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凌渝再不會出現了,可由那日起,鳳棲樓夜夜都看得到墨子曦與她的身影。
他倆就固定坐在地字包廂中,墨子曦依舊低眉斂目,但當蔚然冉出現時,他總會抬眼專注凝望,而凌渝則完全不認輸地邊听曲,邊氣噗噗等著文姊出現,想方設法欲讓文姊敗下陣去,只可惜每夜依然被文姊耍弄得臉紅腿軟。
「唉呀,那小浪騷蹄子真看上我了呢。」這夜,文姊搧著扇子望著二樓包廂,邊笑邊說道,「只可惜老娘還是比較喜歡親男人啊。」
「那丫頭還真夠 的,有這股子拗勁,干啥不好,非在這事上較真。」望著凌渝那副盛氣凌人的態度,小倩也涼涼說道,「但她究竟什麼來頭啊,竟能勞煩我們的墨總提調,天天跟著她到這兒來受苦受難。」
「管她什麼來頭呢,別給咱搗亂就行。」文姊毫不在意地繼續搧著扇子,然後突然望向蔚然冉,露出一股曖昧笑意,「不過,不是我要說啊,冉冉,你跟墨總提調老這麼隔空眉目傳情的也不是辦法啊,什麼時候才能真正說上句話啊,真是急死老娘了。」
「文姊,我並沒有與他眉目傳情,我們是以樂會友。」雖不知話題怎麼就轉到自己身上了,但蔚然冉還是含笑認真解釋著。
確實是以樂會友,畢竟一直以來都被百花宗同門昵稱為「藝痴」的蔚然冉,一門心思全在琴棋書畫上,廢寢忘食更是常事,但自戰事開始後,她幾乎再不曾有機會踫觸這些,正因為此,當遇到能讀懂她音符的墨子曦後,她自然格外珍惜這段時光。
「行、行、行,你們這種陽春白雪的興致,文姊我這種俗人不懂,你們開心就好。」望著盡管踏過戰火、走過悲傷,蔚然冉依然能保持如此純淨的心靈,文姊的眼底流露出一股慨然笑意。
「師姊,有人祭出重金,秘密在城中尋找一名姓凌的十七歲丫頭。」未待文姊眼底笑意褪去,突然一名丐幫少年急急走入暗室壓低了嗓音說道。
「凌?」一听到「凌」這個姓,文姊及蔚然冉對望了一眼後,眼底流露出一股原來如此的恍然大悟。
盡管蔚然冉過去從沒听說雷霆將軍有妹妹或女兒,但能讓墨子曦這樣的高手日夜貼身謹慎守護著的女子,決計與之相關,畢竟若她當真出了什麼差錯,在前線作戰的雷霆將軍肯定會大受影響。
「我去找那個不懂事的小騷浪蹄子玩玩,小倩你把墨總提調請到包廂左角,冉冉你由暗道去告訴他這個消息。」明白此事決計大意不得,因此文姊立即向門外走去。
「好的。」听到文姊的話後,小倩與蔚然冉自然立即行動,因為這事確實牽一發而動全身,絕對輕忽不得。
待由暗道走至包廂另一側牆外,听得小倩輕敲了牆角三下,暗示墨子曦已到定位後,蔚然冉立即傳音入密,「墨總提調,我是冉娘,有事相告。」
「冉娘姑娘,請說。」坐在屋角的墨子曦外表看起來全無異樣,但同樣不動聲色地傳音入密。
「你保護的那位姑娘姓凌?」蔚然冉背靠牆面問道。
「是。」雖不知這秘密由何處泄了出去,但對名門百花宗出身的蔚然冉,墨子曦沒有任何懷疑,更毋須隱瞞。
「有人盯上她了,你這些日子注意些,可以的話盡快帶她出城。」感受到墨子曦對自己的信賴,蔚然冉心底那樣輕暖。
「墨某在她的暗衛到來前,暫時無法帶她離城,但墨某定會格外小心,謝冉娘姑娘提點。」雖早隱隱察覺蔚然冉待在鳳棲樓定有其目的,而如今,墨子曦明白了。
「你多保重。」知曉今夜約莫是最後一回見到墨子曦出現于鳳棲樓了,蔚然冉心底竟莫名有些惆悵,但她還是將最衷心的祝福贈予他。
「姑娘也請珍重。」同樣明了今夜後,自己應再不會出現于鳳棲樓了,墨子曦輕輕閉了閉眼,再睜眼後,他對文姊輕輕一頷首,然後隔空點了凌渝的穴道,將看似醉了酒的她直接帶離。
隔日之後,地字包廂果真再見不著那個頎長高大的白色身影,盡管心中有些莫名的空空落落,但蔚然冉依舊每夜與文姊等人在三樓暗室里繼續收集、交換、傳遞情報,並等待著自己最想要的那一個線索。
又半個月後,當蔚然冉才剛打扮完,欲踏上往三樓的階梯時,文姊突然由她身後急急跟上,然後一把將她拉入暗室中。
「怎麼了,文姊?」知曉定有大事發生,蔚然冉的心,跳動得那樣急速。
「方才我丐幫有個曾協助禹城秘密作戰的弟兄入了城,他說他先前在玄武營中,見過一名很像你弟弟的人,年歲也相仿,只他卻不姓蔚,而是名喚尉遲薪。」文姊低語急道。
「尉遲薪?!」听到這個消息後,蔚然冉眼眸整個瞪大,連嗓音都顫抖了。
「是他嗎?」望著蔚然冉的反應,文姊就知八九不離十了,但她還是鄭重地確認著。
「過往我弟同我爹便裝出門時,為不引人注目,都是稱自己姓尉遲,而我弟,確實單名一個薪字……」眼底浮出一股熱辣,因為蔚然冉真的不敢相信,兩年了,她終于得到了弟弟的訊息,並且,上蒼垂憐,是好消息……
老實說,蔚然冉曾不明了,爹爹為何在娘親逝去後要將自己送去百花宗,更不親自培養弟弟,而是將弟弟送至他營,但當烽火四處瘋竄後,她才明白,爹爹只是希望,萬一真到這麼一天,無論誰先離去,這世間,他們至少都還有親人能互相彼此等待、彼此照應,並因此勇敢、堅強地走過每一次困境。
只誰,都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冉冉,那你還等什麼,快去找他啊!」
盡管蔚然冉從未提過,但相處多月下來,文姊等人怎會不知,她其實便是當初那場護百萬蒼生平安撤離,在多少百姓與江湖俠士頻頻回首的心痛淚眼凝望中,以長槍支身站立殉城的雲槍將軍的獨女?
她們之所以從來不提,更總是只喊她的小名,全是為了保護她,保護這名曾被他們的雲槍將軍那樣細細珍愛、更不負其珍愛的掌上明珠……
「文姊、小倩,謝謝……」緊緊握住文姊與小倩的手,蔚然冉淚眼蒙朧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了。
「謝什麼謝啊!」文姊眼底也全是淚花,但卻笑著輕斥道,「待戰事結束後,若路過丐幫跟劍宗,別忘了來找我們敘舊便是。」
「我一定會去的,你們路過百花宗時,可別忘了進來喝杯酒啊,我們百花宗的蜜酒,可是天下聞名的呢。」蔚然冉也笑了。
都是江湖兒女,有些話根本不必多說,因此當夜,蔚然冉在最後一次上台後,悄悄告別了樓里眾人,在彼此的衷心祝福下,簡單整理著行囊,準備往下一個人生旅途行去。
但就當蔚然冉將最後一件衣衫放入隨身衣箱中時,突然,她的窗口傳來四短一長的古怪響聲,「冉冉,天晴。」
「天晴姊,你怎麼來了?凌將軍他——」听到這個熟悉但暌違已久的暗號與冷淡嗓音,蔚然冉立即將窗打開,然後任一個黑影竄身而入。
來人是名身穿黑色兜帽、年約二十七八的女子——陸天晴,由于她貼身跟隨的凌樾將軍是自己爹爹的最小師弟,因此小時候常跟著爹爹到定軍府的蔚然冉,打小便認識這個大姊姊,並還經她教導了許多防身與隱遁之術。
「奉命將凌渝帶至安全處。」未待蔚然冉將話問完,陸天晴便冷冷說道。
「那你小心些,天晴姊,已有人盯上她了。」終于弄清墨子曦口中的暗衛原來指的是陸天晴,蔚然冉驀地松了一口氣,畢竟這位出身聖火教的寡言姊姊,隱蹤術不僅一等一,人更是機警、冰雪聰明得很,盡管大多時候,人們壓根兒看不出她面無表情的臉究竟在想些什麼。
「知曉。」點了點頭後,陸天晴直接將蔚然冉的行囊塞至她手中,然後望著她的眼眸說道,「你隨我來。」
「好。」雖不太明了陸天晴意欲何為,但蔚然冉依然點頭,然後在她的掩護下,于宵禁的夜城中狂奔,直奔至城南一處破落道觀。
「交給你了。」推開通往地下的暗門後,陸天晴將蔚然冉帶至暗室中,在昏黃的燭火下,指著一名靠躺在簡易軟榻上的男子說道。
「他怎麼會——」當望清男子的臉龐後,蔚然冉心中一震,急急便走了過去,望著他雪白衣衫上的點點血漬不敢置信喃喃道。
「暗算凌渝的,他本全擋下了,可凌渝偏要與那幫人胡攪蠻纏,反害得他受罪。」陸天晴的話語依然簡潔,並且說完後立即向暗室門走去,「我給了他點藥舒緩,但我馬上得走,沒空替他解毒,回見。」
「回見。」早習慣陸天晴的說話方式,因此蔚然冉應了一聲後,便趕緊上前探視墨子曦身上傷勢。
但怪的是,他身上的傷並不重,可整個人不僅全身熱燙,並且連呼吸都是那樣的急促,眉心間的痛苦皺痕更是看得人揪心。
本還不知曉墨子曦究竟是中了什麼暗算,又該用何種方式解毒,但當蔚然冉急得在懷中掏取萬用解毒丹時,突然瞥及他的身下,當下,她的動作徹底靜止了。
天晴姊到底在想什麼啊……
墨子曦中的,是春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