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席散了。
昨日還是高高在上的勳貴官宦,今日卻成階下之囚,平遠伯奪爵下獄,全家流放,昔日錦衣玉食的公子小姐轉眼便成了待罪之身,讓人只能感嘆一句世事無常!
事情就到此結束了嗎?
沒有!
京城百姓最近吃瓜吃得不亦樂乎,一路狂奔在瓜田里樂不思蜀。
一個伯府倒下了,緊跟著一串官員倒下了,再跟著牽出了一個侯爵——大戲開場了!
承安侯府,慶王繼妃的娘家,貪污受賄,私販軍械,疑有不臣之心!
證據一天一更新,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忙翻了天。
由承安侯府,牽扯到了慶王府,朝堂里的天都變了,大家不自覺都繃緊了神經,生怕坐在龍椅上的那一位雷霆震怒。
皇帝克制住了!
他那個佷子大約終于被他那個繼母整瘋了,完全不管不顧要拉全家陪葬的樣子,一副他不好過,那就大家都別過的架式。
之前形象一直維持得溫文爾雅端方君子的模樣,慶王繼妃到底是戳到了大佷子哪根肺管子,讓他下了死手?
皇帝對此很感興趣,于是不久後,他從暗衛口中得到了確切的答案——大佷子那個小未婚妻差點兒死掉!
「你以前不是不中意這婚約的嗎?」這是來自帝王的疑惑。
「她挺有意思的,臣想娶回去。」龍錦昱如是說。
帝王忍不住表示了更多的不解,「她好像也不是很聰明的樣子。」原來你竟是喜歡這樣的嗎?
一說到這個,龍錦昱臉上便帶出些愁容來,「她只是對生死不太看重。」
他把夫妻之實都給她坐實了,她也沒因為他提起多少求生欲,還一直想推開他,簡直讓人恨得牙癢癢。
「這樣的嗎?」所以那小姑娘是自己求死?這種人可太少見了!年紀輕輕的,怎麼就不想活了呢?
龍錦昱不欲跟皇伯父解釋太多,又知道自家皇伯父好奇心重,索性直接扔了一個人給他,那個人是從小負責醫治沈琪瑄的一名大夫,程濟世。
皇帝從這名堪稱沈琪瑄專用大夫的口中听到了一個古里古怪的小姑娘形象——
五歲時,粉妝玉琢的侯府嫡女跟他蹲在一個螞蟻洞前,用一張天真無邪的小臉雲淡風輕地向他求證,「你為什麼要對我一個孩子下毒,咱們上輩子是有殺父之仇還是奪妻之恨?」
程濟世表示,他當時嚇得腿都軟了,大白天見鬼也不過如此罷了!
小女孩開誠布公地跟他交了一下心,誠懇地要求用藥溫和一點,她暫時還想多看看世間,可後來大約是對這個世上或者說是對沈家人絕望了,在她九歲時改了要求,特效速死!鈍刀子殺人更疼!
從小看著這麼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程濟世不知不覺跟她便培養出了莫名其妙的祖孫情,于是特效速死是沒有的,反倒是一直在小丫頭身上做試驗——兩人溝通過,她本人也願意為了醫學進步做出自己力所能及的貢獻。
經過這些年的不斷調整藥方,嘗試配比,程濟世終于給她整了個百毒不侵的體質出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後遺癥太明顯——體弱。
前段時間正是她身體最脆弱的階段,所以是真挺危險的,好在有驚無險闖過來了。
程濟世最後陳述時都怒其不爭起來,「明明挺聰明的一個孩子,可她就是寧可讓那顆腦袋生鑽長草,也不願意拿來用一用,簡直暴殄天物。」
老大夫的怨念皇帝切實接收到了。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外面就算天翻地覆江河倒灌都跟沈琪瑄沒關系。
她昏迷了幾天,醒來後又臥床了幾日,近幾日才終于能夠下地走動,時間就在這種情況下流逝了過去。
在完全陌生的地方醒來,身邊伺候的人沒一個認識的,然而就算如此,她的面部表情管理都始終沒有失敗。
平靜!
「這麼淡定的嗎?」龍錦昱看著她,不禁問。
「我只是比較隨遇而安罷了。」
「你好奇心真少。」他有些感慨地說。
沈琪瑄卻是笑了一聲,由衷地說︰「好奇心太大可不是什麼好事,特別容易招災惹禍。」
她還記得九歲那年她好不容易搞清楚自己是母親怨恨下的犧牲品,簡直覺得生無可戀,遇到的都是些什麼奇葩家人?
她好歹是條活生生的人命,他們就這麼冷漠視之。
若說重男輕女,可偏偏對妹妹又疼愛非常,明顯還把虧欠自己的那份補到了妹妹身上,她就很想說說髒話,于是直接找到程老頭想求速死。
可惜,程老頭沒答應她,讓她半死不活地拖了這麼多年。
所以有時候,事情不要太追根究底,挺沒勁兒的。
龍錦昱深以為然,「說得有理。」但他還有疑惑,「你既然如此明白道理,為什麼還活成了現在這個境地?」
沈琪瑄不由嘆氣,「投胎是個技術活兒,我運氣不太好,跟我懂不懂道理關系不大。」
「有道理!」她就是看得太通透了,把自己硬生生活成了紅塵世俗之外的人。他扶她在椅中坐下,自己則在她身邊坐了,「你知道這些天京城變天了嗎?」
沈琪瑄不以為意,「天氣這種事非人力可操控。」
龍錦昱搖頭,「不是這個天。」
沈琪瑄微怔了下,揚了下眉抬眼看男人,「你想告訴我天是被你攪和的?」
「不。」他搖頭,「我只是添了幾根柴,加了幾片瓦而已。」
沈琪瑄不以為然,「總歸你有參與就是了。」
「對,我過得不舒心,憑什麼某些人可以比我舒心?」
這是典型報復社會的性格啊,更可怕的是這還是個位高權重的人。
沈琪瑄都已經忍不住開始對他繼母心生憐憫了,她一定想不到自己看上去光風霽月的繼子其實是個暗黑系的大魔王。
繼妃實慘!她努力拖慢繼子成家立業,卻沒想到,因為繼子沒有家庭子女牽絆,他的破壞力可能變得更大。
這大概就是期待與現實殘酷的對比吧。
正天馬行空想著,有丫鬟捧湯過來。
初一、十五都長得五官端正個子高就,龍錦昱介紹說都是身負武藝的,可以當侍衛用。
沈琪瑄沒有替人改名的嗜好,因此初一、十五都保持了原名。
捧湯過來的是十五,臉稍圓,帶著幾分少女的嬌憨,初一長得就清冷了幾分,有幾分冷美人的氣質。
沈琪瑄雖然不是顏控,身邊的人長得好,總歸心情也不錯。
湯是加了藥材熬的雞湯,聞著倒也香濃誘人,算是藥膳,沈琪瑄伸手接了,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感覺味道不錯,不知不覺中就將一碗雞湯喝完了,連里面幾塊酥軟的雞肉也全吃了。
龍錦昱眼中帶上了笑意,難得看到她胃口好的時候,這次的廚子可以賞一賞。
沈琪瑄又喝了半碗雞湯,然後就推碗不再用。
龍錦昱看她往床邊走,不禁道︰「吃了東西不要馬上又去躺,多少活動活動。」
沈琪瑄心里嘆氣,「鍛煉是以後的事,我現在首先要恢復體力。」
簡而言之就是不想動!
龍錦昱見未婚妻如此耍賴也有些無奈,看著她縱容地一笑,「行吧,我們先養好身體再說其他。」
「嗯。」
龍錦昱扶著她,慢慢走回床邊。
沈琪瑄沒有立刻躺下,而是靠坐在床頭,平靜地看著男人,淡然開口,「若真是為我好,你以後就離我遠一些。」
龍錦昱的目光立時冷了下來。
她不為所動,繼續道︰「我是被沈琪珍推入湖里的,然後才得了這場病,唉,世子,您是藍顏禍水啊。」
雖然這件事不是他的錯,但是他畢竟是個導火線,在無法解決敵人的狀況下,最好是跟這位魅力無邊的世子保持距離。
龍錦昱抿了下唇,聲音微沉,「此事是我疏忽了。」以為跟侯府打過招呼就可,沒想著往她身邊再安插可靠的人手近身看護。
誰知道常平侯府的人能這麼蠢,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沈琪瑄意味不明地一笑,不疾不徐地說︰「這些年我沒真討厭一個人,可是現在我惡心一個人。」
「誰?」他的聲音不自覺有些發緊。
沈琪瑄櫻唇輕啟,緩緩吐出一個人名,「慶王繼妃。」真是太惡心人了,心計手段都骯髒無比。
龍錦昱眉目冷峻,一字一頓,「她會不得好死。」
沈琪瑄伸出自己的雙手仔細打量,白皙縴細,是一雙很漂亮又養尊處優的手。
端詳了好一會兒,她突然發出無聲的笑,「這雙手還沒沾過血,我原本以為直到我死,它都會一直干干淨淨。」
龍錦昱神色莫名地看著她。
「報仇這種事還是我自己來才爽,不勞煩世子了。」
「你想怎麼做?」
「殺人誅心。」她輕輕吐出這四個字,抬眼朝男人笑得純真明媚。
龍錦昱眼楮驟然燦亮,他的心在胸腔中急速跳動,如擂大鼓,他知道終此一生自己都不會放她離開,死也不行。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分坐在石桌的兩邊。
男人是個須發半白的老人,胸前三縉須,一襲青衣,手邊擺放著一個醫箱,他右手三根手指搭在少女的脈之上,沉吟不語。
一只手撐著額頭一臉百無聊賴的沈琪瑄在長久的沉默後,終于忍不住出聲,「程老頭,有什麼想說的話就說,別號著脈出神,我會懷疑你在借機吃我豆腐。」
「胡說八道。」程濟世觸電一般縮回手指,一臉不憤,「你這丫頭從小就口沒遮攔,哪里像個侯府的大家閨秀。」
沈琪瑄嘲弄地揚眉,「明人面前不說假話,我什麼情況你不清楚,那是養大家閨秀嗎?圈養一頭豬也就那樣。」
程濟世忍不住小聲碎碎念,「那也養得挺奢侈的。」
對此,沈琪瑄倒無異議。
程濟世突然小心翼翼地朝周圍打量了一遍,身子往前湊了湊,把自己的聲音壓到最低,「現在可以假死了。」
沈琪瑄一言難盡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說︰「怎麼又提這事?我說過沒興趣,我被沈家精細圈養了這麼多年,習慣了錦衣玉食過不了窮苦日子的。」
程濟世只當耳邊吹過了一陣風,這丫頭的許多話都是當不得真的,繼續勸道︰「以前時機不成熟,咱們還需要沈家提供一些藥材,現在不一樣了。」
「程老。」沈琪瑄嘆氣,「說實話,以前大約真有可能做成,現在天時地利人和是一樣不佔,沒可能的。」
「為什麼?」
沈琪瑄揉揉眉心,難得在人前露出疲倦的神情,「別問了,說了也沒用。」
還不就是她遇到了一個神經病未婚夫,無視禮教規矩把肉先吃進肚子里,就像野獸圈地盤,宣誓所有權,霸道凶殘。
掌控欲和獨佔欲太過強烈,強烈到讓她心悸,如同沉寂的火山底下蘊藏著駭人的岩漿,一個控制不住噴發,就是滅頂之災。
原本以為靠著無法生育這個由頭能讓這個「無後為大」世界的男人不再糾纏自己,但似乎這個男人沒怎麼放在心上。
程濟世有些不死心,「真不試試?」
「試什麼?」
龍錦昱帶笑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來,程濟世身子頓時不受控制地一哆嗦。
「沒什麼。」沈琪瑄直接否認。
龍錦昱毫不避諱地撩袍在她身邊坐了,程濟世下意識地朝她看了一眼,龍錦昱掃了眼,勾唇一笑。
「世子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我自己的宅子,什麼時候來有問題嗎?」
沈琪瑄努力心平氣和地微笑,「沒問題。」
龍錦昱「刷」地一下打開手中的扇子輕搖,「程老,阿瑄的身體沒問題吧?」
程濟世急忙答道︰「繼續休養就好,不必刻意用藥。」
「有勞費心。」
「老朽應該的。」龍錦昱笑著問︰「那還有問題嗎?」
程濟世忽然福至心靈,趕緊起身告辭。
院子里沒有外人了,龍錦昱這才轉向她,「今天感覺怎麼樣?」
「還好。」
「氣色看著好多了。」
「他們照顧得很好。」
龍錦昱將扇子一合,用它挑起了少女的下巴,興味地道︰「那怎麼看到我連個笑模樣都沒有?」
沈琪瑄伸手格開了扇子,嘆了口氣。
「怎麼又不高興了?」
沈琪瑄從石桌旁站起身,「我回屋里躺會兒。」
龍錦昱跟著起身,聲音歡快,「一起啊。」
她的腳步一頓,伸手扶額,她最近好像嘆氣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龍錦昱的手摟上她的腰,在她耳邊輕笑,「阿瑄是個聰明人,做事懂分寸的,是不是?」
「有需要我做的事嗎?」她反問。
「不需要。」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摩拿,「阿瑄的手還是干干淨淨的好。」
「隨你吧。」她不想爭論沒有意義的事。
「不是累了想休息,怎麼不走了?」他調侃。
沈琪瑄垂下眼瞼,邁步。
住得久了,屋子里便開始有了居住人的自身痕跡。
不知不覺就已經在這里住了幾個月,在這期間她卻甚至連外面的小院子都不曾出去過,似乎十分習慣畫地為牢,自我禁錮。
天氣從炎炎夏日已經過度到了秋高氣爽,現在偶爾到院中小坐,沈琪瑄都已經不得不開始系披風了。
一進屋子,龍錦昱就伸手解下了她身上的披風,隨手掛到了一邊,半攬著她坐到了臨窗的羅漢榻上。
「要不要陪我手談一局?」
沈琪瑄不為所動,「我並不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人,在別人學習的時候,我在臥床吃藥。」
龍錦昱輕笑,「難道不是阿瑄太懶的原因嗎?」
「當然不是。」她否認得毫不心虛。
龍錦昱不死心,「想來為我撫琴一曲也不可能了?」
「何必明知故問。」她依舊雲淡風輕。
龍錦昱忽地開始嘆氣。
沈琪瑄並不主動詢問,而是耐心地靜待下文。
果然,他在嘆了幾聲後,發現對方並不為所動,只好自己往下說︰「那針黹女紅呢?」
這次輪到沈琪瑄嘆氣,「世子真是想太多了。」
他突然無比認真地看著沈琪瑄的臉,盯著她清澈卻又平靜無波的雙眼,「阿瑄為什麼總是對我這麼冷淡?」
「大概是因為我情感缺失吧。」她笑得漫不經心。
龍錦昱將她摟入懷中,在她看不到的臉上,眼神晦暗如海。
大手輕扶著少女的後腦,動作充滿了安撫的意味,他聲音低沉地在她耳邊回響,「你討厭繼妃,我卻最恨常平侯府。」是他們讓你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沈琪瑄沒有對此做出回應。
嗅著沈琪瑄身上幽幽的藥香,龍錦昱往她頸邊埋了埋頭,「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了,很快你就能嫁過來了。」
「不是明年嗎?」她從他話里听出了不對。
「我等不及。」他將人越摟越緊,「想天天抱著阿瑄入睡,然後再一起醒來。」
但她一點兒都不急!
沈琪瑄不情願,但這話卻不能說出口,怕惹來男人的瘋狂。
這真的是個神經病!他骨子里透著瘋狂,根本就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溫潤如玉,完完全全的表里不一。
她到底是怎麼招惹到這麼個混蛋的?
沈琪瑄在心里又發出一聲嘆息,這麼下去她可能會早衰……啊,好煩!
察覺到懷中人的不適掙扎,龍錦昱才發現自己摟得太緊了,趕緊松了松手,關切地問︰「沒弄疼你吧?」
沈琪瑄伸手將他推開,正了正衣襟,搖頭。
「想出去走走嗎?」
沈琪瑄神色頓時變得古怪起來,慢悠悠開口,「以前我一直養在侯府,雖然病弱倒也還好,可自從我第一次出府,保國寺連番變故,出府避暑,又是九死一生。」
說到這里,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可能我這命格真的不適合出門,屬于出門帶災型。所以,還是算了,反正這些年我也習慣了,四四方方小天地,適合被圈養。」
龍錦昱難得沉默起來,她話中沒有一字抱怨,可他卻感悟到了別的東西,她真正想表達的是——
不過是換了個地方被圈養,有何不同?又有什麼可值得高興的?
既然沒什麼能讓人高興的,她憑什麼要對他態度不一樣!
態度冷淡嗎?她剛才能回答他一句感情缺失都算是給他這個慶王世子面子了。
話在舌尖滾了幾滾,最後龍錦昱出口的卻是——
「你想做什麼?」
沈琪瑄不解地看著他。
他手輕輕模上她的臉,認真又溫和地道︰「如果你自由的話,會做什麼?」
沈琪瑄一下就笑出了聲。
看少女臉上是笑的,眼神卻是平靜的,龍錦昱的手指忽然蜷了蜷。
「『如果』其實才是這世上最殘忍的,因為是假的。」她緩慢而平靜地對他說,嘴角不經意間帶出了幾分譏諷。
他們彼此都知道,龍錦昱不會讓她自由——有些「如果」可以爭取變成現實,但大部分都難以實現,就比如自由,是她怎麼爭取也爭取不來的,所以才說是假的。
龍錦昱目光沉沉,沉吟了半晌才道︰「那怎麼辦?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你離開的。不過,只要你不想著離開,隨你怎麼鬧騰,把天捅破了我也給你撐腰。」
沈琪瑄偏了偏頭,不置可否。
「沒什麼想對我說?」他揚眉。
「孽緣。」她到底給了他一個答案。
龍錦昱突然哈哈大笑,一把又將她摟入懷中。
男人摟得很緊,笑聲透過胸腔傳給她,沈琪瑄卻無法感同身受,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他之所喜,也許正是她之所哀。
「孽緣也是緣,總歸是緣。」
龍錦昱笑聲愉悅,將未婚妻抱上膝頭,手托住她的後腦,深深地吻了下去,直到將她吻到幾欲窒息才微微放開了她,但兩人仍氣息相纏,近在咫尺。
「今晚我留宿。」
沈琪瑄的身子顫了顫。
龍錦昱抵著她的額頭輕笑,「我會克制,別怕。」
沈琪瑄心頭呵呵,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哪次上了床有克制收斂?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勁頭,精力好得令人咋舌。
唯一慶幸的是,自她病好之後,男人在這邊留宿的次數並不多,她倒有足夠的時間恢復身體狀態。
龍錦昱克制不住又吻了她一會兒,才將人緊緊摟在胸前,努力平復自己紊亂的呼吸。
「我去書房處理些事,你自己待著。」放開她,龍錦昱整了整衣襟,臉帶溫柔地說。
沈琪瑄點頭。
龍錦昱抓了小幾上的摺扇轉身離開。
沈琪瑄看著因男人離開而顫動不止的珠簾,那都是由顆顆貨真價實珠圓玉潤的小珍珠穿綴而成的。
她看著珠簾出神,沒多久就看到了初一和十五,她這才收回了目光,倚在引枕上若無其事地將目光投向了窗外。
初一和十五很勤快,但是話不多,便造成了她們相處時日常氣氛很安靜,或者該說太過安靜。
初一將參茶奉過去,沈琪瑄伸手接了,慢慢啜飲。
內院這邊安安靜靜,而在書房這邊氣氛也並不融洽,甚至可以說是凝滯。跪在地上的侍衛一動不敢動,額頭都要泌出汗來。
龍錦昱有一下沒一下地拿扇柄敲在自己的掌心,很久之後,才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保護好世子妃,只要她安全無虞,其他不需理會。」
既然以前在侯府時她都不曾采用程濟世的辦法,在他這里自然更不會,她一直都是個聰明人,知道怎麼做對自己最好。
而且,她看著冷淡,其實對真正放在心里的人很在乎。他看那個程老頭,她就挺在意的,就算為了那老頭,她也不會挑戰他去踩那條線。
「是。」侍衛無聲無息地退下。
龍錦昱靠坐在寬大的椅背上,整張臉都隱在陰影中,讓人看不清楚。
一個人靜坐了許久,龍錦昱才慢慢收斂了一身的孤寂與寒意,慢慢拿起桌上的幾封信件,拆開挑中的信,抽出其中的信箋。
小院中的沈琪瑄捧了話本慢慢看,雖然看得慢,還不時恍神,但頁數還是一頁一頁在往後翻著。
陽光漸漸褪去,屋里的光線也暗下去,夜晚終于不可阻擋地到來。
屋子里點上了燈,龍錦昱回到了小院,陪沈琪瑄一起用飯——只要他在這邊,總是會陪她一起。
如今在沈琪瑄三餐中一直都有藥膳,因她不喜藥味,嗅覺和味覺又都敏銳,因此折衷的辦法就是她每日堅持喝點加了藥材的炖湯。
她這些日子的氣色已經明顯好了不少,可見是有功效的,再看她如今的飯量不再跟喂鳥似的,龍錦昱心中是滿意的。
飯後,他陪她說了會兒話。
不過,在沈琪瑄看來,不過是他單方面調戲人罷了,實在是無法理解對方能從其中得到什麼樣的快樂。
梳洗兩人是分開的,沐浴之後,擦干頭發,龍錦昱牽著沈琪瑄的手慢慢走向床榻,外間的燭火便漸次暗了下去。
最後,臥室內也只余了一盞小燈。
……
離開時花木扶疏,歸來時萬木蕭索,沈琪瑄再次回到侯府時,已是初冬。
曾經的小院依舊是原來的樣子,三個帶「青」字的丫鬟依舊在這里當值,只是這一次,她們失去了近身伺候的資格。
三個丫鬟沒有怨言,也不敢有怨言,她們都不曾忘記當日在別莊上姑娘遭遇的一切,而且,姑娘如今的氣色與身體狀況明顯比在府中時好得太多了!
這讓她們很是欣慰,世子果然還是喜歡她們姑娘的,也把姑娘照顧得很好。
站在窗前看院中景致,沈琪瑄莫名生出幾許惆悵與悲涼來。
她的狀態似乎有些不對,以前病懺懺隨時都會蹬腿見佛祖時,她都不曾生出這麼多傷春悲秋之感,怎麼如今身體狀況好些時,反而活得向林妹妹靠近了?
仔細一想,她一下就找到了原因所在——龍錦昱!
那混蛋不像常平侯府的人把什麼都隔離在她之外,讓她像活在真空之中,他會把外面的事當故事似地說給她听。
承安侯府被奪爵,滿門抄斬,娘家倒了,做為承安侯府隱形的靠山,慶王繼妃也一朝失勢,慶王給出一紙休書,繼而太後懿旨賜死,死了也不能以王妃名分下葬。
被她溺愛著長大的兒子,京城紈褲圈里出了名聲色犬馬的慶王幼子,失意落魄,整日縱情聲色,腎就不好了。
腎不好還能挽救一下,但一不小心好像還沾上了花柳病……
沈琪瑄揉太陽穴,頭疼。
「姑娘,窗口風大,別站久了。」看到的青葉忍不住出聲提醒。
听人勸,吃飽飯,沈琪瑄攏了攏袖口,離開了窗邊。
因為提前生火暖了屋子,她今天回府進門倒沒覺得屋子冷。
當初她是從別莊那里離開的,離開的時候除了身上的衣服什麼都沒帶,如今她回來,除了初一、十五兩個丫鬟,也就只有身上的衣物首飾了。
她在外人眼中一直是待在常平侯府的,今日也是趁著龍錦昱來訪,她那個世子大哥借機送她回來。
不管兩個人私底下到了什麼程度,表面的功夫總還是要做一做的。沈琪瑄自我嘲諷地笑了笑,低頭把玩著一塊暖玉。
她不是沒有羞恥之心,也不是耽于,只是那又不是她拒絕就有用的。
至于月兌身而去?在這權力至上、男尊女卑的時代,她一介弱女子就算想方設法月兌離了如今的境遇,便真的可以從此無憂無慮自由自在了?
笑話!
女子在這世道生存原就艱難,更遑論她一個長得不錯又沒有靠山的,只怕多的是豺狼虎豹撲上來將她扒皮拆骨啃噬干淨。
權衡利弊之後,她安于現狀,上天給什麼她便接著什麼,船到橋頭自然直,活不下去的時候再說。
目前看來日子尚還過得去,龍錦昱雖然佔有欲過剩,在床上也相對強勢,可撇除這些,對她還算不錯。
雖然可能是因為他目前只有她一個女人,但她相信只要她佔了正妻之位,不作亂,就算日後沒了寵愛,日子大抵也可以過得不錯。
所以,就這麼著吧。
管他日後朝秦暮楚,還是左擁右抱,她過自己的日子即可,她有錢有閑,除了不能挑個順眼的男人替換某人,也算是人生贏家了。
想著想著,沈琪瑄忍不住自顧自笑了起來。
「青花,跟廚房說,晚飯我要吃紅燒肉。」
「哎,好的姑娘。」
沈琪瑄雖是侯府嫡女,又長年生病,院子里卻自始至終都是沒有小廚房的。
反而是健康的三姑娘沈琪珍早早便擁有了自己的小廚房,從中不難看出在常平侯夫人心中誰才是她的掌上明珠,心頭肉。
「姑娘要听琴嗎?」青竹上前問了一句。
沈琪瑄抬眼,似是怔了下,然後微微揚了下唇線,輕聲道︰「好啊。」
青竹笑著轉身去取琴。
沈琪瑄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的背影,三個丫鬟中,青竹顏色最好擅琴,而這琴技也是因沈琪瑄兒時習琴無聊,看她感興趣,讓琴娘一起教的。
曾經,沈琪瑄也想跟貼身丫鬟主僕相得,但現實教做人,天真無邪的童年消失得太快,久而久之,沈琪瑄也不再抱主僕情深的幻想,覺得順其自然吧。
青竹是常平侯夫人的人,听命行事,不能說她不忠誠,但怎麼說呢,到底人心是肉做的啊,傷心總是難免的。
若是一般大家閨秀身邊,青竹這樣的多半就是陪嫁丫鬟,極可能最終會成為自家姑爺的通房小妾。
她以前是個注定早夭的命,青竹被許的最好前程多半是大哥的房中人,不過如今她這慶王世子妃身分似是板上釘釘,似乎讓青竹又有了別的打算。
看,這就是人性!
就在沈琪瑄還在琢磨時,她听到了男人的笑聲。
果然!
龍錦昱挑簾走進來正迎上未婚妻看過來的目光,他眼中笑意不自覺加深,「不歡迎我來?」
「我又不是侯府世子。」沈琪瑄輕描淡寫地噲了回去。
龍錦昱笑吟吟地道︰「可你很快就是親王府世子妃。」
她轉開話題,「我大哥不請你吃飯嗎?」
「我覺得未婚妻這里的飯更合胃口一些。」
沈琪瑄就不再說話。
「姑娘,琴我取來了,還要听嗎?」
龍錦昱抬眼一看,意味深長地問︰「阿瑄今日興致這些好?」
沈琪瑄不閃不避,直言道︰「心情好。」
「哦。」這一聲余韻悠長,但龍錦昱很快又開口,「就算你在我身邊不開心,那也沒辦法,誰讓你生下來就許給了我呢。」
沈琪瑄微笑,雲淡風輕說︰「是呀,真是個傷人的事實。」
應付完了男人,她轉向青竹,淡聲道︰「彈吧,也好久沒听你彈了。」
青竹抱著琴到一邊坐下。
因為沈琪瑄長年臥病在床,她的屋子從來不用香,就算有味道也只有那終年縈繞的藥味,故而文人雅士焚香彈琴,先燃香再彈琴在這里是不存在的,沒有燃香,青竹直接坐下就開始彈。
琴聲悠悠,靜水流深。
一曲畢,龍錦昱笑著對沈琪瑄說︰「你身邊這丫頭琴藝不錯。」
「你喜歡的話,以後可以讓她彈給你听。」
他的臉色一下沉下來,盯著她的眼。
沈琪瑄一臉平靜,「出嫁的時候可以當陪嫁丫鬟的。」
他冷笑,手往上一抬,頭也不回地說︰「滾出去。」
丫鬟們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低頭退了出去。
「這就開始往我床上塞人了?你倒是大方。」他冷笑,眼底翻涌著怒火。
沈琪瑄依舊平靜,「不是我。」你就算生氣,也別沖我來啊,姊才不替常平侯府的人背鍋,他們不配。
龍錦昱蹙眉,臉色更冷,目光更寒,「常平侯府怎麼會有這麼多蠢人。」
沈琪瑄答得漫不經心,「腦子這種東西很難講的。」反正就她這麼些年看下來,府里有腦子的真不多,像是集體被降智了。
龍錦昱面色恢復正常,又是一臉溫柔笑意地看她,「就這種地方回來也值得高興?」
「好戲連台,挺有意思的。」
他恍然大悟,「難怪這些年你過得樂在其中,一點兒不想掙扎。」
「那倒不是,我不過是盡可能讓自己過得舒服些罷了。」
龍錦昱探手握住了她的手,微微蹙眉,「才剛入冬,怎麼就這樣冷了?」
「藥吃多了,身子弱。」
「咱們慢慢養。」他聲音放緩放柔,彷佛聲音大了會嚇到面前人似的。
「嗯。」
他陪她坐著,沒再說什麼。
屋子里靜悄悄,一個低頭把玩著手中的暖玉,一個專心看另一個神游天外,沉默一直持續到丫鬟低聲來問是否要擺膳。
原來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晚飯時間。
等看到餐桌上的幾樣葷油重的菜肴,龍錦昱立時皺眉,不贊同地說︰「晚上怎麼吃這麼油膩,你應該注意飲食的。」末了,他總結了一句,「難怪回來這麼開心。」
「辛辛苦苦地活著,連一點兒口月復之欲都不能滿足,人生還有何樂趣。」以前是胃口不好,吃什麼都隨便,現在身體好了,追求的就多了。
龍錦昱難得反省了一下,然後感嘆,「說得有道理,以後我會注意的。」他管她的菜譜也是為她的身體著想,但這顯然又招了她的厭煩。
沈琪瑄彎唇輕笑。
見狀,龍錦昱也不由心情好了起來。
飯後,他又陪她坐了會兒,這才告辭離開,而沈琪瑄想了想就將青竹叫到了跟前。
青竹規規矩矩行了一禮,喊了聲「姑娘」,然後就站在旁邊一副等候吩咐的模樣。
沈琪瑄卻沒有第一時間開口,只是認真地打量了青竹好一會兒。
青竹的額頭漸漸泌出冷汗,等了又等,終于,有了動靜,在長久的沉默後,是一聲長長的嘆息,緊跟著就是自家姑娘毫無起伏情緒的聲音——
「夫人找過你。」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令青竹頭又低了些。
她又發出一聲嘆息,很輕,「不管如何,到底是主僕一場,為什麼不能好聚好散呢?我剛回來就如此惡心我啊……」
「姑娘……」青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眼淚撲簌簌地往下落。沈琪瑄就看著她哭,心里直嘆息。
大家都不容易,那就沒有誰必須憐憫誰。
哭聲漸漸停歇,青竹擦干自己臉上的眼淚,紅著眼楮望著沈琪瑄,認真地說︰「婢子對不起姑娘,可婢子身不由己。」
沈琪瑄語氣依舊冷淡,「這世間人人皆苦,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我可憐不過來,畢竟也沒人可憐過我。」
青竹咬住了嘴唇,身子卻微微發抖。
以前她以為姑娘不知道自己的作為,直到去了保國寺她才陡然驚覺姑娘一直心如明鏡。
出于想要攀上慶王世子的心理,她並沒有將這事回稟夫人,而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可能瞞不過姑娘的眼楮,卻又寄望姑娘心善許會對她憐憫一二。
姑娘這麼多年在侯府過得何等淒苦,來自至親的背叛才是人間至苦,可即使如此,姑娘也未苛待過身邊任何人。
然而,她卻忘了,姑娘心善與否都不是她算計的理由。
沈琪瑄無心多費唇舌,「算了,都是禍福自負的事,也礙不著我什麼,下去吧。」
青竹又叩了一個頭,這才起身退出屋子。
沈琪瑄一個人在屋里搖了搖頭,有時候人太過鑽營反而會消了自己的福氣,不過那也不關她的事。
她又叫了青花、青葉進來服侍自己洗漱更衣,之後便上床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