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府四千金祁豫寶傍晚帶著丫鬟出門,卻自此失去行蹤。
祁豫棠接獲大管家通報後匆忙返家,母親正盤問下人,問出祁豫寶是收到鴿子捎來的信息,之後便開開心心帶著貼身丫鬟出門,搭乘的還是祁家的馬車,卻沒料到過了晚膳時間沒回來,眼看著夜漸深,祁夫人派了小廝們在附近找,竟然只找到空無一人的馬車。
申時一刻錫拉胡同見 婂瑩
千算萬算竟忘了看緊自己的妹子!
祁豫棠恨恨地將紙條捏在手里,火速遣人先向瑾琛報信,叮囑他切勿率兵包圍,以免惹惱赫舍里家,到時豫寶豈不遭殃。他思索片刻,便自己領著二十個身手最好的侍衛,一行人輕裝便服提著小燈前往錫拉胡同附近暗暗搜尋。
他當然知道赫舍里家擒了祁豫寶便是對他下戰帖,此刻肯定是布下天羅地網等他上門,而他和瑾琛至今連對方藏身之處都找不到,可見對手之高明,但如今妹妹被擄走,即便是龍潭虎穴他也要硬闖。
「大人,找到四小姐的丫鬟了。」
祁豫棠連忙轉身跟著報信的侍衛走,只見那小丫鬟昏倒在一個狹窄巷子里,好不容易弄醒了卻人事不知,只知道自己跟著四小姐出門,但來到錫拉胡同後的情形全然講不出來。
「大人,駕車的周勇在這里!」
眼看著小丫鬟一問三不知,祁豫棠心里有數周勇約莫也是半斤八兩。果然周勇傻呆呆地只說車子拉到錫拉胡同,他後腦勺一痛就沒知覺了。
「將兩人先帶回去。」祁豫棠手一揮,自己又領著其他人在附近找,心想對方既然已經將祁豫寶擄在手里,按理說應該會現身與他談條件,正思索著,卻發覺自己怎麼又經過了方才小丫鬟昏倒的地方?
他心中大驚,轉頭看向身後侍衛,黑暗中靠著微弱光線搜尋,卻發現除了方才先帶丫鬟和周勇返家的兩個以外,竟又少了兩個。
「你來做記號。」他叮囑侍衛將走過的地方貼上一小塊紅紙。
眾人繼續往前走,繞了一會兒,竟然看見方才貼上的紙條出現在眼前,祁豫棠心知不妙,看來他們是著了人家的道了。
「大人,咱們少了好幾個人。」他身後的侍衛也察覺了異樣,語氣帶著驚駭。
「有問題。把燈吹熄,咱們上屋頂。」祁豫棠縱身一躍往上跳,十幾個侍衛也跟上,哪知道他還沒站穩就听到箭聲,好幾個侍衛中箭後摔落。
夜色中,他驚訝發覺腳下的屋頂怎麼個個都長得一模一樣?!北京城的胡同他算是熟悉的了,絕沒這般間間屋舍都如出一轍的胡同啊。
驚疑之中只感覺到天旋地轉,他腳一晃,滾下屋檐,才落地,就听見一陣詭異的轟隆聲,竟是一根兩個人也圍不起來的巨木朝他飛來,眼看著無處可躲,祁豫棠只好抓住巨木,在木頭撞上牆壁前跳開。驚險逃月兌後定神一看,跟他前來的侍衛全都消失無蹤,就連方才在屋頂中箭落下的人也沒瞧見。
在此同時,卻又驚覺兩側牆壁以驚人速度越靠越緊,幾乎要將他定住,祁豫棠連忙俐落翻牆,還沒站定,就見好幾個手持刀刃的黑衣人朝他劈頭砍來,他拔劍抵抗,頓時胡同內刀光劍影,其中一個黑衣人攻勢凌厲,祁豫棠認出那便是上次砍他一刀的赫舍里家長女,果然她身手了得,一招一式都是要將他置于死地,祁豫棠苦于一人應戰,雖然刺退好幾個,卻仍是讓那人刺到好幾劍。
此時他不免怨怪自己方才太輕敵,仗著自幼在北京城里長大,一個月來他的人馬又將京城搜索過不止一次,便以為只是在錫拉胡同附近察看應是無礙,卻哪里想得到竟是這番前所未聞的情況。
昏暗中,黑衣人一個個被他擊斃,只剩下為首的赫舍里家長女。他停住攻勢站定不動,看來似是要跟對方談判,但其實心知肚明是自己傷重不濟,尤其手臂舊傷未癒又被砍中,直感覺到熱血不斷流出。
「不愧是聖上親自提拔的騎都尉大人,竟能以一敵十好不神勇。」婂珍陰惻惻笑著,剛才原沒要停止攻勢,但祁豫棠忽然收手,反讓她不敢貿然接近。
祁豫棠蹙眉呸的一聲。「比起你們盡使些下三濫手段,當然是神勇的多。」
「你只管逞口舌之快,就當是臨終遺言吧。」婂珍冷哼。
「即便是我死了,你們也沒機會再砍殺其他大臣,聖上已知是你家所為,如今北京城層層封鎖,你們一旦動手就會被逮。」祁豫棠半假半真威嚇,趁著說話的同時喘氣歇息,凝定心神。
婂珍冷笑。「那就看是你們逮人速度快,還是我們砍人腦袋快。」
「你們將當年聯名彈劾的大臣一一狙殺,無非是想討回公道,倘若聖上頒布命令重新調查赫舍里一案還你家名譽,豈不是比起暗地里殺人要來得好?」祁豫棠按著手臂,邊說邊觀察她臉色。
「聖上豈有可能重新調查,你別在這兒胡說八道。」婂珍嘴上雖這麼說,但心中卻有些動搖。十幾年來她听從母命以報仇為己任,卻從沒想過還有其它方法討回公道。
「你們難道不知,聖上日日後悔著你阿瑪的案子,如今只要有人上奏請示,他必定順水推舟同意重新調查。」祁豫棠發覺自己傷勢比想像中嚴重,若不想方設法趁亂月兌困,恐怕真要栽在這里。
「這案子都十年了,還有誰願意替我家出頭?」
祁豫棠見她面露猶豫,連忙趁勝追擊︰「倘若我和恭親王府二貝勒聯名上奏,聖上無論怎樣也要看看兩家祖上的面子。」
婂珍雖然武功高強,卻不擅計謀,哪里是祁豫棠對手。听了他這番話,一時之間感到混亂,一把劍拿在手里,竟然沒了主意。
「混帳東西你糊涂啦!竟連敵人的話也敢相信!他爹當年上奏彈劾,豈有可能兒子翻案去掀老子的底,那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嗎!」
齊佳氏不知何時站在婂珍身後,語氣陰狠。婂珍被母親一罵,登時面紅耳赤。祁豫棠見齊佳氏忽然出現,更是大驚,看樣子母親比女兒精溜不知幾倍,一針見血就將他的話給打住。
「看來祁永隆的兒子比他更賊更惡,滿口花言巧語想來騙誰?等會兒將他舌頭給我割下來,看他還能不能耍嘴皮!」齊佳氏氣惱女兒被騙,一方面也擔心以祁豫棠口才,難保不會說動婂珍,到時婂珍若像妹妹一樣不听她話可怎麼得了,遂不等婂珍下令,自己大喝一聲︰「來人啊!給我抓住這個中看不中用的兔崽子!」
一時間風聲四起,祁豫棠渾身大震,如臨深淵,只見好幾十個黑衣人從四面八方朝他撲來,他舉起傷臂浴血奮戰,砍一個是一個,頓時殺紅了眼。
「看樣子祁豫棠沒這麼好應付,這樣下去咱們的人折損太多,叫你妹妹出來,找機會施術。」
婂珍眼看前面殺成一片,婂瑩一個縴縴女子哪有可能靠近,偏偏她控制心神的幻術是要與對方眼楮直視才得以施展,此時叫她過去豈不危險。但婂珍方才自己差點誤信祁豫棠已經是大大泄氣,現在也不好開口違逆母親,只能轉進旁邊胡同,正要喊人,卻發現應該站在這兒待命的婂瑩早不知去向。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倏地,青銅鈴聲不斷作響,聲音不大,卻是又綿又密,直穿入耳,不一會兒工夫,所有黑衣人都面露痛苦。
「婂瑩你做什麼?!」婂珍焦急,這鈴聲是他們平日控制這幫死士的啊,這些人全都被下過暗示,只要一听見這節奏就會頭痛欲裂,但對于沒被下過同樣暗示的人卻是全無影響,婂瑩這時響起這鈴聲,豈不是要與她們作對嗎!
齊佳氏惱火怒吼,厲聲大喊︰「好啊我這是養虎為患了我!婂瑩你瘋了!快給我停止!」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相同節奏的青銅鈴聲非但沒有停斷,反而越來越大聲,一時間黑衣人抱頭哀嚎,場面既恐怖又詭異,祁豫棠本以為自己傷勢甚重必死無疑,此時也不禁傻住看著眼前景象。
混亂中,一陣迷煙在眼前爆開,他正欲揮開濃煙,卻發現有人抓住他的手。
「跟我來。」
熟悉又陌生的縴細嗓音在耳邊響起,祁豫棠微微遲疑。
「你想留在原地等死嗎?」
那人發覺祁豫棠不動,語氣略急。祁豫棠心想,橫豎都是死,不如就跟著去,于是讓那冰涼小手拉著自己在迷霧里走,直感覺像是在繞一圈又一圈的圈子,就在他支撐不住、幾乎要倒下時,被帶進一間廢棄屋舍里。
祁豫棠喘著氣倚靠牆壁坐下,只覺得全身刀傷像是不斷淌血,他按著受傷最重的手臂,憑借著屋外一點點月光,打量眼前人,只見對方站在他面前不遠處,臉龐削尖,身形縴細,那模樣竟是妹妹的好友。
「為何救我?你想怎樣?」他看對方站在眼前,只是張著一雙眼楮看他,想起就是她將豫寶騙走,不由得一陣惱火。
「你傷得很重。」她輕輕開口,但眼神帶著緊張與驚慌,身子彷佛一直在微微顫抖。
她該早一點出現的,但是她不敢,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被困死在這陣法里,直到他被人一刀一劍的重創,她再也按捺不住,明知道一出手就是背叛了赫舍里家,但她仍是做了。
祁豫棠抬眼望向她。「豫寶在哪?」
「她毫發無傷,我已經先將她送到安全之地,你可放心。」婂瑩見他手臂不斷流血,不由得向前一步。「先止血吧。」
「你究竟想怎樣?」祁豫棠眼神防備,對于她的靠近難掩心中反感。
婂瑩盯著他,將他的嫌惡看進眼里,好半晌平撫了自己緊繃的情緒,才又開口,語氣沒了方才的急切,听來十分平靜︰「若不止血,你恐怕熬不過今晚。」
祁豫棠知道她說的是事實,于是默不作聲,逕自將傷臂的袖子掀開,露出碗口大的傷處,然後困難地從腰間拿出一瓶藥粉。
婂瑩緩緩走過去,從他手中接過藥粉後往傷口上灑,然後想了想,從袖子里抽出一條淡綠色汗巾替他包裹傷處。
這不是那日他扔在暖閣里的茉莉花汗巾嗎?她竟還有臉把偷來的東西拿出來用,簡直是荒謬至極!
「反正是你不要的。」婂瑩瞥他一眼,語氣輕柔,卻字字清晰,在狹小的破屋內格外听得一清二楚。
心里的話冷不防被反駁,祁豫棠微愕,視線挪回眼前正替她包紮的人身上。上回在茶館警告她不得接近豫寶,那次就已經仔細打量過她。早知道她相貌姣美,皮膚白皙,此刻近看,發現她一雙眸子竟然閃著盈盈波光,倏地想起一個月前刺她一劍時那含淚哀戚的眼神。
「既然將豫寶騙出,何必又要救我們?」思忖片刻,終于還是開口,因為他實在想不透哪有人親自放走到手的獵物。
婂瑩微微一怔,察覺他正直勾勾地打量著自己,眼神無論如何都不敢與他對視,只是一逕兒的盯著他傷口瞧,許久才低低開口︰「如果我說豫寶出府的事情我不知情,你信嗎?」
本來不信,但剛才死里逃生被她拉來這里,他就確定她並無傷害祁家人之意。
「這里安全嗎?」他環顧四周,一時也分不清到底身在何處。
「咱們還在我額娘她們部署的二十八星宿陣里。但你放心,他們找不到的。」婂瑩很有把握,因為她始終沒對任何人說過,當年傳授她幻術的師父贊她有慧根,私下傳授給她奇門遁甲術數當中的奇門術,甚至將破解二十八星宿陣的方法傳予她,沒想到這個小秘密如今竟派上了用場。
祁豫棠听她說得十分篤定,遂也放下心來。看來他暫時藏身在此應是安全無虞,又見她年紀也不過與豫寶相仿,卻敢在方才的血戰之中現身救他,盡管她剛才看來略顯驚懼慌張,卻又能很快地平穩下來,這等冷靜與勇氣絕非一般女子可與之比擬,即使不情願,也不由得暗暗佩服。
「你該如何向家人交代?」憑著細眉秀目之間透出的一股倔強嗎?上回在茶館他就見過這抹神情。
婂瑩沒想到他會這樣問,眼神一陣閃爍。「那是我的事。」
她沒辦法交代,剛才一出手,就知道自己得拿命來賠。
果真倔強。瞧她繃著臉毫不客氣地回嘴,忽感好笑,似乎先前嫌惡的感覺沖淡許多。他正想多問幾句,套些關于那奇門遁甲的任何線索,才要開口卻猛然怔住。
祁豫棠說不出半句話來,因為他隱隱約約聞到一股清雅幽香,那似是熟悉卻又陌生的氣味,正是從她身上飄來,他一愕,這不是茉莉花的香氣嗎?
茉莉花……
他低頭一看她手上拿的那條汗巾,上頭的圖案也是白色茉莉。這茉莉香氣……這茉莉香氣……又是相同的感覺襲來,每次總像要想起甚麼了,卻又一片空白,倏地,忽然感到腦袋一陣抽痛,祁豫棠原就受傷甚重,此時禁不住猛然而來的劇痛,雙眉緊蹙悶哼一聲,整個身子重重倒下。
婂瑩被他突如其來的昏厥給嚇了一跳,伸手扶他躺下時,驚訝發覺祁豫棠渾身發燙有如火燒。
她不由得一陣慌亂,略微定神,就急忙查看他傷勢,發現他除手臂重傷之外,身上還有好幾處嚴重傷口。
他竟是傷得這麼重!
婂瑩取出藥粉在傷口上灑著,胡亂月兌下自己的外套給祁豫棠蓋上,卻見他那俊雅好看的臉龐早沒了以往的神采,嘴唇發白,兩頰燒得發紅,昏迷中仍舊蹙著眉心不斷囈語,顯然痛苦異常,婂瑩再也忍不住,哽咽一聲哭了出來,豆大的淚水從眼眶迸出。
「二哥、二哥……」她輕搖祁豫棠,見他全沒反應,壓抑許久的情緒終于崩潰,伏在他身上痛哭不已。
「都是我害你的,要是我能盡早阻止額娘姊姊她們,你就不會傷得這麼重了,二哥你醒醒……二哥、二哥……」
祁豫棠恍惚間只覺得有人趴在他身上哭喊,卻疲累得睜不開眼楮,可那嬌柔嗓音喊出來的二哥听來竟如此熟悉,彷佛以前也听過有人這樣叫他,但那語氣那聲音又不是家中妹子,而是另有其人。他想不起來是誰,但他確信自己听過這聲音喊他二哥……