己畫了送給別人,而且還美化了,畫得那麼美,汪暮虹是存心要收畫者惦記著自己不忘吧!
築新又是冷哼又是批評的,汪暮虹那位從塞外來的奇特女子,果然和一般人的行事作風很不一樣,大膽得很!
「新兒,你好像對暮虹很有意見?」原揭陽笑了笑,他將畫卷起放好,對築新的過度反應並不以為意。
「我……我才不是對她有意見呢!」她狡辯著,「我只是覺得她對畫畫並不怎麼在行,你看看,這樣不起眼的作品還敢拿出來送給別人,要是我就恨不得永遠藏拙的好,更別提送人了……」
「是嗎?」原揭陽微微一笑,「我倒覺得暮虹的筆鋒相當柔軟,依這幅畫的構圖看來,她對繪畫應該下過一番苦功,你不妨多學著點。」
「要我學她?」築新睜大眼楮,簡直要跳腳了,要她學汪暮虹是世界上最要她命的一件事。
但,最後在幾經掙扎之下,她還是決定要了自己的命,說真的,犧牲自己總比听見原揭陽老是在她面前稱贊別的女人來得好。
築新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讓原揭陽刮目相看,然後狠狠的稱贊她一番,最好是他親手把汪暮虹的自畫像給丟掉,作為對她的鼓勵……哈哈,想起來就高興,就這麼決定,不管多痛苦,她都要超越汪暮虹。
春暖花開的好季節,很可惜的,築新不能像往常一樣,放肆的悠游于青山綠水之中,今天就是她受苦受難的開始。
端坐在書房中,為了要給老師一個完美的好印象,她像個洋女圭女圭似的被她親娘、女乃娘還有小雁擺布著一定要換裝。
瞧她現在,一身新裁的薰衣草色衣裙,頭發挽得既整齊又端莊,乍看之下還真有那麼幾分嫻雅文靜的模樣。
但這份嫻雅文靜維持沒有多久,她就開始不耐煩起來。
「煩死人了,老師怎麼還不來呢?莫非,爹給我請了個渾身老骨頭的老爺爺來教我?」築新天馬行空的幻想,又頻頻禱告著,「千萬不要啊!扁是辨認老爺爺的鄉音就足夠折騰我的神經了,爹呀!你不會對女兒這麼殘忍不仁吧……」
突然之間,書房的窗子發出了一陣細微的聲響,像是被什麼物品擊中似的,不由得令百無聊賴中的築新感到好奇。
她立刻將書本一丟,也不管老夫子隨時會到,便提起了那礙手礙腳的裙緣,很粗魯的爬上靠牆的椅子去開那扇有點高的窗。
窗子一開,霎時藍天白雲盡人眼簾,她大大的吸了口氣,正當神清氣爽時,一陣很挑釁的聲音對著她傳來︰「小姐,快出來玩吧!小三子幫你準備了核仁果,咱們到河邊去,一邊吃果子,一邊比賽用果籽砸魚,如何?去不去啊?」
築新半眯起眼楮一看,喝!原來是小三子那家伙,想來他是平常積怨已久,趁此機會報仇來。
築新遠遠望著他,不疾不徐的問︰「乖小三,你不怕被我爹逮個正著?」
小三子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刻反擊道︰「莊主同少莊主去飛天寨了,就看小姐你敢不敢逃學。」
築新一听她爹不在立刻喜形于色,手舞足蹈一會兒後又隨即想到,自己目前是莘莘學子的身分怎可胡來?
當下便將她那好看得過分的眉峰一聚,刻意板著臉說︰「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公然誘拐本小姐棄學去玩,你該當何罪?」
「回小姐的話,我本無罪。」小三子十分規矩的回答,「小姐你瞧,此時風光明媚,不大玩特玩實在可惜,小三子是憐惜小姐被那堆枯燥乏味的書本給困著,所以特來解救小姐呀!」
築新先故作姿態的冷嗤一聲,接著按捺不住的探出大半個身子出去,然後變出個萬分可笑的鬼臉朝小三子笑喊︰「刁民!你還敢回嘴?本小姐意志堅定,絕不會受外界的引誘,你滾吧!」
罵是這樣罵,但她的心也被小三子的甜言蜜語勾去了一半,正想著一不做、二不休,丟下夫子跑掉算了,沒想到才盤算著,那扇一早上沒人推的門被推開了。
築新迅速的旋過身去,她緊張兮兮的望著那扇門,不會是她爹忽然又返莊了吧……
一時之間嚇得原本就膽小如鼠的她站立不穩,驚逃詔地的跌下了椅子……
雹世徹沒想到進門來會看到這副景象,原家小泵娘在他面前跌得四腳朝天,而且看她一徑揉手臂、揉的模樣,一定摔得不輕。
「原姑娘,你不要緊吧!」他連忙走過去。
「唉喲……好痛!爹要知道,又要關我幾天不讓我出門了……」築新叨念著。
她隨便抬頭看了一眼來人,也不先問人家怎麼會出現在這里,便一個勁兒的自己接著說了下去,「哦!逐世山莊!太好了,你快扶我起來,否則待會夫子老爺爺來了就慘了,他肯定會去我爹那里告我的狀,說我不夠遵師重道,你不知道,其實他才是一個賴皮鬼,明明的約好了時間,卻遲到那麼久……」
雹世徹很輕松的將喋喋不休中的人兒抱了起來,將她放在一個有軟墊的椅中,傾身看她,饒富興味的問︰「你是說你爺爺要來?而他遲到了,所以害你跌得這麼慘?」
築新大搖其頭,「不!不是!」築新與他眼楮對眼楮,一本正經的說,「我爹請了個老骨頭的老爺爺來教我念書,誰知道我一個早上左等右等他都不來,我無聊極了,所以就爬上那扇窗,又誰知道風太強,吹得我一下子掉了下來。」
她自動省略了自己差點受小三子拐誘的那段,不過這樣不成道理的前因後果恐怕也沒有人會相信吧!
雹世徹先是困惑的、不得其解的望著她,接著就忍不住的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你在取笑我?」築新沒好氣的問。
雹世徹也不管男女授受不親那一套,他很自然的掀開她衣袖,就開始幫她手臂上的一大片淤青推拿了起來。
「我沒有取笑你。」;
「騙人!」築新像山寨頭頭似的逼問著,「老實說,你不相信我爹真給我請了個老爺爺當老師對不對?你一定沒想到我爹是那種既守舊又老古板的人吧!」
他搖了搖頭。
「你搖頭是什麼意思?」築新莫名其妙的看著他,這人可真討厭,莫測高深得教人猜不透。
雹世徹微微一笑,沒有作答。
「你這麼笑法又是什麼意思……咦?對了,你為什麼會來這里?你找揭陽是嗎?他跟我爹出去了。」她小姐終于想到要問人家了。
雹世徹慢條斯理的打量著她,真不懂她哪來的無限活力。
「還疼嗎?」他不答反問,依靠著自己內功修為深厚,耿世徹一下子幫她驅散了許多淤青。
「還好……」築新又被他拐開了,沒一會,她又猛然想起他還沒回答自己,于是又問︰「你到底來這里做什麼?如果沒事的話你可以走了,待會這里要作學堂用的,你到前廳去讓我娘招待你吧!如果你是要找揭陽的話,那你有得等了,他跟我爹出去,通常是不到日落不會回莊……」
「我就是那個賴皮鬼。」
雹世徹突然來上這麼一句,築新驀然有點傻眼。
「你說什麼?」老天,不會吧!她想拍額。
「我就是你那個既守舊又老古板的爹,請來教你的夫子老師,多多指教了,原姑娘。」
雹世徹那調侃的語氣令築新訕訕然的,「怎麼會?為什麼是你?」死鴨子到現在還不肯相信哪。
她沒臉見人了,在老師面前跌得七葷八素不講,還編了那麼可笑的一個理由,後來又大放厥詞,接著趕他出去……
「原莊主沒告訴你嗎?」耿世徹莞爾一笑,「所以,你才會認為來教書的一定是個老頭子?」
「是這樣沒錯。」築新懊惱極了,為什麼她爹事先不告訴她呢?早知道老師的人選是這位娘心目中的乘龍快婿,她才不會答應得那麼快呢……但是原揭陽,難道他也不知道?
想到這里,她也顧不了師徒之分就一把抓住雹世徹的袖子。
「我問你,揭陽知道你是我的老師嗎?」耿世徹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
「令兄親自到寒舍拜訪過很多次,我們很談得來。」
言下之意就是原揭陽早就知道?!築新茫然的咬著朱唇發愣。
為什麼?為什麼原揭陽要撮和這件事?難道他不知道她爹娘對耿世徹的好感嗎?他這麼做是什麼意思?巴不得將她往別人懷里推?
懊!如果他真那麼舍得,那她為什麼要一個人在這里為這件事感到難過?她要和他平分秋色,他可以不在乎,她也可以!
「夫子,我們上課吧!」築新一古腦的推開眼前的耿世徹站了起來,很快的走到原本該坐的位子坐下,俏臉蛋上有明顯的惱羞成怒。
雹世徹跟著這個翻臉如翻書的丫頭,他露出一個很瀟灑的笑容,兩手分別撐在她左右邊的桌面上,似笑非笑的說︰「幫個忙好嗎?」
築新抬眼看他,「什麼?」
她有點不習慣他英氣逼人的臉龐離她那麼近,這種細微距離下的接觸她只與原揭陽撒嬌時有過,在別的男人身上則是全然陌生的經驗;但她不喜歡在別人身上得到這種經驗,這會讓她感覺自己和原揭陽某些共有的東西被瓜分掉了。
雹世徹挺嚴肅的說︰「別叫我夫子好嗎?那听起來怪老的,你可以叫我耿大哥或名字,我的名字是耿世徹,你應該沒忘。」
「我是沒忘。」築新被他那正經的語氣給逗笑了,「要我喊你名字可以,不過有條件。」
「條件?」耿世徹模模自己的鼻子,「小泵娘,我真弄不懂誰是誰的老師了。」
築新無所謂的聳聳肩。
「你現在後悔不當我的老師還來得及,反正我也不是那麼習慣給大不了自己幾歲的人當學生,況且你的外貌又這麼英俊瀟灑,我真怕自己上起課來會不專心哪!到時候我學習成績不出色可不能怪我。」
雹世徹滿意的一笑,「如果這是恭維的話,我接受。說吧!你有什麼條件?」
築新認真的扳起了指頭,「第一,你也不準喊我原姑娘,就跟大家一樣叫我新兒吧!第二,我們上課的形式不能過分認真,點到即可;第三,必須有戶外課程,也就是說,我們偶爾要去游游水啦、騎騎馬啦或是去打獵什麼的;第四,你不能對我爹娘他們說我們是怎麼上課的;第五……第五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
雹世徹啼笑皆非的看著她,奇怪為什麼她做起任何事來,不管再小的事,都可以顯得那麼「轟轟烈烈」?!
「你不以為然對嗎?」築新一副「我早料到」的表情,她漫不經心的說,「算了,我知道你和我爹娘是一樣的,他們恨透了我這些無聊的主意,那麼你也一定興趣缺缺對吧!就當我沒說過好了,我還是稱呼你為夫子,至于你要怎麼叫我那就隨你的便,反正老師比較大。」
雹世徹饒富興味的盯著她,盯著她那極富變化的美麗五官,愈听愈有趣,他敢打賭,假以時日,她絕對是個談判高手!
雹世徹的眼光變得有些深幽了,而築新則被他看得發毛,她不語,輕輕的轉動眼珠,本能的回瞪起他來了。
「喂!你不喜歡我出的主意就說嘛!吧麼一副想吃了我的樣子?先告訴你,這里是我家,我是不會怕你的。」她極大聲的說。
雹世徹失笑了,他沉吟著,真沒想到這小泵娘這麼不解風情,他的眼神明明流露出的是對她的愛慕之意,她卻有辦法解釋成「想吃了她」?
不過也對啦!他確實想吃她沒錯,另一種的吃法,他承認自己對這小丫頭動心了,她的一顰一笑
都吸引著他,那是一種二十五年來從未有過的感覺。
彬許在第一次見面時他就已喜歡上她,否則不會這麼簡單的答應原莊主的邀請,來當她的老師。
接下來他們將會有很多單獨相處的時間,喜歡不必太過于假裝,他會慢慢讓她感受自己的愛意,最重要的,他也不急,他會用耐心教她,直到她懂得男女之愛,和自己兩心相許,到時候他自然會向原莊主提出婚約;現在還不是時候,她太青澀了,若此時對她表明愛意,還真怕會嚇著她呢!
「喂!」築新在喚他,還順便很不遵師重道的戳他胸膛。
雹世徹回過神來,勾勒起嘴角微笑問她,「什麼事?」
「問你啊!」築新輕哼著,「你這個人好奇怪,我都已經夠愛發呆了,沒想到你卻比我更愛發呆!我娘常說我一發呆就像月兌了韁的野馬,回不來啦!你還不是,我真該叫我娘來看看你,她才會知道我這個女兒其實已經很不錯了,免得她常訓我。」
雹世徹先是被她那一長串的話弄得愣了一下,後來才知道原來他這素行良好的逐世山莊主人,此刻是被當成「有比較才知好壞」中的那個壞榜樣去啦!他朗聲而笑。
築新雖不知道他在笑什麼,但據說笑是會傳染的,所以她也依樣畫葫蘆的隨他而笑了。
一時間這屋子里充滿了笑聲,笑得欲罷不能。
築新就是那種典型的人來瘋,她可以毫無理由的大哭,自然也可以高興笑多久就笑多久,因此這場笑的盛宴持續了好久,而突兀推開門打斷笑聲的是原揭陽。
築新有點錯愕又有點驚喜的看著原揭陽,她高興的神情像他們分隔了多年似的,其實才不過一個早上沒見而已。
「你怎麼回來了?小三子說你跟爹去了飛天寨,難道那小子騙我?」
原揭陽迎著築新的明眸踏人屋內。
「小三子沒騙你,原是要在飛天寨用午膳的,爹擔心你第一天上課就會把老師給氣跑,所以特意提早回來看看。」他微微一笑,「看來我們的擔心是多余,你們相處得很好。」
適才在門外乍听築新笑得那麼開心,原揭陽居然會猛然覺得不是滋味,一陣罪惡感襲上心頭,他該死的嫉妒那個可以讓築新開懷大笑的男人…
…但,這不就是他該期盼的結果嗎?為何此刻成真了,他會感覺那麼落寞和失落?
「沒錯,我們是相處得很好!」
築新突然想起了自己才剛發誓要和原揭陽平分秋色,他可以不在乎她,她也可以和別的男人要好,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舍得將她推給別人。
听見築新話語里的挑釁意味,原揭陽刺痛的表情一閃而過,他沒讓任何人看出來,反而在耿世徹沒察覺以前,很迅速的在唇緣噙起了一縷調侃的笑意,這笑容卻讓築新氣極了。
就是這笑--她討厭原揭陽故意在外人面前露出這樣的笑容,像是在告訴別人他們是感情很好的兄妹,經常互相調侃來調侃去的,如果他們之間出現什麼比較尖銳的言辭也不必在意,那實屬兄妹感情太好……原揭陽就是這個意思!
但是她很清楚,她的尖銳絕不像原揭陽特意表現出來的那樣……很兄妹式!
如果不是有耿世徹在場,築新恨不得纏上去問個清楚,不然她會慪死。
原揭陽顯然也知道她在憤怒,不再看她半眼,很聰明的轉而對一旁的耿世徹道︰「既然你們相處得如此好,我就不打擾你們上課,世徹,我小妹相當頑劣,麻煩你。」
築新寸听又想發作,什麼頑劣?她幾時相當頑劣?
雹世徹雖感覺到這兩兄妹之間氣氛詭異,但畢竟是江湖中人,他也沒多在意,反而大方的一笑說︰「沒有這回事,新兒她天性聰敏,只是有點好動和童心未泯,遇上我這個半調子老師正好,我們可以互相切磋一番,想必往後的日子會很精彩。」
「新兒,你听見老師的話沒?我拭目以待。」原揭陽帶上了房門。
「我會讓你拭目以待的!」築新信誓旦旦的低吼即時傳了出來。
幾天過去了,耿世徹來原家莊為築新上課的事已經步人軌道,雖然知道別有目的,但她並沒有排斥她爹娘費心為她安排的這位俊逸非凡的老師,相反的經過幾天下來,她發現自己還真喜歡耿世徹上課的方式。
他學富五車,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幾乎無所不曉,無所不精,這滿足了築新向來旺盛的求知欲,也豐富了她的視野,所以基本上來說,她是無可挑剔,如果真要挑毛病的話,那這整個過程里只有一件事能教她生氣。
沒錯!就是原揭陽!
她氣原揭陽既不主動來向她解釋,為何請了耿世徹當老師也不告訴她,更氣他對自己不聞不問、無動于衷的,就好像耿世徹介入了她的生活對他一點影嫌詡沒有。
原揭陽真的無動于衷嗎?從築新這些天來對他怒目相向的態度看來,他當然知道築新還在氣頭上,他深知築新的個性,三分稚氣加三分頑皮,還要調和兩分倔強與兩分天真,她經常是雷聲大雨點小,火氣一過就沒事。
所以他很理性的用所有的時間來處理莊務,情願等她心平氣和時再去找她,這樣對彼此都好;而且他實在怕自己會在情不自禁的情況下對她表示感情,更怕自己會控制不住的擁她人懷,縱然他很早以前就想這麼做。
「揭陽,這麼晚了還不睡?」
聲音沉著威嚴,走路虎虎生風,踏著步子而來的是原長風。
原長風經過議事堂,見燈火還亮著,知道一定是養子還在里面忙莊務,適巧這些天來他就有意找個時間和原揭陽談談話,擇日不如撞日,夜深剛好,不怕隔牆有耳。
「爹,您請坐。」原揭陽恭敬的說。
對這位于他有救命之恩又有養育之恩的長輩,他一直是恭敬的,從過去到現在,從沒變過,因為他深知自己這條命是怎麼活下來的。
如果沒有原長風的仗義相助,他的生父將尸曝荒野,連個葬身立碑的地方都沒有;如果沒有原長風的好心提攜,他現在還是個人人喊打的街頭乞兒,或許還會被冠上逃犯之子的罪名,而被關進天牢里去永不見天日,根本不會有今日的原揭陽,更遑論五年前他還能憑借著原家莊的勢力和原長風的威名,將生母的骨灰找到再重新安葬。
原長風沒多給他一絲父愛,但卻給了他一個家,給了他一個可以光明正大活下來的姓氏,給了他一個在原家的名分,也給了他安定,這就太多了。
他欠原家太多,所以原揭陽相當感激原長風縱然原長風的教養方式是嚴苛了點,但那根本無損于他對原長風的尊敬和孺慕之情。
原長風有資格這麼教養自己,非但因為自己的命是他從虎口上救下來的,也因為他對自己那份全然放心的相信和尊重。
原家莊的一切,原長風雖然嘴上不說,但他-直都在默默作著準備交班給他這位養子的打算對這麼一個不是自己親生兒子的陌生人,原長風能做到如此,已經不容易。
因此他對築新不能有非分之想,無論何種情況下都不行。
為原長風沏上一杯熱茶後,原揭陽這才問︰「爹找我有事?」
原長風喝了口茶,銳利的眼光打量了原揭陽一圈後才不疾不徐的道︰「是有點事,關于你,也關于新兒。」
空氣在一瞬間凝結了,原揭陽默然不語,等著原長風進一步的說明。
原揭陽知道養父素來干練精明,原家莊的大大小小事物均逃不過他的眼楮,也許是因為原長風年輕時曾游走五湖四海數十年的經歷吧,這使得他對事物的看法很開明,從不拘泥于小節,也不會一成不變,這點倒是可以由他替女兒延請教習就知曉,在這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年代,這般開通的人實在少見。
原長風在妻子的眼中是個負責任、有擔當的好丈夫;在下人口里是個會體貼僕婢的好主人;在原家莊的這群弟兄們的心里更是無可替代的恩師,只除了稍稍寵愛了點女兒之外,他實在令人欽佩。
因此原揭陽也知道,能令原長風這麼鄭重其事坐下來談的,必定不會是小事。
他沒猜錯。
原長風看著養子,先緩和氣氛的淡淡微笑,接著不疾不徐的道︰「揭陽,據小三子的監視回報,新兒最近玩心收斂了許多,她似乎和耿少俠很合得來,你應該知道。」
「看得出來。」原揭陽必恭必敬的說。
「新兒對耿少俠的印象如何?可有好感?」原長風近一步問。
原揭陽喉嚨一緊,答道︰「孩兒近日忙著莊里和買賣布匹的事,沒和新兒好好聊過,所以無從得知她的想法。」
原長風捋著兩撇胡子笑了,「那可真鮮了,新兒一向黏你黏得像塊牛皮糖似的,她會不找你?你們可有口頭爭吵?」
「沒有。」
「那就是她轉變了?」原長風居然為這件事頗為安慰的說,「總算她也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了,過去她成天跟著你打轉,說起來好笑,你娘還真怕新兒會為了不想離開你而不願出嫁。」
「請爹放心,沒有這種事。」原揭陽力持鎮定,縱然他的感情世界中一直都只有新兒,但是新兒也永遠只能是他的妹子,這點他相當明白,更不會逾越。
「你呢?也已經二十四了,有沒有中意的姑娘?」原長風話題一轉,不經意的問起他來。
「沒有。」原揭陽還是那兩個字。
原長風似乎對這個答案很滿意,「暮虹呢?爹看得出來暮虹相當欣賞你,咱們幾次上飛天寨去,她的眼光都一直在你身上,你不會不知道吧!」
原揭陽沒什麼大反應的說︰「孩兒和暮虹只是普通朋友,她跟新兒一樣,像我的妹子。」
原長風連忙糾正,「差很多,新兒是你的妹子沒錯,但暮虹可就不一定了,她可以成為你的妻子,將來為我們原家傳遞香火。」
原揭陽心中一凜,莫非……「爹希望我娶暮虹?」
「爹不會勉強你。」原長風從容的一笑,「只不過汪寨主曾向我提過你和暮虹的婚事,你也知道暮虹是汪寨主惟一的女兒,他一直想為暮虹找個好歸宿。」
「爹的意思是……」
原長風雲淡風清的說︰「我和你娘提過這件親事,你娘也相當滿意暮虹那乖巧秀氣的孩子,你娘的意思是,如果你沒有特別中意哪家的姑娘,暮虹倒是個挺理想的人選,將來新兒總會出嫁的,暮虹若能嫁到咱們原家來,不但你多了個賢內助,還可以和你娘作伴。」
「孩兒知道了。」
苞在原長風身邊十幾年,原揭陽很明白原長風話里的真正含意,養父如果不很希望他娶汪暮虹,就不會特意撥時間來和他聊天。
「那麼,找個時間,咱們上飛天寨提親,你早點休息吧!」原長風滿意的站了起來,「還有,你幫我多留意留意新兒那丫頭,如果她和耿少俠相互中意,我們就可以開始著手安排新兒的婚事,到時候雙喜臨門,你娘可有得忙。」
原長風出去了,而原揭陽他是注定一夜難眠。
他很明白,想必養父是發現了新兒對自己的特別情愫,所以才會未雨綢繆的要為自己安排親事。
他能夠了解原長風的心態,如果是他,恐怕也不願珍視的寶貝女兒嫁給一個天涯逃犯的兒子,縱然原長風是撫養了他十多年沒錯,但仍不能忘卻他身分卑賤的這個事實和印記。
原揭陽重喟一聲,上回和築新的誤全都還沒有解釋清楚,如果讓她知道自己即將和汪暮虹訂親的消息,她不曉得又會有什麼激烈的反應?但這是他所不能預料,也不能去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