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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水成婚 第四章 失而復得好激動

作者︰春野櫻類別︰言情小說

天剛亮,屠子烈發現穆知非已經起身且不見人影。

想著他在山上事多且忙,可能到某處營地或墾區督導巡視也說不定,並未多在意,只一邊梳洗,一邊安排自己今天的計劃。

她想起昨天晚上看玉鞍山輿圖時,發現營地北面有處未經開發的林地,林中還有罕見可供生食的珍貴蕨草,便打算去那兒看看。

著好衣衫,換了雙好走的鞋,她帶著自己描繪的兩張輿圖,沿著羊腸小徑一路北走,眼前的林相慢慢地改變,從疏林變成密林,不過天色已亮,就算是行在密林之間,眼前的路徑還是清楚可見。

走著走著,再也看不見清晰的路徑,只剩下獸徑,地上的石頭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錯落著,大樹的樹根在石頭間亂竄,像是從地底深處伸出一只一只的手般絆著她的腳。

她一邊查看輿圖以確定方向正確,一邊小心翼翼地往上攀。

終于,眼前地勢稍稍平坦了,她加快腳步往前,來到一片樹木參天的森林之中,這兒的林相美麗,筆直參天的老樹不知已在此地佇立了多久多長的歲月,空氣沁涼且甜美,令人心曠神怡。

放眼望去,筆直的樹木底下彷佛鋪了一片綠絨,美不勝收,她往前走去,小心翼翼地踩在那柔軟濕潤的綠絨之上,並朝著光亮處而去。

突然,她腳下的土一崩,還來不及尖叫,已經滑落至一個隱密到難以發現的小山坳里。

幸好山坳里也滿布著蕨草,讓她不至于因此受傷。

揉了揉腰,她抬頭一看,不覺暗叫一聲糟了,這山坳大是不大,但以目測來看至少有兩個穆知非那麼高,而且放眼所及之處沒有任何的踩踏點,她是絕對無法憑一己之力爬上去的。

「完了……」

自己是獨自來此,也沒跟任何人提起,根本沒有人會知道她陷在這山坳里。

雖說她來時沒帶上任何干糧,只有一個隨身小水壺和兩顆飴糖,可她擔心的不是自己深陷于此,活活餓死,畢竟這蕨草可生食且富含水分的,只要能活下去,讓她當幾天的羊也是無所謂。

她怕的是離開後穆知非肯定會罵她到狗血淋頭,她是上山來幫他的,現在卻給已經夠忙的他添了額外的麻煩。

話說,發現她不見,他會如何呢?翻天覆地的四處尋她?還是倉皇失措?如果他對于她的失蹤無動于衷,那她肯定會郁悶的。

輕嘆一聲,她躺地望天,忽地感覺背後肩胛下似乎有什麼硬物,于是起身朝著滿布蕨草的地上撥了撥。

「咦?這是什麼?」

在那蕨草底下躺著一塊石碑,她將蕨草拔除,撥開濕軟的泥土,發現石碑上有年代久遠,消蝕模糊的小篆碑文。

隨著她的清理,整塊石碑慢慢地現出形體,上面篆刻著四行共十六個字,她艱難地辨識著那已經模糊的字跡,喃喃念著,「祈雨有應,法……法食有盈,玉鞍……山主,即此神也。」

當她念出完整的十六字,突然听見一聲奇怪又陌生的獸鳴,教她嚇了一跳,往上一看,只見一頭白鹿正探頭看著她。

不知怎地,她竟跟那白鹿說了話,「你……你能幫我嗎?」

話才說完,屠子烈忍不住低頭笑了起來。

她居然向一頭鹿求救,它是能拋繩子把她拉上去,還是能去營地通知穆知非?她是摔壞了腦袋嗎?

再抬頭,那白鹿已經消失無蹤了,閑著也閑著,她將山神碑挖了出來,妥妥地立在一旁,還將隨身的兩顆飴糖供在碑前。

「山神大人。」她合掌對著山神碑敬拜著,「禰老人家在這邊很久了吧?要是我能離開,便將禰一起帶走,若我離不開,那就跟禰為伴了。」

說完,她坐在山神碑旁發呆。

呆著、待著,她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她作了一個夢,夢里有個金冠紫袍的白胡子老爺爺滿臉是笑的吃著她供的兩顆飴糖。

☆☆☆

發現屠子烈不見了,穆知非四處問著、尋著,可卻沒人見著她或是跟她說過話。

她就這麼消失了。

她才剛上山,對山上的一切都十分陌生,要是迷路了、受困了,必然會有生命危險。

弟兄們知道少夫人不見,自動自發地到處尋找,可幾個時辰過去卻是毫無所獲。

眼見著申時已到,再過不久,山上便會起霧,氣溫下降,穆知非更加焦灼,如果她什麼都沒帶,衣服也穿得不夠暖,以她那瘦弱的身板要如何在外面捱過夜晚?

想到她可能會在山上的某處遇難,他的心髒就像是被捏住了一樣,痛到他幾乎快不能呼吸。

「屠子烈啊屠子烈……」遠望這一望無際的深林,他眉頭深鎖,「你到底去哪兒了?」

「少將軍。」丁駿見他心急火燎,上前勸慰著,「少夫人會不會自行下山了?」

沙場征戰多年,穆知非早已練就一身處變不驚的本事,即便是在白山城時,他都不曾在眾軍士官面前慌亂過。

可這一天,所有人都看見他的慌亂了。

「不會的。」穆知非濃眉緊鎖,「她對玉鞍山的一切極有興趣,昨晚還抱著輿圖看到深夜……」

突然,靈光一閃,他旋身便往營地的方向跑,沖進屠子烈的屋子往案前去。

案上是她昨晚看的玉鞍山輿圖,圖本是攤開的,正停留在某一頁,而旁邊是幾張空白的草紙,草紙上微沾了點點墨跡,像是墨水滲透了上一張草紙所留下。

他將那墨跡與輿圖上的線圖稍作比對,確定無誤後,便猜測屠子烈必是描下這頁輿圖,而且往此處去了。

「少將軍?」丁駿氣喘吁吁地跟進來,「你……你也跑太快……」

「她在北山。」他說。

丁駿一怔,北山雖在營地背面,卻是他們至今未去探勘的偏僻地方,少夫人去那里做什麼?

「少將軍怎麼知道少夫人去北山?」丁駿問。

穆知非沒有回答他,旋身便跑了出去,丁駿看見他旋風般的身影,咻地一下又不見,無奈地搖頭嘆息,然後尾隨其後而去。

十數名弟兄們跟在穆知非身後往北山的方向而去,沿途只有羊腸小徑,腳下石塊遍布,穿枝攔阻,沒多久霧氣自四周如涌浪般而來,只一會兒便難辨方向。

「屠子烈!」穆知非喊著她的名字,渾厚的聲音穿透了濃霧,「屠子烈!你在哪兒?」

「少將軍。」丁駿道︰「這已經是獸徑了,少夫人應該不會朝這種地方來……」

穆知非沒回應他,只是繼續地往前進。

沒有人敢質疑他的判斷跟決定,只能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也不知過了多久,遠處有了動靜,穆知非停下腳步,而其他人也跟著停下。

幽遠深林中,隱約可見一走獸出現在獸徑上,再定楮細瞧,竟是一頭白鹿。

「少將軍,那是……」

丁駿要說話,穆知非以手勢要他安靜,然後靜靜地看著那前方不遠處的白鹿,他想起屠子烈說的話,人不是這片山林的主人,這些在此生存了千年百年的飛禽走獸才是,覺得不要驚擾了它們。

白鹿站在原地看著他片刻,然後走了幾步又停下,再轉頭看他。

那一霎,穆知非明白了——它在領路。

他放輕腳步跟了上去,丁駿等人也尾隨前進,不久後就進入了一處蓊郁樹林,迷霧隱隱散開,只見眼前一片蕨草猶如綠絨般滿布于地,而白鹿早已不知所蹤。

穆知非向前走去,發現眼前有一崩塌處,底下是一個小山坳,再靠近一看,只見山坳里躺著一個瘦削的身子——

他頓時倒抽了一口氣,心髒像是要停止跳動了般。

穆知非趴在土石崩落處邊緣,唇片微微顫抖著,他想出聲叫她,可卻發不出聲音,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恐懼。

十年征戰,多少生命在他眼前流失,可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讓他惶恐,甚至感覺到自己的無力及脆弱。

「嗯……」突然,底下傳來微微的囈語聲。

那一瞬,他能呼吸了,他大大地喘了一口氣,喊道︰「屠子烈!」

底下,睡得迷迷糊糊的屠子烈幾乎是跳起來的,她還沒回過神,左右張望,不知所措。

「上面!」穆知非慶幸欣慰之余,也有著懊惱,喝道︰「你這笨蛋!」

屠子烈抬頭往上一看,兩只眼楮發亮,「穆知非,你……你找到我了?」

丁駿等人圍了過來,朝底下看著,「少夫人,你可真能折騰,可知大伙兒找你找了幾個時辰?」

「繩子拿來。」穆知非命人將繩子呈上,快速做了個套索往自己身上一套,然後一躍而下。

當穆知非咚一聲落在她面前,屠子烈既驚喜又忐忑地看著他,卻看不出他此刻是什麼心情,猜想著他在生氣嗎?

定是的,丁駿剛剛說他們已經找了她幾個時辰。

「那個……」她歉疚地看著他,「我……我只是……」

話未說完,她看見穆知非舉起了手,她以為他要教訓她,不自覺地閉上眼楮,縮了脖子,誰知,穆知非的大手竟是覆在她後腦杓,一把便將她撈進了懷里,緊緊抱住。

她傻了,而上頭看著這一幕的所有人也愣住了。

「你有受傷嗎?」穆知非在她耳邊輕聲地問。

他的聲音雖然平緩,但透過他的舉動卻能感覺到他的驚慌不安,她以為他會大發雷霆,臭罵她一頓的,沒想他居然如此的……溫柔。

「沒……沒有。」她嬌怯地說。

「不準……不準再這樣了。」他的聲音低啞。他的擁抱越來越用力,箍得她快喘不過氣來。

「我……我知道了。」她微推他的胸膛,讓他知道她不舒服。

穆知非意識到自己的過度激動,微微松開了手,深深凝視著她。

他熾熱的視線讓她不自在,她怯怯地問︰「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發現你描下了這一帶的輿圖,便來尋你了,只是濃霧讓我無法辨別你的蹤跡,沒想突然出現一頭白鹿……」

屠子烈驚奇地輕呼,「你看見它了?」

他微頓,訝異地道︰「難道你也看見那頭白鹿?」

「嗯。」她點頭,喜出望外、興高采烈地敘述,「我掉下來的時候只有它看見,我還求它幫我,沒想到它真的給你帶路了,真是頭靈鹿呢!」

他們都看見了白鹿,但白鹿此時已不見蹤影,穆知非想,也許那白鹿真是山中之靈……

「你曾說它們才是山林的主人,看來這是玉鞍山的主人救了你。」穆知非說著的同時,瞥見一旁沾著泥土的石碑,「那是?」

「是山神碑。」屠子烈歡喜地,「不知道已經被埋在這兒多久了。」

穆知非趨前,念著上面的十六個字——

「祈雨有應,法食有盈,玉鞍山主,即此神也。」他眉頭微揮,「真是傳聞中失蹤已久的山神碑。」

她一怔,「傳聞中失蹤已久?」

他頷首,「當初要上山屯墾前,我翻閱了許多相關的文獻,文獻中提及邕州曾有百年大旱,當時的知州向玉鞍山神祈雨,解了百年大旱,之後知州便在山上蓋了山神廟,直到有次山洪沖毀山神廟,山神碑也不知所蹤,山腳下的山神廟是後來才蓋的,不過那也已經是近兩百年前的事了……」

听穆知非說著這山神碑的歷史,屠子烈驚嘆不已。

穆知非感慨了句,「想不到你糊里糊涂地竟讓山神碑重見天日了。」

屠子烈羞赧一笑,然後注視著那塊失蹤近兩百年的山神碑,心情瞬間感到平靜寧和。

「看來山神大人一直照拂著我……」她說著,眼底滿是感激。

☆☆☆

在山上待了兩個晚上,第三天的早上穆知非便帶著屠子烈及山神碑下山,先將山神碑安奉于山腳邊的山神廟,然後返回穆府。

回到穆府後,穆知非把書齋供屠子烈使用,他不在的時候,屠子烈幾乎都待在他的書齋里,就這兩三天在山上所見、她手邊的相關典籍以及穆知非給她的玉鞍山輿圖,全心投入地進行工程設計圖的繪制。

山區的治水保土跟一般的河川泛濫整治不同,復雜許多也艱難許多。雖然在設計之時遇到許多困難,今天畫的圖紙,明天可能就被她自己推翻,町她一點都不氣餒,也不後悔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自告奮勇地說要幫這個忙。

事實上,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幫上忙,但因為穆知非如此的信任她,甚至面對別人對她的質疑時,也堅定地與她站在一起,護著她、偏著她,所以她不想也不能讓他失望,更不能讓他因為相信她卻以失敗收場而成為笑柄。

「少夫人?」徐嬤嬤來到書齋門口,看著還在挑燈夜戰的她,不禁皺了皺眉頭,「時候不早,你該回去歇著了。」

今兒穆知非有酒局,說了會晚歸,因此晚膳的時候只她一個人,她扒了一碗飯,吃了幾口菜肉便又回書齋窩著,如今都亥時正了,她還黏在這兒不就寢。

屠子烈頭也不抬地說︰「我還在琢磨著要如何設置引水道呢,嬤嬤別管我,先歇著去吧!」

雖說她嫁進穆家的時間不長,可徐嬤嬤已經發現她跟穆知非有個相同的地方,便是他們一旦決定要做什麼便是全心全意地投入,怕是天塌下來了都不會跑。

知道勸不了她回屋歇息,徐嬤嬤折衷地說︰「那我給你弄盞人參茶。」

「也好,有勞嬤嬤。」

徐嬤嬤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

再回來時,她手上已端著一盅人參茶,將人參茶擱下,她靜靜地走出書齋,並將門帶上。

屠子烈繼續研讀著從祖父那兒帶回來的書,書中有極為深奧艱難之處,她怎麼想也不得其解,覺得自己得回家一趟,好好跟祖父請教一番。

拿起筆,她將問題寫下,然後再以簡圖示意,寫著畫著,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她只覺得眼皮有點沉。

打個盹再繼續吧!

就著案桌趴下,她閉上眼楮,須臾便睡得沒了意識。與此同時,剛自酒局離開的穆知非來到門外。

見燭光透出窗紙,卻靜悄悄地連翻書的聲音都沒有,他小心翼翼地推開虛掩的門,輕輕地踏進房里,只見屠子烈趴在案上沉沉睡去。

油燈下,她白皙的臉蛋被光映得略帶紅光,還可看見她臉上沾著墨,髒髒的卻又很可愛,案上滿滿的都是她畫的草圖以及相關的典籍藏書,一旁的空白冊子上都是她隨手記下來的事項及要點。

自玉鞍山回來之後,她幾乎都是天一亮就進到書齋,天黑了才走出來。雖說屯墾玉鞍山是他的決定,可她卻比他還有著不能失敗的決心。

看著她畫的草圖,他不禁驚嘆。

當她說要幫他時,他不是沒懷疑過,雖說她自小跟在她祖父身邊,可治水終究不是刺繡插花,她一個姑娘家真懂得工程之事?

抱著看看她能做什麼的好奇想法,他帶她上山了,而她在山上所展現及表現的一切,讓他決定在她身上賭一把。

穆知非伸出手,沾了一點水,輕輕地抹去她臉上的墨漬,她皺了皺眉,嚶嚀了一聲,把頭一扭又繼續睡。

他看著她,心湖一片平靜,當他意識到自己的心緒竟如此安寧之時,也察覺到自己臉上不知何時帶起笑意。

那日她在山坳里說玉鞍山神一直照拂著她,可他想……玉鞍山神應也照拂著他吧?

雖說他是遭人**後推入大渠,可如今看來這一切說不定都是玉鞍山神的安排,只為讓他遇見她,若真是如此,他與她的緣分必然深濃且綿長吧?

他欺近她,溫柔又輕緩地將她抱起,她睡得渾然不覺,放松到連嘴巴都開了。

近距離的看著她的臉,他淡淡一笑,「屠子烈,也許我們可以走得更長、更遠,更久……」

說著,他吹熄了燈芯,抱著她走出書齋,然後踏著穩健的步子走向正屋的寢間。

☆☆☆

得知穆知非已經出門,于白波拉著趙靈便要殺到穆知非的居院去找麻煩。

想起先前屠子烈對她的頂撞,以及後來屠子烈為了維護一個粗使丫鬟而教訓趙靈之事,于白波不自覺地露出夜叉般的猙獰表情。

偏偏這些時日屠子烈要不是待在居院里,就是隨穆知非上山,根本逮不著機會教訓她,讓她的怒氣越來越深。

「娘,還是不要了吧?」趙靈畢竟年輕臉皮薄,膽子也沒她娘肥,心里雖多有不甘,也只能自己咽下一肚子的氣,「要是惹怒了表哥,怕是……」

「瞧你這點出息!」于白波眉心一擰,懊惱地數落,「難怪那煮熟的鴨子就這麼進了別人的嘴!」

「娘……」趙靈一臉委屈。

「看看那屠家丫頭多厲害、多有能耐,如今哄得知非服服貼貼,還帶她上山勘察什麼地形,呸!」她不以為然地啐了一記,「一個女人家懂什麼?我說你表哥肯定是鬼迷心竅了。

「怎麼?你認輸了?」她罵完穆知非夫婦,又瞪著趙靈,「你就這麼把你喜歡的知非表哥拱手讓人?」

對此趙靈當然是滿滿的不甘心,可他們都成親了,她還能如何?

她于是煩躁地道︰「娘,他們已經拜堂成親,生米煮成熟飯了。」

「那又如何?」于白波兩眼瞋瞪,「只要把她趕走,你就能坐穩穆家少夫人的位置了。」

趙靈垂頭喪氣地說︰「我看表哥對她不是一般的在乎。」

「趙靈,你給我抬起臉來!」于白波說著,雙手捧起了女兒那張美麗絕倫的臉龐,「那屠子烈哪一點能比得上你?論長相沒長相,說身段沒身段,比家世也比不上咱趙家,她憑什麼搶去你的位置?你甘心嗎?」

「我……」趙靈哪里不知道自己樣樣都在屠子烈之上,可事實是穆知非已經娶了屠子烈。

「知非若不是鬼迷了心竅,便是那丫頭有什麼可圖的……啊!」于白波忽地想起什麼,

「沒錯,就是如此!」

趙靈疑惑地看著她,「娘?」

「知非在玉鞍山的屯墾屢遭挫敗,你說那屠家是做什麼的……」于白波哼笑一聲,「我怎麼沒想到呢!」

「娘,您是說……表哥是為了利用屠家幫他屯墾才娶了屠子烈?」趙靈問。

「正是如此。」于白波一臉豁然開朗的得意,「知非可是個精明的,他行事向來是不見兔子不撒鷹,若非有得,他怎會舍?」

「拿終身大事舍?」趙靈很懷疑。

「傻女兒。」于白波愛憐地笑視著趙靈,「為了自己的目標,終身大事可舍,結發妻亦可舍,待屯墾事成,或許屠子烈便會被一腳踢開了。」

聞言,趙靈眼中燃起了希望,「娘,您真這麼認為?」

「不無可能。」于白波說,「不然你說說,那屠子烈從里到外,從頭至腳,就連一根頭發都配不上知非,知非只為了報救命恩情便娶了她?他肯定知道她是屠松濤唯一的孫女,說不定……連失足落水都是假的。」

听見母親的推論,趙靈瞪大了眼楮,驚訝又懷疑。

「那孩子跟著他爹打了十年仗,用兵如神,深不可測,把陣上克敵之法拿來應付屠家,綽綽有余。」于白波越想越是明白,越說越是得意,「你說得對,咱們先別去惹她,靜觀其變,伺機尋那丫頭的錯處,再狠狠踩她一腳。」

☆☆☆

亥時,偌大的玉東院已經靜寂無聲,于白竹早已就寢,院里也只剩下守夜的僕婢。

但書齋仍亮著燈火,平日里早早便就寢的穆毅正與兒子穆知非對坐而談。

「我今午收到京城來的消息,貴客已決定在六月中微服出巡,預計七月初時便會抵達邕州,直至秋節才返京。」穆毅一臉慎重地交代,「你要提早做足準備以安頓貴客。」

穆知非點頭,「明白。」

「你帶烈兒上山勘察,如今可有進展?」

他唇角一勾,「烈兒正沒日沒夜地在繪制圖紙,待她與屠大人確認過後便可進行工事了。」

穆毅聞言卻沒有露出笑容,反而眉心緊皺。

「爹擔心?」

穆毅瞥了他一眼,「你對烈兒真如此放心?」

「爹若听了她在山上說過的那些話,便知道她真不是尋常女子……」他目光堅定,語氣沉著地替屠子烈背書,「是,我對她是很放心,她積極果敢,對于治水更有見地,我相信她可以。」

穆毅沉吟片刻,點點頭道︰「你不是個糊涂的,我相信你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事。」說完,他拿起杯盞淺啜一口,然後淡淡地問︰「還有件事,你可听說了?」

「爹指的是那些關于我的傳聞?」穆知非泰然地說。

「正是。」穆毅輕咳一聲,再啜了一口茶,「那些傳聞從何而來?又是出自何人之口,你可進行追查了?」

「我已著人去查了。」說到這件事,穆知非神色微沉,在一場飯局上他得知近來有傳說說他駐軍白山城時,以權勢婬人妻女,還私吞陣亡軍士官兵的撫恤金。

「雖說聞者大多斥為無稽,可也不能小覷流言的影響。」穆毅神情嚴肅地說,「先是你遭人**差點溺于大渠,如今又有這樣的傳聞,總讓人覺得有些蹊蹺……」

穆知非早在向父親提及上屠家提親一事時,便向他說明了自己遭不明人士**之事,當然,他也跟父親提了他與屠子烈之間的約定。

屠家是清白人家,屠松濤又功在社稷,造福無數百姓,因此即使穆毅覺得兩個孩子將終身大事弄成一年為期的契約很是荒唐,卻還是允了這樁婚事。

再者,他十分清楚穆知非並不想順從母命娶趙靈為妻,屠子烈在此時出現,可說是解了他們父子的困境,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要不是顧及妻子,他也不樂見穆知非娶了于白波的女兒,每每想到于白波那鬧事的本領,他都要打冷顫了。

而看著目前的走勢,穆毅覺得穆知非跟屠子烈這一年婚契應是能延長的。

穆毅繼續談正事,「你認為這些事與追查軍械遭到掉包一事有關?就在你已經追到邱崇光的尾巴時,他便自縊身亡,且在這之後不久又有關于你的不實傳聞出現,會不會是咱們已打草驚蛇?」

「就我目前手上的消息來看,這兩件事未必有絕對的關聯,不過……」

「不過什麼?」

穆知非眼中閃過一抹銳芒,唇角浮現一抹笑意,「此事暗中追近一年,且已知道邱崇光跟興化通判查輝過往有著聯系,而查輝跟查傳顯又是叔佷關系,可見涉及此事的並非尋常的地方官員……」

「你是說幕後主使者可能在京里?」穆毅問。

「也可能在朝堂之上。」他說。

聞言,穆毅心頭陡地一震,神情凝沉,「知非,這事你得謹慎……」

「嗯。」穆知非淡淡一笑,眼底卻射出兩道銳芒,「也該是敲山震虎的時候了。」

☆☆☆

屠家正屋里,郭大夫正給屠松濤把著脈。

須臾,郭大夫點了點頭,笑視著屠松濤,「看來金大夫手上確實有不得了的藥,不愧是宮里出身的。」

屠松濤笑視著他,「郭大夫也不差,多少邕州城民都仰賴著你……」

郭大夫一邊收拾著藥箱,一邊叨念著,「我說你啊,真不該拿這事來騙她……」

「我要不拿這事騙她,她會嫁嗎?」說著,屠松濤想起那從頭至腳,就是連一根頭發都讓人滿意至極的孫婿,頓時藏不住喜意,「你看,她這不就立即嫁了個好夫婿?」

「烈兒那真是一個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郭大夫道︰「誰想到她在大渠里救起的人竟是穆少將軍,穆少將軍還娶她以報救命恩情,真要說……這是老天爺幫的忙,只是……」說著,他搖頭一嘆。

屠松濤眉頭一皺,「你這是嘆什麼氣呢?」

郭大夫語氣無奈地說︰「烈兒得了穆少將軍這樣的好兒郎,做長輩的我自然是為她歡喜,只不過我就這麼變成庸醫,也就委屈了。」

「哎呀,咱們都幾歲人了,還怕什麼委屈?」屠松濤拍了拍他的肩膀,「兒孫能有好前途好歸宿,那才是咱們在意的。」

「瞧你說得輕省。」郭大夫懊惱地瞪了他一眼,「你得了一個好孫婿,我可賠了一世清名。」

屠松濤知道郭大夫有多麼在意自己的名聲,盡管他們有著幾十年的好交情,他也不好再說得輕松寫意了,認真地保證道︰「你放心,我在人前一定會裝作一副不死半活的樣子,絕不會……」

「老爺子!」突然,老僕十萬火急地跑進來,「小姐回來了!」

屠松濤跟郭大夫幾乎是同時彈起來的,兩人相視一眼,很快地便有了共識。屠松濤立即裝出一副虛弱的樣子,說話也有氣無力,不似剛才那般中氣十足。

「郭大夫,你看我這副身子,能不能撐到看見烈兒成為人母呢?」

「屠老爺放心,如今有我跟金大夫聯手為你醫治病體,你一定能再撐個幾年的。」

兩人一搭一唱之時,屠子烈已經進來了,見郭大夫也在,她愣了一下。

「祖父,烈兒回來探望您了。」說著,她目光定在郭大夫臉上,「火叔沒跟我說郭大夫也在。」

「我就要走了。」郭大夫起身,「你瞧我這出診箱都收拾好了呢!」

「我讓阿火送你。」屠松濤說。

「不用不用,我熟門熟路的,自己出去便行。」拎了出診箱,郭大夫急急忙忙地離去。

他前腳一走,屠子烈便看著屠松濤問︰「祖父還讓郭大夫來給你治病?」

「他路過,就順道來探探我,給我號個脈……」他隨口胡認著。

「是嗎?那……」屠子烈試探道,「郭大夫怎麼說?」

「他說我好多了。」

屠子烈挑挑眉,「他說您好多了?可他先前說您余命不長呢!怎麼這會兒又……」

屠松濤輕咳了兩聲,「可能是老天憐我,想讓我在有生之年能見到外曾孫或外曾孫女吧!」

又提這事?屠子烈趕緊岔開話題,「祖父,我今天是有要事跟您商討。」

「要事?」屠松濤疑惑地看她,「怎麼了?」

屠子烈打開她做了記號的書頁,「我主動請纓主持玉鞍山屯墾地的護土保林工事,所以我正在……」

「慢著。」屠松濤驚疑地打斷了她,「你說什麼?」

「穆知非帶著退軍弟兄們在御賜的玉鞍山上屯墾,但是屢遭土石泥流沖毀,我正在幫他想法子做好水利疏浚及護土養林……」

屠松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親耳听見的,孫女婿居然把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她,並且相信她能辦到?

「祖父這表情是懷疑我做不到?」她問著,有點不開心了。

「不,你可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我知道你的本領。」他搖搖頭,「我只是不敢相信他竟將如此重要的工程交辦于你。」

「也許因為我是屠松濤的孫女吧?」她笑著說完,旋即又正色懇切地說︰「祖父,我需要您的建議及協助。」

迎上她堅毅的目光,屠松濤微微頷首。

在經過兩個時辰向祖父請益及商討後,屠子烈豁然開朗,得以確定工程的設計及施作。

「你到春陽街的老五茶攤找一個名叫王公魯的男人。」解決了工程設計的問題,屠松濤想了想,決定在人手上也提供幫助,「他手底下有五個工班,是相當好的協助人手。」

「他會願意幫忙嗎?」她問。

「你便說是我讓你去的。」屠松濤信心十足地說,「王公魯是我當年建造邕州大渠時的工匠,他的技能高超,且手底下有一批各有所長的工匠。除了自己的手下,他因為跟其他工班及匠人的關系良好,亦能輕松協調人手,有他加入,玉鞍山上的工事必能事半功倍。」

說著,屠松濤喚來老僕問了時辰,得知已是申末,便催著她趕快前往春陽街。

「王公魯每天酉時都會到老五茶攤喝茶,也經常在這兒與人商討工事進行及施作工法,你現在趕去,應該還能找到他。」

「嗯!我這就去!」

事不宜遲,屠子烈向祖父道別,便離開屠家前往春陽街,可抵達春陽街並尋到老五茶攤時,茶攤上沒客人,只有人稱「老五」的老板正閑閑地坐在爐灶前,逕自嗑著花生。

「老板,我找一位名叫王公魯的工頭,請問他……」

「他去汶口干活了,要三天後才會回來。」老五好奇地打量她,「夫人找他何事?」

「是家祖父屠松濤讓我來找王工頭的。」她說。

聞言,老五立刻站起,轉而客氣地說︰「小人有眼無珠,不知道您是屠老爺子的孫女,將軍府的少夫人……」

「老板言重。」屠子烈親切地說,「若你見著王工頭,請你轉告,我有些事情與他商議,三日後我會再來。」

「好的,好的。」老五連聲答應。

「有勞了。」

屠子烈向老五道了謝,轉身便要離開,誰知眼前不遠處出現了一輛熟悉的馬車,那是穆知非專用的馬車。

馬車上的窗戶開啟,簾子隨風飛揚,車里除了穆知非,還有一名妝容精致,穿戴華美的貌美女子。

馬車很快地經過,可她卻清楚地看見穆知非臉上的愉悅表情,不知怎地,她的心髒在那瞬間像是被狠狠地掐住,然後不跳了。

她腦海中一片空白,也忘了呼吸,直到她覺得喘不過氣來,這才回過神。

那女子是誰?為何跟穆知非同乘一車?他們是什麼關系?

想著,屠子烈又覺得自己不應該追究這些。

穆知非曾承諾她,他們是拜堂成親,名正言順的夫妻,因此他一定會護她周全,不讓她受半點委屈,他也確實做到了。

可他從未承諾……他會成為一個忠誠的丈夫,絕無貳心,畢竟他們的婚姻只是一個口頭契約,只有一年期限,且是她用救命之恩換取的。

屠子烈,他不是你真正的丈夫,他愛找誰就找誰,你憑什麼干涉?

她在心里這麼告訴自己,可明明是這麼想著的,不知怎地她又一陣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