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意思?」宇文修微眯起眼,聲音冷冷。
祝心璉面如死灰地無奈道︰「我年紀還小不想出閣,我爹也說過至少要留我到雙十才出閣的。」她還有很多事要做,不想出閣,可是她剛剛……連痣都說了。
她字句誠懇出自肺腑,宇文修卻听得臉色愀變。
她腦子里裝什麼玩意兒?
以為她看了他的身子,他會逼婚要她負責?她當她是誰了,不過是個外室之女,還怕他這個王爺要她負責?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祝心璉看他臉色發沉,怕他真要自己負責,忙又道︰「叔叔,咱們年紀差得頗遠,所以不可能成親吧。」
他雖然長相俊美,但怎麼看都至少大她個十歲,這麼說也許很失禮,可為了不出閣她也只能說個大實話。
叔叔!宇文修瞪著她,掐死她的念頭都冒出來了。
瞧瞧這丫頭,用一句叔叔拉出輩分,滿臉惶恐,表現出訴不盡的嫌棄!混帳東西,她竟敢嫌棄他!
太不愉快……真是太不愉快了,這丫頭跟她爹一個樣,狗憎人嫌!
宇文修驀地起身,動作過快,宿疾讓他的腿彎了彎,身子也歪了歪,祝心璉見狀,趕忙起身要扶他,卻忘了自己傷到腳,才剛踩地便疼得她失去平衡,整個人往前撲去,硬是將好不容易才剛站穩的宇文修撲倒在地。
砰的一聲,海青立刻沖進房內,卻見小姑娘壓著主子,他呆了下,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還不快把她給本王拉開!」宇文修怒吼道,俊魅臉龐因怒氣顯得扭曲。
海青趕忙上前讓祝心璉搭著他的手起身,可她腳疼,試了兩三回還是站不起,縴柔的身子不斷地在宇文修身上蹭,蹭得他光火將她撥開。
「啊!」祝心璉在地上滾了圈,痛得低叫了聲。
宇文修微愕地看著自己的手,再看向她時,想起她是祝西臨的女兒,那一丁點的內疚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知恥!
海青為難地看了祝心璉一眼,最終還是選擇將主子扶起再說,他要是先幫小姑娘,不知道王爺還要怎麼整治她。
「讓人把醫女喚來,順便備上軟轎。」
「咦?」這是要送小姑娘回去了?不太對呀,這不是王爺近年的行事作風。
然而,宇文修沒道下文,逕自往外走,海青也只能對祝心璉露出個抱歉的神色再趕緊跟上。
走出了小院子,宇文修才道︰「你覺得本王看起來……」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撇唇哼笑了聲,「算了。」
笑話,難道他還在意被人嫌棄了?他自個兒都嫌棄自己,旁人嫌棄也是正常……不對,誰都能嫌棄他,就姓祝的不能!
怎能算了?心事擱在心底擱久會內傷的。
海青守在門口,自然听見兩人的對話,也猜出主子要問什麼,便直接道︰「王爺別將小姑娘的話放在心上,小姑娘年幼才會覺得王爺年紀長,可實際上……」
「閉嘴!」他怒目瞪去。
海青立刻抿住嘴,委委屈屈地想,他又沒說錯,畢竟王爺今年都二十有七,皇子里頭除了太子和八皇子,其余都已經娶妻,孩子都好幾個了,依那小姑娘的年紀,喚他一聲叔叔,不虧呀。
宇文修深吸了口氣,將那股被看穿的羞惱壓下後才道︰「天亮之後,讓她坐上軟轎,你親自陪走一趟,最好挑人多的時候,將她送還給祝西臨。」
海青瞪大眼,「王爺……」這是打算鬧得眾人皆知了?這樣的話,小姑娘只有兩條路可走了呀,王爺到底知不知道?
天未大亮,保安寺前殿里,祝西臨忍住擔憂,專心一致地跪在佛前祈求,目不轉楮地看著面前的佛像,靜靜地等候佳音。
隨著天色漸亮,殿內的人潮開始涌現,他神色不變的沉著等候,直到外頭響起陣陣喧諱聲,他才側眼望去,見殿外有頂軟轎,再仔細一瞧——
祝西臨驀地站起身,發麻的腳讓他險些再次跪倒在地,還是身旁的隨從趕忙扶住他,帶著他朝殿外走去。
「祝大人。」海青雙手抱拳,恭敬喊道,雖說王爺對祝大人有諸多不滿,可王爺壞人家閨女清白一事,他實在覺得太不厚道,口氣不自覺好了幾分,權充彌補了。
「正是本官,你……」祝西臨應著,待看清來者不禁微愕,這人不是秦王的隨從海青?
「爹。」軟轎內,祝心璉怯生生地喊道。
祝西臨朝她點點頭,再看向海青,登時怒火中燒。
心璉的丫鬟說有賊人追她,他派出去的人回報不見她的蹤影,但听聞住持著人尋了醫女,于是他便猜測女兒闖進保安寺後院,也許剛好踫見暫宿在後院的秦王,如今她出現了卻是用這般招搖的方式……好他個秦王!
「多年不見,祝大人,卑職奉秦王之命,將令媛送至。」海青打量著祝西臨,覺得這人怎麼跟十二年前差不多,壓根不顯老態,依舊玉樹臨風,難怪祝二姑娘會將王爺稱為叔叔。
不過分,真的。
「小女貪玩傷到腳,多謝秦王爺還托了住持尋了醫女,照料小女安歇一晚,盼護衛替本官轉達謝意,改日必登門道謝。」祝西臨朗聲道,差不多附近的人都听得見。
海青听完不禁微勾笑意,心想祝大人還是一樣的聰明,話里話外感謝王爺之外還牽扯上住持,三言兩語就把祝二姑娘外宿恐清白有損的可能摘個一干二淨。
「祝大人,令媛已送至,我等先告辭。」
這時分殿里殿外的人潮不算少,海青算是交差了,只想趕緊回去覆命。
祝西臨拱了拱手,又道謝一句,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直到女兒又喚了他,他才回過神走到軟轎邊。
「心璉,傷著哪了?」
「……腳。」祝心璉可憐兮兮地扁起嘴。
「一邊說去。」瞧周圍的人潮漸多,祝西臨使了個眼色,讓隨從把軟轎抬進偏殿的雅室,與她詳談。
一進雅室,祝心璉正打算擠出幾滴眼淚,蒙混過關時,祝西臨已經劈頭就罵了起來。
「好端端地半夜不睡覺,誰讓你去看水井!」
祝心璉微眯起眼,裝出再可憐不過的神情,「爹,我腳好疼。」
「傷著哪了?到底傷得怎樣?醫女怎麼說?」一听她喊疼,祝西臨哪有法子繼續板著臉,看著她纏著層層布巾的腳,壓根看不出到底傷成如何。
「醫女說了得要好生靜養幾日,否則會留下宿疾。」祝心璉努力地眨著眼,可惜腳實在沒那麼疼,根本就擠不出半滴淚博取同情。
一听到恐會留下宿疾,祝西臨一把火又燒了起來,「說,到底誰跟你說保安寺後院有座特別的水井?」
祝心璉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垂斂長睫,嬌脆脆地道︰「就听禮佛的人說的,說那口水井的井架上安置的轆轆是能雙頭打水的,非常省力,所以我想著晚上人少想去瞧瞧,誰知道就突然冒出了惡人……」
總不能要她說,是嫡姊告訴她的吧。
家和萬事興、家和萬事興,橫豎她也沒出什麼事,就別提了。
她自以為謊言說得天衣無縫,可祝西臨壓根不信,心璉是半點佛緣皆無,又是個坐不住的性子,會進後殿禮佛,听那些禮佛的女眷說這些?
肯定是心瑜那丫頭說的!為何心瑜偏偏性情扭曲,怎麼也容不下心璉?
愈想愈覺得對二女兒愧疚極了,看著她的腳,他眉頭深鎖地道︰「你可有見到秦王?」
海青說話時,語句多有保留,他不能不問個明白。
雖說這事大概不是秦王策劃,但在得知她的身分後還禮遇她,那就不是秦王的性情了。
秦王這個人少年得志,但卻是個磊落的君子,同時也是非分明,嫉惡如仇,依秦王對自己的恨,見到心璉雖不可能客氣,但應當不至于落井下石。
可是鬧出這麼大陣仗,分明懷著惡意……難道落下殘疾後,導致性情大變?
一提到秦王,祝心璉這回壓根不用裝,很直接地哭喪著臉,想著到底要怎麼跟爹說,她已經把人家看光光了。
不過,王爺既然把她送回來,大抵是不會跟她追究那些事,況且她後來還很不小心地壓在他身上,他看起來氣得很,也許往後再也不想見到她……嗯,這是好事,所以這些事應該可以揭過不提。
于是她只說︰「瞧見了,他人挺好的,找了醫女給我醫治,讓我休息一晚再差人送我回來,好得不能再好了。」
祝西臨皺眉,「當真?」
祝心璉疑惑抬眼,是她哪里說得不夠中肯,讓爹起疑了?
「真的。」她用力地點頭,爭取最大信任。
祝西臨微眯起眼,細細打量她的臉色,覺得她不像撒謊,可又覺得不太對。
秦王差人送心璉回來,只差沒敲鑼打鼓搞得人盡皆知,這分明是惡意壞她名聲,既是如此,又怎可能差人照料她?
「爹,怎麼了?」她的表情不夠誠懇嗎?
「沒事,秦王他……沒事,橫豎往後應該不會再踫面了。」
她點頭,「嗯。」
祝西臨忖著,他從淮州同知轉調為汾州知府多年,如今回京述職帶上家人,乃是因為孩子已屆適婚年齡,想將他們留在京中婚嫁,再者也得帶心璉認祖歸宗,否則他一人回京述職即可,也不至于撞上秦王。
無妨,橫豎他應該會再轉調地方,屆時他再帶著心璉上任,如此就能避開其他孩子對她的不滿,亦可以甩掉秦王,遠離京城這個是非之地。
祝西臨的算盤打得很精,遺憾的是跟不上秦王的雷厲風行——不到三天,賜婚聖旨就送到祝府。
「恭喜祝大人!」送上聖旨的內侍堆起滿臉笑意,看著一臉震驚而且還不接旨的祝西臨,略微不滿地道︰「難道祝大人是不滿意皇上的賜婚?」
「不不不,公公誤會了。」祝西臨回過神,忙要隨從賞個紅封。
內侍接過紅封,皓了重量,勉強滿意,又囑咐了聲,「皇上說了,雖說秦王爺只是迎娶側妃,但還是由禮部那頭操持。」
「謝皇上。」祝西臨垂著臉,神色復雜極了。
內侍當他是過度驚喜才會面無喜色,又攀談了幾句便帶著人離開,而他身後的一眾女眷在听到聖旨內容時早就傻了眼。
「怎麼可能?」愣了好半晌,祝心瑜吶吶地道,沒能將那死丫頭除去,反讓她成了秦王側妃……她走的是什麼狗屎運!
「甚好、甚好。」祝老太太這時卻道了聲好。
一伙人才像是回過神,喬氏和莊氏都朝祝老太太恭賀著。
莊氏嚇得夠嗆,原本還看著大房的笑話,誰知道才三天便風雲變色,哪怕只是個殘廢王爺的側妃,誰見著能不行禮?
一行人進了正廳,祝老太太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立刻讓身邊的嬤嬤打賞府里的下人。
「有什麼好?不過是個側妃。」祝心瑜小聲嘀咕著。
聖旨到之前,祖母還因為祝心璉一夜未歸的事在城里鬧得沸沸揚揚,打算將祝心璉送去家廟,如今婚事有了著落,竟然連連叫好。
喬氏就坐在她身旁,自然听見她的自言自語,輕扯了她一把,不準她再開口。
半晌,祝西臨沉聲道︰「可我覺得不妥。」
此話一出,眾人皆奇異地看著他。
「你在說什麼?這對心璉來說,已是好得不能再好的親事,也多虧了秦王擔待,否則心璉只能去家廟。」祝老太太怒聲斥道。
那日在保安寺里,很多人都瞧見了心璉坐著軟轎讓秦王的隨從送回的,誰都沒興趣細究內情,大伙只會猜想她與秦王有染!
如果秦王一直默不作聲,祝心璉就只剩白綾一條的下場,唯有如此皇上才會出于彌補的心思讓祝西臨留在京城當個京官,而且不會妨礙祝心瑜議婚。
祝老太太這些未宣于口的心思,祝西臨看得比誰都透澈,語氣冷了幾分,「母親,我本是打算一拿到上任書就帶著心璉上任,不管去到何處,再留個一兩年再替她議婚,我壓根沒打算高攀秦王。」
「那是你的想法,如今賜婚聖旨都拿在手上了,難不成你想抗旨?」祝老太太不給他打退堂鼓的機會。
一個地方從四品官員的庶女能夠攀上秦王,已經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了,她有了秦王側妃的身分,祝心瑜才有機會攀上高枝,還能庇蔭隔房姊妹。
祝西臨臉色陰沉,「也許面聖後我能跟皇上說心璉的嫡姊都尚未議親,身為庶妹的她不該搶在嫡姊之前,況且這婚事安排在兩個月後……我不能接受。」
這根本不是嫁女兒,分明是被搶了!
皇上不會無故給臣女賜婚,況且京城里如他這般回京述職的地方官隨手抓都一把,皇上豈會無故青睞他?這賜婚顯然是秦王去求的。
他記憶中的秦王絕不會為難姑娘家,可如今他毀心璉清白在先,事後又向皇上求賜婚,看似挽救心璉的清白,事實上根本是故意逼心璉不得不出閣,分明是借著娶心璉報復他。
秦王怎會變得如此?為難一個姑娘家算什麼英雄好漢!這樣的男子又怎麼能嫁!
祝老太太氣得大罵,「荒唐!皇上賜婚還由得你推三阻四?你官都不想當了不成?」
「橫豎這事尚有轉圜余地,一會我就進宮。」祝西臨打定主意,反正要是惹皇上不快,大不了被發配邊疆之地,他也無妨。
「祝西臨!」祝老太太怒吼,「依心璉的身分,她有個側妃之位已經是高攀了,你別不識好歹。」
「母親,咱們祝家雖不是達官貴族,可好歹也是書香世家,秦王的側妃身分再高也不過是妾,咱們祝家的姑娘沒有給人做妾的可能!」
他絕不能讓心璉給人當妾!她不夠圓滑不夠世故,要是他日秦王正式迎了正妃,她一個側妃只怕沒兩下就被人生吞活剝了!
「祝西臨,那是皇上賜婚,咱們沒有選擇的余地,你要知道,你一旦抗旨就等于拉著一家老小送死!」
「母親……」
「老爺,聖旨到!」
話未出口,只听外頭管事如此高喊著,祝西臨傻愣地回頭。
「……還有?」這會又有什麼名堂?
回到秦王府,宇文修才換下王爺蟒袍,慵懶地坐在太師椅上,不知道想到什麼,唇角微揚。
海青送茶水進房,瞧見這一幕不禁眨了眨眼。
王爺這個笑臉叫他有時光倒流之感,王爺年少時整人後總是會這樣獨自樂著,可他不懂,替祝大人謀了個京官位置,這有什麼好樂的?
「為什麼不樂?如此他沒有旨意就不能離京,不就能由著本王擺布?」
海青愣了下,這才發現自己不自覺地問出口了,訕訕地道︰「可也犯不著給他求了個三品工部侍郎的位置吧。」
一個地方知府要是沒有極大的功業,不可能述職時連跳幾級。
「這是昭廷以往的位置,我要讓他坐在這個位置上,讓他嘗嘗如坐針氈的滋味。」如何從雲間摔落泥淳,這過程必須讓他好好品嘗。
海青徹底無語了,誰叫王爺記仇,以往是沒機會也沒心思,如今機會撞上來,王爺肯定是不會放過,只是……
「王爺怎會想要迎娶祝二姑娘?」他幾乎以為主子純粹要壞小姑娘名聲呢。
「你說呢?」
海青不知道,主子的想法不是他這種凡人能理解的。
看海青一臉茫然,宇文修又哼笑了聲,不就是因為那丫頭懼怕嫁他?她愈怕,他愈要求娶,誰叫她說話激他?當然,現在多了另一個理由……
「我要利用她,拿到昭廷的手稿。」
「昭大人的手稿會在祝大人那兒嗎?」
「我進宮面聖,提及將祝西臨留在京中時,皇上一口就允了,只因祝西臨這回在汾州頗有建樹,有疏浚河道、改善農具等等功績,說這近十年來,唯有汾州沒有傳出水患,且幾乎年年豐收。」
「這跟昭大人的手稿有什麼關系?」他只听出祝大人似乎是干得不錯,皇上龍心大悅,這才同意讓祝大人連跳三級。
宇文修一臉看傻子般的神情,難掩譏刺地道︰「海青,你跟在我身邊最久,好歹也該知道昭廷能一再往上拔擢,便是因為他在這些機巧河工上的本領無人能及,他不僅能解決河患,更能改善農具,當年他讓我看過的手稿就有數十張,要說那些東西都毀在火場中,你信嗎?沒有昭廷的手稿,就憑祝西臨哪有本事整治汾州水患?」
宇文修說到這里,緊緊握起了拳頭。
昭廷一心為黎民百姓,想盡辦法要除水患,然而那些人卻為了一己之私殺了昭廷,還讓其落下罪臣之名,至今沉冤未雪,要他如何不恨!
「所以王爺的意思是祝大人當年帶走了手稿,這些年的建樹便是依照那些手稿而為?」海青詫道。
「萬幸啊,海青。」沒傻到再問他為什麼。
海青嘴角抽搐了下,忍不住駁斥道︰「可這也只是王爺的猜想,不見得真是如此。」
「祝西臨是什麼貨色?他就是個讀死書的蠢人,他不懂水利,更別提什麼農具設計,他分明是竊取了昭廷的手稿,立功換官位。」這件事更叫他篤定,他故意娶祝家女,針對祝西臨一點錯都沒有。
海青沒敢在這事上與他爭辯。
當年南下淮州治水的昭侍郎莫名被冠上貪污罪名,皇上震怒,差人將昭侍郎押解回京,那當頭主子剛好收到昭侍郎的書信覺得有異,立刻請命南下押人,然而待他趕到淮州時昭侍郎早已喪命,那些禍害昭侍郎的人壓根沒打算讓他回京審問。
主子認為昭侍郎是因他而死,愧疚不已。
這十二年要不是還牽掛著那個未找到的昭家孤女,尚未替昭侍郎洗刷罪名,說不定早已撐不下去,如今主子的猜測雖只是猜測,但若能讓他有一絲期望,也不能說不好。
祝二姑娘要成為秦王側妃,讓祝家上下歡天喜地,唯獨祝西臨的書房里父女面面相覷,愁雲慘霧,與一牆之隔的天地形成強烈而令人悲傷的對比。
沉默許久,祝西臨沉痛地道︰「對不起……心璉,都怪爹不好,爹不能抗旨。」
祝心璉見他愁眉深鎖,彷佛天已塌下來般的難過,不禁笑出聲。
「心璉?」這孩子不會是悲傷到極致,瘋了吧?
「爹,您是要嫁女兒,不是要葬了女兒。」祝心璉好笑道。
祝西臨更頹喪了,差不多呀……
「況且這也不是爹的錯,是我自個兒不好。」定是因為她把他看光光了,所以他認為她一定要負責,才有了這門婚事。
真是的,都老大不小了,怎麼還沒娶妻呢?難道是因為他的腿?也還好呀,不細看其實是不會發現他走動不便的。
「不,爹要是能再勇敢一點,就能與皇上叫板。」
「千萬不要,爹!」
跟皇上叫板?爹以為他有幾個腦袋?
「爹啊,抗旨的下場有多可怕,您又不是不知道?況且皇上還破格拔擢了您,您怎能抗旨?橫豎我都要嫁人的,那就嫁唄,重要的是爹成了工部侍郎,往後您想做什麼的權限就更大,我畫的那些草圖興許就派得上用場,可以造福更多百姓,而不只是局限在汾州而已,想想都挺樂的。」祝心璉由衷地說,嘴角忍不住上揚。
以往在汾州時,每每想弄座翻車,架部筒車都得要經過層層關卡申請經費,一晃都要數月甚至數年,可農時豈會等人?無計可施之際,爹只能自掏腰包,再尋些地方鄉紳湊錢,才得以改善民生,真的是十分不易啊。
「可是……秦王不是個好相與的人。」祝西臨悶聲道,他倒不是抹黑宇文修,而是真切地感受到賜婚和升官都是宇文修所為,為的就是將他綁在京城讓他逃不了,讓他知道他有多無能為力。
「那就各自過活唄。」祝心璉笑道,從那短暫的一次見面來看,她並不覺得秦王難相處,但如果他無心與她好好過日子,那就各過各的,她覺得也沒什麼不好,如此一來她有更多時間潛心研究南方易發水患的河道該如何疏浚修整。
「可是成親不該是這樣的,該有個知冷知熱,疼你惜你的人在身邊照顧你才是。」想到她的一生即將葬在秦王手中,祝西臨眼眶都泛紅了。
他從不拘著她,由著她做想做的事,一方面又擔心她會被人拐騙,或者名聲有礙,所以扯了一番不可以多看男子,以免被逼婚的謊言,她這麼老實的孩子,多說個幾回她便听進心底照辦,可誰知道她竟會落在秦王手里?
早知如此,隨便一個渡口工人都好,至少他拿捏得住。
祝心璉偏著頭想了下,笑著說︰「這樣的人,我有啊。」
「誰?」難道是遠在汾州與她青梅竹馬的薛勁?
「蘭草啊。」
「……她是個丫鬟!」
「丫鬟不成嗎?」她疑惑反問。
祝西臨無語了,瞧瞧,這就是個還沒開竅的小姑娘,根本就不懂情愛,如今竟要嫁作人婦……老天啊,他怎麼會這麼沒用,連個女兒都護不住?
「爹,沒事,別擔心,咱們改變不了出嫁的事實,那就改變想法,也許一切沒那麼糟,要真那麼糟……大不了他休了我唄,到時候我再回汾州,這不也挺好?」祝心璉眼見他淚水快奪眶而出,打趣著想逗他笑。
豈料她不安慰便罷,一安慰真逼出祝西臨的淚。
這丫頭根本什麼都不懂,把休棄說得那麼簡單……他怎能讓她被休?不,他得想想辦法讓秦王善待她!
成親當日,陰雨綿綿,宇文修並未前來迎娶。
這一點誰都不意外,畢竟只是迎個側妃,由禮部一手操辦,一頂轎子送進秦王府,沒有拜堂,只是由禮部官員念了長長的祝賀吉言後,人就被送進洞房待著。
「這叫成親?」
一進房,蘭草就忍不住嘀咕,剛牽著祝心璉坐下的許嬤嬤瞪過去,示意她閉嘴,蘭草素來怕許嬤嬤,立刻乖巧地閉緊嘴,連大氣都不敢出。
「挺好的,不是嗎?」祝心璉半掀紅蓋頭問著,她沒去過別人家的婚禮,也不知道成親到底是怎麼個章程,但就今天的感覺,她覺得挺好,俐落爽快,毫不拖泥帶水。
蘭草哪里敢回答,縮在一旁不敢搭腔。
倒是許嬤嬤拉下她的紅蓋頭溫和道︰「是挺好的,雖說是皇室,但王爺迎側妃就跟尋常人家娶妻是差不多的。」
蘭草聞言月復誹著,好歹娶妻時還看得見新郎官,至少有拜堂有筵席,可姑娘什麼都沒有,果然就跟老爺說的一樣,當什麼側妃,一點都不好,就是身分比較尊貴的妾罷了,太辱沒姑娘了。
「嬤嬤,這紅蓋頭和珠冠還不能取下嗎?」祝心璉不知道丫鬟的心思,也不知道許嬤嬤在哄她,只揉了揉頸,覺得珠冠太沉,脖子都壓酸了。
「這……」
許嬤嬤沉吟著,適巧小丫鬟來稟,說是王府的總管和掌事嬤嬤來了,她于是趕緊讓人請兩人入內。
兩人一入內後先朝祝心璉施了禮,再起身說話。
段嬤嬤道︰「側妃,奴婢姓段,總管姓詹,王爺事務繁忙,今日就不過來了,由奴婢服侍側妃取下紅蓋頭。」
祝心璉听完,不由月兌口道︰「他腳疼嗎?」
看似尋常的一句噓寒問暖卻讓在場眾人鴉雀無聲,面對這異常的靜謐,祝心璉再心大也察覺自己失言,內心唉了聲,卻不知道該怎麼緩和眼前的氛圍。
「段嬤嬤,先將側妃的珠冠取下吧,她還是個孩子呢,老喊著脖頸酸。」許嬤嬤柔聲打了圓場,話里暗指祝心璉年紀尚輕,說起話來口無遮攔,但並無惡意。
段嬤嬤到底是宮中的老人,走來幫忙掀紅蓋頭,接著話道︰「可不是,王爺說了,側妃年紀尚輕,得要咱們好生伺候著。」
祝心璉一抬眼,見段嬤嬤是個年約四十開外,保養相當得宜的婦人,眉目柔和卻又透著一股犀利,而詹總管唇紅齒白,笑容可掬間難掩通身的氣勢,讓人不敢造次。
祝心璉朝兩人微頷首,笑道︰「我不懂規矩,還請兩位多多教導。」
她爹在她出閣前終于跟她坦白他和秦王是有過節的,至于細節爹不肯說,她也沒多問,如今成親了,她心想就算化解不了秦王與爹之間的心結,至少不要再結仇,彼此相安無事最好。
為了達成這個目標,自然是要跟王府里的人打好關系,最好能夠從他們這邊了解秦王的忌諱,免得又像剛剛一樣說錯話。
詹總管和段嬤嬤看著她,而後又不著痕跡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在心里想著,王爺是在造孽啊,為了報復祝大人,竟然把人家的好姑娘搭進來,真是……造孽!
「側妃客氣了,王府里不講究什麼規矩,除了進宮得學一些禮儀之外,其余的在府中就像在自個兒家里一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段嬤嬤笑眯眼說著。
祝心璉一喜,「真的?」
見她一雙杏眼亮晶晶,嬌俏臉蛋滿是期待,段嬤嬤更心疼了,只差沒拍胸脯承諾她,
「老婆子說的都是真的。」
祝心璉喜孜孜地笑彎了眉眼,開心極了。
太好了,這麼一來的話,她可以一直待在房里畫草圖,要是得閑了,還能做點木工,確認自己的設計是否可行。
「我隨時要出門都成嗎?」她想去渡口看看,回京那天下船時她發現渡口附近有座特別的水車,本想找機會去瞧瞧的,可惜後來只能待在家中待嫁,哪里都去不了。
段嬤嬤這麼一听,不禁有點語塞,她……是不是話說得太快了點?
一般後宅女眷若沒遇上什麼節日通常是不出門的,側妃出門是要做什麼?
「……出門最好請示王爺。」最終,她只能如是說。
祝心璉一張粉妝玉琢的小臉瞬間像朵枯萎的花,可眨眼間又精神了起來,一勾笑,杏眼剔透瑩光,笑嘻嘻地道︰「我明白了。」
段嬤嬤見狀更心疼了,心里又把王爺罵了一遍。
祝心璉正忖著要怎麼安排往後的生活,瞥見段嬤嬤和詹總管還站在一旁,正打算問他們還有什麼事情時,便听段嬤嬤道︰「明兒個側妃得進宮謝恩,讓奴婢先教側妃一些宮中禮儀,如此進宮才不會失儀。」
祝心璉頓時蔫了,還學?出閣前都已經學了不少,如今還要學……怎麼爹沒跟她說還得進宮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